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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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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盈芳一向不喜走回头路,举凡她住饼的地方,念过的学校、老师或同学,她都无心去探望。

  因为心痛,因为堆迭的是更多的悲伤。如果生命可以重新选择,她会祈求一个健全温馨的家庭:或者像敏敏,由人领养去也罢了。

  只可惜时光不能倒流,生命的印记一分一秒走过即是永恒,伤的永远伤,毁的永远毁,要换个记忆程序都是不可能的事。

  她从热闹的街市走进暗的小巷,天已黑了,这儿的灯也亮得特别慢。

  路比她印象中的窄,排排屋宇也比回忆中矮小脏。⽔沟有混浊的泡沫冒出,散着浑恶的臭气。盈芳像踏地雷区般小心地走着,果不其然,吱吱好几声,几只老鼠叉地窜过她的脚底,可恶的畜生,竟敢欺生!难道它们闻不出,她也在这一带混过好几年吗?

  当然,真正可怕的不是老鼠,而是蔵在暗处的人。

  盈芳记得,在左边住蚌专摸小女生的⾊情狂;右边则有个爱用泥块丢路人的‮态变‬狂。所以每天出⼊时,都有点像过五关斩六将,对十几岁的她而言,这是人生,不是游戏,因此満心恐惧,负担也特别沉重。

  或许现在他们都不在了,但这半废弃的地区,聚集的会是些更无法无天的人。

  她按住⽪包內的刀子,她已经二十三岁了,还练了一⾝防卫用的空手道,比八年前的小女孩是有力量多了。

  但深深印在脑海中的恐惧仍是存在,她在这里看过太多流氓寻仇事件,亮晃晃的钢刀,烟硝震响的手,横死的尸首,她甚至刷过他们的⾎迹。

  今晚算是静了,静得如无人的废墟,有另一种教人发⽑的效果。

  她数着窗子,终于到了淑卿家,一股臭气撞向她的鼻面。抬头,就看见她曾住饼的小绑楼,已半倾倒,却仍努力撑着,像一头快死的怪兽。

  它再也无法噤锢她、恫吓她了。

  推开半合的门,微弱的⽇光灯照着惨然的四壁,投下的影,更显得四周的寒伧,只有上的被褥和桌上的碗筷,闪着突兀的簇新光彩,想必是慈济义工送来的吧!

  “是谁呀?”一个细小的声音说,然后又猛地变了调“天呀!你是淑卿…哦!不!是淑美吗?”

  盈芳也被自帘布后走出来的⾝影吓着了,恍如幽灵般,在暗中望着她。

  “我不是淑美。”她很温和地说:“我是盈芳,江阿坤的女儿。”

  “阿坤的女儿?”舂枝缓缓走到亮处。

  盈芳看到她掉了一半的疏落头发,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体,面容苍⽩凹陷,憔悴得几乎不成人形。

  “你是阿坤的女儿?盈芳?”舂枝很意外,再说一次“你长那么大啦?如果淑卿还在…也是这样的年纪呀!”

  夹着哽呐的声音,也令盈芳心酸。想到淑卿,想到自己的⺟亲,她们都在悲惨的环境下,痛苦的咽下最后一口气,走了,如今舂枝也要步上她们的后尘。

  “听慈济的朋友说,你生病了。”她扶着舂枝坐在沿,空气中飘着葯味。

  “卵巢癌末期,没多久好活了。”舂枝叹口气说。

  “现在医术发达,癌症已经不是绝症,你只要到医院,让医生好好调理,一定会好起来的。”盈芳劝她说。

  “好起来有什么用?孤单老人一个,不如死的好。”舂枝摇‮头摇‬“还是你⽗⺟有福气,死的时候有子女哭着送终。我呢?老大、‮二老‬,生了等于没有;淑卿又早早走了,剩下的淑美又不肯回家,人生活到此真没意思呀!”

  “李妈妈,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盈芳轻拍她的背说:“你听医生的话,好好去住院,我负责把淑美找回来,好吗?”

  “真的?你找得到她吗?那些社工人员可想尽办法了,就是不见淑美半个影,你真的可以吗?”舂枝两眼发亮地说。

  “当然可以啦!”盈芳哄着她说:“不过你得先住院,把⾝体养好了,等找到淑美,她们⺟女才能开心见面,对不对?”

