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时值隆冬,沧月城。
沧月城是此地最富庶的城池之一,在老城主李恪守的悉心经营之下,俨然已成为地方的龙头。
老城主为人仁慈,得到了佃民的一致拥戴。唯一的遗憾是他年已过五句,膝下仍无继承人。
因此,随着老城主病重的消息传出,李氏旁系无不蠢蠢欲动,其中尤以他的侄儿落鹰城的李顿为甚。
据忠心耿耿的侍卫队长姚仲昆统计,自人来、以来,李顿和他的手下已不下十数次騒扰沧月城与落鹰城的边境。
自从大夫透露出老城主已熬不过这个冬天的消息后,沧月城就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这天深夜,老城主所居住的院落里,气氛凝肃。
“李兄,你真决定要这么做吗?”郡守陈常清一脸严肃的询问缠绵病榻的知交好友李恪守。
不是他嗦,而是兹事体大呀!
毕竟这颜诺乃是李恪守的义女呢,虽说本地的礼教不如中原严谨,可娶自己的义女为妻,在世人眼里还是有违人伦的。
“有…有劳陈咳咳…陈兄了。”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老城主终于挣出一句。
唉…如果有其他的办法可想,他也不愿这样呀。
谁让李顿对诺儿的觊觎之心实在太过強烈,已经以凶残的方式连续吓退了几个向她求婚的青年。这迫使老城主不得不用娶她的方式,来保护她不受李顿的伤害。
“只是…只是太委屈了诺儿这孩子!”他叹息道。
虽说他娶诺儿是为了将她从李顿的魔爪下拯救出来,可人言可畏哪。他能够想象,当自己腿双一伸撒手西寰时,孤立无助的诺儿将承受多大的庒力呀!
包要命的是,在李顿的虎视盼眺下,他根本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保护他的诺儿。
“诺儿不觉得委屈,”颜诺抓住老城主瘦骨峡崎的手,贴心的道:“诺儿知道义父都是为了诺儿好。”
“好…好孩子。”看着她曰渐憔悴的小脸,老城主不噤老泪横流“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颜诺的泪亦不噤滴落在床褥上。
“唉,李兄,也怪我在这节骨眼上竟不能为你们多做些什么。”陈常清抱歉的道。
虽然因为他和李恪守的交情,李顿在目前不敢做得太过分,可他的三年任期将満,一旦他离任就鞭长莫及了呀。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证这场婚姻的合法性,这也是陈常清到任三年来,唯一的一次假公济私。
“陈兄,你为我们已经做得够多了。”老城主感激的说。
如果不是碍着陈常清的面子,他病重的消息一传出,李顿早就抢人占城了。
“这契约已经拟好了,李兄你看…”陈常清递过一早就拟好的契约,让李恪守过目。
他本是极赋才学之人,对大明律法也很精通,是以一纸契约不仅文才斐然,而且滴水不漏,毫无让人置喙的余地。
“好…好咳咳咳…好!”老城主看完內容后,连说了三个好字。
他颤抖着手,在两份契约上谨慎的盖上自己的印章,颜诺也跟着照做,最后,陈常清在见证人的位置分别盖上自己的私印和官樱“李兄,这一份契约我就带回郡守府保存了。”陈常清将其中一份交给颜诺,另一份摺好放入了怀中。
“嗯。”老城主点点头。
“你们已经是合法夫妻了。”终于成功了,陈常清如释重负的。
同样,屋里的其他人也如释重负了。
虽说老城主已经五十六岁,姐小才十八岁,可谁能说五十六岁的男人就一定不会再有后裔呢?
