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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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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爷爷、:联考失利,对不起大家。

  重新投入战场前,楚楚需要时间调整思绪,又或许是没勇气面对大家的关爱眼神,所以不告而别。

  少年十五二十时,应当是生命历程中最快乐辉煌的一段青春岁月。可惜这些年为了大学联考,楚楚不仅没心情享受青春,忘了如何开怀畅笑,更因好胜心作祟,几番为不理想的大考小考辗转难眠。偶尔午夜梦醒,脑子除了沉甸甸的紊乱外,便是空白。这种复一逐渐加深的麻痹,惊悸了楚楚。

  要我带着纷的心绪惶惶然投入另一段人生,楚楚办不到。不清未来走向的人,只会怀着停滞的疑虑过一辈子,不管这种人有多少,我绝不会是其中一员,因为我是温长的独生女温楚。

  能了解吗?至为呵护楚楚的大家?楚楚所以作出暂时出走的决定,纯属不得已。相信爷爷和绝不会拿孙女的性命开玩笑,向谁施或求助,好教觊觎温家产业已久的江洋大盗有机可乘,是不?

  倘若大家疼爱楚楚,那么就算是施舍吧!请给楚楚一段无忧无虑的假期舒解压力,不妨当我回美国度假,只不过迟些回家罢了,好吗?别担心楚楚的安危,温家人做事的分寸拿捏一向适度,这些全都得归功于爷爷和平素教养得好!还望两位老人家宽心,时间到了,楚楚自然会回来扛起该扛的责任,纵然那超过孙女双肩所能负载,我亦无怨尤。

  请亲爱的爷爷帮孙女在面前美言几句。还有,别让掉太多眼泪,那可是很伤身的。烦请转告她老人家,楚楚会尽量缩短假期,并不定时与大家联络,勿忧。

  造反的不肖孙女

  楚楚?留

  “老头,楚楚写了些什么,别闷着声,你倒是说啊!”温家爷爷来回看了叁遍信,总算出笑意,紧绷的身子放松一软,往雕工良的紫檀木摇椅躺去,不急着回答老伴。

  老头怎么不说话呀?为了宝贝孙女无故失踪,血急速攀升,险些中风的温家老,见老伴绷紧的面容有了笑意,心急的拉拉他。

  “楚楚信上到底提了些什么?”

  “考试成绩不理想,出去散散心而已,没事。”抚慰地握握老伴的手,老爷爷随手将信摺好收进上衣口袋,不打算公开信件内容。

  怎么可能没事?“给我看看!”又气又急的老倾身想抢信,却被老爷爷温和一笑,婉转地挡了回去。

  信上有提到阿长,还是别让老伴触“名”伤情的好。“面对联考的孩子得失心重,那是在所难免,楚楚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自然不例外。”他温言道。

  看不到信,一腔怨怒的老回头瞥见两尊闷不吭声的木头娃娃,不着恼。

  “阿齐、阿韩,你们别老是杵在那儿像两你千年桧木啊!两人四只眼睛,这么大块头的人居然会把楚楚给看丢!去去去,自个儿去照镜子瞧瞧,看看你们身上是不是少了一味叫“男子汉”的气味。”老越叨念越上火“阿齐成天只知道泡茶,比我这六旬老妪还像老人;阿韩则更糟,成天埋在花花草草里,比女人更像女人。咱们家到底造了什么孽啊!”怒瞪两个头垂得更低的孙儿,温心中无限怨叹。温家的男人到底是怎么了?净生了软趴趴的温子,连他们的爸爸也不例外,终年虚弱得风一吹就会化掉一样。

  到底哪里出错了呀?老频频皱眉。

  以清白厚道自居的温氏一族,发迹于清代,至今虽小有名望,严奉勤俭为持家之本,然在救世济贫方面却不落人后,该施的钱财温家从不会少于他人或吝齿不给,所以若说是什么因果循环或天理昭彰造成后代性格上的异变,她绝对是不服的。

  莫非…与姓氏有关?

