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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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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首演之⽇已经开始倒数计时了。

  这个讯息使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感受到了,大伙发挥惊人的专心与速率全心投⼊,每天忙到筋疲力尽,一心一意想让这个演出达到尽善尽美的境界。

  于拓是剧团的灵魂人物,他的冷静自持与精力旺盛,总使得大伙的斗志保持在最佳状态。

  随着⽇子的一天天接近,阮袭人的神经也绷得紧。尤其,有一幕场景,她还得学藌雪儿菲佛在“一曲相思情未了”的剧中,躺在钢琴上搔首弄姿唱歌,这可是她最大尺度的演出。

  阮袭人很怕自己闹出笑话从钢琴上摔下来,偏偏,这几天都在排演这一幕戏,光是在工作人员的面前演出她已经冷汗直流,更遑论是在几百名观众面前。不过,她最怕的还是在于拓那双黑得出奇的眼下演出。

  那天之后,她不再去于拓淡⽔的住处,那句划清界线的“你不用再到我那里练习了”狠狠伤透了她的心。

  事后,⽇子和往常一样,阮袭人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事实上,对于本没发生的事她又能怎么办呢?她总不能因为一个吻,就要人家负责吧?她只能坚強地继续排戏,与于拓仍然维持良好的关系。只是,背对的他们,有一道隐形的墙挡在他们之间。

  她藉由⽩天忙碌的排练来忽视于拓,还好,丁峻有时会跑来逗她开心,楚依依也会找她聊心事。他们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让她不会太在意于拓的存在。她几乎是成功了。但只是几乎,那意味着她并未对于拓完全无动于衷。偶尔,就像现在,她一转⾝,就会看见他。

  他站在舞台的另一端,工作人员、演员在他们之间来来往往,他的凝视就这么穿过他们⾝躯,定定地凝望住她。

  他的凝视有着心疼,有着痛苦,有着祈求,更有着強烈的‮望渴‬。

  如果不爱她,为什么要用这么温柔的眼眸看她呢?

  他不知道他的温柔是一种残酷,是一种‮磨折‬吗?

  遥遥着他的凝视,她心里一阵苦涩。

  ⽩天的排练几乎榨⼲她的体力,少了晚上的练习,虽然⾝体上得到了充⾜的休息,但并没有因此而得到精神上的纡解。

  一个人独处时,她总是会想起于拓。

  想他现在在做什么呢?喜品酒的他,是不是一个人月下独酌呢?

  如果天空飘起了雨,她又会担心,今晚没有月亮,他一个人喝酒会不会寂寞?

  傻瓜,她苦笑着啐了自己一口。不是说好不爱了吗?她应该早点把他忘了,搞不好他现在正为别的女人弹琴、作菜呢。

  想到这,眼泪又违背心意地掉了下来。她想起了第一次在于拓面前落泪,想起他那双大手把她掺⼊他温暖的怀抱,想起他对她说他很幸福。

  而这次,只有她孤孤单单一个人。

  “喔,上帝呀,求求您赐与我抵抗这个男人的勇气,让我不再害怕。”望着天上的明月,她祈求着。

  “你在害怕什么呢?孩子。”一个声音温柔地问。

  “我怕,因为我仍然爱这个男人。”

  …—

  这些天,演员们开始试装、定装。

  于拓为阮袭人准备的戏服是好几套非常‮国中‬的旗袍,蓝绿、湖绿、桃红、鹅⻩等极尽亮眼丽的配⾊。阮袭人不噤对着⾐服大皱起眉,她不以为自已适合这种华丽,或者说是俗的颜⾊。

  她的表情一定是怈露了她的情绪。

  “你听过张爱玲的“袖珍戏剧”吗?”于拓突然问。

  阮袭人摇‮头摇‬。“什么是袖珍戏剧?”

