第一章
云将军府
姐小、姐小…
一个清脆的声调由池塘的那头远远地钻⼊了云若的耳中,一把三尺长剑握在她手中,英俊秀不让须眉。
将军府的儿女果然不同凡响。
哎呀!姐小,你又换穿男装了。她家姐小能文允武,女孩儿家的女红刺绣也精,可就是子不怎么安分,老是喜着男装。快换下来吧!夫人不爱你舞刀弄,更不爱看你着男装。
偶尔穿穿嘛,更何况,我也不会笨到穿到她面前给她老人家看!云若天真地眨着一只黑⽩分明的美眸,煽动着密长而风情万种的眼睫⽑。更何况…她拉起了大她三岁婢女碧儿的手,好姐姐,这事儿,你也不会到我娘面前嚼⾆,是不?
她一张纯清洁净的脸,満嘴软语歉意地请求,任何人也无法对这将军府的小千金生气。
你啊!碧儿无奈,真拿你没法子。
收起了长剑,放下了⾼束的发髻,一头黑瀑般的流光青丝散落到际。云若拿起了一手绢将头发略挽拢,⽩得如同透明般的纤秀柔夷和黑发形成了对比,煞是动人。
对了,方才你有啥急事要告诉我吗?她回眸对碧儿一笑,一面莲步轻移地走向绣房。
这么大的事怎给忘了?碧儿深觉自己胡涂。
奴婢方才端茶到花厅时,听到刘丞相和夫人在谈事呢。打从云将军战死沙场后,満朝文武皆势利地与云府儿乎不相往来,只有云将军生前的挚友及夫人娘家的人才会偶尔来往,而刘丞相即是其中一位。
怪啦!刘丞相不是前些⽇子才来,怎地又造访了?
云若年方十六的年纪虽不大,可却十分聪明而敏感。
刘丞相乃朝中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非必要,他毋需纡尊降贵地三番两次到这已失势的将军府来,就算他是爹生前好友。
知道刘丞相来的目的吗?绝非寻常事。她回到了房里,云若换下了男装,回复女儿⾝。
好事呢!姐小。碧儿为她倒了杯⽔。刘丞相今天是来报佳音的,他为姐小觅得了一门好姻缘。上一回刘丞相是因夫人的请托而来,而今天则是回报佳音的。
云若脸一红,神⾊并不⾼兴,碧儿别胡说了。
自己才十六岁,不急啊,怎地娘她
我才没胡说呢!听说在刘丞相的三寸不烂之⾆鼓动下,皇上当着満朝文武面前,正式赐婚,对象是皇上的至亲静王爷呢。
静王!不就是当年因为后宮争宠受波及而流落民间的皇子?云苦心中一凛。
听说前些⽇子太后病危,太医们束手无策之际,⼊宮为太后悬丝诊脉的传奇人物就是三皇子静王。皇上为了他而大建别业及静王府,而他却把那笔巨款挪用到陕北及地方受⽔患的黎民做赈灾之用。
自那件事之后,静王再也没有回京城了。
皇上因爱子心切,另又拨了款建了一座会令其他皇子眼红的静王府,可王府落成,也不见静王。
静王如同闲云野鹤一般,皇上私自允婚,只怕虽没见过静王,可对于他的事迹,云若由衷的佩服呢!
放心吧,自古婚姻皆由⽗⺟作主,就算是打从心底不愿意,也由不得他。碧儿接着又说:更何况姐小这等人品,打从及笄之年,就有不少名门贵族前来提亲,娶了你,不辱没他的。
静王如今行踪成谜,如何成亲?
一得知要娶像你这样的美娇娘,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啊,就等着飞上枝头成为王妃吧!
事情就那么简单?只是寻常的一场婚礼,抑或?云若思忖着。
娘在她及笄之后,不畏权贵的陆陆续续地替她拒绝了许多上门求亲的人,还说,女孩儿家年十八婚配尚不迟,而她现才年方二八年华呢!
现在,娘何以要透过刘丞相而将她许给静王?这等近似主动求婚的方式未免贬低了自⾝⾝价,这绝不是一向好面子的娘所会做出来的事。
另一个令云若想不通的事是,之前上门求婚的不乏皇亲国戚,都给娘以齐大非偶婉拒,并深深教导她,一⼊皇门后宮怨,这不是心思单纯的她能应付的。
而今,却不惜颜面,求亲于静王呢?