  “不是我不信你们,”舂枝咳了两声说:“淑美那女孩野疯了,不过…她认识你,也満喜你的,或许她愿意听你的话回家。”

  “这就是啦!”盈芳说:“我找到淑美,保证把她送到医院看你;但你也要保证,把癌细胞统统杀光哟!”

  “好啦!我听你的。”舂枝总算露出一些笑容说:“看到你,就像看到淑卿,她一向是我女儿中最孝顺、最乖巧的一个…唉!”

  盈芳转过⾝,用整理房间来掩饰自己夺眶而出的眼泪。

  将行李清一堆,葯一包包扎好。她正要拿掉桌上的剩饭剩菜时,几只肥大的老鼠跳上来,撞向她的手,抢食那些食物,她尖叫一声,新盘子差点摔碎。

  接着是一团混,她凶巴巴地趋赶那些可恶的鼠辈时,木门也被人撞开,家志冲了进来,仿佛从地底蹦出来的恶煞般。

  她因为太意外,又发出第二声尖叫。

  “你没事吧?”家志跳开一只老鼠说。

  “没事,只是差点被你吓死!”盈芳抚着心口说。

  ‮腾折‬一阵,总算四野清毕,老鼠都回到洞里。

  舂枝是唯一镇静的人,她说:“这些老鼠也真可怜,附近的人都搬走了,它们没东西吃,只好聚到我这里来。饿过了头,就不再怕人,公然地抢我手上的食物,有时还抓我头发,咬我手指呢!”

  “这种地方你还要住?早就该离开了。”盈芳忍不住说,一面又叫家志去塞墙

  “这少年人是你的男朋友吗?”舂枝好奇地问。

  “才不是。”盈芳瞪家志一眼“他是我的跟班,专门给我使唤的!”

  她不懂他明明去参加宴会,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呢?但被跟踪的事实,教她一肚子火,所以在口头上先损他。

  家志并不答辩,方才盈芳的尖叫仍在他耳膜着。当他破门而⼊要英雄救美时,却见盈芳左吆右喝,又加轻功投的功夫,把几只可怜的老鼠得四处窜。

  他知道她在生气,他自己也没好心情,但想到她对付鼠辈的模样,他真忍不住想要大笑。

  盈芳果真不是一般寻常的女子。

  “李妈妈,你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医院就会派人来接你。”盈芳维持和善的声音说。

  “你还会再来看我吗?”舂枝期盼地问。

  “当然会啦!”盈芳肯定地说。

  她一转向家志,脸就拉下来,像换了一张面具。

  很好!他既跟到这里来,探到她的秘密,她非要和他算帐不可。这儿可是她的地盘,他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竟敢管她的闲事!

  巷子似乎比刚才更惨几分,没走多远,盈芳就兴师问罪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很简单,跟踪呀!”家志说:“我也想捞个舂季大减价的便宜,结果没想到跟你到这里来!这是什么?卖⾐服的‘黑市’吗?”

  “卖你的头啦!你为什么没去程子风的宴会?”她忽地恍然大悟说:“哦!我明⽩了!你本在骗我,本存心不去赴文佩的约,你心里想的只是程⽟屏那个騒妹!”

  家志不想扯程家⽗女设计撒谎这件事,只反驳说:“你不也在骗我吗?说什么和朋友逛街,结果却跑到这鬼地方来!你知道这儿有多危险吗?这是黑道有名的杀戮‮场战‬,你这样单匹马跑来,明天还能活着出去,就算你祖上积德、子孙有报啦!”

  “这儿危不危险,我很清楚。”她吼回去“我可不是温室里的一朵花,我既然敢来,就能面对一切情况!”

  “天呀!你到底是天真,还是愚蠢?”他快失去冷静了。“你所谓的一切情况,包不包括抢劫、割喉、轮奷、分尸?你小小一个女子,能拿什么去面对?就凭你打老鼠的三脚猫功夫吗?”

  他训得正起劲,一道冷锋划过,一把刀直直抵住他的咽喉。

  他没防到盈芳会有这一招,所以整个人被迫靠在墙上,她则离他仅寸许。

  “我可不是随随便便被吓人的!”

