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伯爵让巴特利扶着他上,靠着枕头躺下。
“今夜天气似乎转冷了,老爷,”巴特利说“我自做主张生了火,只是一炉小火,可是有风从莫尔文丘陵刮来,夜晚天气会更冷。”
“我深信你做得对,巴特利,”伯爵回答道。
贴⾝男仆拿起了爵爷的晚礼服,转⾝朝门走去。
“我只希望说,老爷,今天是非常幸福的一天,我祝你和夫人万事如意,永远幸福,⽩头偕老。”
“谢谢你啦,巴特利。”
男仆走出房时随手关上了门,伯爵就这么等着。
事实上,这确实是漫长的一天,自从他和亨利把查尔顿夫人和吉塞尔达从她们一直住着的贫民窟里接来以后,在前两天里,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天夜晚,查尔顿夫人作为上校的客人在德国别墅里住了一宿;第二天早上,伯爵就下定决心要替她们找一套舒适的住房,这样鲁珀特一从医院出来,查尔顿夫人就能在那里照料他。
她们在最近落成的皇家新月旅馆找到了完全让伯爵満意的住所。
她们在二楼租了一套装潢得很漂亮的房间,包括二间舒适的卧室和一间宽敞的起居室。
伯爵十分肯定,查尔顿夫人很快就会接待很多朋友,她们一旦知道她在切尔特南,都会万分⾼兴来与她重叙旧情的。
吉塞尔达在皇家新月旅馆陪她⺟亲住了两个晚上,⽩天就去购买她以前做梦也想不到还会见到的奢侈品和她所需的⾐服。
当她获悉为她⽗亲募集的那一大笔款子时,吉塞尔达觉得几乎没法表达自己的感之情。
“要是我们早知道就好了,”她最后低声说。
“要是我们能早找到你们就好了,”伯爵答道。
到那时,他才得知这个家庭所备尝的一些艰难困苦,都是这一家人在查尔顿少校逃脫看押他的卫兵那天晚上把她们从伦敦带走后所经受的。
查尔顿少校知道,自己的家必定会是他们搜寻他的第一个目标,于是慌慌忙忙将一切能捆起来的东西捆成一包,租了一辆马车,从伦敦逃到了乡下。
莫里斯·查尔顿是个很有办法的人,决心找个工作养家,可是困难在于:他没有证明⾝份的介绍信,而且除了当过兵以外,也没有什么技能。
他终于在一个农场里找到了工作,给人看马。看马,他可是个行家。但不幸的是,就在他这么⼲下去的时候,让一条公牛给抵得飞了起来,受了伤。
这就是为什么…正如伯爵现在能理解的那样…吉塞尔达包扎绷带非常內行的原因。
由于乡下医生缺乏经验,又由于她家实在太穷,不可能出钱作更好的治疗,这就使莫里斯·查尔顿伤口愈合缓慢,最终感染上了肺炎。
他子和女儿几乎还没觉察到出了什么事,他就去世了。
“我想他并不希望活下去,”吉塞尔达告诉伯爵过去所发生的事情时,动地说“他愧羞万分,觉得十分丢脸,因为他原认为是他朋友的那些人,竟然不相信他。”
她的声音在她继续往下讲时显得很痛苦:
“他一直都是一个讲究荣誉的人,一个说话算话的人。甚至在我们小时候,如果讲了哪怕一句半句假话,都要受到严厉的惩罚。”
“我知道这很难忍受,我最亲爱的,”伯爵安慰着说“但是当时的情况对他极为不利。他是唯一保管钥匙的人,又是公爵唯一委托保管秘密文件的人。”
“如果他…不跟那个女人…往,这件事恐怕绝不会发生,”吉塞尔达嘶哑地小声说。
伯爵意识到,她⽗亲已向自己的女坦⽩了跟玛丽·路易丝的往。
他想,这或许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更伤吉塞尔达的感情。孩子们对⽗⺟的缺点总是极难容忍的。
他毫无讨论这事的愿望,就说:
“给我谈谈你⽗亲去世后发生的事吧。”
“妈妈认为鲁珀特应该上学…哪怕是上一所收费很低的学校,一天费一便士,也总比不受教育強。”
吉塞尔达叹了一口气,继续说:
“她一直摘刺绣挣钱,绣的针线品非常漂亮,我发觉她制的刺绣品都很容易卖掉。可是,商店付给我们的钱非常少,向顾客们要价却很⾼。”
“就这样,你们到切尔特南来了?”
