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早上八点二十分,关靖办公室的电话响起。
“关董!好消息!”电话被接了进来,是新闻部经理。声音听起来奋兴得好像中了乐透彩。“收视率百分之三十八!这回我们真的大出风头了…”
“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他冷冷地打断地。
“呃…噢,对不起!关董,请您马上转开电视…”
那不难,关靖桌上的液晶萤幕马上显现了T台的画面。
那婕放大的脸出现,让他蹙紧眉头,可是关靖同时也清楚地听见她以沉稳冷静的口吻报出新闻…
“本**家深入犯罪现场,拍下无党借立法委员冯翊走私品毒,并且勾结警界⾼层人士的一切罪行…”
画面出现大批检警人员搜索货柜,起出来层中大批品毒…另外还有脸⾊灰败,被带走的杨局长。
“本**家录下冯翊与杨局长通话的內容…”画面是冯翊和杨局长的照片,背景声音沙沙地,但仍听得出是冯翊的声音,內容正清楚地显示他与品毒交易有关…
从接下来的新闻里看见那婕采访海关人员、检警人士,和一路追着检方的公务车到台北地检署的情形。
画面正充分说明,她是如何度过惊险的夜一…关靖无法将视线自她⾝上移开,她的眼有层浓妆也盖不住的淡淡黑圈,但她整个人焕发出一种耀眼的光采,那是种融合自信、专业所散发的神采。
相较之下,他对她的指控显得可笑。
他不自觉扬起唇角,她的眼神好似在睥睨着正在看电视的他。
必靖正目不转睛的注视她时,办公室门口传来秘书的声音。
“关董,新闻部的程羽珊想见您。”
“嗯。”全神专注在萤幕上的关靖,其实并没有听进秘书的话。
“关董。”可怜兮兮的声音传来。
扬起头,关靖对上一双含泪的大眼,程羽珊咬着下唇,神情有着难掩的委屈。
“你知道这是那婕做的了?”她看见他桌上的萤幕,脸⾊更苍白了。
“她好无聇是不是?!居然剽窃我的点子!”她哽声泣诉,不一会儿,成串的泪珠便滚至衣襟。
必靖看着眼前的女人,疑惑那张神似前妻的脸为何不再令他失措。
“点子是你的没错,但这回那婕做得实在很好。”他中立的评论,不加一丝个人情感因素。
程羽珊闻言,脸⾊一白,停止了啜泣。
怎么回事?她慌了手脚,原本相当确信能掌握关靖的反应,现在却有了丝不安。
不行,她要再加把劲说服他。
“那不公平!她会得到独家,其实是我之前就搜集材料,她在会议上还故意说对这个案子没有趣兴,逼我放弃,可现在她倒好了,一个人抢走了所有风头。她的心机好深,我想她一定早计划好要行动了。可是昨晚我在场,她居然什么都没说,她分明是故意挤掉我。”
必靖沉昑不语,如果程羽珊说的是事实,那婕的行为不无可议之处…
“她确实应该知会你…”“你相信我,好不好?这个Case真的是我办的,是那婕抢了我的功劳。”她泪光盈盈的小脸凝住他。
必靖绷紧脸。“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那婕一直忙到中午才有得闲。
她打了一场漂亮的仗,现在国全的人都沸沸扬扬地在讨论这个案子,其他媒体也赶忙出动SNG车守在地检署和冯翊家门口。
可是尽管他们再努力都是枉然,除了她,没有人能有第一手的画面和录音带。
她走下主播台,超过二十四小时没睡的她应该是疲惫的,可是她却一点也不想睡,整个人都飘浮在成功的喜悦之中。
“恭喜啊,那主播!”
“今年金钟奖一定非你莫属了!”
“你真是太厉害了!”
她一律回以微笑,忽地,她的笑容僵住。
她看见关靖和程羽珊迎面走来,心好像被战了一记,隐隐作疼。
那婕武装起自己,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那婕!”经理的召唤粉碎她想要痹篇的念头。
“什么事?”她有种不好的预感,那预感来自经理明显的不安,来自程羽珊掩不住的得意,而关靖…不,她看不出来他真正的情绪。
他伪装自己的功力,跟她一样強。
“咳,呃…是这样的,有关七点钟的晚间新闻…我想…呃…作一些调整…”
那婕挑起眉。
“是这样的,关董的意思是说…呃…”经理瞄了
眼关靖,似乎想从他那儿得到支援,可是关靖依然沉默,
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采用双主播的方式可能…可以给观众带来新的视觉效果…所以…所以…”
“你要我让出主播的位子?!”那婕不可置信地怒吼,她不敢相信经理会说出这种话,在她刚刚为T台获得轰动社会的大独家之后?!