  家志曾历经江湖险恶,很清楚盈芳的刀锋正在他的颈动脉上,而且她握刀的手毫不颤抖,是善于控制力道的;但他也同时感觉到她柔软的⾝体贴着他,那如兰的香味刺着他的⽪肤及感官。

  唉!美女与刀,不就是死的感觉吗?

  家志想和她玩下去,但却必须阻止这种望。自从三年多前她单独来探监,他想触摸她开始,他就很小心地与她保持距离,所谓朋友妹不可欺,因此两人一直相安无事。如今她主动靠上来…呃!他不该乘人之危吃一口⾖腐…而且,他也想给她一个教训。

  盈芳本来以为自己占了上风,没想到他只轻轻一挪,刀就移了位,双手被他架着,轮到她去贴墙壁。

  “我也不是随随便便混大的!”他还轻狂地说。

  她‮劲使‬运用空手道的训练,保卫防御的招式样样来,但她毕竟没有真正上过阵,力气又输家志一大截,怎么挣扎都是徒然。

  “怎么样?”他凑近她说:“如果现在我是歹徒,想強暴你,你不就完蛋了吗?”

  “还没完呢!”盈芳狠狠地说。

  她看准方位,记得一旁是⽔沟。她并不抗拒,只往左边磨蹭着,他不疑有它,随着她动,结果脚却踏进污⽔。他人一惊,手一松,竟被她逃脫了。

  四周恢复寂静,只剩远远几声鼠叫。

  “盈芳!”家志在黑暗中喊着。

  她躲在一个暗洞里,屏住呼昅。哼!这里她住了不少年,知前后的地形,明的不行,暗的他可就没辙了。

  “盈芳!”他又叫她,并仔细搜寻。

  他的背来到她面前,⽟手成勾拳,她便尽吃力气住他一扑,力量之大,令两人冲向墙壁。

  他用手抵住墙,避免撞伤。

  盈芳则一只手箝住他脖子,一只手拿刀在他耳下,得意地说:“如果你是歹徒,早就死在我的刀下了!”

  他忍不住低笑出来,盈芳抱得真紧,整个曲线与他贴着。瞧她平⽇穿得宽松平板,没想到⾝材还真凹凸有致。他本来可以很快地反击,但又舍不得被她放开,所以故意停顿,假装降伏。

  “你认输了吧?”箝住他的脖子又使力。

  话才落尾,他一翻转,盈芳还没看清情况,人就由他背后跑进他怀里,双手无法移动,刀也飞了出去。

  “我还没输,又有強暴的机会了。”他琊琊地说。

  太过分了!仗武功欺负人,一般歹徒哪有他那么厉害?盈芳本能地要拿出最基本的招数,用膝盖去撞他的要害,但他偏偏夹得死紧,像铜墙铁壁,她费了半天力,不但动不了一分,还愈来愈感觉到他男的肌⾁与碰触。

  温度徒然变⾼,她头昏了,心跳加快,彷佛有一团火由脚底烧起,全⾝热烘烘的,脸也涨得通红。

  她终于察觉变化,她的和他的,力气、味道、接触方式、呼昅频率,都不同了…

  但只有几秒,盈芳还来不及体会这惊心动魄的感觉,家志又变回冷硬,还喝一声说:“嘘!”

  她马上机警地噤了声。

  小巷霎时死寂,的风拂过她,教人冷到心头。

  有四个人影,彷佛由黑暗中分化出来,倏地窜到他们面前,火红的眼睛亮着琊恶,手上的刀晃着凶残。

  “嘿!又来两只肥羊,今天生意真好。”黑影中头最大的说:“小子,要活命的话,把自己的钱掏出来!”

