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晴朗的夜空深湛空远,依依杨柳在夜幕中呈出袅娜的美好⾝姿,伴着汩汩流⽔声,遥遥传来绵的情歌,衬得这一片夜⾊更加幽静清美。
天气好得离谱。可恶,一点也不照顾他愁云惨淡的心!
尚轻风无神地坐在树下,连手指也懒得动一下,脑里晃来晃去的,净是那一⽇的情形。
找来泓泉是为给曳儿解摄魂术。家传医术,泓泉一心钻研,自是学得比他精深,要解摄魂术并非难事。眼见泓泉与曳儿天天腻在一起,他心里空的,又怕曳儿忆起当年的事后恼他怨他,便⼲脆闷起来尽量不与小丫头碰面。
而躲是躲不过的,当曳儿将他堵到房间里,神⾊难测地唤了他一声“⼲爹”时,他的心都凉了。谁料这丫头却歪着小脸让他猜她幼时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他自然猜不出,于是小丫头笑眯眯地揭晓答案: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快快长大,将来好嫁给他!
这丫头唬他已经上了瘾啦,他只能笑,笑她的孩子气。
可是,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傻眼…
她关上房门,在他莫名所以的目光下开始脫⾐服。夏装轻薄,外⾐下仅是一件精巧的葱绿抹,他吓了一跳,在她扯开⾐带子时按住她,惊问:“曳儿,你要做什么?”
她反问:“你看清我多大了吗?”
他当然清楚,強笑道:“你十六岁,是大姑娘了。”
她幽幽地望着他“可是,你心里的曳儿还是个不懂事的十岁娃娃。”
他说不出话,算是默认吧?
她忽地扑进他怀里闷声哀求:“你让她长大好不好?你让她嫁给喜的人好不好?”
她⾝上的清甜气息搅得他心神不定,他茫茫然地答:“我当她是我女儿…”
薄弱的借口不堪一击,她一句话就噎得他无话可说:“你当成女儿的是多年前从风家抢走的孩子,不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十六岁的兰曳!”
他无法反驳,可心里却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对曳儿的深切情分,是从她幼时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不然怎会多年后再见,依然疼她⼊骨?
可是…可是…明明是同一个孩子,叫他怎样清楚分开两般看待?
如果小丫头永远不长大,该有多好!
她切切地问:“倘若我不是你带了七年多的娃娃,而是你第一次见的陌生女子,你会不会喜我?”
他呆住。会不会?会不会?
相差十二岁,是个不小的距离,以他近三旬的年纪,应付不了如花少女的左一个“倘若”又一个“如果”
只是他的心,却似乎真的陷下去了。
“我好恨摄魂术,恨它让我忘了你;可我又好想将它用在你⾝上,让你忘掉过去的曳儿,而看清现在的兰曳!”
“恨撮魂术吗?”他喃喃地道“你是在恨我吧…”
“当然!”她愤愤地用力攒住他的“谁让你抛弃我,想要就抢走,不想要就丢掉!”
他张了张,半晌后,才听到自己无力的声音“曳儿,你不要恨我好不好?”
她呆了呆,反倒怯了“不不,我那是说气话,我没有恨你,我最喜尚大哥了,一辈子都不变。”
他恍恍惚惚地,依稀听到多年前相同的坚定话语。
我最喜曳儿了,一辈子都不变…
当年那不是哄小丫头的话,是他心底最真切的声音,而如今相同的话从昔⽇孩子的口中说出,味道却不一样。
不变的是情真意挚,变的是说“喜”的心思。
他说的“喜”是喜爱,她说的“喜”却是恋慕。
那种女儿家对心上人的恋慕之情。
那时,他清晰地看到她眼底闪动的情意。不是为他说出当年的事而使出的小伎俩,那是一个动心情动的姑娘家大胆说出的对心上人的倾慕之情。
十六岁啊,已是情窦初开的年龄I
而抛出的柳枝,正掷在他⾝上。
他的心成—团。
蒙中,狡猾的小丫头趁他发呆之际,柔软清凉的瓣覆上了他的。而他心神恍,竟然差点把持不定地给了回应…
要命,他一定是昏了头!
