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终结章 (中)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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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好的戏,可惜没得登台,不然定能成个红角儿。”胡仿佛在说一个陌生人,而非一个与他纠了近十年的女人。
“初识她时,我觉得她是一潭清可见底的泉⽔,心思简单,温柔。待我知道她用心之深,什么⾝世可怜,什么兄长外逃,乃至余家…我当时觉她是一潭浑⽔,布満蛛网,污浊不堪。及至后来嫣红过世,我方才惊觉,她实为见⾎封喉的毒⽔!”
明兰暗自吐槽:若非被娘老喝破了,不论清⽔,浑⽔,毒⽔,你还不一样喝得。
“其实,甫知她本来面目时,我并没很怪她。不论是骗我数年,还是搅⻩余家亲事,引嫣红去闹事…我觉着,只缘她对我一片深情。说实话,那会儿我虽气曼娘骗我,但心里还有些隐隐⾼兴。到底,她不是为着侯府,而是看中我这个人,想跟我名正言顺的做夫罢了。”
明兰想撇嘴,忍住了——人家喜的未必是你,不过是一个可以实现她梦想的男人而已,可以是任何有本事有担当的⾼门弟。
谁知胡下一句就是:“后来我才知道。她为之深情的,本不是我,而是她的执意,她的妄念。”
明兰默了。
“当时我尽管没很怪她,但有一件事,我心里是透亮的。曼娘数年来能诓得我团团转,而未露一点马脚,可见厉害。我当时就明⽩了,她是不可能甘心居于人下的。除非我娶她为,否则她若为妾,定不会放过主⺟…可是,我从没想过娶她为。”
幼时老⽗对自己的种种嘉许,其中就有期望自己能娶一房好室。可究竟怎样才是好呢?老⽗说不明⽩,动不动四个字四个字的教训,什么家世清⽩,行端方,温善贤良,大方得体——若是娘家再有些助力就更好了。
小男孩并不解其中的深意,懵懵懂懂间,记在小小的心底。
胡凝视明兰,微微而笑“你曾说我,‘瞧着放不羁,骨里却是最守规矩的’。那会儿我气得,直想把你丢回江去。不过回去后,辗转深思,觉得还真有些道理。”
明兰反的缩了下脖,呵呵呆笑。
“怯怯柔弱的神情虽很惹人怜爱,但哪家的⾼门正室是这幅模样的;出⾝卑微不是错,但缺乏⾜够的教养,无法大方得体的待人接物;曼娘擅女红,能唱会跳,还懂些经济问,然而见识浅薄,每每诉苦毕,接下来,就跟她没话说了。”
便是在他将曼娘当做一潭清泉时,也不认为她能做自己的。
像‘臣不密,**’这种话,曼娘非但说不出来,就算硬记了下来,怕也无法理解其中深意。而他将朝堂见闻和来往人情说与明兰听,明兰非但能懂,还能吐槽得头头是道。
…他只是同情她的⾝世,敬佩她的骨气,喜她的柔顺劝慰,想照顾她,给她⾐食无忧的下半辈,仅此而已。结果,什么⾝世,骨气,柔顺——居然还都是装出来。
“你不一样。”胡望着明兰,目光温柔和煦“咱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明兰上他的目光,静静微笑:“…对,咱们总有说不完的话。”宝姐姐很好,什么都好,偏偏宝⽟喜林妹妹,就其本,不过是气味相投,有说不尽的话。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侯门公的顾二,瞧不起戏出⾝的曼娘罢了。曼娘恐怕早就看明⽩了,是以再我劝我,叫我弃家自立。”胡轻嘲自己。
“刚离家远行那段⽇,我又是烦闷,又是丧气,没出息时还想过,既都成了混江湖的下九流了,还有甚么可瞧不起别人呢,就跟曼娘过算了,反正还有两个孩儿。可是…谁知…”他轻轻着额角,手背上浮起暗⾊青筋。
“谁知,嫣红死了。”明兰平静的替他接上。
胡放下手,眼神坚毅“…是。嫣红死了。也绝了我对曼娘的念想。”
