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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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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洵沉静的眸子微微一闪,眸光深邃,好似瞬间看透了什么。

  素⾊宮装的宮女在此时端着⽩炭走过来,要为屏风后的香炉加火。燕洵脚下一动,踩住地毯,蓦一用力,顿时,便听那宮女惊呼一声向这边倾倒,而她手里的那盆⽩炭则向着燕洵和⽔享两人整盆洒落!

  霎时间,宮人们的惊呼声和尖叫声响成一片,⽔享也被这突发的变故惊住了,燕洵则趁着这一时机飘⾝而退。

  “快!快来人啊!”

  领事太监大惊失⾊,连滚带爬的冲到了燕洵⾝边,惊慌失措的上下抖动燕洵的⾐裳,生怕他烧伤了一丝半点。而那名宮女已经眼⽪一翻被吓得晕了过去,侍卫们冲进来将她按住,生怕这名“刺客”再做出什么举动来。这些年帝国虽然逐渐太平了,但是燕皇的宮殿里却从来不缺乏这类不要命来行刺的刺客,不管是不甘心的前朝余,还是没落蔵匿的大同行会信徒,都曾经一次又一次的潜⼊皇宮来意图行刺。

  殿內糟糟的,每个人都面⾊苍⽩,如临大敌,生怕因为这件事而被皇帝迁怒。然而燕洵自始自终都未发一言,他紧紧地皱着眉,皱的那样紧,似乎有些不解,有些疑惑,甚至有些无措,但是这些并无损于他的威严,他的双目仍旧冰冷的望着那人,似乎要穿透她额角的碎发,穿透她厚厚的面纱,一直看进她的心里。

  领事太监顺着他的目光看故去,赫然便看到了⽔享。

  侍卫们忙着处理刺客,召唤太医,保护皇帝,唯有她仍旧站在那,肌肤苍⽩,目光茫然,像是一只游魂野鬼,全然没有一丝半点的⾎⾊。她背上的⾐物都被烫坏了,脖颈上也是一片红,可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仍旧横着双臂,像是一株稻草人一样的挡在那,手臂上的⾐衫已经被烧着了,红彤彤的一团大火。

  “啊!”领事太监大呼道:“快救人啊!”

  一桶⽔噗的一声浇在她的⾝上,她⾐衫‮藉狼‬,手臂更是烧伤惨重,几名宮人赶上前去扶住她,就听领事太监急忙说道:“还不快扶⽔享师傅到偏殿去,快去请太医来。”

  宮女们答应了一声,扶着她便要出去。

  “站住。”

  他突然开口叫道,那声音极冷,像是燃尽了的香灰,夹带着涩涩的沉,撩开一层层华丽奢靡的锦帐,传到她的耳朵里。窗外风雨凄凄,雨⽔滑过瓦檐,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映衬着他沉静的尾音,在空的大殿上清晰的回着。

  “你…转过⾝来。”

  室內光线昏暗,竟似有一点诡异的红,明⻩的通臂长烛静静的燃着,将光线一丝丝的洒在燕洵修削拔的背上。那⾐襟上金线璀璨,龙爪狰狞,依稀间似乎要挣破黑⾊的锦缎腾飞而去,他皱着眉,耳际只听天边滚来隆隆雷声,那么远,又那么近。

  ⽔享站在那,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世界空旷的可怕,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飘渺了起来。这些年的忍辱负重、九死一生,如丧家之⽝般辗转逃亡、呕心筹划,还有每个夜晚来临时的孤寂痛苦,突然就那么变成了一潭冰冷的死灰,再没有一丝半点的热度。她低着头,看着含⽟双凤拢翠金钩挽着一方如烟云般的织锦薄纱,细小的风吹过,轻飘飘的起来,就像是无的浮萍,就像是她一般,这条命,这一生,从未真真切切的握在自己的手中。

  就这样吧,她嘴角牵动,却连一个苦笑都牵不出。

  就这样吧,还能如何呢?说到底,终究是那样无用,那样愚蠢,那样下到无以复加!

  她咬紧下,死死的咬,几乎要将嘴咬穿。她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在想什么,为什么那一针刺不下去,还着了魔一样的伸出双手挡在前面。

  是疯了吗?是脑子不清楚了吗?是中了魔吗?

  还是,还是,还是仍旧有那样恶心的念头在心里作祟,十年二十年的无法忘怀?

  她突然很想哭,很想不顾一切的大哭一场,把这些年的苦,这些年的累,这些年的疼痛聇辱都一起哭出来,再也不要在每个夜里畏缩的挣扎在噩梦中。可是,这双眼睛,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涸了?是从兵败逃亡的那一天?还是屈辱承在那个老头子⾝下的那一⽇?抑或是被那群畜生撕裂⾐衫的那一刻?

  或者,是很多很多年前,她穿着一⾝大红的嫁⾐,跪坐在大火弥漫的夜空之中,看着那两个人骑着马,携手并肩冲出真煌城门的那一晚?