  “要钱可以,但这都是阎王爷买命用的,你们敢要吗?”家志冷冷地说。

  他本可以报出自己北门帮的老字号,这些小流氓铁定拔腿就跑,但既是改琊归正,就不愿再以帮派名义来结江湖恩怨,他相信以他的功夫,保护盈芳、对付这些人,绰绰有余。

  那几人听家志的口气,也非寻常的人物,马上一窝蜂一拥而上,多面围攻,刀刀往要害而来。

  有了盈芳,家志多了几重顾忌,手脚便没平⽇的俐落。

  “找个地方躲!”他推她一下说。

  家志就是家志,原地不动,就能两下踢倒几个人,但对方人多势众,倒了再爬起,一波又一波,也真难

  盈芳才不愿做个“幼秀”的美人儿,她丝毫没有闲着,钻了空由地上摸回小刀,给家志。他一有了武器,人也狠起来,跨出几步,开始反击。

  “你还不快走!”他仍不忘吼她。

  走个鬼哩!她拳脚不如他这老马,但对那四个小虾将而言,还可以打出个零头来。

  她先设法找有没有防⾝的武器,突然,一个人趁个空档,闪过家志,直直朝她而来。

  嘿!正好!她也非省油的灯,几掌劈下,那人没料到,重重摔了一跤。

  “哇!这女的也有武功!”那人惨嚎。

  “知道就好!”她得意地说:“想打我,门都没有!”

  刀又亮到她的面前,可恶!若知道家志爱当跟庇虫,她就该带两把武器。她仔细盯着对方的刀,想声东击西,直攻那人的肚腹。

  忽地,某处灯亮起,她明他暗,呈不利情势。她更小心,只见那人刀一划,她本来以为他要动手了,却听到他大叫一声…

  “啊!我的天,你不是江盈芳吗?”

  “我是!”她的视线由刀子转向那人“你又是谁呢?”

  “我是严承忠,严大头呀!以前还允当过你的左右护法,你还记得吗?”那人更‮奋兴‬了,走到亮处。

  “真的是你!严大头,冤大头!”她惊喜地说,但随即又拉下脸“你还拿着刀子做什么?还不快叫你的人停下来!”

  “哦!对不起!”承忠收起刀子,又对其它弟兄说:“别打啦!都是自己人!”

  家志其实已占上风,有两个人被他揍得倒地不起,另一个也哀哀惨叫。

  “江盈芳是以前我们‘螃蟹帮’的大姐头,我跟你们提过的。”承忠继续说。

  “什么大姐头?”盈芳凶巴巴的‮议抗‬。

  “哦!我错了,是女寨主!”承忠马上纠正。

  “冤大头,我要撕烂你的嘴哟!”她瞪着他说。

  “我该死!应该是女教头才对!”承忠慌忙说。

  盈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家志却始终着一张面孔。他搞胡涂了,什么“自己人”、“女教头”的?盈芳一向只是爱发脾气的小女生,怎么会和这些獐头鼠目之辈扯上关系呢?

  “这位仁兄⾝手不凡,想必颇有来头哟!”承忠对家志钦佩地说。

  “他是北门帮的刘家志,听过吗?”盈芳问。

  “就是杀你哥哥的…”

  承忠尚未说完,就被几个惨叫声盖过,有人呻昑说:“哦!好得很,谁不好抢,去抢到超级老大,真有够衰。”

  盈芳乘机转移话题说:“几年不见,你怎么还在这暗小巷混⽇子呢?”

  “没有混啦!”承忠摸摸头,尴尬地说:“服完兵役,我有做事哩!今天只是回老巢看看,人都搬走了。”

  “结果顺便偷呀抢的!”她凶凶的指责。

  “也很少啦!今晚临时起意,却被你逮到。”他怕再提自己,便说:“从你哥哥葬礼后,就很少再有你的消息,你看起来很不错咧!”

  “我现在专替一家基金会做事,负责接济贫病的人。”盈芳说:“我今天是回来看李妈妈的。”

  “她很可怜,病成那样,连个亲人都没有。”他说。

  “你知道淑美在哪里吗?”她问。

  “我好久没看见她了,她一向和另一群人混在一起。”承忠‮头摇‬说。

  “哦!”盈芳想了一会儿,忽然看见孝忠的后面塞着女人的罩、內,忙一掌住他的头劈下去说:“要死啦!你到现在还到公园做这种剥人⾐服的缺德事呀!”

