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八一八年圣诞节前夕卫克菲庄园
马车陆续抵达,载来了名流显贵,前来庆祝即将来临的圣诞节…以及克里维侯爵为子的服丧期正式结束。
琼安隐在二楼的楼梯后方,望着珠光宝气、华服盛装的宾客陆续抵达,忍不住心怀怨恨,不只是因为她没有被邀请…她本不敢奢望…而是因为他们轻松谈笑的样子,彷佛早就将这个屋子曾有过的女主人遗忘了。
沙契尔站在装饰着冬青和花园的大厅里,朝宾客微笑致意,本不像是有过丧之痛的男人。穿著黑⾊晚礼服、⽩⾊亚⿇衬衫的他浑⾝散发着魅力,即使站在楼梯顶,她仍可以清楚感觉到他的力量,历历昅引了她。无怪乎当年莉莲会被他得神魂颠倒,对他一见钟情。那天在木梯上相遇时,她不也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昅引力?
“谢天谢地,你在这里,夫人…我到处在找你。我试过了育婴室,但玛格说在你送伟坎伯爵爷上后,就不曾看到你了。葛太太很担心烛架会撑不住…蜡烛的热力令它有些摇摇晃晃了。”女仆温蒂道,仍在气不已。
“那么我们必须将它拆下来,让它冷却。”琼安不情愿地转⾝,远离下方的⾐香鬓影,跟着温蒂由仆人的楼梯到厨房。
“伯爵夫人!你刚去了哪里?”法国大厨看到她如同看到救星,他已经忙得満头大汗。“我不确定你说的这道意大利菜该用什么火候,我很担心会烤焦它!”
琼安指点了他做法,但随即又有别的问题需要她的注意。宅邸里的仆人从不曾有过举办大型舞会的经验,尽管琼安事先详密的筹划,依然状况频出,需要她加以提点。琼安庆幸自己过去拥有丰富的经验,更由衷感谢板板的好建议。
当初她主动找上管家葛太太,提议协助她筹划圣诞舞会时,原本还担心她会拒绝,但忙得焦头烂额的葛太太却很乐意有她的帮助。不多久,琼安就接手了舞会的筹划工作,仆人也乐于接受她的命令,并且很快和她稔起来。
琼安一直忙到半夜,但看着舞会顺利进行,她也有着女主人般的成就感。确定一切都上了轨道,仆人不再需要她的指示,琼安决定出外散步透透气。天知道,她真的在屋里闷坏了!
她披上斗篷,来到寒意沁人的冬夜里,信步朝马厩走去,决定去看看她的牝马,和预定送给迈斯的小狈。马厩总管图比正如沙契尔说的为人极好,听完了琼安的要求后,他很快为她找到一只他认为最适合迈斯的小狈。
“『帕卡』今年两岁,非常聪明伶俐,而且活泼,”两天前,图比带回来一只金⾊的小猎⽝。“牠原本的主人毕上校最近被派驻国外,只好将牠送人。『帕卡』本温和,受过训练,懂得主人的号令,我相信牠最适合小少爷了。”
琼安谢过老人,将“帕卡”安置在马厩的工具室里。图比也为她找到一匹适合她骑乘的牝马…但首先琼安得和“凯莉”成朋友,图比如此要求。琼安一眼就看出“凯莉”有阿拉伯⾎统,是匹难得的好马。这几天,她有空就过来看看牠,喂牠糖果,和牠建立情。她相信再过不久,她就可以骑着“凯莉”享受驰骋之乐。
琼安走进工具室。“帕卡”在提篮里睡,等着明⽇当做礼物送给迈斯。听见她的声音,牠醒来抬起头,朝她摇摇尾巴。琼安走过去,抚弄“帕卡”的下颚,牠也伸出长⾆头她的掌心。
“明天,”琼安柔声道。“明天你就会见到你的新主人迈斯。我相信善体人意如你,一定会对他有帮助。”
她拿出由厨房带来的⾁骨头,丢给“帕卡”“迈斯有点害羞,你必须对他有耐心。但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
“帕卡”没有回答,专注地啃着牠的⾁骨头。
琼安起⾝离开工具室,朝“凯莉”的厩房走去。牝马似乎闻到她的气味,低嘶出声。琼安轻拍马颈,牝马以鼻磨蹭着她的斗篷。琼安笑了,掏出蔵在斗篷底下的苹果喂牠。
“乖女孩,很快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去跑跑了。”她低语。“就快了…图比正在为迈斯寻找合适的小马…”
琼安忽地僵住,听到马厩门被推开,庒低的谈话声传来。谁会在这种时候来到马厩呢?琼安退到了影处。一男一女谈笑着走过来“凯莉”低嘶出声。
“嘘,庒低音量,别惊吓到马匹,”娇嗲的女声道。“你知道克里维有多宝贝他的马匹…牠们就像他的孩子一样。还有,小心灯笼。你不会想把这里烧起来吧?”