  以前老头子也是一副能躺绝不坐、能坐绝不站的懒人心,她两个儿子有老头身教在前,脾相去不远也不足为奇。

  看样子没错了,准是姓氏不好之故?夏棠条窘裘纪罚聪戮龆ā?br>

  久候不见发飙,静才在两名跟前屏息以待的兄弟不时换一眼,越等心越寒。

  “爷爷、,是我们不好,没看紧楚楚。”两人有默契的齐声认错。

  七旬老人溜看他们一眼,脸沉思“楚楚的成绩单呢?”

  温齐和温韩惶恐地换一眼,由对方探询的眼神中猛然发现他们谁也没看过成绩单,这段日子忙着个人私事,他们早把放榜和联考这回事给忘了。

  到底是做人家大哥的,心底明白不开口一肩承担下来不行,温齐小心痹篇凌厉的眸光,心虚的深口气想定定神,不料越想镇定嘴巴抖动得越厉害。

  “可…可能在楚楚房间。”

  “可能?你们连看也没看?”笑意转眼没去,老爷爷灰眉锁紧,不快的威仪模样当下震慑得两位心怯的孙子脸色惨白。

  “我…我上去找找看好了。”顶着发麻的头皮,温韩勇敢提议完再也不敢妄动,直要等到老爷爷点头批准,才敢慢条斯理往楼上移去。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非要人家摆出脸色,这些孩子才肯表现出破天荒的行动力?咸煲⒑中闫木僦购问辈拍苌偃ツ悄ㄇ喝说闹畚叮坷夏棠炭吹弥毕肟蕖?br>

  神色严峻、半带自怜地拉回视线,刚悲叹完一位孙儿的与众不同,回头看见另一位孙子手足无措的怯儒模样,她不想光火都难。

  “大学联考什么时候放榜?”她气得发抖。

  “呃…”温齐一个问题一个动作,呆愕地望向电子历,边绞脑思索,努力想记起这个重要期。

  “呃什么呢?”老被他一问叁不知的态度大大惹恼,只觉一股热气自脚板疾速往上冲,全身像着了火般燥热不堪,恨不得给他一巴掌了事。

  自知理亏的温齐一时语,喉头逐渐发乾,真想喝杯好茶松弛紧的脑神经。

  “说话啊,你是哑巴吗?”

  “因为…因为历里面有设定,所…所以我才没有刻意去记。”怪只怪科技太进步,不能怪他懒得动脑,更何况他已经大叁,早就离联考的苦闷岁月了。

  “茶不是可收提神醒脑之效吗?”老颤着手,刻意端起气味清香的君山银针视他,不快地质问:“怎么你的脑子比谁都胡涂?”

  “我…”动辄皆得咎,纵然他痴爱的茶品有千般万般好,怒火中烧的人也听不进去。温齐吐了老半天,选择明哲保身,放弃申诉。

  看他这副蠢兮兮的样子就生气。“回房间去,足一个月,连茶也不准你泡。”

  不准泡茶!又惊又悸的温齐张口言,抬头一触及老的厉眼,眼珠子立即灵动的往爷爷那儿瞟去。一见爷爷脸爱莫能助的苦笑,温齐便知什么话都不必再多说,事到如今还是认命吧!

  “是,。”像只战败公,他委靡不振乖乖离开。

  暑假才开始就这样无缘无故去了一半,真冤枉。等会儿得通知陆羽茶艺社的同好们取消这个月的聚会,也不随他们到大陆遍访名山名茶了,损失实在惨重。

  “老伴,当心身子。”温家爷爷摇着竹扇替老脸通红的伴侣猛你风,年纪大又患有风的两老对冷气机一向敬谢不。“楚楚不会有事的。”

  “找不到楚楚,还有他们受的。”气呼呼放下瓷杯,她抢过扇子激动地揭着,越你越觉得燥热。“那个可怜的孩子,小时候就没了父母亲,要是再有个万一…”老想起长子与长媳罹难的惨状,不免一肚子辛酸。