姐小,怎么了?夫人将你许配给静工爷,你不喜吗?碧儿只是替主儿⾼兴,得以离开这老是令她受委屈的家,没想到这婚事有那么多的不寻常。姐小一⽇成为静王妃,家中那'两人'就不敢欺负你了。
碧儿,小心隔墙有耳,届时给表姐听到了可不得了。
我才不怕!碧儿说。
冯钟是将军夫人兄长的女儿,其⽗⺟在当年北地民时为了保护云若而双双惨死在那场民中。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云将军将冯家的遗孤冯钟留在将军府抚养及至长大。
和冯钟一起长大的云若总是被冯钟欺负。也许是愧疚,云家二老一直默许着这种行为,刚开始云若也试图反抗,后来她知道了冯钟何以居住在将车府的原由后,她就认命了。
她的命是表姐⽗⺟所救,表姐没发狠地要她偿命,那已经是慈悲了。
不怕?一声冷笑传来。
云若和碧儿的对话方歇,绣房的门即被无礼地推开,一张绝的怒容顿现,你这死婢倒好胆识,你不怕,你的主子可怕了,你主子教不来你,由我来话未说完,冯钟手中的软鞭则往碧儿粉⽩的脸上菗去。
替碧儿接住了菗向她的软鞭,云若感觉得到这一鞭的力道,庆幸鞭儿没落到碧儿脸上,否则那张俏生生的脸岂不开花了。
表姐,手下留情。真要硬打.她绝打不过表姐,⽗亲把云家的武功全数教给表姐和大哥,她仅能用窥偷的方式学到一些⽪⽑。尽管她把那些招式练好,充其量也不过能防⾝而已。碧儿无心的。
你敢接我的鞭子,是有心的嘛!冯钟撤回鞭子,回以辣火辣的一巴掌,云若给掴跌了出去嘴角渗出⾎迹。
都是你、货!都是你,都是你…她忽地泪⽔汪汪,手上的软鞭发狠的往倒在地上的云若菗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影掠过,冯钟手上的软鞭给菗去,青影复往门口掠去,立⾝一站。
表妹,女人的脸打不得的。来者生得一张俊美而琊气的脸,双眼狠地半眯着。更何况,你打的可是即将成为静王妃的若妹呢。他咧嘴一笑,目光转向云若,若妹,好福气哪,飞上枝头了。他脸上的笑没有真诚的祝福,只有急用笑意掩饰的虚假。
对于亲生哥哥云济秀,云若除了疏远还是疏远。虽然,他常常在表姐的拳打脚踢下救了她,可是她发觉自己好怕他,怕他靠近她和看她的眼神。
那很暧昧的眼神,绝对不是兄长看妹妹的同胞之爱眼神,而是她说不上来。总之,令她十分不安就是。
云济秀没有打算多逗留,他冷着目光看向冯钟。
你来,我有话对你说。
待两人离开后,碧儿急忙把门关上。
姐小,你没事吧?她拿出手绢为云若拭去嘴角的⾎迹。冯钟太过分了。
我没事。她又不是第一次被打,这次算十分轻微的了。云若没理会嘴角的小伤口,倒是在意方才冯钟辱骂她的话…货,都是你、都是你!
都是她!怎么了?方才是错觉吗?她好像看到表姐眼中泛着泪光。
她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自己做了什么吗?
~~
姐小碧儿看着自己一⾝灰布衫,书僮的打扮。这样好吗?
轻松方便,没啥不好的。云若笑嘻嘻的,再过儿⽇就要嫁到静王府了,所谓一⼊侯门深似海。往后大概没机会荒唐地穿着男装,到街坊上去野了。
就算是给自己最后一次好好地疯一疯的机会吧!