  “张爱玲很喜研究⾐服,她甚至自己设计⾐服。她认为⾐服是一种袖珍戏剧,对于不会说话的人,或不善于言词表达的人,这时候,⾐服就可以帮他们克服这方面的困难。”

  “哦?”“张爱玲说⾐服是一种言语,一种道具,一种随⾝携带的袖珍戏剧,将⾐服当作道具,扮什么像什么,自然而然就能融⼊戏剧气氛中。⾐服像是第二个自己,适切地提醒我们该扮演什么角⾊,或表达这个人的心情。例如穿上套装,你就是个上班族;穿上碎花洋装,你是个恋爱中的女人;穿上如丧考妣的黑⾊⾐服,表示你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你总是穿着黑⾊⾐服,你失去了什么吗?”她好奇地问。

  他凝视她好久“是的,我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他似叹息地说。

  不知怎地,阮袭人突然难过了起来。她虽然没穿黑⾊的⾐服,但她也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我去试穿⾐服。”气氛变得很怪,阮袭人借故走开。

  如果说⾐服是一种随⾝携带的袖珍戏剧,阮袭人的确是需要一些勇气来演完这出戏。

  当阮袭人穿上一袭蓝绿⾊的旗袍,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截洁⽩的颈子出现在于拓面前,他本漫不经心的眸子变得更深更沉更墨黑,她甚至可以看到他眼底闪烁的两簇小火苗,传递着一种原始的呼唤。

  好久,好久“你…很美。”他沙哑地吐出一句话。

  然而,他的眼神比他礼貌的赞美更毫无顾忌。他看她的方式像火,好似要将她的⾐服燃烧起来;又像⽔,好似泡在⽔中,紧贴着整个⾝体线条的旗袍变得更紧⾝了,像被一个男人紧紧地拥抱。

  他爱她吗?

  如果不爱她,为什么要这么看她呢?

  阮袭人在心里悄悄地问。

  她是个骄傲的女人,却也是个懦弱的女人。她害怕失去,所以宁愿不要拥有;害怕受伤,所以选择逃避,固执得以认只要自己不要涉⼊太深,那么就不会太受伤。显然地,这次她己⾝陷其中,逃也逃不了,也伤痕累累。

  排了一小时的戏,阮袭人终于可以下来休息歇口气。她抹了一下脸上的汗,走到角落,一边喝着矿泉⽔,一边观看着另一组剧组在舞台上展开排练。

  壁不远处,于拓正与道具组人员谈论背景的摆设。

  她转头注视背对着她的于拓,仿佛心有灵犀似的,于拓也在此时转过⾝,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定住,然后,他直直地向她走过来。

  “你看起来很紧张。”他说。他仍然戴着眼镜,仍旧一⾝黑⾐打扮,黑⾊的短袖上⾐,黑⾊合⾝的长,黑⾊的长发仍然绑成一束,看起来独特出众,却又有着冷淡的疏离感。

  “你难道不紧张吗?”她反问。

  “一切尽其在我。”他说得轻描淡写,又极有自信。

  “别说的这么若无其事,别忘了,你也是主角之一,可你却从没跟我对戏。”

  仔细回想,还真的没对过呢。照道理说,于拓演出的“魅影”可是剧中的关键人物,他的对手戏除了她扮演的“金喜”外—别无他人。但奇怪的是,这几个月来,他除了指导她的肢体动作、对一下台词,就是没好好地和她对戏。

  他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一抹淡笑挂在嘴角。“别忘了我是“魅影”呀!”

  “噫?”不懂!

  “大伟虽然是剧院的经营人,但他却更像一抹游魂似的只在暗夜出没,对剧团来说他是个无⾜轻重的角⾊,但冥冥之中,他却牵引着每一个人,正如我是这出舞台剧的导演。”他的眼光掠过整个剧场。“在现实上,我可以说是大伟的另一个化⾝,控制着整出戏的流程。我虽然没有参于排练,但我却已经置于其中。”

  “就像“魅影”!”阮袭人恍然大悟。

  难怪他总是站在暗的角落里看着他们演出,即使没有出言给与指示,但大家总会在他的眼光下调整自己的演出方式。喔,难怪他会亲自出马当她的专属音乐教授,因为金喜不就是这么受大伟的‮教调‬吗?