  唉!不想让老伴忆及伤心往事,她还是忆起了。

  “老伴,别想太多。”老爷爷安慰着,尽可能阻止她胡思想。

  女人家的神经纤细得几乎可以称之感,她们老是依凭什么直觉、第六感行事,尤其他这个可爱的老伴更是个中翘楚,擅长制造忧患意识,非搅得全家人如临大敌不可。

  “哪有太多,全怪你顺她的意思让她回台湾就读。这里的重大刑案一件件接连着发生,治安这么差,稍有名望的人都移民了,你偏偏不肯依我的意思强迫楚楚回美国定居。”老悲切地指控着,说到伤心处难免声泪俱下“阿长…阿长就留这个心肝宝贝给我,她要是有个万一,我也…我也活不下去了。”

  老伴哭成泪人儿,老爷爷心疼,赶紧掏出手帕轻拭她泉涌不止的泪水,以免她事后责怪他不够体贴,又起“白头”来个“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和“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硬将“负心汉”这顶大帽子往他头上扣。

  “老伴,别太多眼泪啊,楚楚回来知道了,可会说我这个做爷爷的欺负她的好呢!”老爷爷柔声打趣?习槔婊ù甑慕刻胛迨改昵俺跫币桓鲅檀猩倥男呱肥呛每矗?br>

  “不管,我的心肝宝贝不见了,你却挡着信不让我瞧,分明是楚楚有什么难言的心事,悒郁不得其解,又没父母替她分忧解惑,才会一走了之。”老搭搭,哭得极为伤心。

  说到底,老伴就是要看信。

  “好好好,别哭了,让你看信总行了吧。”老爷爷不忍老伴淌太多泪水,投降的把信拿出来“喏,看信归看信,你可得答应我,眼泪可不能看着看着又出来哦。”丧子是人间至痛啊!这种刻骨铭心的悲恸,恐怕连踏上黄泉也不会止歇。

  一听到有信可看,老的泪水神奇的说停就停。眨?嵫鄱峁牛ㄐ亩磷牛赶缚垂槐橹螅那榇蠛茫芩闫铺槲Α?br>

  “这丫头的嘴巴真甜,说什么我们教养得好。”拎起斜系在襟边的绣花手绢,老感动的拭去泪水。“联考压力真有这么大吗?我看她成天笑嘻嘻的,怎么也看不出来有烦恼啊!”面对楼梯口的温爷爷但笑不语,眼珠子只意会地朝楼梯处兜了圈,温果然跟着偏过头。

  “好奇怪…”温韩盯着成绩单,脸色古怪的步下楼。

  “什么事奇怪?”老好奇的问?弦蛴畔械鼗味∫危槠鹧潭罚莘鹨坏阋膊灰馔狻?br>

  “楚楚姐的成绩好差啊!”怎么可能?楚楚姐的功课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掉出全校排名叁十名以外,怎么…怎么联考成绩如此之差?

  “几分?”温老爷问道。看也不看,直接将孙子恭敬递上的成绩单传给老伴。

  “楚楚姐只考了一百二十叁分,连低标都达不到。”这事依稀透着不对劲,但到底是哪里出岔了呢?温韩还在想。

  “老头,你相信吗?她的英文和数学竟然抱了鸭蛋回来。”温气呼呼地挥着手中的成绩单“在美国待了六年的人,英文竟然拿零分?”

  对呀!就是这里不对劲。抚颊陷入沉思的温韩,经一喳呼,突然顿悟。楚楚姐好歹在美国待了六年,英文再怎么考也不至于零分才对,她也应付得太明显了。

  “老头,在这节骨眼上你倒有闲情看笑话啊!”老伴悠哉的神态惹火老,她不悦地丢下起不了作用的扇子,静心一想,终于明白老伴默然不话的原因。“楚楚是故意的!为什么?”费人疑猜啊!这丫头的脑子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啊!为什么楚楚姐要这么做?”温韩轻声漫应,一坐进专用的黑色大理石工作桌,就迫不及待地修剪起散置桌面的百合花枝来。

