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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高邮小村的齐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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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粟娘听得齐強之名,大吃一惊,顾不得雪大,急忙抢了几步,奔到院中开门。院门方开,一阵大风便涌了进来,吹闪了齐粟娘的眼,她呛着风道:“哥哥,快,快进来。”

  披着蓑⾐的⾼大男子从斗笠下微微抬头,打量了齐粟娘一眼,点了点头。齐粟娘急急掩了院门,奔回堂屋加了棉杆,将火烧得更旺,看着齐強慢慢脫下了蓑⾐,露出面貌。

  齐粟娘方见得齐強,便心中一酸。这齐強生得极似齐虎。宽额隆鼻,⾝材⾼壮。或是因在外头见了世间,双目炯炯,锐利有神,更是显得仪表不凡,只是眼神儿却太过灵活了些,微带桃花,远不及齐虎实在安分。

  他脚上穿着⻩鹿⽪油靴,靴帮、靴面上的又是泥又是雪,靴筒却是簇新。⾝上胡披着一件半旧的灰⽩孝⾐,却未见带得行李。

  那蓑⾐上原是积満了雪,遇上暖气便化成了⽔,直淌到地上。齐粟娘回过神来,急忙接过蓑⾐,挂到一边,搬了椅子请齐強坐下取暖。

  她倒了碗腊八粥,热腾腾地送到他⾝上,笑道:“哥哥,你先垫垫,我这就去厨房给你做饭。”说罢,又从锡吊壶中用滚⽔冲了麦壳茶,放在他⾝边的小几上,转⾝便向灶间走去。

  还未开门,听得齐強在⾝后说道:“起先在王大叔家里用了一点,吃饭的时辰未到,妹——妹子,我想先看看爹娘。”

  齐粟娘低低应了一声,不经意看见齐強孝⾐下原是一⾝极鲜的大红翻⽑锦袄,间银绞丝带上还挂着⽟佩、金银钱的荷包、香茶袋儿等零碎饰品,显是⾐锦还乡,要给爹娘一个惊喜,外头的孝⾐想是在王大鞭家穿上的。

  齐粟娘鼻头一酸,转头见着齐強边说边要站起,连忙道:“哥哥在外面走了许久,肠肚儿都凉了,还是先喝完了这一碗暖暖,再去不迟,免得——免得到了那儿便让娘不安心。”她原知齐強是个倔的,从小没让齐大娘少过心,逃丁也不说个去处,只说要赚大钱,便走了。如今五年方回,却是⽗⺟双亡,想想也替他难过,只得替齐大娘多体贴几分。

  齐強默默点了点头,却不顾烫,两三口喝光,便站起,也不披蓑⾐,大步出门。齐粟娘也料到如此,见得他两步已是到了院门口,左右看看,取了一些果子、香烛、火煤,再要取⾐时,齐強已是出了门,一时不及,只得紧跟着追上。

  齐氏夫的墓地便在村外不远,就是当初齐粟娘晒棉⾐的树下。十步外便是陈娘子的墓。齐粟娘特意请石匠包了坟头,砌了墓碑,上书“先考齐虎|先妣宋氏之墓,儿齐強敬立,康熙三十八年十一月初三。”

  齐強在坟前长久伫立,任风雪积落头、肩,以至全⾝,到得最后,终是跪伏在地,嚎哭出声,悲声振耳,摧人肝肠。

  齐粟娘原是冷得发抖,听得这般哭声却也伤心,想着齐氏夫的恩情,顿时流下泪⽔,再想到前世的⽗⺟,心中绞痛。

  她顾不得寒冷,将果品摆好,取了火折子在避风处将⽩烛点燃,跪在坟前持香道:“爹、娘,哥哥回来看你们了。他如今⾝子很好,以后我们两兄妹必会相亲相爱,互相扶持。您二老放心,女儿会替哥哥留心,择一门好亲,让他成家立业,传宗接代,延续齐家香火,一辈子平平顺顺。”

  齐粟娘说罢嗑了三个头,将手中三柱香递给仍是痛哭不止的齐強,道:“哥哥,给爹娘上柱香吧。”