  或者说,早在试镜那天,于拓就是魅影本⾝了。他的暗沉郁,他的若即若离,他的偏执‮狂疯‬,会不会就像魅影的面具,是一种引

  如果说,她与于拓之间的相处,正如金喜与大伟的翻版,都是戏剧的一部分,那么他安排她到他寓所练习、他的关心、他的温柔,还有那‮夜一‬的吻…难道也是演戏的一部分?

  忽然间,有什么东西轰然‮击撞‬脑际,阮袭人的脸一阵苍⽩。

  原来,这一切都是戏!

  噢,她真是个大傻瓜,她怎么会以为于拓也对她有感情呢?一股‮愧羞‬感袭击而来,阮袭人只觉得自己好丢脸、好羞辱、好…自作多情。

  发现于拓那双浓得化不开的眼睛正紧盯着她,她脚下一个踉跄。

  “你不舒服?”他马上扶住她的手肘。

  “不…”岂止不舒服,她连说话的力量都快失去了。噢,她好想死。

  于拓看了她许久“我不喜。”他突然说。

  “什…么?”

  “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那肯定是我不喜的。”

  “你认为…我在想什么?”她勇敢地望着他,似乎想从他的眼眸看出什么,却又怕看出了什么。

  ““魅影””他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眼睛沉得像漫了雾的黑森林。

  她惊跳了起来。

  “你在害怕。”于拓又说。

  她地看着他,搞不清楚现在的他,究竟是于拓,还是魅影?

  “我没有害怕任何事。”她慌地‮头摇‬。

  “你怕的。”他眼里的雾散去,眼睛清澈而毫无城府。“你应该相信我的。”

  “我该相信什么?”她又能相信谁?于拓?还是魅影?阮袭人扯起一抹冷笑。

  “你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喊出来。

  “你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他定定地看她。

  她退缩地垂下眼睑,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如此的懦弱。还好这时候有人叫唤于拓.打断这股沉默,但于拓并没有回应,阮袭人感觉到他的黑眼睛仍盯着她。

  来人又催促一声。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相信我。”走时,他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阮袭人抬眼追着他的⾝影。心,成一团。

  不远处,一双写満妒嫉怨恨的眼睛瞪视着她。

  …—

  晚上十点钟,演员们结束排练,一个一个互道再见。

  “小阮,⿇烦你请于导过来看看这边的布景。”

  一位后台人员叫住正要打道回府的阮袭人。唉,还是避不成吗?阮袭人暗暗叹息。

  自从于拓说了那些奇怪的话,她已经躲他一整天了。

  她走向于拓的办公室,门是半掩的,走道流怈出温暖的灯光。阮袭人走到门口,整个人被眼前的画面骇住,她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惊

  面对她的是一张长沙发,于拓躺在上头,他累得睡着了,他的脸上有一道影,那道影来自于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男人有一头金⾊的长发,他一手搁在椅背,弯⾝注视着于拓,脸低得几乎要贴上于拓的。听到阮袭人的惊,他缓缓转过脸,一道凌厉的视线向胆敢破坏他好事的人

  凤眼!是…丁峻!

  丁峻喜于拓!阮袭人踉踉跄跄地退后好几步,更到背抵住墙。

  噢,她早该察觉!丁峻对待每个人都很轻浮、吊儿郞当,唯独在面对于拓时,眼里会有很特殊的光芒,尤其,于拓赞扬他的表现时,他那古铜⾊的脸竟然会红了起来。一个大男人会脸红,尤其是像丁峻这样桀骛不驯、玩世不恭的男人,不正代表他对这个人的特殊感情吗?

  看见阮袭人,丁峻眼睛飘过一丝讶然,他微微眯起眼,然后他又想到什么,紧抿的嘴角怈开了一抹笑,冷冷的笑,狭长的凤眸狠狠地瞪住阮袭人。

  他恨她!这个醒觉让阮袭人背脊窜过一阵寒栗。

  丁峻举步走向阮袭人,他的‮势姿‬像一个复仇使者,⾝后燃着熊熊的怒火。他走到阮袭人面前,用⾼大的⾝材困住她。

  为什么?阮袭人用眼神问他。为什么他恨她?他们不是朋友吗?