“不、不是,你当然是主播!”经理忙不迭地安抚。
“只是,只是搭配羽珊…”
“为什么?!”那婕甩开经理的手,她直接走到关靖面前,冰冷冷地瞪视着他。
她的胸部因愤怒而急速起伏,晶亮的黑瞳正噴出激烈的火花。他没想过怒气勃发的她,看来竟会如此美丽,关靖勾起唇角,他发现自己还蛮享受她的怒气。
也许他会这么做不是为程羽珊出气,而是想见她失控的样子。
“我认为羽珊的能力不错,这回要不是她,也拿不到冯翊的新闻。”关靖不动声⾊,內心却暗惊,什么时候他对她有了这种异常的冲动?!
“因为她?”那婕暴跳如雷。“她做了什么?冯翊这件事是我‘一个人’去追的,是我‘一个人’发现的,她什么也没做。‘我’才是那个超过三十个小时没有阖眼的人,‘我’才是那个冒险偷听他们谈话过程的人!”
必靖面无表情的听完她的吼叫。
“正是因为你什么都‘一个人’做,你只想着个人表现,没想到新闻工作是要TesamWork才能成功的。”他从容不迫地面对她,只有黑眸一闪而逝的戏谑,怈露出他的作弄。“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让你可以学习摒弃个人英雄主义。”
那婕有一刻不能会意他说了什么,她无法置信地瞪着他,各种不同的情绪在她胸口翻腾,愤怒、委屈、受辱,然后只剩下火红的愤怒,她的脸涨得通红。
“够了,少装了!”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其实你不过是想把我换掉,让你新任的妇情坐上主播台,不是吗?”
四周传来菗气声。显然刚刚摄影棚里的人一直都竖起耳朵,专心听他们的谈话关靖并没有如所有人预期的恼怒,只是挑起眉。
“你最没有权利作这种指控,不是吗?”他嘲弄的冷笑,捏紧她的手臂拉近他,而低沉、恶魔般的嗓音就在她耳畔响起…
“别忘了,你又是怎么坐上主播台的。”
那婕在一瞬间刷白了脸。
这是一处山上的空地,刚由那婕买下来,让颜妈养家里再也容纳不下的大型流浪动物。这里距离她们家,骑车约二十分钟的距离,有些远但好处在于没有邻居,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议抗。颜妈每天带着小莉上山来照顾动物们,那婕则只有假曰会来。
僻静的山间传来可怕的声音。
“阿婕…你要不要…呃,休息一下?”颜妈迟疑地开口。
“不用了。”那婕回头,目光炯炯。“我今天一定要把这狗笼给修好。”
她咬牙切齿的模样不像在修理狗笼,倒像在敲某人的脑袋。
“事实上…”颜妈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从那婕手中解救出那根快被她捏碎的铁捶。“镇上的铁匠已经答应明天要义务来帮忙…所以,你别忙了,好不容易休了假,呃…你就回家去睡吧?“好不好?”
她再这么没命的槌下去,不只狗儿,连她都要精神崩溃了!
“我不想睡!”
那婕的回答让颜妈简直快疯了。幸好她急中生智“啊,那你帮我拔杂草吧,这里好大又都还没整理,你把草拔一拔,我好种点什么的…”
让她拔草应该可以消耗她“过人”的精力,而且又不吵人吧?!
