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幕幕像黑⽩电影的片段,由远而近、由近而明的缓缓近,被扭曲的画面由清晰到模糊、又由模糊到刻画鲜明,跃上可儿紧闭双眸的黑暗中。
“妈咪抱抱,可儿要妈咪抱抱。”稚嫰的童音配合展开的双臂,可儿直直地奔向⺟亲的沿,撒娇地要求⺟亲将她容纳在怀中。
“去别的地方玩!不要来吵我。”懵懂无知的可儿听到⺟亲生气的口吻,有些微的胆怯,但不⾜为惧。
“可儿,不要吵妈咪休息了,王嫂陪你玩好不好?”王嫂赶紧将可儿抱离边,同时眼神紧张怪异地瞄向上的夫人。
“不要,可儿只要妈咪,可儿只要妈咪!”达不到目的的可儿开始在王嫂的怀中大吵大闹,发脾气地大肆挥动手脚。
“姐小,不要吵了,夫人会生气的。”王嫂用力的抱住可儿,将食指放在嘴中间,示意可儿安静下来。
但是效果不彰,被抱住而无法动弹的可儿,眼泪开始飙出,即将嚎啕大哭。
“王嫂,快把她抱出去,不要在这边烦我!”上的人开始歇斯底里的大喊,语气中凈是不耐烦和厌恶。
可儿从刚才到现在,她听不懂什幺叫吵、什幺叫烦,唯一看懂的是⺟亲不再带有慈祥笑容的表情。
那种即将失去的害怕,她虽不懂,却让她打从心底冒出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妈咪不要她了,妈咪不要她了…
“妈咪!”她只能呼喊。她不要离开妈咪啊!
但下一刻,她看到⺟亲离开了,朝她走过来,⽩眼球布満了红丝,用愤怒的眼神瞪一着她。
“叫你不要吵了你没听见吗?早知道就不要生下你这个烦人精--”
可儿倏地睁开双眼,脑子里回着⺟亲最后的那句话--早知道就不要生下你这个烦人精!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不相信⺟亲会对她说出这幺忍残的话。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地上被她撕碎的纸末。
全⾝彷佛被寒气所笼罩,她噤下住地发起抖来,一股酸意涌上喉咙,她捂住嘴巴,在秽物出口前冲进了厕所!
喉头的酸意和记忆中的痛心,接下来的时间一直磨折着她。
终于,在一阵开门声和关门声后,房內的每个角落再也寻不到她的⾝影,同时也失去了那一堆碎纸末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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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咪,如果在这个世界上,连你都决定反悔,不再爱我,那为什幺要让我出生,然后面对所有的难堪?
可儿潸然泪下,手中用力紧检住的那张重新拼凑回来的名片。不知不觉中,名片从手中滑落…
算了,不需要了,它早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乔夫人当年患的精神病是隐的,并且是属于一种后天的精神官能症,遗传的机会不大,患有这类精神病的病人一开始会排拒自己⾝边最亲近的亲人,因为他们会开始对感情和肌肤上的接感触到不耐,后来还会痛恶自己的生活,进而厌世…”
医生的话言犹在耳,像一又一的刺,扎得可儿体无完肤,最后她已经忘了自己是怎幺和医生告别,怎幺离开医院,又怎幺到了⺟亲的墓前。
看着墓碑,可儿开始幻想下一刻,会不会有人自里头跳出来摇醒她,告诉她这一切全部都只是梦,只是她在十八岁生⽇那天作的一个噩梦…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无知单纯的人最快乐,随着时间的飞逝,人不小心遗失的单纯,将是永远也找不回来的。
“难道我在你的心目中一点分量都没有?在你决定踏上不归路时,你有没有想回过头来看看被你拋下的可怜女儿?有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
満腔的悲愤化成一句句令人动容的哭喊,但回答她的只是一片死寂。
可儿眼神涣散的盯着眼前的墓碑,这时候才清楚明⽩,原来死掉的人才是最幸福的,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对一具冰冷的尸体強求什幺,虽然那是一种很自私的幸福。
“妈咪,等着我,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一切,都将随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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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我是孙可儿,现在不方便接听您的来电,请留下您的姓名及联络方式,我会尽快与您联络。”
安靖听到电话那端可儿电话录音机的预录,便直接把电话挂掉再改拨她的机手号码。
“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请在嘟声后…”
“怎幺回事?我去⽇本开会之前不是代你要好好跟着孙姐小,好好照顾她吗?我离开湾台到回来才短短几天的时间而已,现在连个人都找不到,你这个保镖是怎幺当的。”
安靖重重的摔下电话,少见的严肃表情让一早接到她电话赶来公司的保镖吓到腿两发软,⾝体也跟着发抖。
“那天孙姐小拍完广告后,告诉我说她要去厕所,叫我在休息室等她,结果我等了很久才接到她的电话,她说她碰到了一个老朋友,叫我先把东西送回家就可以先走了,后来我…我隔天到孙姐小的住处时,她…她已经出门了,我以为孙姐小她…”
怕到有点结巴的保镖低着头不敢看安靖,老老实实地说完一切的经过。
“你以为她很快就会回来,所以就不去找她了!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这幺说?”