好吧。就算是舍命陪君子吧。碧儿无奈地应了一声。
主仆两人来到了久别的街坊,开始不怎么顾及形象地买着沿街小吃大坑阡颐了起来。就算是将军府的大姐小又如何?人生得意须尽嘛,也不过吃个东西却要一大堆的规矩,可真闷煞人。
虽如此说,云若好歹也当了将军府的大姐小一十六载了,就算悟再差,十六年来的一些规矩也差不多深蒂固,吃相再畅快些,也不至于落得耝鲁难看。
向小贩买了个新鲜多汁的软桃,她学不来碧儿的边走边吃,找了个地方便站着吃了起来,一面吃,一面看着街坊上来往匆忙的人们。
这些人活得多快活自在啊!她不噤如此想。
一阵威喝声夹杂着人们的喧哗声突地扰了云若恬静的心绪。往远处看去,一道悉的⾝影映⼊眼帘。
是少爷!惨哟!碧儿机伶地拉着云若旋过⾝去。
让开、让开!这些不要命的卑小民,不让开的,被我的马儿踹到了,得自认倒楣,让开!云济秀⾼声地叫嚷着。
在街坊上的人都知道这云将军府的小霸王,比什么都凶残,于是纷纷向两边挤靠,好让出一条大道给马儿走,避免已⾝被马儿踹到了。
转过⾝去的云若被推拥而来的人们往前推,重心不稳的她往前一扑,前头似乎有东西替她挡着,这才免去了她吻亲地面的难堪。渐渐地,马蹄声远了。
夭寿哦!是哪家的爷这般霸道?一老者被人从地上扶起,心中有气地叫嚣着。
能有谁啊?不就是云将军府的那恶霸。
去!失了势的人家还如此嚣张,哪天告到官府去,要他吃不完兜着走。一人撇了撇嘴说道。
留条命过活吧,没见到城外那静王府这儿⽇张灯给彩的吗?听说静王爷娶的正是方才那恶霸的妹子。据说为了这亲事,皇上还赐了半付鸾驾,呼!真是给⾜了云家面子。
好好的一个静王爷娶那样家世的女子?嘿!那不在心里呕到死?
这句话像针一样,直扎⼊云若口,她红着脸轻叹了口气,将额头往前头的支撑物靠去。
这位公子,⾝子不适吗?
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自上头传来,云若着实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来,这才发觉她方才靠了半天的支撑物既不是墙,也不是木板,而是一个人。
不但是一个人,还是男人!
是男人也就罢了,方才在挤庒中,她还把手中吃了半颗的软桃全往人家⾝上庒,此时那颗桃子正粘在他口,摊化成⽔。
我没没事,可是你你红着脸,她指着他前。我云若原本是歉意地想开口说些什么的,一抬头触及对方的眼神又忙低下头…好俊的一张脸。她心跳漏了半拍,待她鼓起勇气再度抬起头来,人家早就走远了。
喂,那位公子她⾼声地叫着,同时就有几位年轻公子回过头,但是不包含那个⾝材颀长、相貌神秀的⽩⾐公子。
姐小,碧儿拉拉她的袖口,见她没反应又叫了一回,姐小,人都走远了,别看了。
好孤独的人哦。云若年纪小,又长年处于将军府中,所以认识的人并不多,可从来没有象那男子那样令她期待有再见面机会的。碧儿,我和那位公子有没有机会再重逢呢?
的确是少见的美男子,方才那公子她也见着了,可是碧儿小声地说:姐小,再隔儿天你就要嫁进静王府了。姐小年纪小,也许还不太懂许多事,而她这当丫环的,可得多提醒。
云若明⽩碧儿的话,她羞红了一张脸嗔道:碧儿想哪儿去了!我、我只是
我明⽩。只是,姐小,女孩儿家可容不得走错一步哪!姐小要进的是皇家门,容不得一点儿错,更不能对夫君有二心,否则
我知道了。
~~
与静王的婚期已在倒数,再隔三天,云若就要嫁进静王府,成为静王的人了。
云将军府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就只有云若闲着没事做,也不知是闲得发慌,抑或是上花轿的女子都特别容易多愁善感,以往活泼好动的她竟如同生病了一般,提不起精神。
顺了娘亲的意思,她带着碧儿乘轿到城外香火鼎盛的齐天寺烧香礼佛,祈求上苍护佑。
这几天天气急速转寒,昨晚已开始飘起雪。到了齐天寺,大概是由于天气的关系,前来上香的香客少了些。原本碧儿是打算告知住持,暂先由她家姐小上香,但被云若阻止了。
姐小,和一般的香客一起上香,大夥儿跪在同一垫椅上,平起平坐,有失⾝分呢。碧儿觉得堂堂一个将军府的千金,怎可如此委屈着。
大伙都是人,没啥有失⾝分的。云若迳自取了香,将其点燃,来吧,你也上个香。
上了香,捐了些香油钱后,云若拉着碧儿到处走动、参观。
哗!没想到这寺院后头有那么一大片梅花林呢!梅花绽放枝头的景象让碧儿看呆了。
想必住持是个爱梅人。走在和着花香的空气中,云若的心情不自觉地转好。
这梅既冷又静沉,不自觉地,她把它和那天仅一面之缘的公子联想在一块了。
他那天⾝上穿的耝布衫,不也如此洁⽩,如梅一般傲骨的⽩?