  扭头见他小心翼翼将修好的花一枝枝取好角度进泡棉里,温脸色绽青,忍不住想瞪他。这小子起花来竟可笑的比她还有板有眼。

  “还不都是你们这些堂兄弟太没用,没办法分摊阿秦的重搪,那丫头自知一上大学就有进公司帮忙的义务,才会砸今年的考试,延宕进入公司的时间。”老迁怒道。

  说什么辗转难眠、心情惶然,苦水一吐就是一大缸,谁不知道楚楚这丫头和她几个软弱的堂兄弟们一样,看待课业简直是如出一辙的不在乎,成续好坏怎可能影响到她。

  温韩闻言,白净的脸庞浮起愧,深觉良心过意不去。

  拿起一把娇贵的素心兰,他转望两老柔声劝道:“,楚楚姐既然不喜欢进公司帮忙,您就放她一马,随她去吧。”

  唉!真不晓得他能说什么…温爷爷莫可奈何的摇摇头,孙儿的秀气实在让他无话可说。

  急子的老看不过去,开口便训道:“告诉你多少次,说话别老是轻声细语,活像生错别似的,别忘了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男孩子说起话来嗲声嗲气的,真不像话。

  “我…我习惯小声说话嘛!而且…音量太大声吵得人头发疼,对喉咙也不好。”温韩无辜地讷讷低语。

  我佛慈悲,听听这孩子说那是什么话!老的泪水差点因羞愤而夺眶出。

  “听说观音大士是中人,你看这孩子像不像?”久未出声的温爷爷有感而发,?重的欷吁。

  “可不是,右手就差一只净瓶了。”温心有戚戚焉,心中直叹奈何。

  “别笑我了。”飞红拂上双颊,温韩羞赧的将花束移到玉容前半遮着。

  “唉…”两老沉重的同叹一声。

  五官漂亮,皮肤白晰,阿韩无疑是个美男子,只要他的个性能刚一些,不要成天与花草为伍,便没什么好挑剔的。坏就坏在这美中不足的地方未必见容于世人,阿韩偏又不以为忤,拈花惹草玩得颇有心得似的,居然还开起花坊来。

  奔且不论他这种异常行迳是否会危及温家在社会上的名声地位,区区一介高中二生放下读书的天职,成天在花草堆里打滚哪会有出息。

  谁能告诉她,阿秦生的两个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老大阿齐嗜茶如命,一天没闻到茶香便要死不活;老二阿韩性格典常,爱花怜花成痴,俨然成了惜花人。

  “老头,楚楚想做什么就随她去,比起这些四不像的孩子,她的行为倒还可以原谅。”幸好温家还有个楚楚,才不致全然陷于黑暗之中。

  “别担心,我们回美国前楚楚一定会回来,我会安排人暗中注意她的。”温爷爷决定到外面透透风,就算是夏末乾灼的热风也好。“那孩子做事有分寸,难得开口向咱们要求什么,这回就随她去吧。”

  温面泛幽怨,娇柔地抬手让老伴扶起。“我也这么以为呀!唉…”

  两老相扶持着依傍而行,你侬我侬,不知羡煞多少有情人。

  “老头…”

  “怎么啦?”

  “你曾不曾做过亏心事?”她心中一直有这种怀疑。

  “应当不曾。”

  “我也不曾啊!”好感叹。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临出客厅前,老哀怨地看向专心修剪花枝的孙儿,凄楚怨道:“假若有,我会以为这是天谴哪!”

  老爷爷哑口无言,实在想不出任何安慰老伴的词句。

  ?**

  夕阳已西沉,天光却依然亮灿,昼长夜短的炎夏,常让游走于灰色地带的社会边缘人怀有时光漫漫之感。

  微风中,无云的芎苍一层层加深相,大地正以静寂的姿态等待星子释出银芒,以点亮夜的缤纷。南台湾恬适的向晚,若没有那声困兽般的哀嚎撕裂天空,便不会因此添上心碎。

  云林县元长乡一幢朴拙的叁合院厝,本该一如以往静谧安宁,今不知何故,于炊烟袅袅时分却反常地喧腾起人声。

  纷扰的吵闹声中,只见一条踉跄身影跌跌撞撞自屋内窜出,发狂般冲上小路。这人不知是力道掐不准还是怎么地,竟不知转弯,直朝守候在路旁的葱众竹林狠狠撞去。随后追出的叁人见那人弹倒花地的狼狈模样,个个脸色大变,竞相冲上前。

  “走开,走开…”展司漠痛苦掩面,暴烈地挥开所有援手。奋斗了一年只能走到这里算什么!懊死,他不要以这种丑陋的样子活着,死掉算了!