  丁峻盯了她一会儿,掩上⾝后的门“到顶楼去。”他面无表情地说。

  当他们离开后“咿…”一扇门打开了。于拓站在那,他背着光,浓密暗罩住他的神情。

  …—

  顶楼上,晚风轻轻吹送,丁峻背对着阮袭人,一头长发被吹了,就似阮袭人慌的思绪。

  “你从来没怀疑过吗?”他冷冷地问。

  “我该怀疑什么吗?”阮袭人犹未从刚才的震惊中醒来。

  丁峻转过⾝,嘴角有一抹讥诮。

  “你还不明⽩吗?被关在道具室‮夜一‬、被布景砸到,还有那几封恐吓信,甚至差点惨死在⽔晶灯下,这些全是我做的。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原来都是他的杰作!为什么?为什么他对她有这么深的敌意?甚至想置她于死地?她何时得罪了他?无奈,阮袭人想到的是那个光灿烂的⽇子,一个光男孩灿笑地出现在她面前,还帮她解围,还为她跑了好远的路买冰块。

  这样的人怎会有这么深的恨意呢?

  “因为我嫉妒你。”

  “嫉妒?”阮袭人惊呼。“或者说,我是嫉妒你的女人⾝份。”

  “嗄?”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进⼊演艺圈吗?”

  阮袭人摇‮头摇‬。

  “因为于拓。”丁峻的眼光幽幽地望住黑暗的某一点。“我进⼊演艺圈是为了让他注意我,哈,他果然注意到我不是吗?”丁峻苦笑地说。“但仅只如此!我以为,只要待在他⾝边看看他就満⾜了,但是…不够!”他眉头拧了起来。“人,真是个贪心的动物,拥有了一些,却还想要更多!正如你心中所怀疑的,我是个gay,”他转头看她,眼里有难掩的痛苦。“我深深地爱着于拓。”

  是呀,人真是贪心,明明说只爱一点点,现在,她却要他整颗心。阮袭人心有所感。

  “为什么要告诉我?”她不懂,为什么他要将如此隐私的事告诉她呢?

  “因为在于拓心中,你是特别的。”

  “我?”阮袭人指着自已。“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她涩涩地笑了起来。

  “你不知道你有多昅引人吗?你的微笑,你的靦腆,你自信从容的态度,散发着一股清新脫俗的气质,连我这个爱男人的都会忍不住受你昅引,更何况是从一百多名女人中一眼选中你的于拓。”

  阮袭人怔愣,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这个样子。

  “从我知道自己的向后,我决定与人保持距离,不管是男人或是女人。在这个不容异类的世界里,我只能把自已隐蔵起来。”丁峻继续说。“但于拓让我改变自己态度。你知道,演艺人员没什么隐私,他们的生活像在放大镜下被公开,这是我所不能忍受的,尤其是我的同恋⾝份,但我还是踏⼊了。因为我爱他,爱情让我奋不顾⾝。”

  阮袭人终于明⽩,为什么初见丁峻时会觉得他与于拓很像。因为他在模仿于拓,学于拓留长发,但又怕被看出什么,最后,穿耳环、染金发,把自己弄得很乖戾,把‮实真‬的感情掩蔵起来。

  丁峻闭上眼睛。“我告诉自己,我只要看一看他,只要看一看他就好了。我总是注意着他的一言一行,就像那些追随偶像的年轻女孩,于是,我发现他的视线总是落在你⾝上,他的温柔,他的微笑,全是为了你!”他睁开眼睛,凶猛地、狠狠地瞪住阮袭人。“我才知道我要的不是在旁边看他,而是拥有他。我‮狂疯‬嫉妒着你,我恨极了老天给我这样的⾝体,却让我爱上男人!”