  齐強慢慢止了哭声,哽咽着接过齐粟娘手中的香,在坟前揷上,重重嗑了三个响头,张嘴似要说些什么,却连连耝,没法说出,只得大哭。

  齐強在坟上哭了大半个时辰,齐粟娘虽是又冷又饿,却忧心齐強伤了⾝子,犹豫一会,料着劝不动,只得慢慢将洪灾里一家三人逃灾的事细细说了,哭着道:“爹爹全是为了救我,方才丢了命,他的尸⾝埋在山石下,寻找不着,粟娘只得制了他的⾐物与娘合葬。”说罢,便给齐強磕头。

  齐強连忙将她挡住,含泪沉声道:“我爹娘既收了你为义女,你便是他们的亲女儿,我的亲妹子。哥哥不孝,抛下⽗⺟飘泊在外,⽗⺟丧事全是妹子持,哥哥谢过妹子了。”说罢,竟也给齐粟娘磕了三个响头。

  齐強力大无比,齐粟娘没能挡住,便急急想将⾝子移开,没料到在冻地中跪了这许久,竟是半⾝发⿇,方一动便向后栽倒,齐強慌忙扯住,见得齐粟娘已是面⾊苍⽩,全⾝发冷,知晓是受了寒,连忙抱起向陈家而去。

  多亏齐粟娘⾝子強壮,进了暖屋子,喝了两碗浓浓的姜汤,便也慢慢好了起来,便领着齐強回了齐家。齐強见得四间草屋极是洁净,屋中家私摆设、窗花贴纸与当初离家时别无二致,着红纸条的⽔仙花儿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院子里还有两只芦花⺟咕咕直叫,半晌默然。

  齐粟娘站在一旁,看着齐強给神柜前齐氏夫的牌位上了香,便出村不知了去了哪处。齐粟娘心中微微不安,却因着头一⽇见面,齐強又是长兄,不好多问,幸而傍晚见着齐強回来,骑着俊马,马上驮着行李,在家中安置下来。

  第二⽇开始,齐強不顾天寒雪冻,在齐氏夫妇坟头搭了间茅草棚,披⿇带孝,⽇⽇守着,吃睡皆在坟上。齐粟娘知道他心中痛悔,这事儿劝不得,只得把买来过年的炖汤做菜,送到墓上。齐強却只进寒素之食,一筷未动。齐粟娘只得把寒食节上做的金刚团、茶撒、腊八粥这类的食物,格外用心做些,一⽇三次送到坟上,守着齐強吃光。

  这般在坟上过了三七二十一天,齐強烧了茅草棚,在齐氏夫坟前磕了头,便脫了孝服,回家中居住。

  从此他喝酒吃⾁,鲜⾐怒马,三年孝期,素食、素⾐、素筷等守孝的规矩全不在心中。这般前后不一,不按规矩行事,直让齐粟娘看得瞠目。但齐粟娘只怕他熬坏⾝子,见得他这般反是喜,⽇⽇杀宰鸭给他补元气。

  过得几⽇,齐粟娘便心中疑惑,因着这齐強每⽇晌午虽到陈家来用饭,平⽇里却不见人影,晚间或可听到不少动静,似有人远道而来,⼊齐家与之谈笑,待得第二⽇齐粟娘上门去探,却无一个人影。

  齐家的地已佃出去了,她算好银钱,给齐強,却被笑推回来,只说是饭钱。若是齐粟娘‮头摇‬,他便说妹妹存着,以后做嫁妆,只让齐粟娘无语。齐粟娘见他分明不愁银钱,不知在外头做些什么营生,往之时竟要这般鬼祟,平⽇越发留了心。

  若是齐強他季回来便也罢了,偏偏在雪天回了齐家,这样没几⽇果然叫齐粟娘看出了破绽。那雪地上的脚印儿虽是浅,却尽是向漕河边去的。

  漕运原分季节,冬⽇封河不得行船,外省无家的⽔手们多是聚居在沿河的一些老屋里。齐陈家附近虽是没有,上头的宝应,下头常州五十里却各有两间,这大雪天河上少船,⽇⽇的来人怕便是那些老屋里的漕运⽔手。

  齐粟娘看通此节,虽有些担忧,却以为在家靠⽗⺟,出门靠朋友,齐強在外五年,能全⾝回来,已是不易,且他虽是未有做官的模样,银钱却是不愁,总是有些原由,只要不杀人害命,便也不好多问。

  这般⽇子一天一天过去,腊月二十四送灶神可是个大事儿,且又要准备过年,齐粟娘便打算去⾼邮城里采办年货和送灶神的纸轿、神马、酒糟、灶糖,没想到齐強听得此事,居然约着她一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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