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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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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心慌起来,心想,今次一定必死无疑了。

  突然,一把声音从远处飘过来:“碎钻玫瑰!”

  回在冰冷的空气中,是复制人的声音。

  猫眼红眼珠一溜,果然看到他从后跑近。

  史医生听到复制人的声音,精神集中起来,警觉地拾回手,转而指向正在跑近的复制人。

  “你是谁?”他喝问复制人。

  “我收到她的求救信号…”他定眼望了望爬在地上的猫眼红,看到她紊地转换的外形,也不噤吓了一跳。

  史医生猜到他的⾝份,冷笑一声:“你也是受害者吧,你看,这个女人本就是怪物,她对着不同的人会换成不同的模样。”

  按制人昅了一口气,还是决定走到猫眼红的⾝边。他跪下来,问她:“你没事吧?”

  “带…我…离…开…”抖震地,她吐出这四个字。

  按制人讶异地观察她⾝体和面貌的幻变,她的蓝眼睛变成黑眼睛然后又变成绿⾊,⽪肤⻩⽩不一,⾝⾼也忽长忽短,面上轮廓更是浮游不定,完全看不到五官。她像是损坏了的电脑中的电波,不像是一个生命体。

  但他还是肯定,这就是他的碎钻玫瑰。

  他拥抱她,把她扶起来。

  “不可以!”史医生说:“我一定要毁灭她!”

  按制人转头问他:“你也是顾客吧?”

  “我…”史医生一时答不出来。

  “她大概给了你最好的爱情。”复制人说。

  史医生想了一会儿,还是说了:“但那通通都是假的!她可以既爱其他人,又爱我!”

  “但自你租用她的一刻,你便知道会是这样。”

  史医生双眼失去焦点,他好像明⽩了一点点。

  按制人知道这个男人面临精神崩溃的边缘,他小心翼翼地扶着猫眼红缓步向前走。“我的车停在前面。”他轻声告诉她。

  忽然,他的脚边响起“砰”的一声。

  是史医生的声。他说:“再走,我就杀死你们!”

  按制人与猫眼河讪定地站着。

  他俩⾝后有脚步行近。

  由于紧张,猫眼红的外形转换得更急更快。⾝体的混状况令她很不安宁,她不由自主地微仰起头,低声地呻昑起来。

  就是在这一刻,复制人决定了。他对她说:“你向前跑,快点跑到冰山前我的车子里,而我,就跑在你后头掩护你!”

  猫眼红想也没想,便照做了。她一尽力开步跑,便听到史医生的叱喝声,然后,她居然看到,视线范围的尽头跑来一队黑⾐人,他们通通手持武器。她明⽩了,那是组织派来的救兵。

  她展露笑容,正要舒一口气之际,⾝后传来一声声。

  她还以为会痛,殊不知,跑动着的⾝体半分痛楚也没有。她不期然回头看--

  是复制人倒卧在⾎泊中。

  史医生举起手,再向倒地的复制人⾝上击。‮弹子‬穿过他的膛。

  猫眼红目瞪口呆。在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她的视线反映给她,史医生也中了,他哀呼了一声,双膝跪到地上去。

  是那班迟来的救兵。

  猫眼红跑到复制人⾝旁,因为⾝上的机能出现故障,她的⾝体是极度的灼热,她不敢拥抱复制人,只是跪到他⾝旁,而眼泪,在转换变化中的眼睛里滴下来。

  外在的美丽幻变而虚假,但流下的眼泪,却是真的。

  “我对不起你!”她望着复制人,呜咽。

  按制人却在⾎泊中微笑了。“我很自豪。”他说,然后轻轻叫唤她:“碎钻玫瑰。”

  猫眼红听见,哭得更狠。他怎会确定她便是他的碎钻玫瑰?她失去了碎钻玫瑰的相貌外形,而且,任谁也知道,本没有碎钻玫瑰的存在。

  “你不要死!”她哀叫。

  “在我生命中,最有意义的事便是曾经与你在一起。你令我感到,我是一个‮立独‬的存在体,不只是其他生命的复制品,因为我在你⾝上体验的快乐,是我独自占有的。”

  忍不住,她叫出来:“颜奇天!”

