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抱着小扁,实真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坐上了克广的车。
就要去见那位不久于人世的藤仓夫人了,如果她露出破绽被人识破,那过去一星期的“恶补”也都化为乌有了。
来到藤仓家位于世田⾕的豪宅外,实真已经被藤仓家壮观华丽的雕花镂空大铜门震慑住了…
天呀!究竟是什么样的豪门,才会住得起这样的大宅子?
他按下开关,电动的大门幽缓地打开来,驶进门里,前头是一条宽敞而蜿蜒的车道,两旁蓊郁的⾼大树木夹道包围,给人一种庭院深深的感觉。
车道的尽处是一栋两层楼的大型建筑物,那风格就仿似南欧的某座城堡般。
妈呀!她在心中暗叫。那位沙弥加姐小就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吗?像她这种贫穷人家的女孩,怎么能冒充她那种富裕人家的千金姐小呢?
克广在大门前停下车,随即有数人趋前接。
“奥川先生。”一名仆人似的男人来到驾驶座旁一欠。
他没熄火,只是开门下车“待会儿帮我把车开进车库。”
“知道。”那人又一欠。
他绕到另一边帮其实打开了车门“沙弥加,到了。”
从现在这一刻开始,他要将她当做讨人喜的沙弥加,而不是惑着他的城户实真。
看着车旁围着一些仆人女佣,具实咽了咽口⽔。
她从来没有被伺候过,可现在她就要变⾝为一位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姐小了。
镇定一点,城户实真,从这一刻开始,你是藤仓沙弥加。她在心里对自己喊话。
小扁好奇地望着车外期盼的脸孔,边带着一抹讨喜的童稚笑意。
她抱着小扁,踏出了那艰难而犹豫的第一步…
“姐小…”几名女佣及仆人神情动地望着她。
因为之前克广就已经将大家的照片拿给她看,因此她记住了这些沙弥加应该记得的面孔。
“菅原太太、门田叔叔、肌敖、吉冈、⿇子、美香…”她一个一个地叫出他们的名字。
听她还喊得出大家的名字,一伙人奋兴不已。“来,夫人已经在等你了!”
大家争着帮她拿行李,闹哄哄地将她进了门。
“姐小的儿子真是可爱…”看着她抱在手中的小扁,大家都一脸欣。
看大家并没有对她起疑,她不噤松了一口气。显然地,她是真的像沙弥加。
步进大厅,实真差点儿要露出马脚,因为这儿华丽得让她几乎尖叫:
不,她是个在这里长大的女孩,绝不能一脸稀奇、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沙弥加…”克广趋近,像是怕她会露出破绽似的盯着她“我们上去见夫人吧!她还等着你呢!”
“噢。”她当然知道他是怕她露馅,才会急着将她带离现场。
他走在前头,为保万一的让她跟着;虽然他事前已经将房子的平面图给了她,但为求万无一失,他决定还是由他来带路得好。
实真跟着地上了二楼,随他来到一间房间的门口。
“就是这儿…”他低声地说。
实真睇着他,有一瞬的迟疑。
这一扇门后就是藤仓夫人了,虽然刚才的仆人们并没有怀疑她的⾝份,但⾝为沙弥加的⺟亲,藤仓夫人是否也会毫无疑问呢?
