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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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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葛玥点了点头:“家里还好吧?”

  青海如今主事的人是方光潜,方光潜是方褚的亲叔叔,也是诸葛玥在青海的部下,方褚面无表情的接口道:“叔叔昨天来信说家里一切都好,大家都在等着主人回去。”

  “恩。”诸葛玥默默点头,说道:“告诉大家加快手脚,我们时间不多了,一旦这边的事一了,我们就回去。”

  方褚点头,垂首就退了下去。见方褚走了,月七才微微皱眉说道:“少爷,属下不明⽩。”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月⾊清幽,将皎洁的光柔柔的洒在他的肩上,男子的面⾊带着几分清冷,双目狭长,却再无年少时飞扬,沉如古井微波,淡定润和。

  “你是想说,为何不趁着大夏內,门阀疲惫,外有強敌的大好时机揭竿而起,控制家族,再取赵氏而代之,对吗?”

  月七一惊,顿时跪在地上,却直言不讳的说道:“属下大胆,但是属下的确是这样想的。大夏对我们不仁,家族也对我们不义,少爷两年来受尽屈辱,为何要在此时对他们施予援手?大不了我们就回青海去,反正姑娘现在在这,咱们也不怕他们的威胁,青海地大物博,即便是西蒙一统,我们也未必怕了他们。”

  月七说完之后,却久久没听到诸葛玥的声音,他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只见诸葛玥举头望天,原本清俊的脸上已然覆上一层疲劳的暗影,双眉间的纵纹深深蹙起,満是岁月的沧桑。

  “月七,家族再不好,总是你我少时安⾝立命的所在,大夏再不好,总是我们的故土,如今故国內忧外患,強虏虎视,你我如何忍心在満目疮痍的国土上再燃起一方狼烟?”

  月七闻言,顿时愣住了,却听诸葛玥继续说道:“更何况赵彻于我,绝不是滴⽔之恩。”

  诸葛玥说完就离去了,唯剩月七愣愣站在原地,仔细思索着诸葛玥的那一番话。

  他不知道心底是何感觉,潜意识里他知道少爷是对的,可是想起这两年来的遭遇,一股悲愤不平之气又郁结于无法排遣。难道少爷他,就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

  诸葛玥当然是在乎的。

  漆黑的卧房之內,响起了短促的轻笑。

  如何能不在乎,那幼时如畜生土狗般在家族求存的⽇子?如何能不在乎,一次次満心远志,却终被打击溃败的沮丧?又如何能不在乎,九死一生的逃回之时,面而来的口⽔和聇辱?

  不能忘,死也不能忘。

  他不愿再去想刚刚的感受,月七吐口而出的那番话又在他的心底掀起了怎样烈的巨浪。

  男儿到死心如铁,一生奔波,所求到底为何?难道不是建功立业?不是出人头地?不是一朝登上万盛之尊,呼云唤雨,一呼百应?

  那是一种致命的惑,无论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永远也戒不掉的大⿇。

  当他于那样的绝地死里逃生之后,面而来的没有一丝温情,他声名‮藉狼‬,被家国抛弃,转瞬间成为了大夏的公敌。他不是圣人,心中怎会无恨?

  或许真如楚乔在坟前所说一样,在看到大夏在燕北的攻势下屡战屡败的时候,他的心底也会莫名的升出一丝快慰。在大夏內部腐朽,越发出现溃之势的时候,他也曾想过挥军东进,取大夏而代之,以強硬的武力来一雪前聇,俯视那些曾经狠狠踩在他头顶的肮脏嘴脸。

  可是真要走出那一步的时候,他却退却了。

  青海平原上那些尚还吃不穿不暖的眼睛殷切的望着他,那些在他无路可去慷慨收留了他的人们,还在等着他带给他们一个不用死人的冬天。

  是的,他无法去和月七说,无法去和那些一直追随自己的部下们说,他们定会瞪圆了眼睛看着他,然后问他:少爷,难道你要为了几个青海的土包子放弃夺取繁华的西蒙?