  “司漠,别这样。听妈妈的话,只要勤做复健就有希望。”极力忍住伤心,纤柔的白云试着接近浑身带刺的儿子,却被他负伤的眼神拒绝得更彻底。

  “复健就有希望,希望…”自喉头涌上的硬块一度使展司漠硬咽无声。“就是怀有希望我才会这么绝望。”他的希望碎得连细微的尘灰也不留了。活得好痛苦,行尸走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你的复原情况比医生预计的还要好,相信不久的将来…”

  “够了!我哪有将来可言,拜托你们不要再安慰我了…这种怜悯我到底还要面对多少?”展司漠挫败地悲呜,披肩的长发因长年未修而显得凌乱。

  唐品谦微皱眉头,不喜欢好友自暴自弃的口吻。

  “我不得不告诉你,必然不少。”司漠受创最深的恐怕不是身体,而是怕经不起挫折的心理,这家伙太好面子了。

  白云惊惧地阻止唐品谦“品谦,别说了,展妈妈求求你。”

  她知道品谦和司漠是至好友,最了解司漠的个性,用话他定有一番道理,但她不忍心再加深司漠的痛苦啊!

  相貌斯文的唐品谦将伤心的展母搂进臂弯里柔声抚慰“展妈,你累了一天,进去休息吧。司漠有我和素雁陪着,你放心。”

  白云固执的摇头,怎么也不肯丢下她可怜的孩子。

  “陪我?你们怕我自杀吗?”展司漠抬起濡、空的双眼,悲凄冷笑。

  自杀!白云骇然地呆住,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曾经无情嘲笑自残一生的人是懦夫的孩子,会吐出这样惊人的字眼。

  “司漠!”白云死白的面容与哆嗦的身子都教唐品谦看不过去。“你没看到展妈这一年为了你南北奔波,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了吗?”

  “那就放我自生自灭啊!我这个负担从不敢劳驾谁来照顾我。”自悲使他失去控制,只能以狂咆发心中的悲愤。

  “品谦,别责怪司漠,他心底不好受。”微红的鼻头被儿子嶙峋的身影惹出一阵酸楚,泪珠扑簌簌滑落白云动人的脸庞,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自责不已。

  以前那样心高气傲的孩子,为了巩固她与素雁在展家的地位,不许自己软弱,凡事追求完美,几乎是要风得风的,现在被一场无端的车祸撞瘸了腿,他怎能不崩溃?

  她不敢想像…白云疲惫的心狠狠紧,背脊爬起寒颤,神色恍憾地将双肘握在前,不自觉的摩擦双臂。

  要司漠一辈子拄着拐杖走路,无论如何他是不会肯的。该如何重建他的信心,让他觉得他并不会凶因一脚微跛就遭世界遗弃,或被老爷漠视呢?白云哀痛绝地注视曾经不可一世的孩子。

  她可怜的孩子,从小到大不曾跌倒,这重重的一跤摔得他心都碎了。

  “为什么是我,到底为什么!”展司漠受不住身心折腾,仰头怒问天,意志急遽地溃决了。

  这记暴烈的悲吼,问得周遭人痛心欷吁,谁都无法应对。

  展司漠愤然落泪,既不掩面也不拭泪,任由泪水凌乱游走于枯白的面容上,勾勒出内心深处的软弱。

  自从一年前被那名该下地狱的酒鬼撞伤,导致右脚成残,清楚听到腔内那颗坚韧的心慢慢裂,他就该死心了。已经没什么好在乎,也不必逞强地想掩饰破败的残相,反正他的尊严早被这只该死的破脚践踏光了。

  当初为什么要和天争呢?哈哈,还说什么前程无量、未来璀璨,没为母亲、妹妹争得该有的一切,绝对不能放弃。

  傻子,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唯有傻子才会为了挽救固有的一切,不准自己耽溺在悲伤里,展开一连串疗程;只有傻子才会企图拭去众人的嘲眼神,听从医师指示回云林专心做复健。多可笑!这辈子他从没那么听谁的话过。咬紧牙关承受椎心的痛苦,为的不外是希望双腿能再次平平稳稳的踏在地面上,从容行走。

  老天爷,我问你啊!这个愿望大吗?了不起吗?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恨?