他若能毫不迟疑地如她所愿,要泓泉来做什么?
他喃喃地叹出声:“泓泉么…”
“啊?⼲吗?”温淡的声音悠澈如泉“你叫我?”才走到⾝后,就听得他唤自己,泓泉撩起⾐袍,在他⾝侧坐下。
“我没叫你。”尚轻风闷声咕哝,斜眼睨他,愈瞧愈不顺气,忽然用力推倒他,头重重地枕他腹上。
泓泉不以为忤,少年时,轻风常常这样在肢体上欺他,看似耝鲁,却含着难以言喻的亲近与温馨。
星光灿灿然地,繁密地映⼊尚轻风眼底,闪烁的光芒像是心底跳不宁的某种意念,看似灿烂,却又隔着蒙蒙的轻纱,无法清晰地触及。
“你觉得曳儿怎样?”
“很好。”泓泉微笑起来。
“具体呢?”
“子很让人喜爱,纵使外表几乎看不出幼时模样,但却仍有些悉和亲切感。”
虽然涩味上升,尚轻风依然由衷同意他的说法:“你有意就好。”他喃喃地说“只怕曳儿那边仍是孩子脾,不急,慢慢来…”
什么有意?轻风在说什么?泓泉愣了愣,逐渐品出端倪“你想…撮合我和曳儿?”
尚轻风“嘱”地一笑“傻小子,你不呆嘛!”
泓泉结⾆,半晌才深深叹道:“傻轻风,你才是呆子!”
“我哪里呆?”尚轻风一怔,他心思智变,比泓泉不知机敏多少,敢说他呆!
“你那么爱惜曳儿,为何不自己守着她,反倒舍得推给别人?”
“你又不是别人,给你我才放心。”尚轻风顿了顿,闷闷地道“我当她女儿一般疼爱,没有别样心思,你年纪差她还较近些,才是适合人选。”
这是自欺吧?泓泉忍不住想笑。不然又怎会在意年岁大小?“你现在才恼自己生得太早吗?你又不是拘泥之人。”想了想又道:“至于当做女儿…你要说服谁呢?曳儿不再是两三岁的娃娃了,你能将自己看成是十六岁姑娘的爹吗?”
这看法…好!尚轻风眯起眼,手随便一伸,揪到泓泉领口“小丫头叫你来说服我的?”
泓泉努力掰开他的手,认真地道:“我看得出来,曳儿很喜你,非常喜!”
尚轻风失笑“你这愣瓜懂得什么喜吗?”泓泉纯挚温厚,还未曾遇过情字,懵懵懂懂的,也来劝他?
“至少跟你喜我是不一样的…”
“谁喜你!”尚轻风笑啐,想起幼年时的别扭心情。
泓泉不理他,径自费神思考“应该是想做夫的那种喜,像爹和娘一样。”
这一点他已经明⽩了,不必这比谁都钝的呆泓泉来点透,尚轻风忽然沮丧起来,闷声抱怨:“泓泉,为什么你不是姑娘家,我早早地娶了你,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
这什么跟什么啊?泓泉怔了下,他不懂情事,自是不明⽩轻风为何烦恼。
“我是曳儿幼时丢失的一个梦,她现在执意追寻,只不过想将梦延续罢了,而梦总是会醒的,终有一天她的梦醒了,看清自己想要的东西,却不能反悔,岂不是耽误她一生?”很多事可以重来,但情事…甚至婚事,要怎样重来?
而那时,他付出的心,还能收回来吗?
曳儿年纪尚稚,想事简单,不思将来,他自然要代她仔细斟酌考虑。
虽然不明⽩情意的事为何如此让人退缩又多虑,泓泉却不由为曳儿抱不平:“你别老替她做决定,她不小了,女儿家的心思复杂又多变,不是你我能明⽩的,你觉得是为她着想,说不定她反倒恼你一辈子。”
尚轻风笑道:“呆泓泉,你有心上人吗?你怎么知道女儿家心思复杂又多变?”
“不要打哈哈,你明明答应以后要先问过她的想法,现在怎能背后食言…”
“小丫头还跟你说了些什么?”尚轻风忽地翻⾝,再揪住他的襟口,挑眉瞪他。那些话是他与曳儿独处时说的,若非曳儿口传,泓泉怎会知道?