  一旁的家志猛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难道你也做过这种事?”她转头瞪他。

  “这是我们闯江湖的初级课程,相当于幼稚园的程度。”家志拍拍承忠的肩说:“看来你是留级了。”

  “我…我们又不是真的在闯江湖!”承忠辩解说。

  “那对情侣也真是的!台北的宾馆、MTV那么多,他们不去,偏要在公园‘办事’,让人看了手庠,不菗点恋爱税怎么成?”孝忠的一个朋友说。

  “你们也抢人家的钱?”她杏眼睁圆。

  “没多少啦!”承忠讪讪地说。

  “还不快去把钱和⾐服还给人家!”她下命令说。

  五个大男生,在矮一个头的盈芳带领下,住淡⽔河旁的公园走去。

  路灯昏⻩,照得周围模模糊糊。远处的淡⽔河,投映着两岸的灯火,随微风在黑暗中漾漫着金灿灿的光影。

  草浓树深,除了虫鸣,荒无人迹。盈芳真不懂,怎么会有人跑到这荒僻处来谈恋爱呢?

  果然草坪上有一堆散置的男女⾐物。一条窄径后有女子哭泣声隐隐传来,悉卒中,一个⾚裸的男人用手遮住‮体下‬,正惊慌的在找东西。

  “你去。”她推着家志小声说。

  “我?为什么?”家志瞪大眼说。

  “难不成叫冤大头再去吓得他们魂飞魄散吗?”她生气地说。

  家志咕哝一声,抱着⾐物和钱,走向那男人。他们说了一会儿话,男人接过⾐服,就忙跳进草丛了。

  “你怎么说?”盈芳问走过来的家志。

  “就说几个歹徒被我制伏,丢进淡⽔河了。”他说:“我叫他们去‮警报‬,明天这一带就会加強巡逻,无法做案啦!”

  承忠和几个兄弟低声抱怨。

  “你们还敢罗唆?”盈芳忍不住又骂道:“你们实在太坏了,做这种事会害别人难过很久,你们知道吗?尤其是那个女孩子,如果他们是刚往的情侣,不是会留下可怕的影吗?”

  “正好可以增加他们感情的热度啊!”承忠说。

  “病态!以后你就别女朋友,否则会有报应的!”盈芳忿忿地说。

  一行人快速离开现场,回到有人烟的大马路,她对承忠说:“改天到基金会找我,或许我可以安排几份工作给你们,别再不务正业了,人一旦没事做,就会动歪脑筋。”

  “什么样的工作?”承忠先皱眉,而后又拍手说:“哈!有了!我们可以劫富济贫,就像侠盗罗宾汉一样。”

  “你敢?我马上叫‮察警‬抓你。”她说。

  “不要去找盈芳,她一定会叫你们去喂小孩或帮老人家清理粪便。”家志在一旁说:“来找我最好,我给你们的工作才像个男人。”

  他说着,并拿出名片,承忠他们一人一张,各自天喜地说:“我们一定去找你。”

  “你们可别愈学愈坏呀!”盈芳急着说。

  “怎么会呢?”几个男生七嘴八⾆地说,一副她女人家不懂的样子。

  承忠一伙人告辞后,盈芳依然气鼓鼓的,她转头就骂家志。“你…你太霸道无理了!

  竟然敢抢我…我未来的员工!”

  “未来的员工?”家志没有一点‮愧羞‬地说:“你在开玩笑吧?那群人个个是坏透的胚子,你找他们工作,无异是引狼⼊室。我这么做,是在帮你解决⿇烦,你懂吗?”

  “不必你婆!承忠是我的朋友,一向站在我这边,绝不会扯我后腿。即使有⿇烦,我也有能力处理。”她愤怒地说。

  “盈芳,拜托你不要那么天真好不好?”他说。

  “我才不天真,我最恨人家说我天真!”她真被惹⽑了,眼睛像要噴出火来“你看看,这就是我住饼的地方。我江盈芳从小就在这些鸣狗盗之徒中长大,我不像我姐姐,有个美丽的城堡;我很清楚人间之险,人生之恶,所以请你收回那一脸不放心、不信任的表情,我恨透啦!”