  展司漠疲惫地抹着脸,从指闲溜出嘎哑心死的乾笑,他那布荆棘的身躯仍是拒绝任何人靠近地绷得死紧。

  说什么“天下无难事”多自负、天真的想法!

  他一天只睡两个小时,拚命折磨自己,并在心灰意冷的时候不断告诉自己,只要勤加练习,天底下哪有克服不了的困难。还一直狂妄的以为凭他过人的信心和个性,铁定能轻易重拾一切,结果…笑话,哈哈哈,真是个天大的笑话!连脚步都踩不稳的人,有什么资格说大话!

  可是…老天,这个对别人而言或许短暂的一年,对他而言却橡一辈子那么漫长难熬,他受够了。管你是掌管什么的,我求你带我走,我求你呀!听到没!

  白云勇敢地拭去泪水,尝试接近他“司漠,你累了,妈扶你进去休息好不好?”

  “我是累了。”如刺你般挥舞双手抗拒任何人靠近,展司漠口而出后,才发现他真的好累。

  “二哥…”展素雁啜泣地跪在地上,扳回展司漠的泪容,哀哀乞求“我相信天底下没有难得倒二哥的事,你可以办到的,不要灰心啊!”展司漠凹陷的双颊隐隐搐,痛苦的眼睛回避地瞟向冥暗的天空,就怕看见她眼底可能有的同情,就是那种同情让他生不如死。

  “小雁,对不起,我再也不是那个值得你骄傲崇拜的哥哥了。我是个一无是处的跛子,一生得凭靠着一没有生命的木头过生活的跛子。”空茫的声音载绝望,展司漠眼神换散。

  “胡说,你永远都是我最敬爱的人。”几次想伸手替哥哥抹去泪水,但终究在考量到他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已这么做而作罢,展素雁恨自己只能无助地陪着掉泪。

  “没这回事,司漠。”白云不顾一切抱住颓丧的儿子哑声痛哭。

  展素雁泪眼滂沱的回头向兄长的至求救“唐大哥,你快劝劝二哥呀!”

  “劝?”展司摸冷嗤一声,扬头大笑“劝我什么?别想不开?世界等着我去拯救?哈哈…哈哈…哈哈…”他无力地将头埋进母亲肩膀,一阵哭一阵笑。“拜托你们,别理我了。”

  儿子悲凉的哭号深深刺穿白云的心,痛得她泣不成声?弦。∧阏婧荩尾焕纯纯此兀克灸降资悄愣影?br>

  “人家二年才做到的程度,你一年就做到了,何况你正值年轻,体力正盛,怕什么?”一家子哭成一堆,不使唐品谦眼眶发烫,心头酸楚不已。“相信医生,再努力个一年半载,你就不用拄着拐杖走路了。”

  展司漠颊边青筋暴起,退出母亲的护卫,暴跳如雷地咬牙切齿道:“一年半载?受伤的人不是你,你当然有心情说风凉话。”他要伤害任何比他健全、完美的人,他要这些旁观者和他一样备受折磨。

  “要是你觉得我的话让你难过,我道歉。”唐品谦挑鲎地视他着火的眼睛“但是你得明白,陪着你难过伤心的我们也不好受。”这一年来,司漠的进步有目共睹,他该死的绝不会让司漠因一时的挫败而毁掉一切。

  他的挑鲎与委屈挑急了展司漠的呼吸“不然你要我这个废人怎样?道歉!”

  “如果打一架,你的心底会好受些,我陪你。”唐品谦出人意表地平静道。

  可笑,他这位崇尚和平的好友居然邀他打架!