“轻风你起来,别趴在我⾝上中啊!如果有人走过来看到,一定会误会啊!泓泉努力要挣起来,再三思量,决定坦⽩:“曳儿⾝上的慑魂术没有解。”
“什么?”
“她说,你不希望她想起当年的事,她就不要想起来。但她的确很想知道,说是给她解摄魂术那几天,其实都是她磨着我讲她小时同你在一起的情形,呃…听别人讲和自己感受是不一样的,她骗你也只是恼你不肯认她罢。”泓泉边泛起笑意,轻轻道“她很为你着想。”
尚轻风又不由失了神。小丫头体贴地顾及他的感受,即使是那么望渴回想起多年前与他相处的亲呢时光,却选择了听别人叙述,而他,又为曳儿做过些什么?
“你们在⼲吗?”
陌生的女声响起,尚轻风⾝未动,只稍转过头看了一眼,却是那对武功异常狂热的杜雪。
将另一人庒制在⾝下属于什么功夫?擒拿功的一种?杜雪思索着,虽然这两人比较像顽童在嬉闹…不!不可能!一定是某种厉害招式!她想也不想地伸掌探向尚轻风背心。
尚轻风轻巧跃起,心念一转,将泓泉顺手拉起推向杜雪:“你陪杜姑娘过招,我先去睡了。”杜雪难,正可以绊住泓泉,免得他继续替曳儿说话扰自己心思。
“啊,我也想睡了…”泓泉暗暗叫苦,不得已挡住杜雪的招数。他这几⽇在印园已见识过杜雪的韧功与劲,实在让人吃不消。好可恶的轻风,明知他不爱与人动手过招,偏拉他做挡靶。
“你与尚大夫同出一门?”仅两招,杜雪便知自己远非敌手,心底嗜武的奋兴热嘲被挑起,自是不愿放过这难得的学艺机会。
“他是我小师叔。”尚轻风在一旁坏心地火上加油。
前辈呢!杜雪精神大振,看得出泓泉一直手下容情,不由更是心中敬服,这次一定要好好讨教!
“呃,住手好不好,杜姑娘也该回去歇息了吧…”泓泉温声请求,怎奈杜雪一招紧似一招,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要不要点她⽳道?还是要逃回卧房?他苦恼地边思量边随手接招。
尚轻风如愿地见杜雪住了泓泉,不由畅怀一笑,转⾝向小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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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练,华美清辉如烟纱一般笼罩着寰宇,温儒秀雅的男子静静仁立,如同古卷般典雅清韵,朦朦胧胧的,仿佛站在梦的那一端。
天上谪仙!
美丽的女子着地望着,深叹想见恨晚。
“林姑娘请回罢,夜⾊已深,恐是不大方便。”
温润如⽟的声音更加挑动女子的思慕情怀,她柔声道:“南公子针灸的时辰⾜了吧,我替公子拔针可好?”
即使眼睛蒙着长巾,仍可感觉林无絮向他走近一步,南书清退了两步,微笑推辞:“不必⿇烦姑娘,明夜也快回来了。”唔,恐怕得下月初,那小表又被他劝去与谢捕头缉贼,没个七八天是回不来的,但眼下无法,只能搪塞。
林无絮目光闪了下,轻道:“南夫人何时会来与公子相聚?”
南书清微皱眉“这个…”明夜随口掰出的谎话,他要怎样圆才好?
“南公子何必骗我。”
突然近在咫尺的声音吓了南书清一跳,他下意识再退一步,却被扯住了襦袖。他双目不得见,顿时心中一慌,踉跄了下,立即被林无絮搀住。他窘然侧首,覆在背上的长发霎时如丝缎般自肩后倾泻,流⽔似的垂曳到⾝前。
他黑发远较一般男子为长,本是自幼养成的习惯,而明夜顽⽪,以给他束发为乐,又爱瞧他披发,便软磨硬泡地阻他剪发,只将其略做修整。
如⽔月⾊,如诗男子,⽩⾐长发,映衬出悠淡清雅的醉人风华。
林无絮痴痴凝视,语声幽然:“南公子并未娶吧,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
南书清轻挣开她,动作轻柔而不失礼,稍背向她,抿淡笑“多谢林姑娘垂青,书清确已成婚,不曾欺瞒。”
“那为何不见尊夫人?”林无絮咬了咬牙“我若见了她,才会死心。”
南书清苦笑,要不要搬出明夜吓跑她?或者她不死心,执意痴,又怎生是好?他斟酌开口:“明夜他…”
林无絮恼声打断他:“明夜明夜!南公子心中只有明夜,难道这一生与义弟相伴终老?”
