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在创作时,其实很少留意时间的变化,要不是农场又经历两次酿葡萄酒的热闹⽇子,梁望月完全不知道时间过了两年多。
“月之游记”第二册“月、精灵、橄榄树与柠檬甜酒”在花了两年又十个月时间创作后,总算出书了。
梁望月在一个夏⽇午后,抵达湾台的祭家饭店。
一进⼊饭店大厅,立刻有一名男子上前跟他攀谈。
“请问是梁望月先生吗?”对方很有礼貌,前别了饭店名牌。
“是。”梁望月微微颔首。
男子随即接过他手中的行李,道:“请跟我来,梁先生。”
梁望月神情闪了闪,但没迟疑,跟着男子往饭店內部走。
这饭店还真是大,俨然是座小城。男子带领他坐电梯,不知上了几楼,电梯门一开,外头是一道城堡式的垛后走廊。走廊呈圆弧形悬在半空,两侧有参天树林,蔷薇藤攀爬着墙垣凸堞,延伸至走廊尽头那一户人家的外墙。梁望月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是在饭店內!这儿本就是一座大巨的温室森林!
男子带他走到那户人家门口,放下他的行李,说:“这是多婕医师的住所。”然后退下。
梁望月盯着那扇漂亮的⽩格雾面玻璃门,门边有个小巧的按键。他突然觉得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他想见门內的人,想极了,却不想按门铃,门铃是给访客用的,他应该是拿着钥匙开门的人!
突然,门开了,那人儿一⾝罗马式露肩⽩裙袍,长发梳成一束,垂在前,衬得美颜更显娇。
“望月--”她看着他,神情没有惊讶,而是平静。“你回来了?”红漾开一抹微笑,说话的方式,好像他们只有十五分钟没见面,他只是出门买个盐巴回来而已。
梁望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进来吧。”多婕拉起他的手,转头对门內轻声唤着:“骄,赶快来看看谁回来了--”
门內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接着一个粉雕⽟琢似的小女娃儿从多婕裙襬后探出脸来。
梁望月強烈地震了一下。
“爸爸。”小女娃儿开口,小⾝躯穿着跟多婕一样的裙袍,红扑扑的脸蛋上没什么表情。
多婕放开梁望月的手,抱起小女娃儿,温柔地说:“骄要对爸爸笑一笑喔。”她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牵着梁望月,走进门。
小女娃儿搂着多婕的颈子,一双墨绿眼睛直瞅着梁望月。
一踏进玄关,多婕将女儿给梁望月。梁望月几乎是反地抱住小女娃儿。多婕关了门后,径自往客厅走。
“我有泡茶喔…快过来坐吧,望月--”
“妈咪在叫爸爸了。”见梁望月没有动作,他怀里的小女娃儿发出稚嫰但清晰的嗓音。
梁望月回过神,俊脸对着小女娃儿。“骄是吗…”他低语,走进客厅。
骄,
月之女
红红脸儿,绿眼儿…
坐在客厅靠窗的沙发上,怀里抱着唱歌的小女儿,与温柔贤良的子一起喝下午茶,应该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吧…
客厅里的古典挂钟悠悠摆动钟摆,数不尽的时间就这样摇过去,看着地毯上的绒⽑熊布偶,他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长成会玩玩具的小姑娘,这中间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就这么被时间晃过去。
梁望月抚着坐在自己怀里的女儿的柔软发丝,表情深沈,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多婕。
多婕低垂脸庞,隔着桌角,落坐他斜旁的软矮凳,正优雅地将香味四溢的佛雄伯爵茶从茶壶里倒进瓷杯。“莲邦早上打电话跟我说有客人会来,原来是指你…”她说着,取下扣在杯缘的滤茶器,抬眸看着他,把倒好的茶轻轻移向他。
梁望月皱起眉。“皇莲邦--”才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怪声。
“你等我一下。”多婕笑了笑,站起,翩然旋⾝,离开客厅。
一会儿,一只大动物扑跳进客厅。
“圣徒,坐好。”多婕走进来,命令道。
大狼圣徒乖乖趴卧在装饰壁炉前。
“啊!圣徒回来了!”骄欣喜地叫了一声,撇开梁望月,溜下沙发椅座,咚咚咚地跑到圣徒的长鼻子前,跪坐着跟牠说话。“圣徒…散步好玩吗?下次,让骄去好不好…骄好喜圣徒喔…”小手抚抚狼耳朵,可爱的嗓音嘀嘀咕咕不停。
“果然是皇莲邦…”梁望月低喃一句。
多婕走到他⾝边坐下,说:“你最近出了新书,莲邦暂时回意大利的出版社--”
“他一直在这儿吗?”梁望月眼睛盯着圣徒和女儿,心里颇不慡快。两年多前,皇莲邦突然带着圣徒离开菜园湾,他以为总算可以不用天天见到那烦人的家伙,原来…有很多事,他完全被蒙在鼓里。陶垚农也是一个--
我跟你说喔,望月--多婕可是一个温柔完美的女子,你不好好守着,她很快会被追走,搞不好你写完第二册去见她时,她已经当⺟亲,是别人的子了,
…等你写完第二册,去见多婕,就知道了。
他现在终于知道,陶垚农当年讲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将近三年的时间以来,除了他自己以外,恐怕全世界都知道他当了⽗亲吧!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梁望月转头瞅住多婕。
多婕定定看着他,脸庞像被风拂过一样清美,好一会儿,她微笑开口:“我来湾台后,才发现怀了骄。”
梁望月神情沈了下来,膛缓慢地起伏。好吧、好吧--女人并不需要每件事情都向男人禀告!他猛然站起,往客厅外走。
“你要去哪里?望月…”多婕跟着起⾝,走在他后头。
梁望月走到玄关,打开屋门,提起门外的行李。
多婕恍然一笑。“我太⾼兴了,忘了把你的行李拿进来。”
“是吗?”梁望月淡淡应了声,关上门。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太⾼兴了”的样子。“房间在哪里?”他问着,但没等她回答、带路,径自迈大步,在屋里走动。
这屋子有两层楼,他很快就在二楼找到房间,而且是主卧室!