安靖对可儿的不见踪影感到有些不寻常,可儿很少让她找不到人,就算要出远门,她也会通知她,不会无缘无故失踪。
安靖想到那天察警所说的态变杀人狂。
“安姐小,对不起!”保镖知道事态严重,所以一直道歉。
“算了,你出去吧!我会叫会计部将这几天的薪⽔算给你。”安靖知道不能将所有的错归咎于她,只能先打发她走。
安靖整个人的心绪都了,她担心可儿会出事,心中正思忖着该怎幺办时,尹衍闵的脸孔浮上她的脑海,她需要他的协助。
现在整个业界都知道,华业行银的董事长乔怀诚自从⾝体产生问题住院后,尹衍闵便接受委托,代替乔怀诚处理华业的一切事务。
“沉秘书,帮我打电话给华业行银的代理董事尹衍闵先生,说我有关于乔姐小的急事要找他,电话接通后马上帮我接进来:然后你再帮我打一通电话到警局询问有关态变杀人狂的消息,愈详细愈好。”安靖透过內线吩咐秘书。
“是的,安姐小。”沉秘书职业的回答。
三分钟后,电话铃声响起,电话那端的人是尹衍闵。
“安靖,是不是可儿发生什幺事了?”一向沉着平稳的男声透露出少见的担忧,他知道安靖不会只因为小事就急着联络他。
自从那天早上从可儿的住处离开后,尹衍闵因为要代为处理华业的事情所以分不开⾝,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找过可儿。
“可儿失踪了!从我由⽇本回来到现在,我已经找她一天夜一了,却完全没有消息,这是从以前到现在第一次出现的状况!”
一颗炸弹马上投下!
“怎幺回事?”尹衍闵被安靖所说的话而失了镇定,拿着笔正在批阅文件的右手停了下来。
“我才要问你怎幺一回事!是不是这几天你们有见过面?或者又有起过什幺争执?以至于得可儿连我都躲!”
这是安靖想到其中一个较全安的可能情形,而另一个可能发生的假设情况,她不敢去想。
“我是曾经跟她见过面,但我们之间并无太大的争执,我最后见到她的那一个晚上,她为了帮⾼威洗尘而喝得烂醉。”尹衍闵对那晚的记忆犹新。
“⾼威回来了?那家伙一向和可儿很好,我找一下他,看看可儿是不是和他在一起!尹大哥,也⿇烦你问一问相关的人这几天有没有人和可儿见过面,有消息的话我们再联络!”
安靖挂电话的速度一向快速,尹衍闵本来不及再跟她说什幺;此时的他对可儿的失踪并无太多的联想,或许他早该学着让自己对她放手。
当尹衍闵重新埋首公事时,內线电话再一次响起。
“尹特肋,有一位声称是乔太太生前的主治医生打电话来要找董事长,请问你是否要接听?”
“你将电话转进来给我。”
为什幺乔太太的主治医生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尹衍闵心中有着浓浓的疑惑。
“您好,我是尹衍闵…”尹衍闵接起秘书转进来的电话,所有疑问即将获得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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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烈猛刺耳的煞车声扬起,引起经过的路人侧目。
尹衍闵将修长的长腿跨出车门到用力甩上车门所花费的时间不到三秒钟,而且配合他纠结的眉头和因紧握双拳而泛⽩的手指,让旁人轻而易举地感染到他的焦虑。
尹衍闵行为举止早在一个小时前便脫离了正常的轨道,思绪也早已被乔可儿三个字所占据。
依照他今天的行程安排,这个时间他应该正在会议室和所有部门主管讨论目前有关台币汇率贬值及存放款利率和业务的相关问题,而不是出现在这个地方,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东奔西跑,只为了在可儿可能出现的地方寻找她的芳踪,结果总是一样令他失望。
可儿没有回家,也没有在墓园,连安靖和⾼威也都没有她的消息,但除了这些地方,她还会去哪里?
他想起稍早医生打来的那通电话--
“有位声称是乔夫人家属的孙姐小,曾在两天前到医院来询问有关当年乔夫人的病情,因为事情已经过了这幺久,所以我在没有考虑大多的情况之下就告诉她乔夫人的大致病情,但是那位孙姐小在听了之后,似乎受到相当大的打击,精神恍惚的离开医院,直到今天我才想起乔先生曾拜托过我不能对他们的女儿提起这件事,所以我特地打电话来确定…”
可儿知道了!她终于知道自己的⺟亲生了什幺样的病。
尹衍闵不是没设想过会有这一天的来临,他该开心的,不是吗?因为他们在可儿的心中不应再被当成深恶痛绝的罪人。
只是当初预期该松口气的他,为何现在整个人被恐惧所团团包围?甚至有不好的预感?
“那位孙姐小在听了之后,似乎受到相当大的打击,精神恍惚的离开医院…”
难道这就是乔叔叔坚持不愿对可儿说出事实的原因?尹衍闵想起医生的话,同时察觉到乔怀诚城的用心。
这七年来,可儿深信这世界上唯有死去的⺟亲才是真正不会拋弃她的人,而这个信念一旦被打破,她会怎幺做?
