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身陷不测
山羊胡子发话的时候,恰好一大堆人把⽩鲤鱼追丢了,正悻悻返回。我没有⽩鲤鱼那种速度,只有脚下一艘小船,排教的人按山羊胡子的吩咐,哗啦就围过来,我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小船勉強调了个头。立即让人给堵住了。
娃子,胆子不小。一个站在小舢板上的汉子抬手抓住小船的船梆,道:不知道柳爷的名号么?他老人家喊你,你装作听不见?
我不认识他。我很少跟外人打道,被堵住之后就手⾜无措。
接着,我还有茧子里的傻子直接被带到了排教的大船上。茧子里的傻子毕竟是排教的人,那些汉子把他轻轻放到甲板上,有人过去看了看,就摇头摇,对山羊胡子道:柳爷,他死透了。
山羊胡子无动于衷,翻翻那双三角眼,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慢条斯理道:娃子,哪儿的人?驾船在河里走,难道不知道排教的规矩?货是我们的货,人是我们的人,你偷了这个茧子做什么?
我没偷,是他自己飘过来的。我一听就知道山羊胡子误会了,他开始注意着⽩鲤鱼,转眼间看到茧子到了我的小船边,以为是我趁偷走的。
这么巧。山羊胡子呵呵的冷笑一声,这个人的疑心很重,看上去本就不相信我说的话:他自己飘过去的,你就任他飘,你从船里探出⾝子,是想把他弄到船上去?
我没捞他!我年轻气盛,最不能受人冤枉和指责,山羊胡子一说,我脫口就道:他飘过来只是说了两句话而已!
啧啧啧。山羊胡子咂咂嘴,指着那茧子,对我道:人已经死了不是一天了,还能飘过去跟你说话?说的什么?
旁边的那些汉子都双手叉,怪怪的笑着,可能在他们看来,我说的就是句很假的假话。从山羊胡子的调侃还有旁边汉子的怪笑中,我知道他们不信,心里暗暗后悔,埋怨自己口无遮拦。
娃子,到了排教的地头,你眼睛放亮些。山羊胡子坐回太师椅上,从旁人手里重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道:说吧,你是谁家的细作?
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就颤了颤,排教霸着河道,把很多采砂走船的人挤兑的没有办法,但沿河两岸,也并不是他们一家独大,一些势力比较大的家族会跟他们对着⼲,但凡和利益挂钩的事情,争斗就很烈,排教对这个非常忌讳。有时候,他们相互抓到对方过来摸底的人,会严酷的惩罚,摸底人的下场很惨。
快说!
我发着愣,山羊胡子⾝边的汉子就厉声斥责我,其他一些人也七嘴八⾆的哄哄,我心里有些发虚,想要解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对方已经深深的怀疑了,现在说再多可能都没用。
这时候,一直悠然自得的山羊胡子眼睛猛然一睁,下意识就转头朝旁边甲板上的茧子望过去。
紧跟着,一船人都随着山羊胡子的目光望着茧子,相互间面面相觑,惊的说不出话来。
茧子里的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睁开了眼睛,他的脑袋依然一动不动,但眼珠子却在眼眶里来回转,最后盯住了山羊胡子。
他娘的诈尸了!有人喝了一声,不过很短时间里,船上的人就恢复了镇定,排教走⽔,遇见的怪事也多,诈尸这样的事,最多让他们粹不及防时惊一惊,却吓不倒这些人。
柳爷!一个人随手从⾝后拿起沾着朱砂的笔,双手递给山羊胡子。
山羊胡子年纪大了,可一旦有事,动作却异常的快,抬手抓起⽑笔,从怀里掏出一张⻩苯,唰唰的画了张符,啪的就贴到傻子脸上。
看到这儿,我就完全明⽩了,山羊胡子肯定是排教里的大造,是除了大排头之外,地位最⾼的人。过去,排教走⽔时,排头负责放排人的全安,到后来,大排头演变成一种⾝份和地位的象征,就极少自己动手亲自领队,转由大造负责。大造是排头的助手,无可置疑,能坐到大造这个位置上的,都是有本事的人。
⻩纸符贴到傻子脸上,其余人都松了口气,像是对山羊胡子的本事很放心。但是还没等他们完全平静下来,一阵突如其来的风贴着甲板嗖的刮过来,一下子把傻子脸上的⻩苯吹掉。⻩苯并没有落地,就在傻子脸上大概一尺⾼的地方来回打转。
放了娃子。傻子的嘴⽪子又微微动了动,之前听到的那阵沉闷沙哑的声音飘出来:谁动他一头发,我就要谁的命!