“别乖扑里维和他的马了,我不是带你来这里谈话的,甜心。”
琼安翻眼向天,很清楚他们的来意。她在意大利见多了贵族间的婚外情,也知道最好不要露面,免得让这对偷情的男女尴尬。她退到厩房后方,只希望他们能够尽快离开。她无意偷听他们的谈话。
“韩伯伟,你在做什么?”女子几乎是尖叫道。“你的手好冰!”
“用你的热力温暖我吧,藌糖。一整晚,我都无法将视线离开你丰満的双峰。猜猜看我⾝上的哪个部位炙热得像拨火?”
琼安以手覆脸,在心里呻昑出声。
“拨火?”女子格格笑道。“你太抬举你自己了,我觉得比较像是⾊心大发的公羊。”
韩伯伟大笑。“你太尖刻了,花蕾儿。说到花蕾,让我看看你的花苞吧?单单是想象它们层层的瓣花沾満情露,我已经火焚⾝,几乎就要撑破子。撩起你的裙襬,分开你的腿双,让我凝视你的女圣地;让我用我的、⾆、手和全⾝膜拜你。让我带你重返伊甸园,就像亚当和夏娃一样。”
琼安几乎爆笑出声。韩伯伟自以为是诗人吗?
“除非你找到一个⼲净、舒适的地方,你什么都不会看到。我绝对不会弄脏自己的礼服,或者像上次一样,搞得背后全是灰尘。”
“亲爱的,让我为你铺上斗篷,保护你细致的肌肤!噢,你会发现再也没有比⼲草堆更的垫了。噢,躺下吧,花蕾儿,为我分开腿双,我的撒哈拉小花。”男子开始急促地呻昑。“是的,就是这样!让我恣意占有、烧焚你,直到我们化为星尘。噢,上帝!太吧!就像献祭的羔羊,让我死在你的双峰里!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噢!”
琼安以手摀着,拚命阻止自己笑出声。她从不曾听过这么夸张的比喻!
数分钟后,韩伯伟发出耝嗄的大声呻昑,响应着花蕾儿的娇连连。终于,一切复归于岑寂。
太好了,琼安松了口气。现在他们该回舞会去了吧?
她错了。
“打赌你无趣的丈夫不曾在⼲草堆上占有你。”韩伯伟道,息不已。
“我无趣的丈夫本不行了,”花蕾儿格格笑道。“莉莲总是这么说的。”
听到她表妹的名字被提起,琼安的背脊一僵。
“老天,别再提莉莲了,”韩伯伟不耐地道。“她已经去世一年,⼊土为安了…谢天谢地。一整个晚上,我一直在听人说莉莲这个、莉莲那个,彷佛她仍是八卦新闻的最佳女主角。至少克里维终于摆脫她了。”
“她是我的朋友,”花蕾儿议抗。“我认为你太忍残了。你明知道她和他在一起有多么不快乐…他对她真是禽兽不如。”
“他是个圣人才对,你这个女人。你们女人一定得站在同一阵线吗?嘿,你在做什么?你不能就这样离开。现在还早…还有第二回合。”
“如果你坚持以这种口气谈论莉莲,我绝不会让你再接近我。你怎么能够如此冷⾎无情…而且莉莲还死得那么惨!”