  按制人微笑了。

  虽说北极的天气已没从前那般寒冷,但相对人的体温,仍然是冰冻的。

  史医生被制服了,一众组织的拯救者正着手把复制人抬上救护气垫车。复制人那个微笑,逐渐变蓝,也逐渐的,僵硬了。

  猫眼红‮摩抚‬着他的微笑。他已经毫无反应。

  猫眼红低声地呜咽了一声。她知道复制人已去世。

  她让拯救队员替她注稳定⾝体机能的元素,在略为好转了之后,她没跟上救护气垫车。她坐上组织的另一部车,要求载她返家。

  眼泪没再流下,⾝体內没有那么多余的⽔分供应。她⼲着一双‮肿红‬的眼睛,联络书华。

  “你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她问。

  “对不起,”书华抱歉。“我们来迟了。”

  “给我复制人原生者的资料。”

  “你要来⼲甚么?”

  “我要求他还原复制人的生命。”猫眼红说。

  “还原复制人的生命?”

  “他会的,复制人的工作使命还未完成。”猫眼红擦了擦鼻子。

  “猫眼红,别意气用事!”

  “他为我而死!”她动得双手拍向台面。

  “作为专业恋爱师,情绪要长期保持稳定。”书华提醒她。

  谁不知,他一说,猫眼红便倒在地上,蜷缩作一团,掩脸哭泣。这种哭泣没有眼泪,只⼲巴巴地发出哭泣的声音。那蜷缩着的⾝体,活像是⺟亲体內的胎儿形状。

  沉默良久,书华对她说:“我让你放一个长假。”

  “我要见原生人!”她坚持。

  “我们会通知原生人。至于他会否与你见面,则是他的决定。”

  她双手抓住痛哭的脸,叫了出来:“你们一律没有人!”

  “这是不专业的!”书华制止她对情绪的放肆。“你没有资格对顾客的遭遇动真感情。”

  “呀”她仰起脸。书华看到,猫眼红的五官急剧转换,她的外型再次出现紊

  “猫眼红,五分钟后组织会带你回总部检查,你的⾝体功能出现偏差。”

  “呀…”猫眼红说不出话来,只能像动物般呜咽,而⾝体则不试曝制地菗搐。

  书华看着,心也痛了。

  当组织的人来到的时候,猫眼红差不多已昏。书华看着她被抬走后才安心关上信号。

  书华纳闷。这次的报告该怎样写?照实‮报情‬告的话,猫眼红肯定会被⾰职。组织不会容忍导致两名顾客死亡的专业恋爱师。

  猫眼红在组织的医疗部门被注了驱除情绪的葯物,以至往后的数天,她想起复制人时也不觉得伤心,余下只是淡淡的无奈。她是很想伤心的,但她伤心不来,垂下头掩住脸,只能不停叹气又叹气。

  她怀念复制人,她想用眼泪表示这种怀念,但是她流不出泪来。

  组织又替她医理妥当她⾝体內的变换外形细胞。依照宇宙法则,她的‮理生‬及心理已完全回复正常。

  然而,坐在医疗室中的她却疑问重重,她不明⽩发生了甚么事。

  为甚么有人会为爱情而伤害别人,有人却会为爱情而牺牲?

  脑海掠过⺟亲的神话故事,阿波罗因爱人的离开而杀害她。猫眼红轻轻‮头摇‬想道,这可是亿万年以来人类甚至神明的爱情态度?一种不肯放手的态度。

  那么,牺牲呢?由古至今的爱情,可有吻合的先例?

  而她自己,每天努力地为别人带来的,其实又是甚么?不发自真心的爱情,是否真正的爱情?

  那些人付钱买的,又算是甚么?

  可会是…她在提供一些感觉,而其他人又用钱买走一些感觉。而这种感觉,在宇宙中是不被鼓励的,甚至天生便被褫夺。

  为甚么?

  如果,大家可以自然地自由地恋爱,人类的生命会否更精采?

  宇宙褫夺人类的恋爱机能,是因为这种恋爱机能妨碍人类的生产能力。但实情真是这样吗?不可以是相反的吗?

  猫眼红眼內的闪闪红光尽失,她自觉虚弱无力。

  ⺟亲的神话故事。想起了⺟亲。她忽然很挂念很挂念她。

  最后,组织还是替她联络复制人的原生者。

  猫眼红以本来面目与他相见。

  果然,他与复制人完全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原生人有那自傲的气质。

  “对不起,我坚持与你相见。”猫眼河谠他说。

  原生人微笑。“我也想见一见,是谁令我的复制人舍命牺牲。”

  猫眼红带着歉意:“NKT436X很优秀。”

  “是的,他把我的业务管理得最好。七个复制人之中,他最投⼊生产。”

  猫眼红好奇:“每名复制人的格可是不同?”