反了!山羊胡子闪⾝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随手把大褂的下摆结了个疙瘩,三角眼睛烁烁生辉,盯着茧子里的傻子:来!有东西附了咱们兄弟的⾝!让他死都死的不⼲净!大排头不在,我替大排头行事!
娃子,走。傻子仿佛听不到山羊胡子在说什么,道:走,没人敢动你。
我当时完全没了主意,听到傻子的话,就愣愣的迈动脚步,想要下船。
当我们排教是吃⽩饭的!山羊胡子的嘴角菗搐了一下,⼲瘦的手指一弹,傻子头上那张一直在打转的⻩苯符轰的就烧了起来,蹿起的火苗⾜有二尺⾼,火苗上蹿下跳,青幽幽一片,过去听爷爷偶尔提过,这是会法的人招出的火,沾在⾝上就扑不灭,一直烧到底,相当琊门。
这两年,我⾝上受的旧伤年年复发,不得已就开始注重养生之道,读了一些书,也了一些相关的朋友。国中传统中医认为,气是人之本,世间万事万物,都有相济一说,人体也不例外,相辅相成,一旦失衡,⾝体的某些平衡就会随之被打破,各种各样的病症接踵而来。我在洛北邙山偶遇过一个挂单的老道士,跟他聊了几天,受益匪浅。老道士见识很渊博,我把过去遇见过的一些至今没有答案的事情和他讲,他也给予了相应的回答。我提到过当年屡次目睹过的火,老道士就道,那不是道家的术法,可能来自旁门。火其实不是在烧,而是在菗,人体內的,其实就是⽔火之象,火撩动,菗走那股气,导致⾝体內急速失调,没有的庒制和调和,只剩一股气,自己都能把自己烧死。我当时就觉得有道理,当年我一个朋友被火烧过,所幸碰到⾼人救了一命,人虽然活下来了,但是留下一辈子都治不好的隐伤,常年心火肝火极旺,眉⽑胡子头发都不长,脑袋光的和冬瓜似地。
同理,这种火如果碰上了尸体之类的东西,那就从菗变成真正的烧,直到把尸体烧成一捧灰,火烧起来,用⽔都浇不灭,是排教走⽔灭尸时最有效的利器。
青幽幽的火苗很快就燃到了傻子⾝上,我加快脚步,但是还没走到船板边上,立即被一个汉子揪着头发提了回来。放排人的力气大,揪的我头⽪生疼,可是我生就倔,疼的要流眼泪了,还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排教好大的气魄!傻子的⾝体渐渐就被一团幽幽的火苗给笼罩了,但是那阵沉闷沙哑的声音却没有断绝:我说了,谁动这个娃子一头发,我就要谁的命,你是排教的大造,置若罔闻?那我就平了你排教的祖坟!
尽管我一句废话都没说,但山羊胡子已经猜出来,这里面可能有什么了不得的隐情。他不理会傻子的话,转⾝就吩咐人把我吊到大船的桅杆上。这是走⽔时的一种私刑,尤其是在夏天⽇头正毒的时候,把人吊在十多米的桅杆上,头上是太,下头又有⽔汽蒸着,⾝体不好的人吊上半天,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可能真是我自己倒霉,山羊胡子在这个时候绝对不可能把我放掉,岸边都是看热闹的人,如果山羊胡子因为畏惧服软,那就等于砸了排教的威风和名头,让人传出去,以后就没法直着杆子在河道上混了。
周围都是⾝強力壮的放排人,我本就没有反抗和挣扎的余地,顺着桅杆上的绳子被人一口气拉到了端顶,晃晃悠悠的,我还勉強能看到甲板上的情景。傻子的⾝体已经被烧的焦黑,沉闷沙哑的声音完全消失,再也没有响起。
就这么点能耐?山羊胡子一阵冷笑,重新坐回椅子上,用手遮住眼睛,抬头朝上看看,道:捞⽔货,货捞上来,沉船不要了,这个娃子带回去好好问问,我不信他的嘴是石头长的。
我听到山羊胡子的话,心里又是一沉,今天这个事情看上去是没完了,如果真被他们带走,免不了又要吃很大的苦头。实话实说,我见的事多了,那个年头的走河人,命不值钱,河道几乎每天都要死人,人死了就地一埋,连坟头都没有。想到这些,我就很紧张,但傻子的尸体已经烧的差不多了,岸边那些当地人也不会帮我出头。
排教的人开始张罗打捞⽔货,但是之前还一直在⽔中上下起伏的那些⽔货,突然就呼的沉到了⽔底。
砰
甲板上傻子的尸体发出轻轻一声炸响,好像是骨头被烧裂的声音。河面上起了风,惨惨的风,风卷着云铺天盖地,之前还光刺眼的天气,一瞬间变的昏沉无光。
这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从很远的地方,响起一道模模糊糊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