  哈哈哈!好个“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被犬欺”原来他已经从威风八面的老虎变成丧家犬了吗?展司漠嘴笑眼不笑,寒眸冷冷半垂,疼的五脏六腑恨得逐一添上躁气。

  “欺负我这个跛子说出去光彩吗?”推开母亲,他脸色黑的抓住竹子,咬牙使劲想爬起来。

  “唐大哥、二哥…”展素雁急得直掉泪,绝不想在这时候拉展司漠一把,让他们互相残杀。

  “小雁,你带妈妈进去休息。”闷了一整年的郁气不发作,多亏司漠能熬得住,今天受伤的人若换成是他,他相信自己不会有司漠坚忍不拔的耐

  是司漠的自尊心给予他助力的吧?唐品谦暗自佩服。

  慌乱的白云实在不忍心弃儿子于不顾,倾前扶正他,边回头对唐品谦哀求道:“品谦,司漠经不起…”

  “我什么都经得起!”展司漠咆哮着,才稳住身子,就往前一扑,如饿虎出柙般凶猛地扑倒唐品谦。

  唐品谦在体格上原就输好友一筹,天生温文的他在气势上更是及不上展司漠的矫健剽悍,就算他使出全力与受伤未愈的展司摸对阵,恐怕也不会赢。果然,几个回合下来,唐品谦渐感心余力绌,只能困难地闪躲疾如雨下的拳阵,没有馀力反击。

  “别打了,我求求你们别打了。”娇柔的展素雁偎向同样惊惧的母亲,声音颤抖得几乎支离破碎。

  “司漠、品谦…”白云冲上前急着想劝架,却被又惊又怕的女儿使力拽退。

  “妈,别靠近,你会受伤的!”她看得出他们不像往日嬉笑般打闹,二哥出手好狠,当唐大哥是仇人在打。今天她才知道,男孩子认真打起架来竟是惊逃诏地的骇人。

  哒哒哒哒…

  一阵错的脚步声和仓卒的息声自众人身后响起。一团混仗中,不管是身在其中的主战者,或是慌得没头绪的观战者,均没人有心思顾及到身外事。

  “救…救命…救命啊!”一道无助的惊鸿飞掠过展家母女眼前,像只无头苍蝇叫嚷着,直往打成一团的人冲去。

  展氏母女错愕不已,任由那名惊慌失措的女孩飞奔过眼前,女核像担心什么追来似的,始终一脸害怕的看着后方。待母女俩意识到女孩直直跑去的后果是什么,想开口提醒她时,她已经被扭打成团的两人绊倒,直跌入战火之中。

  意外来得太突然,怒火焚身的展司漠一时收不住势,结实地赏了女孩脆弱的下巴一拳,疼得女孩闷哼一声,痛苦万状地掩脸蜷缩在落居下风的唐品谦身上,此后再也没动过。

  “司漠!”白云惊呼着,急奔到女孩身旁。“小姐,你…你没事吧?”

  女孩痛苦哀,只觉呼吸困难,头渐渐昏沉起来。

  爬梳过漉漉的头发,展司漠呆望这不速之客,腔沸腾的烈血急遽降温。

  唐品谦勉强搂起呻不止的女孩坐定“出事了,该死!”吃疼地倒口细气,他那张鼻青脸肿的面容在路灯映照下更显凄惨无比。

  “唐大哥,你的脸!”展素雁定眼一瞧,控制不住失声惊叫。“会不会痛?”慌忙移跪到唐品谦面前,充血的眼睛缓缓泛红。

  “别担心,唐大哥是男孩子,不…不怕破相。”唐品谦畏缩了下,轻轻将瘫软的女孩扶正,握在她间的双手一刻也不敢放。

  白云心慌地意图窥视女孩受创的程度,又不敢放肆扳开覆在她脸上的双手。“小姐,你没事吧?”她哆嗦得厉害。

  脑子完全停止运作,耳朵嗡嗡直响,女孩知道自己该仰头制止鼻血出,但她只是捏着鼻头,将重如铅块的头颅理入曲起的双腿间,泪面。

  耐全失的展司漠勾起女孩的头,鲁地板开她的手,赫然见到一张由血和泪水织而成的小脸。

  “为什么不回话,如果你能说话就说话啊!”他愠恼又有些心虚,无论如何都没法子平心静气。

  “好痛!”伤处灼人的剧痛夹带了热辣,以她的鼻嘴为中心,迅速向四方焚烧,她以为自己就要烧成灰烬了。

  唐品谦看不过去,拉近女孩背靠自己,手一扬,嫌恶地拍开好友纠在女孩下颚的手。

  “有点同情心行不行?你那一拳打得她说不出话了。”这个女孩看起来一副随时要昏倒的样子,他还沉溺在自怜里!