再说,或许是大夫的诊断错了呢?毕竟这几天老城主的气⾊似乎好很多。到那时,可恶的李顿就再也无法染指沧月城和姐小了。
沧月城的侍卫和仆人们都如此期望着。
“陈…陈兄,谢…谢谢你。”老城主自床上挣扎起⾝,向为他们主婚的陈常清道谢。
“别担心,一起都会好起来的。”陈常清拍拍他的手,以他一向的乐观给予老友安慰。
“希望如此。”老城主却不如他那么乐观。
事实上,他几乎看不到希望在哪里。
洪武帝卧病在床,朝廷局势动荡不休,皇太子早逝,皇太孙还很年轻,几个王爷又都对皇位虎视耽盼。洪武帝在传子还是传孙中犹豫摇摆,根本无暇过问发生在沧月城的“小斜纷争。
再说李顿的琊恶远近闻名,其他城主谁也不愿意出头与这个琊恶的小人作对,而唯一能保护他们的陈常清又卸任在即。
他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来保护他的沧月城,以及他所珍视的女儿颜诺了。
现在,老城主只希望老天爷能给他多一些时间,可他心里明白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李兄,我先告辞了。”陈常清起⾝告辞。
“恕我不能远送了。”老城主勉強挤出一丝笑容。
郡守陈常清一离开,他就示意其他人也一起出去,于是屋里只留下颜诺一人。
“诺儿,过来。”他的手伸向她。
“义父。”颜诺握住了他枯瘦的手。
当她意识到这个给了她生新的男人,如今已是一个病弱的老人时,伤感再次攫住了她。
“诺儿,原谅义父误了你一生,可这已是义父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老城主的眼里有着浓浓的歉意。
他爱她,不希望这善良甜美的女孩被李顿所玷污,可娶她却意味着她将在十八岁这年成为寡妇。
“我明白您只想救我而已,”颜诺的年纪虽轻,意志却很坚定。“您别多想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好好睡一觉吧,我让林婶来守着您。”颜诺替他盖好被子。
“你也早点休息吧。”老城主吃力的说。
他心里清楚,这次他恐怕无法逃过一死了,因为只是一个简单的结婚仪式,他就觉得⾝体不堪负荷了。
“做个好梦,义父。”颜诺微笑着道。“明天一早醒来,一切都会变好的。”
这是童年时,老城主常拿来哄她觉睡的话。
“嗯。”老城主听话的合上了眼。
耳边有衣衫擦摩的声、门被推开的声音,然后那股气息淡了、消失了,接着是凳子被拖动的声音,有人坐了下来。
老城主知道,现在陪着他的已经是老仆林婶了。
想着纯清有如蔷薇花般的颜诺,他忍不住微笑了。年轻真好啊,不知谁才有福气得到这无价之宝…才阖上门,忍了好久的泪水,就忍不住顺着脸庞直往下落。
“怎么了,是城主出事了吗?”见状,守在门外的侍卫队长姚仲昆焦急的追问。
“不、不是。”颜诺擦⼲泪水。
软弱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她得坚強起来,为了至爱的义父、为了抢月城以及依附沧月城生存的人们。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她克制住自己,被泪水洗过的眼眸有着不顾一切的坚决。
“您真决定要这么做?”姚仲昆有些犹豫。
虽然他们早就计划要这么做,可事到临头,他忽然有些退缩了,毕竟这是件极危险的事。
“嗯。”“您和城主已经结为夫妻了,李顿再没有机会染指您了,”姚仲昆试图劝她打消念头。“或许我们该终止这愚蠢的计划了。”
欺骗行为一向令他有很深的罪恶感,即使这一切是为了他的主人。
“不,李顿不会罢休的,如果不给他确切的证据,他会不择手段的宣布婚姻无效的。”颜诺绝望的喊道。
李顿觊觎沧月城,也觊觎她。从她十五岁起,他就不止一次试图把她堵在马厩里,她知道他对她的琊恶欲念,不会被一纸契约所挡祝“好、好吧,”姚仲昆再次屈服了。“可城主那里…”“不,义父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所有的罪责就由她一人承担吧,颜诺坚决的道。“他只需知道这次的婚姻已拯救了我就够了。”
其实以义父的智慧,应该想到除非她怀有孩子,否则李顿不会相信她真的嫁人了。可义父偏偏没有考虑到这一层,这也说明他的⾝体已近油尽灯枯,根本没体力缜密思考了。
她不能再增加义父的负担了,她得靠自己的力量去对付李顿。
似乎就在一瞬间,姚仲昆忽然发现他的姐小长大了,在她⾝上隐隐能够看见城主年轻时的影子。
“一定要找外乡人,绝对不能是贵胄弟子。”颜诺谨慎的叮嘱。
“是。”
“虽然时间急迫,可是也别随便找个白痴回来,”颜诺思考一下,又补充道:“我不希望沧月城的继承人是个智能不足的傻瓜。”
“是。”姚仲昆没有浪费时间,转⾝出了抢月城。
这更是天翻地覆的一天呀!
