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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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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般读书,堪堪过了三五⽇,庄师娘把一⼲事物都收拾好了,便向老太太提出要每月找几个下午教授三位姑娘的琴艺,盛老太太一开始不答应,怕累着人家,结果庄师娘很江湖气的拍脯保证,盛老太太只得答应。当时正在梨花橱里补中觉的明兰听见了,恍然大悟,难怪庄先生的学费如此之⾼,果然物有所值,原来买一送一呀。

  不过通常附赠的未必是好,庄师娘比庄先生换好糊,庄先生那儿一不用作业二不用背书回答问题,有空写两笔文章便够了,可庄师娘却钉是钉铆是铆,女孩们面前各摆着一架七弦古琴,师娘一手一指的教会姑娘们,还限时查检‮试考‬。

  一通宮、角、商、徵、羽下来,直的明兰头晕眼花,两耳生鸣,她终于明⽩,自己⾝上实没有半两艺术细胞,难怪当初大学选修音乐时被老师退货呢,古琴课上如兰也很受罪,她又比不了明兰有耐,一上午可以拨断五六次琴弦,墨兰倒是天生的才艺好苗子,一上手就会,弹起来行云流⽔,被庄师娘夸了几次后越发练的勤快,林栖阁十丈以內,飞鸟惊雀。

  不过古琴这东西呢,通常曲⾼和寡,在这个时代,多数老百姓的终极目标还只是温,估计能懂琴并欣赏的古人不会比古代熊猫多,明兰掂量了一下自己作为六品官庶女的⾝份,心想将来的夫婿只要不是十八摸的忠实听众就偷笑了,哪敢要求人家能听懂这种⾼级货。

  大约一个月后,华兰从京城寄回第一封家信,盛老太太眼睛花看不清,王氏不识字,里面又有些內宅的‮密私‬话不好让男孩子和仆妇知道,最后还是如兰和明兰一起合作,磕磕巴巴的把信读完。

  这是封平安信,大约是说婚后生活很幸福,袁文绍对她也颇为体贴,只是屋里原有的两个通房都是从小服侍的丫头,让华兰心里很不舒服,不过自从成亲后袁文绍再也没理会过她们。她的公公忠勤府的老伯爷倒是很喜这个活泼讨喜的新儿媳妇,不过婆婆就淡淡的,只宠着大儿媳妇。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大儿媳妇是伯爷夫人亲表姐的女儿,难怪揷不进手,不过因为袁文绍在外头颇为出息,在那个低调的伯府里算是得脸的,府里上下婆子管事也不敢小瞧了华兰,⽇子过的还算不错。

  明兰一边读,一边觉得不错,公公到底是伯府真正的掌权人,有他喜自是好事,一般来说,公公喜儿媳妇只要不喜到天香楼去,都是好事!

  王氏全都听完了,才长长的出了口气,她知道华兰素来挑剔,有三分好她也只夸一分妙,如今这般说,估计是婚后⽇子滋润的。

  “⽗⺟倚仗大儿子也是常事,看重长媳更是平常,叫大丫头不要往心里去,过好自己的⽇子就是了,要孝顺公婆,服侍夫婿…”盛老太太忍不住唠叨。

  王氏叹气道:“我自知道是这个理,可华儿自小就是家里的头一份,从未叫人盖过去,如今…哎,待到以后分了家就好了,反正伯府归大房的,华儿两口子自己过⽇子也不错,况女婿也是个能⼲的。”

  若是平常,盛老太太当然会说两句‘⽗⺟在不分家’之类的大道理,可她到底心疼自小养过的华兰,一颗心便顺了过去,道:“在长辈跟前学些规矩也好,以后自己分了家单过,便都有章程了,倒是早些有喜信才是要紧…”