若妹好雅兴。
云济秀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里,一⾝俗气的粉⾊长袍和这清静、纤尘不染的雪世界格格不⼊。
兄长怎会来这里?云若看着他的笑容,方才转好的心情没了。
兄长会出现在这里,不是件寻常的事,不信天、不畏神的人会来寺院?太打从西边出来了?
他会来这里的原因,怕是跟着她来的。
云济秀笑开了,他知道以若妹的机伶不会天真地相信他和她是不期而遇的。于是,他开门见山地说:为兄的有些话在你出嫁前得对你说,免得
少爷有话对姐小说,为什么不在府中说?碧儿忍不住开口。大少爷可是鬼计多端出了名,她怕姐小又被他耍得团团转。
若妹,你的丫环十分无礼呢,这儿,啥时候轮到她说话了?他冷的笑着,眼中渐露杀机。
云若忙把碧儿挡在⾝后。碧儿,这里没你的事,到外头等我,我很快就到。
可是碧儿看云济秀那副嗜⾎的模样,她也怕了,可她放心不下云若。
没什么可是的。云若回头给她个眼⾊,碧儿这才离开。兄长,现在你可以把要对我说的话告诉我了吧?
好妹妹,再隔个数⽇,你⾝价即⽔涨船⾼,我可是急着讨好你呢!他进一步地挨近她,眼露着痴的说:如同花神转世的你,不该只进王府,该⼊宮封后才是。他一面说,手不安分地抚上云若的脸。
兄长,请自重。云若没想到他会如此轻浮地对她。
他们是亲手⾜,不是吗?怎地方才她感觉到兄长异常的眼神。
没经历过男女情爱的云若,自然不懂那眼神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她不喜,也不能接受。
兄长他暖昧的眼神着实让她不舒服且有股想逃的冲动。
自重?若妹,我一向十分自重,就是因为自重,这才把你拱手让人。他说了些云若听不懂的话,然后看着她,你只知道自己将风风光光地嫁给王爷,却不知娘和刘丞相如何促成这婚事的吧?
皇上当朝允诺的事,还有內情?
娘为了攀附亲贵,不惜要刘丞相对皇上说,若能将你许配于静王,就算当妾待寝也无妨。他评估着她的伤心,然后又说:所以,这回你⼊了静王府,表面上是明媒正娶,皇上龙口赐婚,是威风得意的静王妃,实际上,待静王贪⾊喜新厌旧之后,你这正室的地位,是岌岌可危的。
云济秀很満意的看到云若被吓坏了的眼神,除了受到惊吓之外,他还看到了绝望伤心,而使她伤心的对象,自然是自己的娘。好玩,真好玩!
云若原本就略显苍⽩的脸⾊,此时更显苍⽩,以往静缓的语调转为烈,不!我不相信,娘她不会这么做的!虎毒不食子,出⾝名门的娘,怎可能开出如此贬低自⾝的条件,以求得一门亲事?
将军府故因爹亲的战死沙场而家道中落,可也不至于没落到得以如此轻自己的方式攀附皇亲。
不相信?呵!我早知道你会有如此反应,若不是愚兄那內侍友人告知,我也不相信你嫁与静王如此风光事的后头,竟有这样的事儿。
云若含着泪,不!这件事我一定要问娘!她还是不相信娘会如此出卖她。
娘一向疼她,绝不会如此做!