颜诺筋疲力尽的坐倒在地板上。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保卫沧月城的战争已经正式开始了。在这场她和李顿的战争中,想打胜仗很难很难,不过她绝不放弃!
“上天诸神哪,我知道自己欺骗了您,如果您坚持要怪罪,就将所有的罪孽归于我一人吧。”她撑起疲惫的⾝体,跪着向神明祈祷。“请你赐予我勇气和力量吧,让我能守护住这片乐土!”
沧月城是义父的心血结晶,她绝不允许李顿用他那肮脏的爪子来碰髑她心中的圣地,即使她得为此流尽血管里的最后一滴血,也在所不惜!
“嗯…”楚天狂呻昑着醒来。
眼睛被什么东西蒙住了,眼前一片漆黑。
他试着摇晃脑袋,想甩掉蒙眼布,可…见鬼了,才一动,就觉得他的头痛得厉害!
他敢用性命打赌,后脑那里必然已鼓起了一个大包。
楚天狂试着坐起⾝,却惊讶的发现自己一点也动不了。他的四肢被牢牢的绑了起来,甚至脖子上还横勒着一条结实的绳索。
“该死!”他忍不住诅咒。
谁能告诉他,究竟出什么事了?!
他最后的记忆是在一家酒馆里。
当时他喝了不少酒,却还没到醉的地步。他记得自己正在打听有关沧月城的事,却突然发现酒馆的另一头有个⾼大的男人正盯着他看。最奇怪的是,当那男人注意到他已被发现时,竟一晃眼就不见了。
没过多久,他离开酒馆前去和部下会合,就在这路上被人暗算了,等他醒来已经在这黑暗的“地狱”里了。
究竟是谁想绑架他?
楚天狂的思绪飞快的转动着。
莫非他来此地的秘密使命被人识破了,所以燕王的死对头才会将他绑到这里来?
不过,俘虏不是被扔进肮脏的地牢里吗?为什么他的遭遇会不同呢?
他疑惑的想。
虽然他们绑他就像是在绑猛兽一样,可从⾝下的柔软推测,这是张上好的大床,床褥芬芳且没有异味。
在这地方,只有极其富庶的城池才会拥有这一切,离他出事之地最近的该是沧月城。
懊死,他必须从这里出去!
下一刻,他像只因兽一样的挣扎着,可挣了无数次,手和脖子都磨破了皮,绑得结实的绳子却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见鬼!”楚天狂诅咒了一遍又一遍,却都无助于目前的困境,他依然被困在这漆黑的地狱里。
“姐小,您真的不去确定人选了?”姚仲昆挡住了她的去路。
“嗯。”“也许,他不合您的意呢?”临近计划的真正实行,姚仲昆忍不住又有些动摇了。
“姚叔,我也很希望这一切都不必发生,可我们都知道,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可我…是以为您…或许会愿意先…看清小城主的父亲。”姚仲昆嗫嚅道:“我…我们总得给小城主找个好父亲呀!”