  …

  时⽇如梭,盛府平静无恙,盛老太太慢慢整理府內规矩,王氏也渐渐掌回了管家大权,一应事物皆照个人等级行事,如有不决便问老太太。盛紘见府內秩序井然,仆妇管事俱妥帖听话,也十分満意,唯独林栖阁怨声载道,盛紘记着孔嬷嬷的话,強撑着不去理睬林姨娘,连枫哥儿墨姐儿说情,也摆出一副严⽗面孔,把他们一一骂了回去。

  林姨娘怎肯罢休,十几年专宠她早已受惯了,于是便使出种种手段,一忽儿生病,一忽儿幽怨,一忽儿哭诉,一忽儿挑拨,可盛紘到底与她同枕了十几年,相同的招数一用再用,便是再好的招也用老了,盛紘已经产生了不弱的抗体,反而年少时盛老太太待他的种种恩情不时涌上心头,愈觉得自己不孝,想起为何⺟子生分的缘由,便产生多米诺情绪效应,遂硬起心肠,冷着林姨娘,把一腔热情倒向工作。

  鼓励耕织,调配商贾,短短两三年里治理的登州丰饶富庶,上缴不少税赋,做出不错政绩,加之他惯会做人,地方京中的人都常有打点,三年一任期満时,再次获得考评绩优,升了从五品并获连任。

  官场得意,仕途顺畅,盛紘便不大注意老是闹别扭的林姨娘心情,反倒对着不大着调脾气不好的王氏,吐呀吐的也就习惯了,时不时的与王氏吵上几句,因他如今立⾝甚正,王氏已无说辞,但凡她有不当举措,反被盛紘抓住刺中。什么‘不孝’‘不敬’‘不恭’‘不贤’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王氏毫无还手之力,盛紘次次大胜而归;平⽇去去年轻漂亮的香姨娘和萍姨娘处调剂一下心情,指点下儿女学业品行,⽇子倒也过的悠哉。

  林姨娘一瞧情况不对,便打点出万分的温柔手段,并不敢再提什么出份的要求,费了姥姥劲儿才把盛紘哄了些回来,但至此也老实了不少。

  明兰窝在寿安堂,和盛老太太做伴戏耍,一老一小甚是相得,融融恰恰,笑闹不断,每次盛紘来请安都觉得寿安堂气氛十分舒适惬意,便也放松了心态,与老太太越聊越自在,有时拿着明兰刺绣失败的作品,调侃宠溺一番,加上墨兰如兰的凑趣,长柏长枫也算读书有成,妾也收拾了脾气,乍看下,居然一家和睦,盛紘几有国泰民安之感。

  这天下午又有庄师娘的古琴课,明兰从上午起就觉得指头发疼,偏偏庄先生犹自讲个没完,再这样拖课下去,中午都没时间休息了,哀怨的抬头看,发现除了她和正练字的长栋外,其他人都精神抖擞的进行学术讨论中。

  现下京城里最热闹的话题正是三王爷和四王爷的大位之争,三王爷新纳了不少妾室,⽇夜耕耘,累的眼冒金星,却广种薄收,至今没有生出儿子来,王府里请満了道士和尚,⽇⽇烧香祝祷,引的不少原本观望的言官御史不豫,而四王爷的独子却茁壮成长,已经开始牙牙学语了,四王爷心宽体胖,反倒脾气见好,簇拥着⽇众。

  皇帝⾝体一⽇不如一⽇,关于储位人选的争论已⽩热化,两边各有各的人马摇旗呐喊,动不动引经据典,吵的不亦乐乎。

  庄先生今天讲到《孔子家语。曲礼公西⾚问》,里面有一句‘公仪仲子嫡子死而立其弟’,作为一个好老师,通常要理论联系实际来解说课文,加之这位先生子豪迈落拓,于是便抛出这个议题,让‮生学‬们各自议论——立嫡长乎?立贤能乎?孰佳。

  一开始长柏长枫都反对,认为妄议朝政会招来祸端,庄先生摆着手,笑道:“无妨无妨,如今京城里便是个茶馆也常议论这个,更别说那些公侯伯府和⾼官大吏们了,关起门来偷偷说一说不妨事的,况且咱们今⽇论的是立嫡与立贤,无关朝政,大家来论一论罢!”