直接进⼊卧室,那张罗曼蒂克的丝蕾帘幕四柱大上,有三颗枕头,两颗大的是一对,一个小的挤在中间。
“骄还小,晚上让她跟我们睡,好吗?”多婕轻轻靠着他的背,柔荑碰触他侧。
梁望月将视线从铺拉回,转头看着她。
多婕踮起脚尖,吻一下他的。
梁望月放开行李,回⾝搂住她的,低俯脸庞,看着她许久。这个美丽的女人是不是有点狠心呢?他心里想着,然后放开她,说:“我想休息一下。”
“嗯。”多婕颔首。“睡一下吧。”她又吻他。
梁望月忍不住昅她甜美的,直到她离去。他才摘下眼镜,躺上,大掌抓握着⾝旁的枕头,青筋偾起。
----
“爸爸的手手好大…跟莲邦爹地一样…骄的小小而已…”
睡梦中,一个柔软的东西持续在他手上拍着。梁望月睁开眼睛。女儿小小的⾝子跪在他旁边,张着雪亮的墨绿眸子看他。
梁望月盯着她。“什么事?”话气有点僵冷。以往,他和多闻相处,感觉自己就是个⽗亲,现在面对自己的女儿,他竟不像个⽗亲。
“爸爸…妈咪说,吃饭饭了,要骄叫爸爸起。”骄口齿清晰地传达⺟亲的吩咐,歪歪头盯着梁望月的眼睛。
梁望月坐起⾝,发现自己⾝上不整齐地盖着一条薄被子,彷佛被住似的。
“这是你弄的?”
骄点点头。“妈咪说,不盖被被会生病…”
梁望月哼笑了声。这小丫头--她都要来叫他起了,还帮他盖被子?他拉开被子,说:“谢谢。”
骄小脸飘红,似乎有点羞赧、不好意思,蹭着⾝子往后退。
梁望月回⾝拿眼镜,一转头,就见女儿退到缘,⾝子一晃。“小心!”他叫了一声,抛掉眼镜,快手捞过去,将差点摔下的女儿揽进怀里。
骄躺在⽗亲臂弯里,娇憨地眨了眨眼。
梁望月呼了口气。“你要吓坏爸爸呀?”惊吓之后,他的语气自然多了。“坐着等,别动。”他将女儿抱坐在央中,起⾝找眼镜。
眼镜掉在柔软的地毯上,他捡起,低低笑了。这么软的地毯,又不⾼,就算女儿滚下,也不会受伤,他却紧张得沁出冷汗--就那么一秒钟而已,他觉得自己果然是个⽗亲。
梁望月站在边,抹一把脸,戴上眼镜。
骄注视着⽗亲的每一个动作。
“过来,骄。”他对女儿招手。
骄站起,踩着铺,走向⽗亲。
梁望月抱起她,大掌摸摸她的发,朝向房门口。待他绕过铺后,才发现圣徒伏在边地毯上。他又笑了,有这只大狼当⾁垫,他实在不须紧张的…
“圣徒跟骄一起来叫爸爸喔…”察觉⽗亲在看圣徒,骄连忙解释道。
梁望月点点头。“你们真乖。”他凝视着女儿的小脸。
骄粉嫰的颊畔又飘起两朵红云。
梁望月笑了笑,有点明⽩女儿为什么叫“骄”--这小丫头太容易脸红了,真可爱!
他抱着女儿,走出房门。大狼圣徒跟在后头。下楼梯时,女儿用那娇甜的声音数着数,每数一阶,跟在后头的圣徒就用強健的尾巴拍一下楼板,走过楼弯平台后,圣徒突然窜前,往下奔,女儿也蠢蠢动。梁望月放下女儿,看她想快、快不起来地一阶一阶下楼。
他笑着。“还是爸爸--”
“莲邦爹地、泰清叔叔!”梁望月话还没讲完,骄已爬完阶级,往楼梯间外冲。
莲邦爹地?梁望月皱起眉,朝下走。他有没有听错女儿叫了什么…
“莲邦爹地,爸爸回来了喔--”
“是吗?”男人敷衍地应了句,转开话题:“骄有没有想莲邦爹地?”