“让开!”颜诺绕过他。
“可…”
“我也希望能有更多的选择,问题是我们还得等多少个三天,才能抓到下一个合适的外乡男人?”这些天,颜诺一直在失控的边缘煎熬着,此时终于控制不住脾气嘶喊出来。
“呃…”姚仲昆不噤语塞。
事实上,这被绑在石屋里的壮硕男人,已是他这三天里唯一的收获了。
“对不起,姚叔,我不该对你吼的。”颜诺強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我没用。”姚仲昆黯然的。
“不必责怪自己,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颜诺安慰道。
石屋外,他们交换了一个绝望的眼神,既然事情迟早都会发生,就让它早些发生吧!
然后,她伸手去推石门。
“等一等!”姚仲昆忽然喊道。
“怎么了?”颜诺诧异的问。
“您、您知道该怎么做吗?”姚仲昆有些困窘。
“知道。”颜诺小声回答。
“您知道?”她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姚仲昆不噤有些吃惊。
“是、是啊,纺娘她们跟我说过一些。”颜诺涨红了脸。
当她言辞闪烁的问起这档子事时,纺娘她们还以为她想取悦自己的夫君呢,于是很热心的将自己的经验与她分享了。
有人甚至还好心的提供一种神奇的葯水给她,据说这是一种能让她很快怀上孩子的葯水。
当然,有关这葯水的事,颜诺没对姚仲昆提起,不过,她已经打算要试试这种葯水的效果,希望它真能让她很快孕怀。
事实上,她的如意算盘是一次就成功孕怀,这样她就不必再做这种魔心的事情了。
“我会寸步不离的守在这里,”姚仲昆叮嘱。“如果有什么不对,您就大叫一声,我会马上进去的。”
是直觉吧,虽然那壮硕男人穿着普通的服衣,可姚仲昆总觉得这在小酒馆里喝着劣酒的男人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当然,他祈祷这只是自己多疑,毕竟他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我会的。”颜诺点点头。
厚重的石门被推开一条缝,走廊里的烛光映进了石屋,将黑暗剖开了一道口子。相较于明亮的走廊,这黑漆漆的屋子是如此的阴森,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洪水猛兽潜伏其中。
颜诺害怕的倒菗了口凉气,握住门把的手不自觉揽紧了,紧得连关节都泛出了青白⾊。
“怎么了?”姚仲昆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呃,你…你真能确定吗?”她回过头犹豫的问道。
“确定什么?”他不解。
“他…正常,呃,我是说那个…他、他正常吗?”她语无伦次的。
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顺利进行了,可一想到即将发生的事,颜诺仍忍不住双脚发软。
有一瞬,懦弱的那部分自己几乎希望姚仲昆会告诉她那男人不正常了,至少、至少那样她就能获得缓刑了,可…“姐小,我确实检查过,他很正常。”姚仲昆一本正经的回答。
这壮硕男人既没有什么传染病,也没有什么先天的缺陷,肮脏的农夫装束下,甚至没有一般农人常有的污垢!
在姚仲昆看来,唯一会造成的问题只有:这男人体格很⾼大,以姐小的娇小要接受这样的男人,实在是辛苦了她。
幸好,纺娘那帮聒噪的女人已给了姐小足够的教育,否则、否则他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噢,明白了。”缓刑已经结束,她得面对现实了。
“您、您真的不需要蜡烛吗?”姚仲昆犹豫的问。
“不。”颜诺拒绝。
这男人对她的唯一价值,只在于他会是她孩子缺席的父亲,出了这个石屋,他们就是纯粹的陌生人了,她不想、也不必知道他的真面自。
至于这男人,就更没必要知道太多了,毕竟这种事越少人知道,就越能保守秘密。
“姚叔,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感谢你今天为我所做的一切。”颜诺真挚的道。
她告诉自己,为了挽救他们的家,姚叔已经完成了他该做的那部分,现在该是她完成属于她的这部分了。
颜诺深昅一口气,终于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