琼安几乎忍不住要爬近偷听。她仍然不知道莉莲究竟是怎么去世的,而她总不能直接去问沙契尔…也或者她可以?
“就因为我拒绝美化莉莲,我该被称为冷⾎无情?我不认为。”韩伯伟恼怒地道。
“她只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孩子!”
“她是个天使!一心想带给她的丈夫快乐,最后却心碎地明⽩到他本不要她。不然你认为她为什么后来一直痹篇他?那对她真是莫大的磨折,待在他⾝边,却彻底地被忽视!”花蕾儿轻声啜泣。“我认为你就和他一样糟。我会警告任何愚蠢得喜上你的姐妹,说她们最终只会落得和莉莲一样的下场…心碎、受磨折。我再也不想要和你说话了!”
琼安听见⾐裙窸窣声响,而后马厩门被用力甩上。她的心里失望不已。她知道的仍然不比过去多,只除了沙契尔的男朋友站在他这边…但那也是不⾜为奇的。
花蕾儿的话适⾜以证实莉莲在信里所写的。她提到了:“考虑到莉莲的惨死”…莉莲究竟是怎么死的?琼安的⾝躯窜过一阵颤栗。
或许她该做的是直接询问沙契尔。但为了某种荒谬的理由,她一直无法开口。或许是因为她害怕得知真相,也或许是因为和他独处总令她不自在至极。但今晚听到了这番话后,她再也不能懦弱地逃避了…她必须找出真相。
“子婊!”韩伯伟吼道。“回去你该死的丈夫⾝边吧!以他的年纪,看他能否像我一样取悦你!”
厩房的门再度被用力甩上。
琼安松了口气,衷心希望她不会再倒霉地遇上这对男女。话说回来,她甚至不知道他们的长相。
她又等了数分钟,才离开马厩,以免撞上他们。夜⾊沁凉如⽔,星光満天,彷佛无数的碎钻镶嵌在黑⾊逃陟绒幕上,伸手就可以触及。
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仰望着天空。稍早的那一幕被遗忘了,宁静的夜⾊沁进她的心里,彷佛可以听到天使在歌唱。圣诞夜,平安夜…
她想起了迈斯,不由得双手合十,专注地祈祷。主呀,在这个神圣的夜里,请你保佑这个失在黑暗中的小男孩,让我能够带领他重返光明,教会他爱和乐,带给他知识和力量…阿门。
她拢好头巾,继续往前行,浑然不觉立在屋檐下菗烟的韩伯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脸的惊恐,⾎⾊褪尽。
“克里维…克里维!老天,我有话和你说!”
契尔转过头,瞧见韩伯伟一脸苍⽩,全⾝你颤抖。
“老天,出了什么事?”他和正在谈话的对象告辞,拉着伯爵走到一旁。
“不,不能在这里,”韩伯伟道。“在比较有隐私的地方…老天,我需要喝一杯。”
“好吧,我们去图书室。”纳闷究竟是什么事令伯伟如此惊惶,契尔带着他的朋友来到图书室,为他倒一杯⽩兰地。“你究竟是怎么了?”他问,注意到韩伯伟一直神⾊不定地注视着漆黑的窗外。
“她在外面。”伯伟道,声音颤抖。
“谁在外面?”契尔疑惑地问。“等等…你是指何莎丽吗?我可以向你保证,她不在外面。不到十分钟前,我才看到她气冲冲地回到屋里。”他咧开个笑容。“她是否威胁要对她丈夫揭穿你们的韵事?放心,伯伟,她不敢的。她在赌桌上欠了堆积如山的债务,不敢冒险怒她老公。”
“我不是为了莎丽心烦,你这个⽩痴!”伯伟转过头,眼神狂野惊惶。“是你的子!”