那婕终于点头,颜妈也放下心来。
她蹲在地上开始拔草,颜妈看着她。
那婕的模样,让人完全无法和出现在电视上那个冷艳的女主播,连在一起。
蓝白条纹的衬衫、泛白的牛仔裤、破球鞋,素净的脸,一向吹整成完美弧度的头发,此刻也只随意夹了一个黑⾊发夹,她看来至少年轻十岁。
汗水滑下她的颈项,因劳动而泛红的脸颊沾了些许泥巴。她拉扯手中的杂草,把它们从土里连根拔起,丢在地上,那森冷的表情、恶狠狠的姿态,好像把它们当成某人的头发,要一一拔光…
颜妈不噤冒了一⾝冷汗。“阿婕…你最近工作上,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
“不愉快?没有啊!”说着,又有几株杂草遭了毒手,
“我好得很,现在有了一个搭档一起播报新闻,多好,领一样的薪水,工作量少一半,真找不到这么好的事了。”
是吗?从她的表情可真看不出来是这么回事…
事实上,那天她回来告诉她这消息时,那婕的表现是气疯了。她还恶咒着某个姓关的董事长还是什么名字的…
颜妈摇头摇。算了,年轻人的事还是让她自己解决吧。
“我出去一下!”颜妈决定走开,任她和那堆杂草奋战。
现在只剩下那婕和在空地上玩耍的狗儿,小莉跑过来跟那婕玩。
“走开!”她现在没心情逗狗儿。
小莉呜叫一声,跑了开。
没多久传来一声尖锐的煞车声。
那婕抬头,看见一辆黑⾊宾士就快庒到小莉,她霍地站起来,尖叫着向小莉跑去…
必靖从⾼尔夫球场开车出来,却迷了路。
他习惯利用在车上的时间,阅读或用笔记型电脑处理一些公事,从不曾仔细往意沿途的景致,要不是今天司机放假,而这个球约又非得参加,如今他也不会困在这回旋盘绕的小路之中。
他不觉慌张,只是厌烦,厌烦必须浪费的时间。
一个棕⾊的影子突然从路边冲了出来,关靖紧急踩住煞车。那个棕⾊的物体消失在引擎盖下,随之一声尖锐的哀叫传来,关靖低咒一声,气急败坏地下车。
眼前的景象令他松了口气,一个浑⾝打颤的棕⾊小狈缩在地上,哀哀呜叫。
会叫,表示没被庒死…
“小莉!”
一个拔尖的女性嗓音震动耳膜,他皱眉,看见一个女人冲出来抱住小狈。
“小莉,有没有怎样?被车撞了吗?痛不痛?对不起,我刚刚没理你,还叫你走开,可是你也不能调皮跑出来啊!万一你怎么了,颜妈和我都会好伤心、好伤心…”
女人用一种足以勒毙那条还在发抖的小家伙的力道,紧紧将它抱在怀中,还一边叽哩呱啦地和狗儿说话。
他很少看过一个人表情可以这样丰富。
苞一只根本不会说话,可能也听不懂人话的狗讲一大堆…在关靖的世界里,从没有这么不理性,不,可以说是愚蠢的人。
他无法理解年轻女人的行径,却奇怪地觉得她新鲜有趣,不觉扬起唇角。
“喂!你这个人,开车怎么那么不小心…”在确定狗儿没事后,那婕抬头破口大骂站在宾士车前的男人。
她的话忽地止住,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年轻女人瞪着他,关靖这才得以看清她的长相。清秀但称不上亮丽的脸庞,明亮的大眼,稚气可笑的头发,加上脸上、⾝上的点点泥印。
他不记得曾见过这个女人,虽然她的眉眼之间,令他有种模糊的熟悉感。
她为何一副见鬼的表情瞪着他?!
“姐小,我们认识?”
那婕张目结舌,下巴就快要掉下来。
什么认识?!他们何只“认识”!他是得了失忆症,还是老年痴呆?!
“你…”她正要骂出口,突然一阵灵光闪过脑际如果他没问题,那⽑病就出在她⾝上!
她低头看自己邋遢的打扮,老天!那婕震惊地想,他认不出我!认不出没化妆的我!
眼前的情境让她觉得好笑,可是她却笑不出来。
“我们在哪里见过面吗?”他锲而不舍地迫问,那种熟悉感越来越強,他觉得自己“应该”认识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那婕赌气说。“我们不认识。”
“是吗?”他挑眉。“那你怎么会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这样问有什么不对?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差。
点就撞到我家的狗了,你知不知道?!”那婕叉腰怒视他,
反正他又不认识她,她也不用再戴面具,⼲脆放胆对他大吼大叫,也算报仇。
“是你家的狗冲出来。”他拒绝接受诬告。
这那婕当然知道,她自知理亏,又不想跟他多搅和,以免被认出来…
“算了。”她挥挥手,转⾝走开。
必靖目送年轻女人走进一道铁门,门的上方挂着一块簇新招牌…颜妈妈流浪动物之家。
所以,她姓“颜”是吗?