  家志识相地闭上嘴,他知道自己触犯了盈芳的某些噤忌。她瞒着他来看李妈妈,必有她的道理,而他偏偏要追查到底。

  他现在说什么,都会遭盈芳夹地驳回,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彻底沉默,让时间去平复两人之间再一次的波涛汹涌。

  盈芳心里很,不知不觉又走回公园,累了就坐在椅子上,呆望着河上的明灭。

  当家志也坐下时,她马上烦躁地说:“你坐远一点,别碰到我,好不好?”

  她原来是气他,但不自觉地想到方才两人的“相拥”还被承忠当情侣来打劫,那种感觉让她很不安,是因为…和他亲近的滋味“很”吗?

  不!她不要“很”更不要“”到他那里去,虽然他们吃饭看电影兼吵吵闹闹近两年了,但他们都保持兄妹关系,他很注意分寸,她也头脑清楚,哪晓得一个比武近⾝,她差点被“焚?”

  此刻家志也在想同样的事。他不明⽩,一直不明⽩,他⾝边女人很多,多到他懒得伸手去碰,为什么对盈芳‮趣兴‬特别大?

  他总不知不觉地凝视她,看她眼梢流露的光彩,发丝在耳垂一勾一卷,泛桃红的脸颊,细腻的手臂,光洁的小腿…当然都是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

  他好想去碰她一下,但这绝对是错误的,所以他替两人画圈圈,以确保她的‮全安‬。可是如果是她要靠过来呢?他是否可以不必推开,也不必替自己的冲动找借口呢?

  不!既当君子,就要君子到底,敏敏和盈芳就像他的亲人,是他生命中最敬爱的两个女人。他对敏敏既没有产生过男女之私的望,对盈芳应该更能免疫才对。

  对这意念中的小差错,只能说她们姐妹太不相同的缘故吧!

  盈芳一直不吭声,但面⾊似渐渐缓和下来,嘴角又呈优美的弧形。

  于是他试着说:“我知道你很‮立独‬,又善于保护自己,但碰到这种棘手事,有我不是比较好吗?至少有人为你挨刀子和拳头。”

  再闹也没有意思了,她咬咬,坦⽩说:“我只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

  “为什么呢?我可住饼比这更糟糕的环境,但我从不认为那是可聇的事。”家志不以为然地说。

  “不是可聇,而是可怕。”盈芳解释说:“你不晓得,姐姐找到我的时候,我住的房子有门、有窗、有墙壁、有隔间,那是我住饼最好的地方了,在这之前是鬼屋、贫民区和仓库,全是龌龊不堪,我不愿说出来,怕吓到姐姐,也不愿意自己看起来更可悲可怜。”

  “你知道吗?你姐姐认识我的时候,我是住在臭⽔沟上面,可我从不觉得自己可悲可怜。”他看着她“因为这就是我的人生,我只想肯定它,而非否定它。”

  “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她说:“英雄不怕出⾝低,当他成功时,往⽇再污秽的事,没有人会介意;但女人不同,她必须一直纯洁无琊。像在这里长大的女孩,别人第一个想的就是太妹和女,我⾝边是有许多这样的女孩,我也非常辛苦地要逃脫出来,所以不愿意再提起或回想。”

  家志不知该说什么,这就是盈芳的心结吗?他凝视她的侧脸,情不自噤说出他此生最感的话:“你和敏敏一直是我见过最⾼贵的女孩子,尤其你,更难脑粕贵。有一句话可以形容,就是‘莲花出污泥而不染’。”

  “你说得好像我已经堕⼊风尘了。”她哼了一声。

  “那该怎么说呢?”对赞美人他实在不行,只好搔搔头说:“反正你在我心目中比什么公主皇后都要更⾼贵圣洁就对了。”

  “真的?”她有些⾼兴了“你不会因此看轻我?”

  “开玩笑!你不看轻我就不错了!”他说。

  “好,我可以让你知道,但你不许告诉别人。”她叮咛他说:“还有,不要用莲花,我只是路边的小紫花,你忘了吗?”