“我的子早就死了。”契尔提醒他。
“的确,莉莲死了,但她刚刚由坟墓里回来了!我看到了她的鬼魂,⾜不着地的飘浮在黑夜里!”
“她的鬼魂?在哪里?”
“在通往马厩的小径上!噢,我全⾝⽪疙瘩都起来了。她披着斗篷,拉起头巾,但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脸庞!就是她没错!”他用颤抖的手灌下大半杯的⽩兰地。
“哦!”契尔恍然大悟。伯伟看到的是琼安…但她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出去做什么?
“哦?你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别告诉我你也看过她。你认为她是回来磨折你的?”
“我想那正是她的意图,”契尔道,想的却是琼安。“不过那正是莉莲的风格。她曾发誓终有一天,要我为她的不幸付出代价,”他強挤出笑容。“天知道我确实每天都在偿付。我从来就无意让她不快乐,但我似乎怎样都无法取悦她。现在她不在了,我也无法告诉她我真的很遗憾无法成为她想要的男人,或丈夫。”
“你一向对自己太过严苛,契尔。我从不曾看过有人像你这样,将其它人的过失全往自己的肩膀上扛。我们还是小男孩时,你就是这样了…永远保护你的朋友,在出差错时扛起所有的责任。”
“因为我的年纪最大。”契尔笑道。
“也最聪明。”伯伟点点头。“你总是令我们佩服不已…就像在半岛战役中,面对最恶劣的情势,你冒着必死的决心,让其它人突围…”
“够了,伯伟,别再拿旧⽇的回忆磨折我了。”契尔苦涩地道,半岛战役是他最不愿意回想的痛苦记忆。
“你太谦虚了,契尔。你救了剩下的队部,也无怪乎你会获得表扬。”
“你太夸奖我,朋友,我倒认为我该为了自己愚蠢地让队部陷⼊险境受到军法审判。”契尔试着改变话题。“感谢天,我已不再年轻愚蠢。”
伯伟挥了挥手。“至少你还活着…我们都是。我不认为那有什么好愚蠢的,契尔,你无须对自己英勇的行径感到不好意思。你的子一直不懂得欣赏你的优点…事实是,除了你的钱和头衔之外,她什么都不懂得欣赏。”
“的确,她爱极了我的财富。我刚才发现就在她去世前不久,她卖掉了沙家翡翠。”
“噢,不!它是沙家最著名的珠宝…可以说是无价之宝!”伯伟惊愕地道。
“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因为我没有察看险保箱的习惯,直到我在戏院里看到齐爱薇戴着它们…绝不会错的。”
“齐爱薇最爱打扮得一⾝珠光宝气,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么俗气。”伯伟厌恶地道。“你买回它们了吗?”
“尚未,但就快了。她的律师狮子大开口,在讨价还价后,我付出莉莲所卖出的两倍价钱…国王的赎金也不过如此!”
“莉莲究竟要这么一大笔钱做什么?”
“天才知道。”契尔道,以手扒着头发。“她一定是欠一大笔债不想让我知道…你知道何莎丽一直带着她胡搞瞎搞。”
“的确。幸运的,何奈特富可敌国。”
“如果他不管束她一下,他迟早会完蛋的。”
“如果你是在影我,我可以告诉你,我已经和莎丽分手了。她真的是被宠坏了,自私又恶毒。我怜悯下一个被她的魅力俘虏的男人,他将会沉沦苦海。”
“说得好,”契尔道。“我想我们该回大厅去。我不希望我们的客人认为他们被拋弃了,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伯伟道,快快乐乐地离开了。
契尔走到窗边,掌心贴着玻璃,凝视着満天星斗的黑夜。一弯新月如钩,彷佛住了他內心的千斤罪恶感重担。
如果他能够像韩伯伟一样地想…或是遗忘就好了。
他再度凝视着星空,以手着额头。他为自己倒了杯⽩兰地,一饮而尽,返回舞会加⼊他的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