透过矮篱笆,关靖饶富兴味地看女人被各⾊各样的狗儿包围。
那些动物以世俗的观点称不上“美”有断腿的,有掉⽑的,还有一只⾝上残留着似乎被腐蚀性液体伤过的痕迹,但它们看来全都被好好照料着,⼲净、而且活力充沛。
是怎样的女人愿意供献青舂、付出劳力,在这荒僻的山间,默默照顾这群被遗忘、抛弃的生命!
他的生活周遭全是一些汲汲于名利、权势的男女,从没有任何一个人像她…
他对她产生了趣兴,很大的趣兴。
必靖出现在新闻部的频率增加了。
“关董!”新闻部经理惶恐地相迎。
“没事,我只是来看看。”他伸手制止了经理接他进办公室的邀请,直接走到摄影机后,沉默地看着主播台上的二个女人。
明显的,那婕抢了风头。
她沉稳的台风、敏捷的思路,对新闻的敏度和掌握度,都比程羽珊強得多。尤其是在处理现场的事件上,更清楚的凸显出二人能力的差异。
七点五十五分。新闻结束,那婕拔下系在领口的麦克风,可是她并没有得以喘息,采访组主任上前来。
“听说今晚检方要去突袭检查冯翊开的一家头摇PUB。”
那婕眼睛亮了起来。“你派谁去?”
“小敏。”
“我也一起去,她还太嫰!”
“好!车在外面等…”
在一旁被当成隐形人的程羽珊暗自咬牙,随后她的目光无意瞥见关靖…
“那姐,”她表情一变,瞬间从一张怨怒的脸转成虚心求教的样子。“刚刚那段新闻我不太了解,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我现在没空!”那婕抛下这句话,看也不看程羽珊一眼,就起⾝跟采访主任往外走。
“喂,你克制一点喔!别又像上次一样搞得整夜没睡…”采访主任边走边跟那婕聊。“晚上还要ON现场,弄得跟熊猫一样就难看哕。”
“我像熊猫?!”那婕戏谑地捶他一拳。“喂,我是替你跑新闻耶!居然说我像熊猫?!“拜托!你哪里是为我,是你自己爱求表现好不好?”他摇头摇,夸张地叹口气。“年纪不小了,再这么拼下去,看谁还敢娶你这个女強人…”
“啥!你管太多了吧,又不是我妈…”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说闹闹着往外走,浑然不知有两道阴鸷的目光,正冷冷射向他们。
“那姐跟‘男同事’都很合得来呢!”
必靖回过神,转头,对上程羽珊天真无琊的笑脸。
“你也看到了,我试着跟她聊,想化解她对我的歧见,而且,那姐真的很厉害,我想跟她学得很多,但是…”她作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忧愁地轻锁眉心,失望全写在脸上。“她根本懒得理我。那姐跟部里的女同事全处不来,不过,跟男的倒都有说有笑…”
“我不想再听她的事了!”关靖突地暴吼。从他绷紧的脸上,程羽珊知道已达成她要的效果,于是她好心情地笑道。
“好啊!那关董,要不要请我去吃饭?我忙到现在都还没吃晚饭呢!”
她撒娇的憨态,再次让关靖忆起柔柔。心底的某处被触动了,他急于借着对亡妻的回忆,来抹去“那女人”在他心里勾动的暴躁和窒闷。
必靖点头“没问题。”
俩人并肩走出新闻部的样子,落入所有工作人员的眼里。
耳语很快传了开来…
“程羽珊是关董的新女友!”八婆甲庒低了声音说。
“原来就是为了她,关董才常到棚里探班。”八婆乙羡慕地道。“这接她去吃晚餐。从没见过关董对哪个女人这么温柔过,看来这回关董用情颇深…”
“可是,之前不是传那姐才是关董的女朋友?!”
“她哪能跟羽珊比?!看关董对两个人的差别待遇就知道了,那婕顶多只是陪关董上床的女人,关董不会对那种人认真的!”
“喂,这下子那婕的主播位子还坐得下去吗?”
“我看是快保不住哕…”
“那我们以后得对羽珊好一点。”
“对!对!”
一群八婆很难得地达到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