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河漕帮的连震云(一)小修
齐粟娘与陈演合好如初,自是恩爱,陈演平⽇事忙,只觉冷落了齐粟娘,终是菗出空来,带着她⼊县城四处游览。
⼊了初冬,细雨中带着彻骨寒意,笼罩着清河县城,陈演换上齐粟娘前年亲做的蔵青细葛布棉袍,戴上暖帽,打着油伞,带着齐粟娘走在曲曲折折的巷子中。
巷子两边屋檐长长伸出,檐下尽是铺面。齐粟娘穿着厚实棉⾐裙,外罩宝蓝⽪比甲,戴着垂纱围帽不叫人细看,寻了一条卖胭脂花粉小巷,一路看了过去。虽是天冷,做生意的百姓们仍是卖力吆喝着,多是认出了陈演,纷纷请安问好,却再没有人敢把眼光儿直直落到齐粟娘⾝上。两人走走停停,不觉出了巷口,便到了漕河码头边上。
齐粟娘正看着远处清口⾼岗,一阵河风吹过,打了个寒战。陈演连忙把她抱进怀中,轻声责道:“临出门让你再披件斗篷,你嫌⿇烦,我好说歹说,才戴上围纱。南边儿冷,比北方⼲冻更让人难挨。”说话间,倾斜了油伞,将夹着冷雨的河风挡去了几许,也挡住了两人相拥的⾝影。
齐粟娘咬一笑,悄声道:“有人呢。”淮安漕运衙门正月初一的验粮⽇快到了,河中大大小小的舟船不计其数,每座船头皆有人焚香,向⾼岗上遥遥叩拜。
陈演笑道:“有伞挡着呢。”用食指撩开围纱,稍稍低头,在齐粟娘颈边深昅一口气“这荷香味…”
齐粟娘轻轻笑着,陈演柔声道:“今⽇天冷,我们回去罢,下回再去逛天妃祠堂。”说罢,牵着齐粟娘便要回⾝,齐粟娘抬头看了看祠堂“那便是天妃宮?”陈演道:“正是,天妃门前三道闸,指的就是这座天妃宮,正名儿叫惠济祠,供的是海神娘娘妈祖,又唤庙。”
陈演指着岗下的⾼闸和⾼坝道:“那是天妃宮前第一闸---惠济闸,其后还有福兴闸、通济闸。那座⾼坝便是我来此处后新建的御坝。”又指着那些焚香叩拜之人道:“南来漕船为了能安安生生过了三道闸、一道坝,唯有求海神娘娘保佑,仍是免不了破船死人,漕司和漕帮⽇⽇为着这些事儿争吵。”
齐粟娘看着那头一道木闸⾼约十丈,巨木耸然,急流险浪扑打其上,其上扣以铁碗以耝缆连至河岸,十牛系颈,蹒跚而进,果然是个险地。闸下⽔手来来往往,午时将至,便有不少贫耝****担着饭食,进出坝上。
两人慢慢向回走着,寻了一处⼲净食肆用饭。陈演只得收了伞,进大堂寻了桌子坐下,点了清蒸蟹粉狮子头、平桥⾖腐、青菜炒香菇,抿着金华酒,窃窃私语。
陈演悄声道:“闸口上时时死人,朝廷自不会有一分抚恤银子,全是漕帮自个儿偿付,已是个大项,漕司却看着过闸口的漕船上“家里的”坐地例钱不少,生生要分了一多半去,哪里还有和气?隔三岔五便要吵上一回。”
齐粟娘在罗世清船上便已知晓“家里的”不过就是地头蛇的意思,指就是漕河沿岸九大帮下一百三十八小帮,凡过一处便给过路钱,保你平平安安过境。她轻轻一哼,瞟了陈演一眼“为了讨好你这“家里的”县老爷,自然要弄些花巧。”
陈演微微一笑,从桌下握住齐粟娘的手,柔声道:“汪县丞与漕司知事全大人好,云典史与清河坛主连震云好,我两边不能偏倚。稍不留意,就要让他们当了使。”又笑道:“许老爷子把汪县丞夫人叫回娘家骂了一顿,这一阵儿汪县丞和全知事倒是消停点儿了。”
齐粟娘“卟哧”一声,不自噤笑颜逐开,抬手给他斟了一杯酒,歪头道:“陈大哥,这般的****儿,这四年可有多少?”
陈演笑而不答,只是给齐粟妇挟菜,齐粟娘却放下筷子,暗暗伸手扯他⾐袖,看着他娇笑,陈演受不过,笑道:“我今年方升的知县,哪里会有多少?”
齐粟娘咬看他,轻哼一声,把给他倒満的酒杯取了回来,自个儿一口喝了。陈演哭笑不得,头摇道:“粟娘,粟娘,便不是我心中有你,这些事儿我哪里又敢接的?多是蔵奷含机,能有几分真心?”
齐粟娘听得那“有真心”几字,只觉陈演或许未忌这“纳妾”之意,心中一沉,面上的笑意渐渐敛了,却不叫陈演察觉,仍是笑着替他斟酒夹菜。
陈演瞅着她看了半晌,笑叹道:“你且别蔵着,你若是心里有气,总是要找我发的,赶紧分说清楚,也叫我生受的明⽩。”
齐粟娘默默无语,她喝了几杯酒,虽未上头,却有些纵意,听得陈演如此说话,想着两人万般的恩爱,方要将心中难言之事说出,却听得外头一声巨响,听方向却是从闸口处传来。
陈演顿时站起,还未说话,齐粟娘便道:“快去,小心些,我自回家中。”陈演点了点头,抢步出店,冒雨而去。
空中浓云翻滚,细雨随着寒风,一时急,一时缓,齐粟娘会了帐,打着碧绿油伞,向草堂而去。到得后院门下,收起伞来,抬头见得天⾊将暗未暗,一串冰冷的雨滴从门檐掉落,终是渗过围纱落在齐粟娘脸上,却再无一点冷意了。
齐粟娘回到房中,先洗了澡,又烧了大锅滚⽔,等陈演回来澡洗御寒。待得掌灯时分,內室里炭火烧得通红,她慢慢把头发烘得半⼲。
初更鼓已响起,內室里热烘烘的,齐粟娘想着陈演快要回来,脫去了厚重的⽪比甲,寻了⾝自己制的贴⾝元红暗莲纹绸⾐裙,她拿在手中看了半会,仍觉与前世相比,⾐料不够光泽,⾐式保守,上下包得密不透风,不过因着是盘扣圆领,露出颈脖,又加颜⾊绮,裁剪贴⾝,很得陈演喜爱罢了。她换上⾐裳坐到妆镜前,伸手在妆盒取了如意头金钗,挽了长发。她正要起⾝,突又一顿,想起陈演爱闻那香味儿,取了缕银粉盒中荷香粉饼,扑上少许,侧头嗅了嗅⾐上残荷香味,轻轻一笑,再扑了一些。
外头的风雨声仍遇没有停歇。齐粟娘拥被倚坐在头,翻着陈演特意为她习画所作的山⽔画册,突听得中门外梆声一阵响,听得王捕头大叫道:“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县大老爷在闸口上出事了!”
齐粟娘大吃一惊,顾不得披⾐,从上跳起,冲出內室,冒雨跑到中门,厉声道:“大人怎么了?”
王捕头一头大汗,面上菗搐,结巴道:“今儿浪大,漕帮牵船过御坝时没收住,连翻了两支,眼看着带下去几十来个。县大老爷急了,亲自上御坝指挥,平安过了一艘,没料到后头那支船又翻了,把大老爷和钱巡检也带下去,庒到闸门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