  这个命题在盛府也是很具有现实意义的,既然老师这么说了,同学们立刻踊跃加⼊讨论;辩论双方很鲜明,长柏和如兰是天然的嫡长派,长枫和墨兰是本能的贤能派,其下的,明兰摸鱼,长栋弃权。

  长柏首先含蓄的提出秦二世胡亥这个首开先端的烂皇帝,说明不遵从嫡长继承⾜以断送一个好好王朝,长枫连忙用汉武帝的例子反驳——刘小猪在汉景帝的儿子中排行十好几呢。经史子集长柏比长枫读的透,立刻言简意赅的指出,汉景帝再宠爱刘小猪,也是先把王美人立作了皇后,从礼上把事情走圆了,才名正言顺的把小猪拱上太子宝座的,这恰恰说明了嫡长继承的原则。

  长枫心里咯噔了一下,墨兰继上,温婉的提出那个著名的傻瓜皇帝晋惠帝,细细软软的说:“…満朝文武俱知惠帝蠢钝,可为着嫡长依旧立了他,方有之后的贾南风专权和八王之,若是当初立了别的小皇子,晋朝不至偏安南方,大哥哥,您说呢?”

  如兰欠缺理论武器,但胜于气势旺盛:“如晋惠帝一般的傻子世上能有几个?难不成四姐姐把世上所有嫡长子都当傻子了不成?”

  这边举隋炀帝这个废长立幼的极端恶劣例子,痛心疾首的叙述炀帝暴政给老百姓带来多大的灾难,那边就立刻用李世民的例子反击,还洋洋洒洒把贞观盛世给吹了一遍,说明次子未必不如长子,两边争论的不下,势均力敌,不过有庄先生镇着,倒也没伤和气,大家说话都斯斯文文的,只是暗涌不断。

  说了半天大家都口⼲⾆燥,才发现明兰还悠哉在一边,立刻集中炮火要求明兰表态,明兰眼⽪直跳,这是让她站队呀!可这个时候如果装怂,以后就会渐渐被自动剔除手⾜间的平等行列,过分懦弱不敢出头,处处缩手缩脚的结局舂‮姐小‬已经很好的诠释了。

  当然,这也不符合明兰的格,她想了想,便笑着对兄姐和庄先生道:“我心中有个计较,可嘴笨说不好,不如演上一幕请大家看一看,也算一乐,如何?不过待会儿,大家伙儿谁也不许开口。”

  庄先生最是好事,欣然点头,其他几个也一般,明兰立刻招呼丹橘进来,低头在她耳边吩咐了一番,丹橘应下,一会儿她便带着三个梳着双丫的小丫鬟进来,其中一个是新分到明兰处的燕草,另两个是如兰和墨兰的小丫鬟。

  三个小丫鬟怯生生的站在堂前,给主子磕头行礼,然后拘束的站着,互相看着不明所以。

  明兰对着她们三个温言道:“适才庄先生与我们讲课,刚品评到我们三姐妹的⾼低,庄先生来府里不久,咱么又不好自个儿夸自己,索便找你们三个嘴⽪灵便的来说说,谁说的好,主子这里有赏!”

  燕草都惊喜的抬头看明兰,另两个去看自己的主子,只见三位‮姐小‬都点头示意,她们便信以为真了,明兰笑着扭头看了一眼几位观众,又对三个丫鬟正⾊道:“你们先说说,四姐姐,五姐姐和我,三位姑娘,哪个最贤惠聪明好脾气?”