  是啊,不过是一些祖祖辈辈跋涉在牢囚之地的死囚后代,不过是一些不通圣人教化的土包子,若是在曾经,他也会这样想。并且嗤之以鼻的不屑冷哼,大丈夫有所取舍,当志存⾼远,而不是做妇人之态的悲切踟蹰。可是终究有什么东西还是改变了他,当他生命‮藉狼‬的被天下摒弃的时候,有人为他打开了一扇温暖的门,尽管门扉破旧,房子漏雨,可是他却是坐在那里,喝下了生平最温暖的一口粥。

  那个时候,他突然就理解了楚乔,理解了那个总是一脸坚韧叫他等着瞧的少女。

  他感谢上苍,如果没有这样一个机会,他可能永远都不会了解她,不会明⽩那种创造和守护的乐趣,他惊奇的发现,那种喜悦,竟是丝毫不弱于‮服征‬和摧毁的。

  至于大夏,至于恩仇,至于争霸西蒙…

  他缓缓闭上眼睛,自己跟自己说,我分得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是的,他还需要去争,去周旋,用自己的能力去维护去拼抢,他还是要同朝野上那些各怀心思的人博弈谋算,还是要在‮场战‬上和政见不同的人兵戎相向。

  纵然他志不在夺取大夏,但却不愿坐视它衰败沦陷在别人之手。

  况且,如今的他,也已然无法退却了,当他带兵杀出翠微关的时候,当他接任大夏兵部司马的时候,在他一力阻挡了大夏对卞唐之战的时候,一切就已成定局。

  他想起当年穷途末路之下,他和赵彻在东胡寒地上发下的誓言,眼角微微升起一丝冷冽的锋芒。

  这时,一双平静的眼睛突然透过漆黑的雾霭看了过来,那目光那样温和,可是却隐隐透出一丝无法掩饰的悲伤。

  他静静的闭上眼睛,手指‮挲摩‬着洁⽩的杯壁。

  他微微笑起来,笑容苦涩,像是冰冷的雪。

  一切开始在结束之后,他们总是这样,不合时宜的相遇,不合时宜的离开,命运推着他们在走一条看不见归路的小径,跌跌撞撞,一路擦肩。

  屋子里一片漆黑,窗外的月亮透过窗子照进来,清冷的洒在他的⾝上。说到底,他还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虽然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和艰辛,他有时候也会做着这样的梦,英雄百战而归,立下了赫赫战功,然后将一切捧到喜的人的面前,挥斥方遒的说:给,都是你的!

  但是,终究只能是一个梦罢了。

  他靠在椅子上,嘴角微微扯起,像是一个大孩子一般温和的笑起来。

  那一晚,诸葛玥睡的很晚,天将亮的时候,他疲累的靠在软榻上,神智轻飘飘的走远,依稀中,仿若又回到了梦魇中,看到一些已然忘却的东西。

  冥冥中,他似乎看到无数的光影在⾝边流转,冷⽔刺骨,他好似全⾝都被冻结了。

  一只死青的手抓着他,拼命的带着他往前游,猩红的⾎涌出来,在冰⽔中晕散开来。

  月九的眼眶通红,拉着他奋力的划⽔,光透过冰层洒进来,是昏暗幽幽的光,他隐约听到了上面传来的声响,那般大,透过⽔流震着他的耳鼓,排山倒海,异常清晰:

  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知道,他们以为他死了,那是燕北的战士在对着燕洵叩拜。

  那声音如同嘲⽔一般越来越⾼,除了那个声音,他什么也听不到了,他一败涂地的输给了别人,从小到大,他从未输的这样凄惨,现在,他恐怕就要将命也搭在这了。

  声音渐渐远了,他的⾝体早已失去了温度,⾎好像要流尽了,四肢没有一丝力气。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猛的传至耳中。他抬头看去,却是月九在奋力的往上撞,用他的头,一下一下的,‮击撞‬着上面的冰层。

  “砰!砰!砰!”

  声音如闷雷,一下一下的敲在他的心口,鲜⾎顺着年轻侍卫的脸颊流了下来,可是很快就融散在⽔中了。

  月九的脸比雪还⽩,嘴没有一点颜⾊,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鬼。他用力的划⽔,手脚都僵硬了,可是却还在不停的重复那个动作,那般有力,一下,又一下,又一下…

  砰——砰——砰——

  那一刻,好似层层乌云上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一道亮丽的光刺⼊了他的心底,他猛然间苏醒了,那是他的部下,从四岁起就进了他的家门,一直以来,他们为他赴死都是理所应当的,他也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可是那一刻,他却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个女孩子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女子容颜清丽,冷冷的望着他,一字一顿的沉声说:“没有人天生就是奴隶的。”

  没有人天生就是奴隶的——

  “砰”的一声,一捧鲜⾎突然飞溅,即便是在⽔中,他仍旧可以感受的到那股滚烫的⾎腥味。

  他的⾝体骤然间又充満了力气,顿时游上去,推开満头鲜⾎的月九,手握着楚乔的匕首,一下一下用力的刨着。

  “我不能死!”

  他在低声的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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