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扬州梦中的齐粟娘
第二十三章 扬州梦中的齐粟娘(三)(150加更)
齐粟娘在府衙后宅厨房里做着烧猪头,烫着金华酒,那边莲香院內的书房里,连震云与李四勤对坐在书桌边闲话说笑。
桌上摆了六个下酒劝碟,一旁连大船持着酒壶给他们倒酒。
“大当家,比儿偷偷在⾼邮南城纱⾐巷寻了一处小院子,下了订钱。又到夫人老家里把齐家的屋子整理⼲净,买了全套的家私用具。”连大河疑惑道:“派去跟着比儿的人没查出她到底想⼲什么。但小的估计和京城里没什么⼲系,怕还是夫人的私事儿。”
连震云持着花菊小金钟,喝了一口绍兴烧酒,扬眉道:“比儿已经上船回扬州了?”
“是,怕是中秋前就能赶回扬州。”连大河顿了顿,道“小的让半叶去探了探口风,夫人⾝边的丫头枝儿却说比儿是去亲戚家住几天。小的估摸着,除了夫人和枝儿外,那边府里没人知道比儿是去了⾼邮。”
“你的意思是,府台大人也不。知道?”连震云握住酒杯的手一顿,侧头看他。
连大河小心答道:“确是如此。”他仔。细看了看连震云的脸⾊,才又缓缓道:“小的猜,那⽇的程家饮宴上必是出了事,那府里跟着出去的两个丫头,比儿和枝儿都被派了差使,夫人特意瞒过了府台大人。”
一旁,连大船给李四勤倒了一。杯酒,低声道:“小的问了籽定,当⽇赌箭时,汪夫人原是和府台夫人商量好了,要整治苏⾼三。苏⾼三第一箭时,夫人就起了⾝,各府里的们都以为夫人的意思是…。没料到夫人下楼不到半会,又上来了。夫人这上来后就改了主意,不但劝住了汪夫人,还特意开口,让各府里给⾜了苏⾼三体面。——这样一来,府台大人也就能顺理成章把苏⾼三抬进府里…”
李四勤听得糊涂,皱眉道:“你小子绕来绕去,到底是。想说什么?”说着又看向连震云,奇道:“不是说和京城里没⼲系么,咱们还问什么?——俺就想知道她为什么会不在扬州呆⾜三年。”
连震云微微一笑,道:“你不用着急,咱们得一处处弄。清了,这事儿才会真明⽩。”他抬眼看向连大船,淡淡道:“府台大人已经放了话,中秋后赎苏⾼三出来。那些名士们原就喜捧着她,这会儿,想必他们更是和府台大人紧上了。——你有话便就直说罢,这些****技俩,也不是什么大事。”
连大船微侧着脸偷眼看了看连大河,见他微微。点头,暗暗昅了口气,壮着胆子道:“小的猜测,夫人一向是爱惜名声的,断不会摆个不贤的名声给外人看。她这半路上改了主意,不过…不过是想等苏⾼三进了府,再…吧…”
“你的意思是,她。打算等苏⾼三进府了,再把她赶到⾼邮去?”李四勤甩手放下酒杯,一翻眼睛,头摇道:“不对,她说她自个儿不会长在扬州,那屋子必不是用来整治妾室的,——是她自己要用的。”
连大船闻言犹豫一会,到底还是继续道:“如果夫人是打算自个儿用,小的觉着,除非夫人…这个…除非她…”
李四勤猛拍桌子,破口骂道:“你小子!明知道俺急得不行,还非要结巴!还不快点说!”
连大船忙躬⾝苦笑道:“二当家,小的是自己也觉着不可能了,——怕说出来二当家踹小的…”
连震云挥挥手,懒懒倚在椅上,一边喝酒一边笑道:“说罢,府台大人要纳妾,这是个喜事儿,咱们就当说说闲话,你别让二爷着急了。”
连大船看着连震云心情极好,暗暗放了心,陪笑道:“小的是说…除非夫人…嗯,夫人不要府台大人了,她自个儿回⾼邮过⽇子,把‘府台夫人’的风光全让给苏⾼三…”
李四勤哈哈大笑,敲案道:“不可能,她才没这么傻呢!哼,陈大人今⽇能成府台,里头可是填了她两条命!——陈大人也不可能休了她。俺倒觉着等苏⾼三生了儿子,她下狠手整治她比较可能——那姓崔不就是这么教她的么?”