  阮袭人口涌起一股难抑的酸楚。

  “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严苛?爱情没有所谓的绝对,你只是爱上一个人,只是这个人凑巧是个男人,如此而已呀。”

  “如此而已?哈,你当然会这么说。”他刺耳地一笑,突然近阮袭人,充満⾎丝的眼睛看起来特别骇人。“⾝为女人的你可以正大光明地去爱一个男人,而我却得承受他人异样的眼光。如此而已?你真是太天真了!我当然也想打破这该死的诅咒,但怎么可能呢?这个社会的道德、人们的眼光是如此的无情!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的态度怒了她。“只是你该死的选择了逃避,你本没试过!噢,丁峻,我为你感到可悲。”她从来不曾感到如此生气。“你不只是在否定你自己,同时,你也否定了其他同恋者。”

  她一针见⾎的话语,令丁峻的脸刷地惨⽩。

  “当同恋团体积极地站出来争取自己的权利时,你却在这里自怨自艾、自叹自怜,可你是否想过你做了什么努力?”她义愤填膺地说。“没有,你只是自以为是地扮演着各种角⾊,你愚弄了那些爱戴你的歌,愚弄了我们这些与你以诚相待的朋友。你想爱却不敢爱,你害怕别人的眼光,你封闭自己的感觉,你甚至连自己都放弃了,却又埋怨老天的不公平。”她摇‮头摇‬。“丁峻,我同情你。”

  一句“丁峻,我同情你”让丁峻⾝子一颤,双肩垂落下来,像只斗败的公

  “你就像戴着面具的魅影,你害怕受伤,害怕被拒绝。”

  魅影?她的形容令丁峻惊愕地抬头。

  他眼里的痛苦撼动了阮袭人。噢,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这个可怜人?想想,她不也一直逃避着对于拓的情感吗?她也是个戴了面具的魅影呀。

  “对不起,我没有权利这么说你。”她低声道歉。

  “不,你说的没错,我是个懦夫。”丁峻摇‮头摇‬,神情好狼狈、好狼狈。“我抛弃了我自己,所以演什么,就是什么。”

  “其实,我们心中都住着一个魅影,那个魅影…就是我们不肯面对的自己。所以,戴着一张面具,来保护我们自己。”阮袭人心有所感地说。

  丁峻怔愣地看她。

  “可是,我们总不能一辈子戴着面具呀,不然,面具真的就无法摘下了。”

  “那该怎么办?”

  “别怕,总有一天,我们会遇到一个懂我们的人,他一定有双温柔的手,他会用那双手为我们抚平伤口,包容我们的错误,直到我们不再退缩,不再害怕伤害,不再在意别人的眼光,到那时,我们脸上的面具就会解下来。”她认真地看他。“不要看轻自己,学习爱人,给自己一个机会,把你的爱传出去,这样,你就会得到真正的自由、真正的释放。”

  释放!丁峻微微一震,猛然抓住阮袭人的手贴住他的脸庞。

  “你、你愿意…当那双温柔的手吗?”

  阮袭人清楚地感受到丁峻肌理下的颤动,也在他眼里发现了光芒,那是一种希望,一种企盼。

  她捧住他的睑。“是的,我愿意。”

  她温柔地笑,整个人泛起一种淡淡的美丽。

  …—

  吧台前,坐了两个风格各异的男人。于拓向来独来独往,丁峻也是。但对于丁峻的邀约,于拓一点也不意外。

  于拓向酒保要了一杯伏特加,丁峻也是,却只是摆着好看,一滴酒也不沾。

  “于导酒量很好。”

  “我每晚几乎会喝上一杯。”

  “小阮也陪你喝?”

  “她不能喝酒,她一沾酒就醉了。”

  谈到阮袭人,于拓向来冷意的脸上少有地温柔了起来。

  丁峻瞧见他的神情,安静的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你…喜小阮?”

  “不,”于拓转过头,那双眼睛终于正视了他。“不只喜,我是爱她。”

  虽然早就知道于拓的答案,但亲耳听到他的证实,丁峻心里仍然疼痛得紧。

  “那些伤害小阮的事都是我做的。”丁峻盯着他的眼睛说,想知道他的反应。

  “我知道。”

  “你…不生气吗?我差点害死她!”

  于拓的黑眼睛直了过来,薄抿成一直线,嘴角有着无情的刻痕。

  他的眼睛很漂亮,但当他这样冷冷地看着一个人时,却成了伤人的工具,既冷又锐利的视线,可以把人盯得千疮百孔。丁峻受不了他严厉的注视与沉默,忍不往低下了头。

  “如果你真伤了她一寒⽑,你就不会活命到现在。”于拓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因为,我会杀了你。”

  丁峻讶然地抬眼看他,发现,于拓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你爱她那么深?爱到可以为她杀人?”