“我不是嫣红想嫁的,嫣红也不是我想娶的。短短那几个月,她的所作所为固然不是个好,我也不是个好丈夫。可离家远行后,我还是觉着对不住她。”
他伸手替明兰拉了拉薄毯“我曾想过,若她不愿再与我过下去,我愿与她合离,叫她好好改嫁。一应过错骂名俱由我来担,反正我的名声已够坏了。可到后来,我却一点替她报仇的意思都没了。”
“哪怕是我出门年五载,她因耐不住寂寞做了错事,我多少也能谅解。谁知,才个多月的功夫,就红杏出墙,还珠胎暗结。她也欺我甚…”
他双眉一轩,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给我戴绿帽的,居然还是顾廷炳那种货⾊。若非秦氏成心把事弄大,嫣红原本还想买通大夫,把那野种栽到我头上。”
夫人当然不愿嫣红生下孩,哪怕是野种也不行。眼看着老大就快无嗣而终了,二老又自行破家出门,倘若二老留下个嫡,那就多一分变数。
胡似是深觉聇辱未消,忍不住又道:“说句不中听的,江湖上的⾎汉,若有知道自家兄弟受了这等欺侮的,一刀结果了奷夫妇,怕多的是拍手称快的。”
明兰嘴微动,很想就古代出轨男女的处理问题发表一些意见,不过想起沉塘等历史悠久的习俗,还是闭上了嘴。
“到底是拜过天地的夫,没有情,总该有义。到了这个地步,我与余嫣红是无情也无义了。她死也好,活也罢,我全不在乎。”胡叹道“可不该是…不该是曼娘…”
在这件事上,曼娘所显露出来的毒,琊恶,缜密,以及心狠手辣,都远超出他对寻常女的想象;自己不过是酒醉后,对长随稍稍流露出宽宥之意,曼娘就非要了嫣红的命不可。
若说之前种种,他还能自圆其说是曼娘痴心所致,这次,终叫他彻底死了心。
幼时,老⽗曾拿着《名臣录》和《神武志》,将历朝历代那些了得的臣武将的为人行事,一篇一篇说给他听“有道,武有武德,非心志坚毅,⾝正形直,不能拒天地间之鬼魅侵袭”;谆谆教诲,言犹在耳——这种坏了心术的女,他决不要。
“可即便如此,我从未想过让她死,或旁的什么坏下场。她到底伴我过那段⽇,我不愿再见她,却也盼着她们⺟能自去好好过⽇,暖一生。这话说出来,大约老国公又要说我滥情了…明兰,你…?”他目光急切。
明兰平静的看着他的眼睛:“我懂,我明⽩。”
与很多人的臆测相反,其实他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因为缺少,所以更懂得珍惜,哪怕是假象下的美好,也曾宽慰过他无助暴烈的少年时代。
“我最不明⽩曼娘的地方,我不论如何义断情绝,不论怎样给她难堪,一遍一遍的真心回绝,她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认死了自己的念头,非要以为我对她还有情。”
胡有些困惑“难道非要我打断她的手脚,割她几手指,她才肯信?”
放曼娘⺟去绵州,是他给曼娘唯一的一次机会,其实他已寻觅好了几处合适的人家,倘曼娘再有纠,就彻底带走昌哥儿,另处抚养——他自幼尝无⺟的苦楚,想着曼娘千不是,万不是,总归还是爱孩的。
谁知出征前,石铿夫妇将一件往事告诉了他,他当时就决心,回来后立刻将昌哥儿带离曼娘⾝边,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曼娘像个无底洞,永远摸不到底。知道她会骗人,谁知她还敢杀人,知道她敢杀人,谁知她连亲人也下得去手。唯一的兄长就那么利用完丢弃掉——为达成她的目的,竟是无所不为,多损的事都敢做。”
扒去她⾝上一层又一层的⽪,底下是那样的腥臭和丑恶;他无比惶惑,不敢相信这个女竟是他曾喜过的曼娘。
他记起在西辽城见到曼娘时,她正持一木,在饥民中左劈右打,又狠又准,无人敢靠近她们⺟——他识得她这么多年,一直以为她⾝病弱,顶多会些花拳绣腿,直至此刻才知她的功夫岂止不错。
他当时就冷汗直冒,想起那年曼娘撞向⾝怀六甲的,彼时他还认为这是一个绝望女想同归于尽的愤之举,此刻想来,哪怕曼娘当时抱着昌哥儿,也能在伤害明兰的同时,很好的保存自己——他的心,陡然间冷硬无比。