  外面的雨越发大了,忽的一声吹开一角窗子,冰凉的风吹起她的缁⾐,就像是小时候坐在紫藤绕的秋千上,鼻息间都是那种淡紫⾊的小花所发出的清淡幽香,风从耳边吹过,扬起她的裙角鬓发,宮女用力一推,她就⾼⾼的飞起。天空那么近,好像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云彩是洁⽩的,就像是⺟后常说起的塞外牛羊,哥哥们在尚武堂练武的呼喝声像是层层的海浪,清澈响亮的回在耳边。

  那时的光真暖啊,空气中都是喜悦的嘲气,她那么小,那么年轻,眼角清澈的像是海子里的⽔,她笔直的伸着腿,随着秋千一来一回的⾼,眼睛却顺着⾼⾼的围墙飞了出去,越过红墙金瓦,越过重重宮阙,一直看到那扇墨漆柴门。她看到他站在庭院之中,眉眼清寒,目光幽深,风吹过他的⾐角,然后他整个人就像是要飞走了一样,连面容,都似乎被陇上了一层烟雾。那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浓,终于被掩盖在层层岁月之下,再也找不见了。

  “⽔享师傅,皇上叫你呢,⽔享师傅?”

  领事太监在一旁焦急的唤着,她却全然未动,燕洵的面容隐没在萦绕的沉香之中,顺着那些飘忽的⽩气,看着她一⾝缁⾐的背影,突然间便似乎明⽩了。

  燕洵看着她,许久许久,方才静静的问道:“你叫⽔享?”

  她并不答话,也不转⾝,只是默默的立着。

  燕洵又问:“你住在太吉庵?”

  她也不回答,大殿內静的落针可闻,烛火照在她⾝上,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么纤瘦,好似轻轻触碰便能软倒在地。

  燕洵紧蹙的眉心渐渐松开了,他沉默的望着她,目光那么长,穿越了恩仇,终于语气淡淡的说道:“你走吧。”

  好似一口冷⽔突然灌进了腔子,让哽咽的喉头越发紧致,⽔享垂在两侧的手指轻轻颤抖,努力几次,都无法握成拳头。那些执着,那些聇辱,那些⽇⽇夜夜如跗骨蛀虫般啃噬她心肺的仇恨,突然间就在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中溃散了。她这些年来以怨毒強行拼凑在一起的心瞬间碎了,那么空旷,那么疼,那么冰冷。

  “⽔享师傅,皇上叫您走呢,快走吧!”

  久在宮中行走已然成了人精的领事太监也察觉到一丝不寻常了,忙小声的在一旁催促着。⽔享默默的吐出一口气,抬脚便缓缓的向外走,大殿內烛火摇曳,燕洵似乎心思烦闷,挥退了侍从,仍旧在刚刚收拾好的书案前坐下,低着头批阅残存的几份奏章,朱笔滑过明⻩笺,发出柔和的声响。风吹过,撩起⽔享灰⽩的缁⾐袍角,露出里面的一双布鞋,那步伐平静雍容,便是进宮多年的妃子也有不如。

  內侍将门打开,斜风卷着冷雨打在⾝上,寒彻彻的冷。⽔享一只脚踏出了殿门,半边肩膀也露在门外,她本该走了,也应该走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突然停住了⾝子,就那么生生的,死死地,再也跨不出一步。

  领事太监眉梢一挑,上前一步,搀住她的手臂道:“咱家搀着师傅走吧。”说罢,不由分说的便搀着她向外走。

  大殿的小太监立马上前来关门,⽔享顺从的被领事太监搀着,微垂着头,夜风吹来,一下子便吹掉了她的面纱。领事太监哎呦一声,便松开她低头去捡,她顺势侧过⾝,眼梢微转,便顺着那未关的门看了进去。光影幽暗中,他一人独坐在那,并未抬头,只是笔却顿住了。

  殿门一寸一寸的关阖,她依稀间又记起了那么多东西,那么多她已经忘记了好久好久的东西。那时年轻灿烂,他们都还单纯年幼,⽇子如山涧溪⽔,腾的流过那些明亮鲜活的⽇子。

  已经有多久,有多久不曾记起,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可是,此时此刻,她站在这里,那些记忆却如同盛夏的山洪,瞬间便砸碎了她记忆中封印的屏障。

  那时的大夏正值鼎盛,⽗皇的⾝体很好,哥哥们年纪也还小,便是偶有争斗,也带着孩子的童真和喜气。

  而那时的她,双眼太过纯粹,想法太过简单,她看不见金光璀璨的宮阙之下所掩埋的森森⽩骨,也看不到五彩锦缎下覆盖的染⾎刀锋,甚至连那一声急过一声的隆隆战鼓,也被深宮之中的鼓瑟笙歌庒住了。她自欺欺人的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幻想着自己有一⽇凤冠霞帔的嫁给他,然后一生跟着他,照顾他,相信他,听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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