  “你有想要保护的人吗?丁峻。”于拓不答反问。

  丁峻愣了愣。

  “你有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的人吗?”于拓又问。

  “我…”他有想要以生命保护的人吗?丁峻问自巳。有吗?

  “如果没有,那你本没有爱过。”于拓又是一记重击。

  “你…”可是我爱你呀。丁峻在心里呐喊。他的爱是如此的艰难,还没拥有,又谈何失去?谈何保护呢?不公平呀!

  “爱情本来就不公平!”于拓看出他的想法。“这辈子,我只爱她一个人。”

  他知道他的秘密了!丁峻愣然地瞪住他,半晌,他突然仰头大笑了起来,金发散得満脸満头,整个人有着一股萧索与无奈。

  “哈哈…你早就知道了吧。”笑到最后,他拨开发丝,凤眼失去往⽇的风采人。他直视于拓,眼里有抹苦涩之⾊,语气有股讥诮。“我是个gay。”

  “我在‮国美‬常遇见。”

  “所以…你才挑了我演劳伦斯这个角⾊?”丁峻脸⾊僵凝,拳头一紧,手中的酒杯应声迸裂,玻璃碎片立即割伤了他的手,⾎从指流下来。“因为我本就是在演我自己!”

  对于这个突发状况,于拓脸⾊淡漠如斯,仿佛事不⼲己,倒是引来酒保的关切。“先生,需要帮忙吗?”

  “再给我一杯伏特加。”丁峻面无表情地说。

  当酒保将酒端上桌,丁峻却用那杯酒直接淋在受伤的手上,剧痛瞬间扯拉着他脸上的线条,但他哼也不哼一声,甚至还扯起一抹冷笑。

  “还需要我这杯酒吗?”于拓递上自己的酒,冷冷地问。

  丁峻瞪着他,然后抢过于拓那杯酒一口饮⼲。“再给他一杯。”他指指于拓。

  看到这种情形,酒保只能识趣地走开。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于拓缓缓地开口:

  “别自作聪明,我没有那分闲情去管你的私生活。我选你,只是因为你优秀。”他嘴角轻轻一撇,转过头,直视前方。

  丁峻望着于拓的侧影,恍惚地想起第一次看到他的悸动。

  那是报纸上的一张照片,主角是于拓。他直直看着镜头,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是他有一双又黑又深又冷的眼睛,隔着一张报纸,丁峻却感觉到他视线的热度,无来由地,他整个人颤动了起来,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起来。

  “我爱你,于拓。”丁峻静静地说,在说出口的那一霎时,他整个⾝体放松了下来,心情意外地感到轻松,他终于明⽩了阮袭人所说的“释放”

  “我知道。”于拓没有回避。

  “你没有看不起我?”

  “为什么?因为你爱的是男人吗?”于拓冷冷地问。“看不起的是你自己,如果你相信自己,就毋须害怕别人的眼光。人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向,既然爱了就爱了,就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

  丁峻突然笑了起来,眼泪却从眼角流下来。

  “小阮也说了类似的话,你们果然是天生一对。”

  “和她谈过了?”

  “嗯,她还训了我一顿。”

  于拓脸上扬起了一抹笑。“她不像她外表那般文静与脆弱。”

  “演完这的舞台剧,我准备退出演艺圈。”丁峻突然说。

  “是吗?”于拓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既然作了决定,就不要后悔。”

  丁峻静静地看他。男人的情谊在眼光流中,表露无遗。

  “再叫杯酒吧。”于拓说。

  丁峻笑了起来。“这次换啤酒,喝起来此较快意。”

  于拓也笑了起来,想起了峻拿伏特加浇受伤的手的那股劲儿。

  “老实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汤下肚,丁峻变得毫无顾忌。

  “告诉她什么?”

  “你爱她呀!”

  于拓没说话,眼光飘远。是呀,他爱她,在好久好久以前…

  台北的夜愈来愈沉,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愈来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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