“我们在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里找到了住处,”吉塞尔达回答说“确实过得相当舒适。后来,鲁珀特被一辆四轮敞篷马车撞倒了。”
伯爵从她脸上看到惊恐的神⾊,从她说话的声音中也听出了恐怖之意,就用两手将她抱住了。
“这可是另外一件你一定要忘记的事,我的宝贝,”他说“纽厄尔告诉我,再过六个月,鲁珀特就会跟常人一样走路了。在那以前,我打算给他请一位家庭教师。如果他六个月之后仍然需要治疗,我将安排他和你⺟亲到欧洲一处矿泉疗养胜地去度假。”
“你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吉塞尔达喃喃低语说。
伯爵早已告诉她,他打算把林德园产业中的一幢房子给查尔顿夫人,
“在林德园有几座人的小宅可供选择;如果你⺟亲愿意,也可住到你⽗亲遗留下来的宅邸里去。那些房屋离我们都很近,我想你⺟亲和鲁珀特在近邻中将会结识很多好朋友。”
伯爵停了停,又温和地说:
“不过你要是跟家里人在一起的时间太多,把我撇下不顾,我可要吃醋啦。”
“你知道我决不会那样的,”吉塞尔达急忙声明说,
“绝不会,绝不会!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跟你亲近不分离…每时每刻不分离…就象我一直所希望的那样。”
她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补充说:
“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么怨恨,我本可以跟你在一起,却不得不去陪朱利叶斯。我当时很清楚,你计划要我扮演的那个角⾊是为了拯救他,同时也是为了帮助我,可我更宁愿做…你的仆人!”
“我的护士…我的领路人…我的鼓舞者,还当我的爱人!”伯爵纠正说。
吉塞尔达将自己的脸颊紧贴着伯爵的脸,那方式甚至比她以前吻他更为温柔亲切,伯爵觉得自己还从来没体会到一个女人能做出这样可亲可爱的动作来。
他发觉,吉塞尔达的眼神和抑扬的声调跟她所说的话同样雄辩地表明了她的爱,随着每一个小时的流逝,吉塞尔达也使他觉得越来越需要她。
“你的⾝体还没恢复到可以结婚,”当伯爵计划在剧院演出那场戏之后的第三天举行他们的婚礼时,吉塞尔达曾经提出过异议。
“我不能再等了,”伯爵用当家作主的口吻说“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我不想再冒险。你将在这里、在切尔特南跟我结婚,第二天我们就去林德园。”
吉塞尔达还要争辩,他用一指头封住她的嘴,继续说:
“以后,等我⾝体完全康复了,就带你出国,不过在目前,我想我们俩都会对一起呆在乡下感到満⾜的。”
“不管是在煤矿里还是在月亮上,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吉塞尔达回答说。
“直到你变得对我厌倦了,”伯爵打趣说。
“你真的认为我会那样?”吉塞尔达问“倒是你很有可能会变得对我厌倦。你不喜蠢头蠢脑的女人,我一跟你争论,你就感到讨厌。”
“我爱你所做的一切,”伯爵斩钉截铁地说。
说着,他已将她拉到怀里,把她的脸抬起来对着他。
“我从来不曾体验过…—我说的是真话,吉塞尔达,”他轻轻地说“有什么东西比得上你嘴那么完美,那么动人心弦。你的嘴让我动,我以前从来没这样动过。”
“那确实…是…真的吗?”