“正是如此。”带笑的声音风一般掠人,颀长⾝影从敞开的窗口悠然跃进“林姑娘姿秀心傲,怎会这般自贬⾝价,与他人争夫?”
这话虽然含笑而说,却极不客气。林无絮脸⾊一变,怒瞪人室之人“这不关尚大夫的事吧,不劳阁下费心!”
尚轻风扬眉“书清于我有恩,他受人惊扰,我自然要管。”
南书清不噤好笑,他哪里曾对轻风有恩?不过是多年前为曳儿挡了一枚毒针,轻风解他窘境,许是因天的豪侠气,唔…又或是习惯成自然的保护,不自觉地将周遭人义不容辞地护⼊冀下,无论是曳儿、泓泉,还是他。
林无絮面⾊一阵红一阵⽩,她心⾼气傲,怎能容忍别人将她的倾慕之举说成惊扰,凝立片刻,怒哼一声,疾速跃窗而出。
尚轻风瞥了眼窗口,不由笑叹“你这房门倒成了摆设。”
南书清也笑,向前摸索了下,得到扶持后才道:“我可从来都走门,倒是你,怎么也学明夜那小表跳窗子?”
“偶尔走走捷径也不错。”尚轻风边拔去他⽳位上的银针边笑道“我几次好心助你解围,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怎地纵容明夜时时扯我后腿,到处拆我的台?”
长巾解下,露出一双清澈的眸子,南书清手指轻按眉端,莞尔道:“莫道明夜捣,你可曾仔细想过,你向来洒脫机智,怎么回回见了曳儿,就没了施展余地?”
尚轻风怔了怔,沉思半晌才缓缓答道:“正因为她是曳儿,是我带了七年多的孩子,所以我从不防她,纵然她使些小手段,我也不能计较,因此…”
南书清接道:“因此她还未施全意,你就已然一败涂地,甚至望风而逃。”
尚轻风皱起眉“书清,你被明夜带坏啦,说话这样刻薄。”
“逃避不是解决之道呵。”他悠闲地寻椅落座。
尚轻风似笑非笑地瞥过去一眼“经验之谈?”
南书清微微赧颜,有些不自在地笑笑。
“明夜和曳儿不一样,明夜事事以你为先,宁可苦了自己,也绝不肯伤你分毫,你若无心,他必不会強求。但曳儿不同。”尚轻风叹了口气“这丫头,执著得很。”
“曳儿执著是一回事,但你每次见了她,还不待她对你怎样,你就已经自阵脚了。”他可算旁观者清,一丝一毫瞧得再清楚不过。
“我…”尚轻风无言。是啊,明明仍是多年前那个可爱的小丫头,就算变得有些狡狯了,却也不该让他心慌意到难以自持的地步啊!
“轻风,你动了心啦!”南书清悠悠言道。
深寂的夜里,微凉的风从窗外掠⼊,吹醒了他执意不肯面对的自己的心。实心肠的人明了情意,适时推上一把,让他直视心底潜蔵的萌动。
他颓然闭眼,深深喟叹出无奈与认命。
“自作孽,不可活。”他喃喃地自嘲,笑意里,苦中带甜。
南书清垂眸浅笑,忆起当初內心里挣扎难休却又隐含的甘心沉醉。
“你自是比我好心,不卖关子。”尚轻风走到桌边,斟了两杯凉茶,与他相对而坐“还有没有要点透我的?”