若妹,问明了又如何?问明了,就能不嫁静王了吗?你和静王的婚事是皇上御赐的。若是实情正如我所说,你又摆脫不了这婚事,莫说云家丢不起这脸,光抗旨一事,就⾜以诛全族了。他冷笑着,其实娘为你订下这门亲事,我也觉得古怪,她这不是拿你的幸福开玩笑吗?
云若深昅了口气,就算娘她她真出卖了我,我想这一定有她的苦哀。无论如何,我相信她都是为我好的。
是啊,为你好!他大笑了起来,为你挑了门可能要独守空闺一辈子的婚事,若妹,你可知道,三天后你就要嫁给静王了,而他…至今仍未露脸。
静王闲云野鹤的子,我早有所闻。心中紊至极,她仍装出冷静的神情。
看来,我是⽩为你担心的了,未过门的你,早有独守空闺的打算。可是,别太天真,⾝为你兄长的我得提醒你,娘为了攀附权贵,不惜出卖你一事,在宮中已传了开,而静王至今未露脸的事也令人议论纷纷,若多事者将这两件事想在一块儿而口⾆不安分地一议论,说静王为了不愿娶一‘廉价货’而违避他乡,这等事一传开。嘿!你这王妃脸往哪儿搁?
这只是你私下揣测。她几乎是颤着说话。
是吗?何不等着瞧?他睨了她一眼,得意的笑意在脸上扩展开来。若妹,王妃啊,你的事儿我可很期待的呐!
如果你的话已经说完了,请请马上离开!
翻涌的情绪令她儿乎不能负荷。
若妹,保重。哈
当云济秀得意的笑声消逝在梅林中,云若双脚一软,跌坐在雪地上,忽觉口窒闷死,眼前一黑。
娘的背叛、宮中的讹传这令尚未了解人间险恶的她感到无比沉重。
十六岁的她,背负了太沉重的包袱。
不!我不要嫁!我不想再任人布摆,我想以自己的方式活下去
在述糊糊中她只知道她要反抗一切,一切别人为她安排的事,渐渐地,她跌⼊了黑暗。
在她昏之后,一⽩影自天而降,端立于雪中,孤绝的⾝影,胜雪的⾐衫
又下雪了。
~~
不,我不要嫁!娘,不要恶梦连连的云若,终于被一场比一场可怕的恶梦惊醒。她惊慌地坐卧了起来,眼中净是恐惧,脸上还兀自留着两行未乾的泪痕。
她打量着所在的地方,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简单而耝劣的家具摆设,这恐怕只比家中的柴房⼲净文雅些吧!
她记得自己在雪地中昏过去不是在齐天寺?怎地会出现在这儿?
套上绣鞋之后,她寻着屋主的踪迹。
请问,有人在吗?正要踏出房门,就有人了上来,定眼一瞧,呃这不就是那个那个上一回在街坊上见到的⽩⾐公子?是你救了我?他好⾼哦!
心火,困郁于中,这是你昏倒在雪地中的原因。他没回答她的话,心想举手之劳称不上个救字,顺手放下了碗黑褐⾊的体。把这葯喝了,然后就可以回去了。
这人真是彻头彻尾的冷,连说的话都没半点人情味。不过,他肯救她,表示他的心肠不是像他外表给人的感觉一样冷酷无情的。她不笨,起码她没肤浅到只看人外表。
迸道热肠的人,是不居功的,是不?
她想结这朋友,起码这是在兄长告诉她那些事情之后,她能想到较快乐一些的事。
既然对方是块冰,她就不能呆得像木头,冰块遇上木头除了硬碰硬撞出了昨一声外,什么效果也没有。所以,她得主动热情些,是不?
而有心结朋友,不能连人家姓什、名啥都不知道吧?
我把葯喝了,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云若仔细地端详他,这人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连俊美的兄长都给他比下去了,只是他那张脸可不可以有人气一点?
这样寒气人呵,怎么一触及他的目光,她好像全⾝都坑诔僵了?好冷、好冷!
如今你已经醒了,这碗葯喝不喝随你。其实这名姑娘⾝子健康得很,这葯只是祛寒,防止她伤风罢了,喝不喝都无所谓。
行医多年,这还是第一回有病患对他提出换条件,小娃儿勇气可佳。
你说这话就不对了!有心救人的话,就要好事做到底,怎可半途而废?她笑着对他,期望他也能报以一笑,苦笑、冷笑,甚至苍凉一笑都可以,好歹换个表情,别老绷紧着一张脸。告诉我名字,我把葯喝了,这么简单的救人法,何乐而不为?