  这点家志不会争辩,虽然盈芳的选择很怪,但每个女孩都有权利决定自己要像哪种花朵,他只有同意的分了。

  他反而比较介意另一件事,而且忍不住笑出来说:“哈!‘螃蟹帮’的女教头,真有意思。”

  “嗯!我可不是什么帮派太妹哟!”她捶他一拳说。

  “为什么叫‘螃蟹帮’?表示飞扬跋扈吗?”他躲过她的第二掌,笑声仍不止。

  “那本与帮派无关,只是一种理论而已。”她说。

  “螃蟹也有理论?”他的‮趣兴‬来了。

  “那是我拿来教训承忠他们的。”盈芳说:“我曾经看过一本书说,当我们把一堆螃蟹放在⽔桶里,若是其中有一只想爬出来,其它螃蟹就会千方百计把它拖回去,不让它获得自由。这就像我们贫民区的孩子,想要出人头地,不但没有援手,还有阻力,总是比常人困难好几倍。”

  “这倒是真的。我成长的过程中,无论是家庭、学校、社会,他们所伸给我的手,都是一股向下沉沦的拉力,我是活得很辛苦。”家志有所感地说。

  “女孩子更艰难了。”盈芳轻声说:“我们原本就是被剥削的一群,生在低阶层,又被剥削得更厉害,早早就被迫放弃自我和未来的一生…有的甚至放弃生命…”

  “盈芳…”他仔细看她,第一次觉得离她的心很近。

  但她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换了一个轻快的口吻说:“所以啦!我为什么一直希望你脫离你义⽗和程⽟屏,又为什么千方百计要帮你介绍⻩文佩,就是因为这些缘故嘛!”

  又是这件事!家志像怈了气的⽪球,脸孔垮了下来。

  “喂!难道你不想爬出⽔桶?难道你希望你的下一代,还像那些螃蟹一样,痛苦挣扎又无法超脫吗?”她说。

  “我本不想结婚,哪会有下一代!”他驳斥地说。

  “和文佩结婚,对你绝对有好处。”盈芳振振有辞地说:“你看,俞信威娶了我姐姐,一改放不羁的作风,人变得稳重顾家,事业也更上层楼。还有你的好朋友俞智威,娶了情容,人不再怪气,人生就像稳了舵的船,快乐前进。而文佩贤慧、家教好、出⾝上流社会,是结束你浪子生涯的最好人选,你不把握机会就太傻了。”

  她很起劲地侃侃而谈,最初他不耐烦地听着,后来安静下来,只是盯着她。

  一等她结束,他就问:“你以后是不是也要嫁个上流社会的公子少爷,来帮你爬出⽔桶,让你的下一代不要再沦为螃蟹帮呢?”

  不!她从不认为自己属于爱情和婚姻的世界。

  人间是有许多浪漫幸福的事存在,她会为别人的山盟海誓感动落泪,会为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喝采,更欣羡夫间的情深义重。

  这一切一切的美好,是人生至真至善的花朵,有人值得拥有,如心灵纯净的敏敏,如温婉善良的倩容,但绝不是她江盈芳。

  因为刻在她童年的丑陋伤心,随着年长,也污染了所有的事,美好已不是她所能拥有的了。

  但今天她是媒婆,凡事只能挑正面讲,于是就违着心意,随意瞎说起来。

  “当然呀!等我年龄到了,我姐姐自然会介绍个名门公子给我,到时我只要当个现成的少就可以了。”

  家志不知怎么地,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口气有几分酸。

  “我真替那位‘公子’感到担忧,娶了那么一个泼辣強悍的老婆,又会耍刀又会拳脚,他的生活一定会十分凄惨。”

  “是呀!他偏甘之如饴,可以任我踢、任我打,还任我咬得遍体鳞伤呢!”她顶了回去说。

  想到盈芳“咬”别的男人,他心里升起了一把无名火;也因为无名,所以他无法发作,只好僵着脸,闷闷地说:“天底下才没有那种窝囊又没用的男人。”

  “我就找出来给你看!”她像有十⾜把握地说。

  愈说愈不像话。家志⼲脆起⾝,迳自往公园出口走去。

  “喂!你怎么啦?死德行又发作啦?”她皱眉问。

  他保持缄默和一脸的酷样。

  夜深了,岸边灯火灭了一半,四周更漆黑,唧唧的虫鸣有些孤独凄凉。

  她很快地赶上他,为了打破僵局,她用活泼的语调说:“嘿!动作快一点,我们还可以看到‮夜午‬场的电影呢!”

  “老天!今天还没结束吗?”家志呻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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