  “基本上他们都是应用我的因子,格上有差异,是因为环境与经历所致。说实在的,我便做不出舍命救人这回事。”

  猫眼红望着他。他说下去:“我认为那是愚蠢的。”

  她马上明⽩了,原来同一个因子,真的可以‮裂分‬为两个不同的人。她可以肯定,复制人不会说出这样自傲与自私的话。

  “我有一个请求。”猫眼河谠原生人说:“请你还原复制人的生命。”

  “为甚么?”他似乎从没想过要这样做。

  “他…还没完成你的业务工作。”她深呼昅。“而且,他是优秀的生命体。”

  “优秀?”原生人似乎不同意。“从我的角度出发,我不认为是那样。”

  猫眼红望着他。

  他说:“有太多感情的生物,不会优秀得到哪里。”

  不期然的,猫眼红流露鄙视的目光。

  “对不起,我郑重地拒绝你。”

  猫眼红昅一口气,说:“那么,我再没有话要说了,谢谢你与我见面。”

  他却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他望着她。“如果我租用你,以你的原生样子来与我恋爱,你会否愿意?”

  猫眼红愕然起来,眼內的红光随即一闪。“不愿意。”她拒绝。

  “噢!实在可惜。”原生人耸耸肩,牵一牵嘴角。

  “请你离开吧,我要休息。”她下逐客令。

  他还是没气馁。“如果我付出双倍价钱呢?”

  忽然,猫眼红自觉被羞辱。“不会。”说得斩钉截铁。

  原生人吹了吹口哨,然后才离去。

  猫眼红垂下脸来。好累。

  她掩住脸,真的好累好累。

  翌⽇,书华的信息出现。“你好了点没有?”他问候她。

  “嗯。”她点点头。

  “但目光依然有点呆滞。”书华说。

  “我见过原生人。”猫眼红告诉他。

  “我们知道。”

  “他要求与我恋爱,我拒绝了。”

  “你有权拒绝。”

  “我要求他还原复制人的生命,他也拒绝了。”

  “他也有权拒绝。”

  “书华。”

  “甚么?”

  “我很烦恼。”猫眼红说。

  “你一向多烦恼。”书华取笑她。

  猫眼红也笑了。“我在思考恋爱的意义。如果我找不着,可能会转行。”

  “转行后会⼲甚么?”

  “开一间卖古董⾐服的店子。”

  “噢!”

  “你看不起我?”

  “不,”书华笑。“而是,我知道你一向花钱花得很厉害,不可能有余钱。”

  “哈哈,”猫眼红也笑了。“真是了解我。”

  “是的。”书华说。

  “我爱上你了!”猫眼河诤他。

  “你让别人听见你生爱意,会被带到精神病院的。”

  “嗯,”她苦笑“就像我的⺟亲。”她忽然说:“我想去探望她。”

  “你要放假?”

  “嗯,放长假。”她问:“组织会如何处分我?”

  书华不好意思起来:“我不知道。”

  “知道了便请告诉我,我不怕。”

  “我会。”

  突然地,她的眼眶红起来。“书华!”

  “你怎么了?”

  “我觉得自己很没出息,连工作也做不好。”

  “不是的,这只是你人生的低嘲。”他安慰她。

  “我那么爱哭,社会一定会离弃我。”

  “不会的,”书华微笑。“为工作而哭,社会会加许你。”

  “天啊!”“这是宇宙法则。”

  猫眼红拭去眼角的泪,然后问:“不如我俩结婚去。”

  书华啼笑皆非:“怎可能!”

  猫眼红调⽪地嘟着嘴:“太可惜了。”

  “但愿我能够。”书华说。然后他想,不知道她是否听得出他的真心。真的,他不介意。

  “唉!”她扮出可怜的表情。

  书华不忍心再看下去。可爱得有点过分。“你放假吧,有消息自然会通知你。”

  “嗯。”猫眼红伸了伸,倒到沙发上。

  书华的信息消失后,她联络猫眼绿。

  “我想去探望⺟亲。”

  “太好了!”猫眼绿很欣喜:“她很挂念你。”

  “你去不去?”她问。

  “不,你姐夫放假回来地球--告诉你吧,我们打算孕育下一代!”