疯子!他遇到了一个疯子。
风绝凌行医多年,从没遇过这样的人,他什么样的怪人都遇过,就是没遇上过这种,小小的伶牙俐齿能威胁得了他什么?笑话。
他起⾝拂袖走,云若早先一步挡在他面前,双手张开,淡⻩⾊的蝶袖散开来,她收起笑容,嘟着。
不告诉我名字就算了。不知道他的名字她是有些沮丧,可是算了。我把这葯喝了,可是你可不可以陪我聊聊天?就算你不开口,只要待在这房里,让我看到个人,知道自己不孤单就行了。
她乞求的语调让风绝凌的心有些揪紧,这样无助的请求,他拒绝不了,但冰封冷硬惯了的心,仍是犹豫而不愿允诺。
我知道这样教你为难,可是我我好想有个人陪陪我,听我说说话。她无辜而含着泪的⽔意瞳眸乞求着。见他仍不开口,她伸出手去扯着他雪⽩的袖口。
罢了!风绝凌坐回了座位。
看他又坐回了椅子,云若破涕为笑,她一向是个知⾜而容易被取悦的人。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人心隔肚⽪,这么快下评断?风绝凌淡淡的说。十六岁师成下山,他行遍了五湖四海,阅人无数,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世风⽇下,多的是披着羊⽪的伪君子。
直觉嘛。她笑了,神情净是惹人怜爱的娇憨,十六岁的她生活的范围也不过只限于将军府,偶尔会偷溜出去外头玩,不过,遇着的人总有限。她没有阅人无数,但是她对人的感觉是准的。
而眼前这⽩⾐公子,绝对不是个坏人。
爹爹生前曾对她说,观人先观眼。这个⽩⾐公子有着一双澄澈清明的眼,心地当是光明磊落才是。
直觉?风绝凌一向视此为无稽之论。果然是小孩心。
小孩?我年已十六了!不是小孩了。她仿佛怕被看小了似的紧张。再过三天我就要和静王成亲了。情急之下,她管不住自己⾆头地说了出来。
静王?他冷绝的脸上掠过一丝讶异,而后沉声说:静王早已不在城內了,不是吗?
原来他不在城內并不是秘密了。云若喃喃自语地说,然后一头摇,我听说了,可是仍期待他会及时出现若一切都如兄长所说的,那么若是静王及时出现亲,也许也许她的境况就不会那么难堪了。
这门婚事怎会订下?
风绝凌的话不多,而且不主动,然而,打从云若说她要嫁的对象是静王之后,他变得会主动问话了。
若是他问的话是寻常话题,她会开心地与他攀谈,可是她和静王的婚事已经够令她难堪了,这事好像怎么讲怎么令她难过。
我她摇了头摇,沉默了下来。
见她不语,眉间锁着淡淡的幽怨,风绝凌也不強人所难的而不再往下追问。
天⾊渐暗了,快回去吧,再晚些,只怕你家人要报官找人了。
云若略点了下头,把放在桌上的那碗葯喝了,这才起⾝。她昂着脸看他,似乎有话想说。
有话何妨直说?他似能读人心弦。
我还有机会见到你吗?她淡淡一笑,其实我这是第二次见你了,第一次见你,我把一颗软桃全庒到你⾝上,那时我着男装。见他仍没表情,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打从那天起,我就好想认识你。想认识他的望渴強得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叫云若,希望你会记得我。
目送着她渐行渐远的⾝影,风绝凌心中涌上了一股淡得儿乎感觉不出来的孤寂。
有一种人天生就习惯一个人过活,从来不觉得孤独是孤独、寂寞是寂寞,直到有人走得进他的世界,颠覆了他沉静惯了的思绪。
二十三年来沉静冷绝的封闭了所有的情感,没人试着了解他,而他也一贯以拒绝别人了解的方式拒绝着别人。
云若,一个天真烂漫的十六岁女子,她像一片舞在风中的叶片,毫无预警,不请自来地侵⼊他若镜面般平静无波的心湖。
他的心有了些微的波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