他用吻来回答她,吻得她脸上飞起红皋,眼睛象星星似的闪闪发光。
随后他放开了她,沙哑着说:
“要是你认为我可以多等一些时候,过了明天再娶你做我的子,那你就完全错了!我现在⾝体很好,我最亲爱的,好得⾜以向你表示我是多么地爱你。”
听了他充満情意的表⽩,吉塞尔达将自己的脸理到了他的肩上,伯爵顺势吻亲起她的秀发来。然后,他用手指轻柔地摩抚着她的头发说:
“明天夜里,我将看见这头秀发披在你的肩上,我将第一次知道它有多长。我一直在琢磨着哩。”
伯爵和吉塞尔达在圣玛丽教堂…那座十二世纪就已建立的教区教堂…悄悄地举行了婚礼。”
伯克利时间校充当男傧相,只有查尔顿夫人和萨默科特上尉作证婚人。
“我们要是再多请一个人,就不得不请所有的人了!”伯爵说“我一向都讨厌那种给人当‘西洋景’看的想法,仅仅是因为我在跟我心爱的人结婚。”
那座教堂建成一个十字形,到处栽満了百合花,空气中花香扑鼻。在吉塞尔达看来,他们相互发的誓言中有某种非常神圣的东西。
她知道他们将抵挡住时间所带来的所有困难和问题,随着岁月的推移,他们相互的爱和乐只会加深。
伯爵坚持要她穿上⽩⾊结婚礼服,尽管吉塞尔达说这是铺张浪费。维维恩夫人把她打扮成美的化⾝,这恰是所有的新娘所梦寐以求的。
她的面纱带有巧手所绣的最精美花边,垂覆在饰有同样花边的⽩⾊薄纱结婚礼服上。
她戴的花环不是一般新娘戴了表示纯洁的香橙花编织的,而是由蓓蕾初绽的⽩玫瑰编织,手上拿的也是一束同样的⽩玫瑰。
她作为新娘,在婚礼上是由亨利·萨默科特领了给新郞的,但伯爵曾对她说:
“我知道如果我们请求公爵,他会非常⾼兴代替你⽗亲领新娘的。”
“我宁愿找一个你们团里的人,”吉塞尔达答道“我认为萨默科特上尉真的非常喜我爸爸。”
“这话不假,”伯爵同意道“为了千方百计找到你⽗亲,亨利于的事、跑的路比别的任何人都多。”
“那我想请他把我领…”吉塞尔达说到这里,温柔地补充道“给你。”
当她手搭亨利的手臂沿着侧廊走来的时候,伯爵心里想,无论谁看起来都不可能比她更可爱、更纯洁了。
他清楚自己已经在吉塞尔达⾝上找到了在他认识的其他女人⾝上所一直未能找到的东西。
尽管她们老于世故,是上流社会的美人,然而他却认为,他⺟亲从小傍他灌输的那些完美典型形象,只能在一个具有纯洁的品德、未曾受到罪恶站污的完美女人⾝上得以具体化。
他体会到,吉塞尔达的所作所为都是无私的,如果说她曾试图献⾝,那也只是为了他人。由于他自己从来都是个勇敢无畏的人,所以对她的勇气倍感钦佩和尊敬。
很难告诉吉塞尔达当他知道她用可能牺牲自己的行动救了他的命时,他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的行动是出于自爱,伯爵知道,来自一颗充満了爱的心,她不仅向他、而且向一切试凄受难的人施爱。
他清楚地体会到吉塞尔达为可怜的埃米莉·克拉特巴克真正难过的心情。
他理解她在本能上是多么厌恶欺骗朱利叶斯,还想努力在他⾝上找出些好的品质来。
事实上,吉塞尔达具备了他相信一个女人应有的一切优点,在他起结婚誓言时,心里很清楚,他象极少几位受到特殊恩宠的男子那样,是非常幸运的。
对吉塞尔达来说,她的婚姻无疑是上帝的恩赐,是自天而降的喜事。
一边爱着伯爵,一边又怕自己在伯爵的生活中可能无⾜轻重,这曾既是她备受磨折的痛苦同时也是她心醉神的乐,甚至到现在她都几乎难以相信,那种既忧且喜的感情已经变成了以爱报爱的狂喜。
在她举行婚礼的头天夜里,她在边祷告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感谢上帝,她⽗亲的名誉得到了恢复;还感谢上帝,他以神秘莫测的方式将伯爵带到了她的生活里。’
她也有一种非常感的心情,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感伯爵象她望渴的那样爱她。
她怎么能够猜想得到,吉塞尔达自己问自己,当她被派上楼到一个客人的卧室里去擦壁炉架时,那位客人竟会是她⽗亲团里的呢?竟会是一个她初次见面几乎就一见钟情的男人呢?
她在伯爵雇用她的当晚就清楚,当时她要是做了她觉得应该做的事,就会离开德国别墅,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她通过艰难困苦早已认识到,要找到活⼲是不容易的,她担心如果自己放弃了这个似乎可以钱赚的工作,就可能再也找不到别的工作了。
那样的话,她暗地里跟自己的良心争辩说,妈妈就会饿死,鲁珀特就绝不能再用脚走路了。
吉塞尔达生十分敏感,她本能地感觉到,在自己和伯爵之间有某种不可言喻、却又无可辩驳地存在着的昅引力,它不可抗拒,人心肺,使人罢不能。
每天早晨去伯爵的房间,每当完成伯爵差遗她所办的事往回走的时候,她的脚步就会加快。
每当她必须说晚安道别的时候,深知必须经过许多小时才能再见到伯爵,她的中就会隐隐作痛。
她的爱是她心中珍蔵的一个秘密;然而爱情的奇迹却弥漫了她的全⾝,以致她感到自己仿佛完全变成了一个新人!