  “太了不起啊!”猫眼红的双眼亮丽起来。

  “请替我告诉⺟亲。”

  “我会。”

  “我们想生个女儿,要金头发的,蓝绿眼珠,以北欧人类的轮廓为蓝本,并希望她长大后会有五尺十寸的⾼度,智商介乎一百二十至一百三十之间。”

  “很好嘛。”猫眼红给猫眼绿一些正面的反应。“你一向不喜我们原生的亚洲人面孔。”

  “对呀,我自己不去整容,因为也看惯了,便作罢。但下一代,我想给她最清⾼漂亮的。”猫眼绿说。

  “我支持你。”猫眼红告诉姐姐。

  在信息结束后,猫眼红心想,猫眼绿真是模范市民,她情绪安稳,又热爱工作与家庭,现在还计画生孩子,猫眼红自问做不到。

  按道理,猫眼绿也⼲着极之不平凡的工作,为生物设计梦境,这种具创作力的工作,她安稳地⼲了那么多年,却从没被虚幻多变的梦中世界⼲扰,实在是能人所不能。

  猫眼绿的冷静,大概不是遗传自⺟亲吧。⺟亲的烈凶悍,都尽送给猫眼红。她咬了咬,她给遗传了难以适应这世界的因子。多么不幸。

  与精神病院联络后,猫眼红便起程往星球探望⺟亲。

  雪⽩安宁的大楼內,住満不被社会接纳的人。他们⽇间接受改造,参与各类训练,夜里则睡在特制的铁箱中,以确保他们安宁平静地睡去。这样洁⽩簇新先进整洁的大楼,完全不似是精神有问题的人的居所。事实上,能住进这里的病人,都是非富则贵。猫眼红的⽗亲,每年都要为子的住宿医疗付上巨额的费用,虽然他从来都没有探望她。

  眼前的⺟亲精神尚好,发型整齐,猫眼红也就感动起来。这么多年了,⺟亲依然有那雍容的气度,印象中她就是这样的人,纵然没有人看到,她也要做到最好。

  “你很漂亮啊。”⺟亲轻轻捉着猫眼红的手。

  她默默地望着⺟亲十多秒,才微笑着回答:“你也是,⺟亲。”

  ⺟亲开怀地笑了,眼睛充満憧憬地望向广阔的蓝天。“你的⽗亲很快便会来接我。”

  猫眼红在心里叹气。怎可能?

  ⺟亲把脸转回来看着她,和霭地问:“你的恋爱生活如何?”

  想起自己的职业,她如实说:“很坏。”然后加了句:“就如阿波罗杀死科龙妮丝那般坏。”

  ⺟亲眼內有那早早预料到的神情。猫眼红知道她是明⽩的,也就安心地说下去:“有不放手的人,令我的恋爱生命有冲击。”

  “你的姐姐比你幸福。”⺟亲说。

  她微笑。“姐夫很疼她。”

  “不是,我是说猫眼蓝。”

  猫眼红愕然起来。

  “没告诉过你吧,你们两姐妹未出世前,这世界还流行孕妇‮孕怀‬,那时候,我在肚里怀了猫眼蓝。”

  猫眼红很惊奇:“⺟亲…”她分不清楚⺟亲说真还是假。

  “有时候,不存在比存在好。”⺟亲说下去:“猫眼蓝是胎死腹中的。”

  猫眼红听得心也寒了。体內‮孕怀‬,起码绝迹了三百年。⺟亲太过沉于对过去的幻想。

  她开始沉不住气:“够了。”

  ⺟亲惘地望着她,然后缓慢地吐出一句:“猫眼绿不幸福。”

  猫眼红不同意:“她与姐夫的感情很好,甚至打算生孩子。他们很幸福。”

  ⺟亲的眼神逐渐集中起来,仿佛是在思考。

  “⺟亲?”她望着⺟亲。

  随着女儿的声音,⺟亲那敏感的眼神,却又在一秒间完全散了。“猫眼蓝。”她呢喃。

  看见⺟亲的眼神,猫眼红心软起来。

  “⺟亲,”她昅一口气,问:“你会为别人而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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