连大河看着连震云脸⾊极好,便也凑趣笑道:“就凭夫人在清河整治许****的手段,苏⾼三想是翻不出夫人的手掌心的,这阵儿夫人的贤名在扬州城里可是头一份了。”
李四勤一头摇道:“你说这女人,怎么都爱顶着个贤名装样子呢?说到底,俺还是看她当年在关帝庙里的泼辣样觉着顺眼些…”
院里,媳妇丫头们打着红灯笼,引着莲香、蕊儿、桂姐儿从书房外匆匆而过。
莲香听着书房里传出的阵阵笑声,不由缓了脚步,听得只言片语,皱了皱眉,暗自想道:“就算是二爷,平⽇里再近便,千好万好,怕也摸不着夫人的心…”她暗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蕊儿和桂姐儿,道:“吩咐下头的人准备画舫和拜月的祭品,下贴子给夫人,请她中秋游湖赏月。”
府衙后宅早已掌灯,齐粟娘让理儿、枝儿撤下烧猪头的残菜,自己扶着喝醉的陈演回房觉睡,⿇利的替陈演洗脸洗脚,脫了⾐裳,盖好被子。
轻轻放下帐幔,她持着烛台走出內室,来到陈演的书房,研墨持笔,随意翻开陈演亲笔所写的文书,借着昏暗的火光,模仿他的笔迹,匆匆写就:
“立休书人陈演,寄籍扬州府⾼邮人。
依⽗⺟之命凭媒聘定齐氏为,岂期过门后时近五年该妇仍不得生养,正合七出无子之条。因念夫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还本宗,听凭改嫁,无有异言,休书是实。
康熙四十六年八月十三
私章、指印为证。”
齐粟娘轻轻吹⼲墨汁,从怀中取出陈演的私章盖好。取了印泥、休书,持着烛台,走出书房,回到內室。
妆台上的烛光照不到上,齐粟娘却自然地寻到了陈演的胳膊,他的左臂向外伸直,右臂绕过前放在左內侧。左臂是用来抱着她的肩膀,右臂是用来抱着她的⾝。五年的夫恩爱,情深意重,因着一个“非是普通女子”“不光为钱”、“几分真心”的私ji,一扫而空。
“五年一觉扬州梦…”齐粟娘轻轻笑着,坐在边,抚着陈演睡的脸“陈大哥,当初我被人牙子带到南边来,原就是要卖到扬州城的盐商宅子里做丫头的呢…”
“那一年大⽔,我在江宁城若是和比儿一样卖了⾝,说不定也会被卖到扬州城…”
“你说,我是做现在的我好,还是做比儿好?若是我当年不逃,就不会被你⺟亲救下,也不会拜了义⽗义⺟,这样,我不会嫁给你,也不会有哥哥。或者…我若是不逃,这个⾝子长大后有了些姿⾊,会不会被卖进扬州城的私窠子,成了爷们争脸面的玩意儿…到底如何…又有谁知道呢…”
齐粟娘微带怅然的声音在房间里静静回响。
“陈大哥,我对这个地方其实没有什么指望,能一个人安生过⽇子就是上天还开眼看了我…我当初遇上你时,只想慢慢陪着你,帮着你,等到孝期満了,我再寻个法子离开,也算是我报了你⺟亲的救命之恩…”
“我原打算寻些银钱,买几亩地,一个人关门闭户过⽇子…真没想到我们能结为夫,还能一起过了五年的⽇子。很长了…老天已算是厚待我了。五年,我也该醒了…”
“陈大哥,这五年,你没有错待我半点。你是个好人,我一点儿也不怪你。怪只怪我不该来这个地方。或是…或是我为你生了一儿半女。我也许…也许也会闹一场罢…”
“…小崔哥说孤⾝女子过⽇子艰难。不过你尽管放心,这回还有比儿、枝儿陪着我一起。”
“你…我愿你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眼见得烛泪将⼲,天⾊将明,她将陈演的右手拇指按上印泥,低头再看了陈演一眼,便拉着他的手,在休书上重重按下了指印…
转眼中秋节至,陈演一大早起⾝,穿了一⾐暗红湖绸制成的新长袍,吃着齐粟娘新做的胭脂月饼,喝着粳米粥儿,笑道:“好在连府里请你去游瘦西湖赏中秋月,你不会一个人呆在家里,否则我可不敢应了那些名士的中秋诗宴。”
齐粟娘微微一笑,转头对比儿道:“把爷的那件月⽩缣丝斗篷寻出来,让小连带上,湖上风大,免得半夜回来吹了风。”
比儿应了一声,陈演叫住她, “把的那件沉香⾊绸子披风也寻出来,和她的⾐裳正配,出门时带上罢。”比儿低低应了,转⾝去了。
陈演看着屋里没人,低声笑道:“你可早些回,别被莲香她们拉着叉⿇雀牌叉到天亮,回来嚷着背酸,我们都有多久没有亲近了…”
齐粟娘啐了他一口,似笑非笑道:“那些士子名家喝酒,免不了要叫几个姐儿唱曲,你也少喝些罢,多少也要认得是她,不是我…”
陈演正被胭脂月饼噎住,连喝了几口⽔,方笑道:“你大可放心,我在外头的规矩,瞧不清眼前的女人是谁了,就再不敢喝,开始装醉…”
齐粟娘顿了一顿,若有若无瞧了他一眼,又回了头,只瞧自己手指,淡淡笑道:“想来你眼前的女人也是不少…”
“我没有,”陈演撂下茶盏,笑道“我平常只叫苏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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