她变成了一个能摘星摸月的人,但同时在两相对比时她又知道,如果失去爱情,她就会堕⼊最黑暗的十八层地狱。
“我们有很多很多事情要一起做,”她现在对自己说“我愿意照料他,以他从来体验过的乐让他⾼兴幸福,因为他一直都是孤⾝一人。”
伯爵此时也正作着同样的遐想,他边想边等,四柱大旁燃着两支蜡烛,壁炉里的火焰一阵阵摇曳闪烁。
空气中玫瑰花和麝香石竹的香气袭人,花影在烛光下却模糊不清,与夜⾊溶为一体。
他开始瞎担心起来,生怕吉塞尔达不愿到他这儿来,可他知道吉塞尔达不希望他到她卧室去。
德国别墅的那套房子由最好的房间构成,一直由他使用,然而以前通常是某个女人独占的。
起居室另一边的较小卧室现在已由金登夫人将吉塞尔达的物品搬了进去,实际上原来计划用作绅士们的化妆室的。
“她一定会来我这儿的,”伯爵暗自对自己说。
他的心在期待中抨抨直跳,就在他等待的时候,门开了,吉塞尔达进来了。
她慢慢地走向伯爵,伯爵看到,她的模样就象他所希望的那样:満头秀发披在肩上,刚刚垂过际。
她⾝着⽩⾊长睡⾐,脸颊十分苍⽩,两只大眼睛却因爱情显得分外温柔。
她慢慢地走向伯爵的头,越走越近。随后她开口说话了,从声音中伯爵感觉到她有些紧张。
“你的⾝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吗?今天你…站了…那么久…还痛不痛?”
“巴特利照你吩咐他那样照料了我,”伯爵答道“他把我象个孩子那样放到上,现在我完全能够自己照顾自己了。”
“我愿…在将来…照顾…你。”
“就象我愿意照顾你那样。”
吉塞尔达站在边,过了一会儿伯爵说:
“真难为你了,最亲爱的,让你到我这儿来,本来应该是我去你那儿的,可是好像别无选择。”
“我愿意来,”吉塞尔达说“不过现在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你想做什么呢?”伯爵问。
在烛光下,古塞尔达与伯爵四目相视,她用低得伯爵几乎难以听见的声音说:
“我…想跟你…亲近。”
“我想得也不下于你,我亲爱的宝贝。”
她轻轻地昅了一口气,仿佛那正是她所希望听到的。这时,伯爵看见她脸上容光焕发,⾝子前倾“扑扑”两声吹熄了蜡烛。
她⾝上穿的长睡⾐滑到了地上,片刻间伯爵看到了她在炉火红光映衬下透过透明睡⾐的体轮廓。
这时,两条強壮的胳臂将她拉上了。
伯爵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他感觉得出吉塞尔达在瑟瑟发抖,感觉得出她的心也跟自己的一样,正“咚咚”地狂跳着。
“我爱你!啊,我最亲爱的、娇贵的小子,我爱你!现在我们在一起了,就象我一直所望渴的那样,我们在一起了。”
“在一起了…”吉塞尔达低低地耳语道“可我担心,你会…失望的,因为你不喜…瘦女人。”
伯爵噗嗤一笑,把她的脸拨过来对着自己。
“如果你胖得象头大象,或者瘦得象针,我仍然爱你。不过,事实是,谁也没你温柔、可爱,美得叫人难以相信。”
说着,他的嘴庒到了吉塞尔达的上,紧接着她感到伯爵从她肩上褪下睡⾐,伯爵先是吻了吻她的脖子,接着又吻了她的酥,吻得她向他偎倚得更紧了。
“我爱你!天哪,我多么地爱你呀!”伯爵说“我怎么可能知道,在这房里初次遇到的神秘女仆,有一天会象这样紧贴着我躺在这里?你让我感到自己是全世界最自豪、最幸运的男人。”
“你说过,仍要一直…雇用我,直到你…不再…需要我,”吉塞尔达喃喃低语道。
“不需要你?那除非是星星从天上掉下来,世界不复存在,”伯爵回答说“我将永远需要你,吉塞尔达,今生今世需要你,来生下世也将需要你。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一部分,我们绝不能分离。”
“我…不愿…希冀别的…什么,”吉塞尔达悄没声儿地说“我只要…你,世界上别的任何东西都不⾜…轻重。”
她的声音充満情,微微发颤,使伯爵大为感动。
接着他的嘴贴到吉塞尔达的嘴上,他不停地吻她。吻到后来,说话都是多余的了,不再需要话语,世上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他俩。
他们结合成了一个人。
神秘没有了,秘密不复存在了,只有爱…一种无止境的爱,向外伸展开去,无边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