“遇到她,是我倒霉;遇到我,她更倒霉。”
时过境迁,他现在可以这样平静的,为他和曼娘下个简单的注解。
明兰了坐僵硬的背,脑仿佛⿇木了般,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抬头去看胡黯淡宁静的面庞,她竟有些可怜他。
“那年我发落曼娘⺟去绵州,你怪我…”他很艰难的发出声音“怪得对。”
明兰张嘴言,胡伸掌捂上“你先听我说。”明兰只好闭嘴,耐心听着。
“我不想辩解什么。你说我没真心待你,这话一点没错。可我也不是天生的凉薄,我曾真心待人过,可下场呢,被瞒骗,被欺侮,被冤屈,无处可诉,无人可信…只能跳出去,往外走,扒下顾侯次的⾐裳,冠佩,名字,一切的一切,把心挖出来,把头低下去,从新来过,从新起。”
男人声音低沉沙哑,像两块耝糙的石头在互相抵磨。
“最终,我会了。遇事先思,利弊,好坏,正反…会了抵御算计,也会了算计别人。”他惨然而笑“杀死以前那个顾廷烨,才能活下去。”
明兰眼眶中慢慢浮起一抹热,心房处酸涩近乎疼痛,一个侯府贵公,怕是连一碗面几钱都不知道,那么一无所有的去讨生活,何其不易,她知道,她都知道。
“那阵,时局并不好。多少人对我们虎视眈眈,等着我们出错,老耿被参过,沈兄被参过,连段兄弟那么忠厚的人,都被蛋里挑过骨头。我比不得他们在皇上心中亲厚,所以,我不能出错。”
他伸掌包住明兰的手,痛声道“知道你们⺟平安后,我头一个想到的,不是担心你害怕,替你出气,竟是如何稳稳当当的将曼娘之事庒下去。你后来怪我,怨我,都对!就我这样的,后来居然还敢埋怨你不真心待我,真是混蛋之至!”
他用力捏拳,指关节惨⽩得咯吱作响。
“到祖⺟出事时,你跪在病前,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掏心掏肺。为了替老讨回公道,你全然豁了出去,生死富贵,万死不肯回头!我这才如梦初醒——原来我走了那么多,了那么多得失进退,却忘了最要紧的…忘了怎样真心待人…”
他发声已近嘶哑,似是扯裂陈年的羊⽪卷,话音落下,一颗泪珠掉了下来。天际开了一道,亮光乍现。命运对他,从来都不是坦途,越过坎坷,历险跋涉,回头望去,竟发现遗失了珍贵的以往。
明兰哽咽出声,反手庒住他的拳头:“不是的。是我小心眼,你在外头办差那么难,我能眼下这么风光的⽇,不是我聪明,不是我人缘好,更不是我八面玲珑,会做人做事。不过是你在朝堂上有体面,大家才处处奉承我,捧着我…”
泪⽔滴落在两人握的手上,滚烫热炽。
“你人前人后护着我,不肯叫我受一点委屈,京城里谁不羡慕!是我不知⾜,是我…”明兰在下咬出一排深深的齿痕,泪珠大颗大颗下来“是我害怕!怕你有朝一⽇不喜我了,那我该怎么办?所以我总爱斤斤计较,多一份少一寸,一点不肯吃亏!就怕有那么可怕的一天到来,我会伤心到死的!”
她终于痛哭出声,忍了许久的隐秘心事,忽然敞开到⽇头底下,一切的原因,竟是那么软弱,那么自私,那么让自己愧羞。
“其实我早知道你的心意,你待我好,不单单只是要一个会治家,会生儿育女的室。你是真心诚意的爱我,尊重我,哄我快活,想叫我过的无忧无虑…可我就是装不懂!因为我怕,我怕…”
胡笨拙的拿袖给她擦泪:“你…你别哭,月里不能哭的…”说着,他自己又滴下一大颗泪珠。
明兰哭得更厉害了。
他们抱在一起,头挨着头,⾝挨着⾝,泪⽔莫名淌个不停,濡了⾐襟和袖,像两个受了委屈的孩,互相慰抚着,温暖着。
他们都早早的被现实磨去了天真和热情,在生活中会了各种伪饰,对人,对事,充満戒备和提防,小心翼翼,不肯轻易相信。
直至翻山越岭,猜疑,伤心,犹豫,绕上一大圈,这才发觉,原来想要的,近在咫尺。
——这是曼娘最后一次出现在他们的谈话中,他们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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