一张变得像鬼魅般苍⽩无⾎⾊的脸孔突然冲进他的脑海中!
“不--”
在喊出心底哀恸的声音的同时,尹衍闵愿意用生命对老天宣誓,如果老天爷真的胆敢就这幺剥夺了可儿的生命,他就算追到地狱也要追回她!
因为他的每一个心跳,正一声又一声的重复呼喊着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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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本台新闻报导,警方今早终于在多方埋伏之下,逮捕到前科累累的态变杀人狂。据…”
安靖松了一口气地关掉电视,至少她不必再担心可儿是被这个态变掳去,而死于非命。
这三个月来,她和尹衍闵及⾼威不知走了多少趟察警局和停尸间去认尸,幸好在那一堆腐臭的尸体当中,没有一具是他们要找的人。
现在安靖终于可以体会到什幺叫做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了。只是,他们在报纸上大篇幅刊登了近一、两个月的寻人启事,可儿依然是无消无息,再这样子下去的话,她真的快没辙了。
她和⾼威还好,但看到尹衍闵在华业、医院、警局三个地方积极来回奔走,就算再累也不喊出口的辛苦模样,她终于知道可儿对他而言是有多幺重要了。
“可儿啊可儿,你到底是跑哪里去了?”安靖叹了口气。可儿就像是在人间蒸发消失了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礼貌的敲门声响起。
“请进。”
随着安靖的应答声后,沉秘书开门走了进来,她要提醒安靖今天的下一个行程。
“安总,我们公司赞助的儿孤院慈善募款活动的纪录片已经拍好了,企画部的相关人员十分钟后在会议室等您开会作最后决定。”
“我马上过去。”安靖站了起来,整理一下仪容,让自己重新进⼊工作的最佳状态。
所有相关人员早已在会议室准备好一切,等安靖进了会议室坐定后,一部部等候被决定的纪录片按照顺序在安靖眼前播放。
“最后的这一部纪录片,是我们在南部乡下一个靠海的小渔村拍摄的,渔村內有一个历史悠久的教堂,而儿孤院就设在教堂的里面,由修女们照顾收养这些儿孤,他们的资金来源很微薄,通常只靠村民们的自愿奉献,但是最令我们感动的是,尽管他们的物质生活缺乏,但这间儿孤院的孩子们是我们见过笑容最灿烂且有礼貌的儿孤。”
拿着麦克风在一旁解说纪录片的人,详细地向安靖描述他们对每一个儿孤院的印象及感觉,最后一部纪录片更是他们企画部最中意的一部。
安靖听得出他们的意思,她比较了所有的纪录片,也觉得最后一部非常不错,能够感动人心。
“有没有这间儿孤院的照片?”要作最后决定之前,除了影片,安靖还要再看一次相关的照片。
知道老板也对这部纪录片相当満意,他们赶紧将几十张有关的照片递给她做参考。
安靖一张一张仔细地看着,照片中的教堂虽然古旧,但孩子们的笑容所散发出的満⾜感,让人觉得他们比任何人都还要幸福。
突然间,安靖的眼神中出现了不可置信,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人了。
“安总,怎幺了?照片有什幺问题吗?”企画部的组员面面相觑,好奇老板看到什幺东西,以至于露出这幺奇怪的表情。
“你们是什幺时候到这个渔村的?”安靖突然询问起时间。
“呃…大约是一个月前吧!”
“那差不多…那有没有人记得这张照片是谁拍的?”安靖将手中的照片推到众人眼一则。
照片中是一个短发女子陪着许多小明友在讲故事的情形,没有什幺特别的。
“是我!”观察了一分钟后,终于有人承认。
“很好!可以告诉我,这张照片里面的女人是谁吗?”
“我听修女说,她也是一个儿孤,是几个月前自愿留在那里帮忙照顾小朋友的,因为刚好被我撞见她在讲故事给小朋友听,所以我就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拍偷了一张。”
“为什幺要偷拍偷?照片里的那位姐小不愿被拍到吗?”
“那位姐小似乎很排斥照相,因为在这之前,我曾经开口说想拍她和小朋友在一起相处的情形,但是被她拒绝了。”
“我了解了!这次慈善募款的纪录片就决定最后这一部了,但是举凡出现这位姐小的画面及照片全都不能用,你们整理完后再送过来给我看一次。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散会!”
在问了一堆让所有人摸不清楚状况的问题后,安靖匆忙地宣布散会,因为她迫不及待要通知尹衍闵她的发现。
“沉秘书,马上帮我拨电话到华业行银找尹先生,说有乔姐小的消息了,请他尽快过来:另外下午的行程你帮我改个时间,我可能会和尹先生亲自下南部一趟!”
“安总,单凭一张照片,能确定那就是乔姐小吗?”沈秘书总觉得老板的决定太过匆促了。
“相信我,那个人绝对是可儿!”安靖露出了肯定且无庸置疑的笑容,她有预感,再过一阵子,一切都将雨过天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