这种事有经验可传授吗?南书清疑惑了下,仍是答道:“我对明夜,他心里盼什么,我都为他去做,一般心意,应是如此。”
尚轻风沉默片刻,举杯叹笑“你心地宽容,非我能及。”
南书清浅笑相“谬赞了。”
明月朗朗,清茶余韵,两名诚挚男子对月相酌,笑饮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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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动心归动心,该为曳儿打算的,却是一分一毫也不能少。
在小丫头回城的前一天,尚轻风拉了她到印园后的坡地上说话。
兰曳笑眯眯地挨着他席地面坐,知他有事要同她商量。被平等看待的感觉真好!看来尚大哥已经逐渐不再将她当成小娃娃。
望着她若有所盼的小脸,尚轻风努力庒下満腔不忍,轻声道:“曳儿,我要走了。”
兰曳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我原本就没打算在秀湖村长住,现在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走了。”
她想也不想地拉住他⾐袖“那我跟你一起走。”
咦?尚轻风呆了下,这是什么话?跟他一起走?好像要私奔…去,想!
“我要到边关办事…”呃…她会不会溜去找他?说回家也不好。他沉昑着“还要四处游走一下,帮王大夫寻一些葯材,恐怕…三五年也空不开⾝回来看你,你要好好保重,别让我挂心。”先暂且说这个慌吧,一时电找不到别的理由。
“三五年?”兰曳心里一点点下沉,她终是走了他吗?“那我等你。”
哎?⼲吗…说得这样痴,扰他的心惝轻风额角,強笑道:“等我什么?你…好好地过活,以后,会有很多好少年会喜你,到时,我回来喝你的喜酒。”
兰曳的脸登时⽩了,他终究是不把她的话当真!她艰难地张了张“你为什么…不信我的心意?”
“那只是移情而已。”尚轻风硬着心肠“你多年来一直想着小时候的事,记忆和记忆里的人占了你大部分心思,这不好,你放宽心,多看看周围的人,看看…年龄与你相仿的少年,不久自然会忘了我。”喉头有点涩,是啊,这世上有的是与她相配的少年郞,他…先站一边好了。
她年纪尚稚,难保不是一时惑,若决定过于草率,将来真遇到合适的人,后悔就迟了。
等上两三年,她心智渐,笃定自己的情意,如果心仍系在他⾝上,他才能放心考虑。
兰曳凝然望着他“我心里想要什么,我很清楚…”还待往下说,眼泪已扑簌簌滚了下来。
尚轻风心头一软,去擦她的泪,手挨到她边。忽地被她张口咬住。他不动,柔着声音道:“我欠你太多,你要有气,就多咬几下。”心头怦动,想起她幼时爱啃他的坏习惯,现在依然不变,自叹真是喜爱她快了心,恨不能⾎骨都送给她。
她果然用力咬了一下,顿住一会儿,换个地方又咬一下,而后越咬越轻。她执着尚轻风的手,慢慢地啃啮着,泪珠一颗一颗沾染上他的手。
尚轻风心酸又好笑地看她像在专心地啃一块⾁骨头,渐渐却感觉不对劲起来:她的啃啮越过手腕后变成了极轻的柔吻,愈来愈往上延伸,吻到前臂內侧,他的半边⾝像被点了⿇⽳,竟然一动也不能动了。
他赶紧撤回手,不自在地用宽大的⾐袖覆住。
“你不能不走吗?”兰曳哽咽着哀声问,见他头摇,又道:“说不定…说不定等你回来,我已经不在了。”
尚轻风怔了怔“你说什么?”
她随手拔下一小草给他看“人的命那么脆弱,有时会像草一样短暂,今天会生病,明天会遇险,说不定你走后…我便生场大病,等你回来,就再也看不见我了…”
“别胡说!”尚轻风忙斥她,这是吓他还是威胁他?“好端端的咒自己⼲什么!”
她哀哀地轻喃:“我咒谁呢?你又不稀罕,我若真的死了,怕是你还会记得我些。”
“曳儿…”
“我今天就回家!”兰曳忽然恼声道“你不愿见我,也不必逃得远远的,我走就是!”她站起⾝,气呼呼地跑开几步,再回头看了一眼,见尚轻风没有追她的意思,心下更是委屈又难过,咬了咬,迅速跑开去。
尚轻风静默地望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