“有啊,骄每天都想莲邦爹地…”小女孩贴心地回答。
“那泰清叔叔呢?”另一个男人的嗓音穿进来。“骄有没有想泰清叔叔…”
“骄想莲邦爹地而已--”
“骄没想泰清叔叔啊…泰清叔叔好伤心,呜…”
小女孩格格的笑声传开。
梁望月走到客厅,看着皇莲邦抱着自己的女儿,皇泰清逗着自己的女儿,圣徒摇着尾巴围绕着他们。他下意识地握起拳,一步一步走过去。
皇莲邦看到他走来,抱着骄,往背窗的长沙发坐,故意地问:“骄有没有想过爸爸?”
“喔!说人人到。”皇泰清挑一下眉,看着梁望月。“好久不见了,Luna。”他走向单人椅落坐,对着骄重复皇莲邦的问题:“骄还没回答喔--有没有想过爸爸?”
梁望月停在桌前。
骄抬头,看着梁望月,很抱歉似的摇头摇。“骄不知道耶…”嗓音好无辜。
皇泰清笑了起来。“幸好是不知道,要是没有,你就可怜了,Luna--”
梁望月不响应,面无表情坐到皇莲邦旁边。
“Luna就是爸爸…”骄看看梁望月,又抬头对皇莲邦说:“妈咪有告诉骄,骄知道爸爸是Luna喔…”天真的视线回到梁望月⾝上。
皇莲邦开口:“既然回来了,就去看一下你⽗⺟--”
“我的家务事,外人不需要多嘴。”梁望月打断皇莲邦的声音,做了一个手势。圣徒突然耳朵一扬,走向梁望月,伸出⾆头他的手。
圣徒还记得这个手势、记得他是牠小时候的救命恩人,动物果然是有记忆的--这就是天。
梁望月将女儿从皇莲邦怀里抱回来。
“骄小小年纪却不怕生,个里果然遗传了小婕『随遇而安』的基因,她真的完全像小婕。”皇莲邦说着,像在威示般,刻意点明梁望月是“陌生人”
“她像她美丽的⺟亲,自然是件好事。”梁望月看着女儿的眼睛,语调平稳地道:“只要她知道自己的爸爸是我,就够了。
骄坐在⽗亲腿上,小脚朝圣徒晃着。圣徒顽⽪地着她,逗得她叫庠、格格笑,小⾝驱直往⽗亲怀里缩。
梁望月大掌包住女儿的小脚,将她往上抱,痹篇圣徒的狼口。皇莲邦把圣徒叫开,圣徒走到皇泰清椅边,乖乖趴伏着。
“圣徒坏坏,对不对,莲邦爹地、泰清叔叔…”骄笑红了双颊,转头望一下意态悠闲的皇泰清,又回看皇莲邦。
“骄--”梁望月嗓音低柔地唤着女儿。
骄仰起小脸蛋。
梁望月和蔼地对女儿一笑,说:“你叫泰清『叔叔』,就得称呼莲邦一声『叔公』,懂吗?”
骄困惑地摇头摇。“什么是『叔公』?骄不知道耶,爸爸…”
梁望月马上解释:“莲邦是泰清叔叔的叔叔,像你妈咪的爸爸辈,就是『爷爷』的意思,所以你不可以再叫他『爹地』,要叫『莲邦叔公』,他是你妈咪的爸爸辈。”他強调最后一句。
闻言,皇莲邦额鬓菗动一下,冷冷地看着梁望月,说:“你如果想认⼲爹,我不介意你叫我一声『爸爸』。”
梁望月撇,将女儿转向皇莲邦,道:“骄,快叫『莲邦叔公』--”
“哈哈哈…”皇泰清大笑起来。“莲叔,这次你又输了,你从Luna那儿赢来的,勉強算起,大概只有这头狼吧…”他抚抚脚边的圣徒,笑个下停。“也许你可以考虑把牠做成狼⽪大⾐,再回送给Luna--”
“泰清,你在说什么呀?”多婕走进客厅,背后跟着一名看似饭店厨师的男人。“我请唐师傅教了我几道特别的菜⾊,已经可以吃饭了,你们还要聊多久?”
“小婕亲自下厨呀!”皇泰清讶异地叫道,疑问的目光移向饭店大厨唐师傅。
唐师傅微微点头,但笑不语。其实多婕只摆盘而已,但她不是不会做菜,只是她今天想学的,不可能在一个小时就学起来,⼲脆由他完全“示范”给她看。
“怎么会想要自己下厨?”皇莲邦第一个站起⾝。
“我想帮你们接风。”多婕一笑,走到梁望月面前,伸手抱女儿。“骄来--”
梁望月拉住她⽩皙的柔荑,单手抱着女儿站起⾝。多婕看着他墨绿的眼眸,掌心一翻,与他十指扣,低语:“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