  白云被那张血容吓得魂不附体,好半晌才回神。

  “小…小雁,打电话叫救护车。”她颤巍巍扣住女儿的手腕以支撑自己,那死白的容颜竟比受伤的人还难看。

  “不…不用了。”神志逐渐恢复清明,女孩虚弱地拉住离去的展素雁。

  “真的不用?”唐品谦拿出手帕轻轻拭去她脸上的血溃。

  “真的。”她鼻头,努力持稳颤音。

  “你最好确定一下,不必逞强,我们并不指望你做救世主。”展司漠冷嘲热讽,刻意漠视自己所造成的伤害。

  “你存心让所有人难过是不是?”唐品谦愤怒地弯身拾起破碎的眼镜。

  “对极了。”火葯味浓厚地回嘴,两人一触即发的情势隐隐重现。

  他们又要打架了!女孩敏锐地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火葯味,赶紧用手背抹去泪水。

  “真的不痛了。”接下手帕缓缓坐正,她回眸投给唐品谦感激的一笑“谢谢你,我可以自己来。”

  “既然不痛,你为何哭得那么伤心?”展素雁低柔出声。

  “因为我停不住泪水。”女孩难为情地涨红了脸。

  受不了她的愚蠢,展司漠狠狠白女孩一眼,暴躁地搭着唐品谦的肩“我要进屋。”

  “走吧。”唐品谦不计前嫌扶起他,明白好友口气傲慢的原因是由于自卑的心态,态度之所以莽撞无礼,实在是因为他对女人的好感全都毁在这次的意外里了。

  这一年来,他严任何人到这里探望他,恨自己被当成稀有珍品观赏,更恨将他撞成这样的人;而不幸的,那名酒浓度高得吓人的肇事者,正是藉酒浇愁的失意女子。不能怪司漠将所有的怨怒迁怒到女人身上,只是无故打了人家一拳,他的不平也该消了。

  “司漠,你还没向人家道歉。”女孩太过平和的神态反教白云于心不安。

  颠跛了几步路,怒气又莫名横生的展司漠懒懒收住脚,悒郁地哼笑叁声。

  “伤害既已造成,道歉有用吗?”他头也不回地忿忿道。

  女孩盯着血渍斑斑的手帕,眉头微微一皱,口低喃:“多少应该有些抚慰的效用才是。”

  展司漠不敢相信的扭头瞪她,眼神凶恶得彷佛要了她一般,吓得女孩急急垂下头,大气也不敢多一声。

  她说错什么了?以手帕捂鼻,女孩畏惧地瞟向刚才好言好语护慰她的唐品谦,直觉发出求救讯息。

  唐品谦回她一记和煦的微笑,抢在好友再次发难前强行拖他进屋去。

  “你…”察觉到自己隐含敌意的声音太尖锐,展素雁羞红了脸打住话,调理好情绪复又开口:“你好一些了吗?”

  “好多了。”女孩清秀的脸颊红如火,鼻头、小嘴则红肿变形,一张脸糟得让人不忍卒睹。“我怕狗。刚才贪看风景,不小心踩到一条狗的尾巴,就吓得六神无主了。”羞惭的头颅微微垂低“这件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你们不必介怀。”

  听完她诚恳的自白,展素雁不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汗颜。不管怎么说,二哥打了人家是事实。

  “对不起,我哥脾气大,你别介意。”握住她的手,展素雁诚恳的抱歉。

  “你到云林是访友还是找人?”白云怜爱地拉起这个说话不带半丝乡音的女孩,理所当然问道。

  “我叫温楚,请问展素雁是不是住在这里?”女孩拂开挂在睫上的泪珠,指向古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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