  小丫鬟们到底年纪还小,城府不⾜,便一一说了起来,这个说如兰⽇⽇练习书,孝顺⽗⺟;那个说墨兰天天昑诗作赋,一派大家风范,燕草说明兰⽇夜苦练刺绣,常常做着做那的,一开始她们还说的比较含蓄,经不住明兰在一旁拼命鼓励,时不时挑上几句,还加大悬赏,她们于是越说越起劲,说着说着,开始急了,渐渐脸红耳⾚,还指着说对方是胡扯,还转⼊了些丫鬟间的人⾝攻击了。

  明兰赶紧摇手,在她们吵起来之前制止她们,再问:“我再问你们,那我们三姐妹中,那个最年长?”这下三个小丫鬟没异议了,过了会儿,都嗫嚅着道是墨兰;明兰听见背后一阵响动,不去理睬,又问:“那我们三姐妹中,那个是太太生的?”这次如兰的那个丫鬟大声道:“自是我们姑娘。”其他人无可分辩。

  明兰回头朝众人笑笑,庄先生目光中露出些微赞许,朝她微微点头,明兰知道这就算是表扬了,乐呵呵的转头,冷不防瞧见长柏哥哥正在看她,视线一对上,长柏哥哥还天外飞仙般的朝自己微笑了下,明兰立刻惊悚的不得了。

  盛长柏此人乃是整个盛府的异类,生沉默寡言,行止端方严谨,少年老成,不论读书做事,都自觉老练,和健谈开朗八面玲珑的盛紘截然相反,据说倒像那个早已过世的王家外祖⽗,据说对着生⺟王氏也常常是一副死了娘的面孔。

  今天这一笑,估计连胞妹如兰小姑娘都没享受到过吧,明兰拢了拢发凉的脖子。

  这时长枫忍不住开口:“六妹妹此般不妥。”众人一起去看他,只见长枫挑眉道:“这些小丫头都刚进来不久,规矩还没学全呢,如何分辨的出贤惠聪明好脾气?自然是为着护主而吵嘴了。”长柏也不说话,只嘴角微微挑起,明兰哦了一声,道:“三哥哥说的有理,那咱么换个好分辨的。”

  然后回头又问那三个小丫鬟,明兰一脸严肃道:“你们年纪小不懂规矩,可都有眼睛,我来问你们,这里三个姑娘,哪个生的最好看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人比花娇美若天仙?这个总分的出来罢。”

  明兰一口气说完,此言一出,大家立刻笑场,庄先生扶着案几笑的直发抖,其他人都‘扑哧’出来,长柏也莞尔的‮头摇‬,但夹杂在这些声音中,有个明显不属于这里的轻轻笑声,从庄先生背后的屏风后传出来,那里有个后门,莫非是哪个不懂事的下人进去了。

  稍稍笑过后,大家便疑惑的去看那屏风,长柏沉声道:“何人在后头?如何擅闯此地?”

  下一刻,屏风后走出一个少年,只见他⾝着一件湖蓝⾊绣银丝点素团纹的领长⾐,束一条浅蓝⾊缀⽟带,带上别了个滚蓝边月⽩⾊葫芦形荷包,上面缀着一颗闪亮的青蓝⾊碧玺珠子做饰扣,那少年似从外头刚进来,肩上还落着些许‮红粉‬⾊桃‮瓣花‬,一头鸦羽般的乌发用⽟冠松松扣住。

  庄先生看见他,便笑道:“元若,你怎跑到这里来了?你师娘呢?”

  那少年走到庄先生案前,拱手而拜,起⾝朗朗而道:“先生别来无恙,京城一别,今⽇终有幸再见,师娘叫我在外头等着,可是左等右等,先生总不下课,‮生学‬心急难耐,便擅自偷⼊后堂,请众位师兄师妹莫要介怀才是。”

  说着便朝盛家儿女团团一拱手,那少年笑容温润,红齿⽩,目朗眉秀,⾝姿如一丛拔的青竹般清秀,端的是一番名花倾国的神采,人见了,皆道一声‘好个翩翩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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