“进去吧!”克广望着她“你⺟亲就在里面呢!”说着,他帮她推开了沉沉的门。
门一开启,实真就看见一位雍容华贵而虚弱苍⽩的妇人坐在⽩净的大上,而她就是沙弥加的⺟亲…藤仓千鹤。
藤仓千鹤瞪大眼睛望着门口站着的实真,像是要将她看得更仔细似的盯着。
“沙…沙弥加?”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失踪多年的女儿,眼底盈満泪⽔。
实真望着她,脚下像黏住了似的无法动弹。
这么多年了,她其实已经不再望渴见到她的亲生妈妈,也忘记⺟亲是否曾温柔地拥抱过她,但是当她看见素未谋面的藤仓夫人时,她突然有一种想投⼊她怀里的冲动及望渴。
“妈…妈咪…”这是沙弥加的叫法。
原本她以为叫一声“妈咪”对她来说会相当的困难,可是当她看着藤仓夫人,她竟顺利地叫了出来。
“过来,”藤仓千鹤噙着泪“让妈咪好好地看看你…”她转头望着一旁的克广,而他给了她一记眼⾊。
“小扁给我。”他抱过小扁,要她到藤仓千鹤的边。
实真将小扁给他,毫不犹豫地走向边。她是她“妈咪”看见自己的妈咪是不必迟疑的…
“妈咪…”她走到边,往沿一坐。
藤仓千鹤伸出苍⽩的手摸抚着她的脸庞,脸上的情绪是极为复杂的。“沙弥加,我的沙弥加…”
“妈咪…”除见她眼底的泪光,实真的眼眶不觉润。
这是在演戏,可是她发现自己意外的⼊戏。
“你这磨人的孩子…”藤仓千鹤说着,突然抬手打了她一巴掌。
她是个久病在的人,掌掴的力气其实也不大,但不知怎地,她这一耳光却打得实真好心痛…
这是⺟亲爱女心切的一巴掌,当她这一巴掌打下来,实真更深深地体会到她是如何地想着沙弥加。
沙弥加何其有幸,能有一个如此思念她的⺟亲…
“夫人?”见她突然给了实真一巴掌,克广真的吓呆了。
他担心的不是她给其实一巴掌,而是怕实真被打了一巴掌后,把什么都抖出来。
“妈咪,”实真突然抱住了藤仓千鹤,伤心而自责地哭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对不起是帮沙弥加,也是替自己说的。
有这么一个深爱女儿的⺟亲,沙弥加却不知珍惜,真的是对不起藤仓夫人。而她呢,虽说她是因为不想让藤仓夫人抱憾离世而冒充沙弥加,但毕竟她欺骗了藤仓夫人的感情,也是抱歉。
“沙弥加…”藤仓千鹤也以她那虚弱的双臂牢牢地抱着实真,假⺟女俩便如此相拥而泣。
克广当下看傻了眼,因为实真的表现实在太好了,如果不是因为他知情,他一定会以为是沙弥加还魂了。
她怎能如此教人真伪难辨?是她真的太能演戏,还是藤仓夫人的慈爱让她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
“奥川,”藤仓千鹤看着他抱在手里的小扁,一脸的期盼“把我的外孙抱过来。”
“是。”奥川将小扁抱近边。
“让我抱抱…”她伸出手,奋兴又期待地要抱抱她第一次见面的小外孙。
实真有点紧张,因为她怕认人的小扁会哇哇大叫。
克广将小扁小心地放进她怀里“他叫小扁。”
“小扁?”藤仓千鹤喜地抱着小扁“小扁,我是外婆。”
小扁有一会儿的怔愣,然后伸出他那小小的、粉嫰的小手摸着她的脸颊,格格地笑了。
藤仓千鹤开怀地笑着“小扁,小扁…”她将小扁拥在怀中,眼角垂着动的、喜悦的泪珠。
实真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小扁不只黏着奥川克广,居然也愿意让陌生的藤仓夫人抱着…天呀!这小家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该不是只挑“有钱人”抱吧?
克广见小扁肯让藤仓千鹤抱着,不觉也松了口气。
说真的,他刚才是很怕小扁哇哇大哭的;好不容易见了“外孙”要是他不给面子的大哭,藤仓夫人是会很难过的。
他睇着实真,庆幸地一笑。
这个晚上,实真算是非常顺利地通过了第一关的测试,因为藤仓家上上下下并没有人对她的⾝份有所质疑。
小扁睡后,她因为睡不着而独自到屋外散步。
这栋宅子里里外外占地千坪,光是走到人口处的大铜门就得花上几分钟的时间。
穿过来道的树林,她来到大铜门前。
透过雕花镂空的铜门看向外面,门里门外俨然就像是两个不同世界似的将她与从前的她隔开。
她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走出去,她知道自己并不属于这里,但是…她突然有一种想留下来的感觉。
为什么呢?在还未进来之前,她原本是想逃掉的…
或许是因为这儿有她想要的温暖及关怀吧!
因为想得太⼊神,她浑然不觉克广已经来到她⾝后…
“睡不着?”
当他低沉而富磁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她震了一下。
回过头,她看见穿着⾼领套头衫及休闲长的他。认识他七天,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穿着西装以外的⾐服。
“怎么?”见她盯着自己,他有点疑惑。“我拉练没拉吗?”他玩笑似的问。
实真皱起眉头,不吭声。
真是换了一件⾐服,连脑袋也跟着换了,穿着轻松的他居然会说出这种有点不正经的话?
“为什么站在这里?”他笑容一敛“想跑吗?”
“一开始真的有点想…”她坦⽩地说。
他站在她⾝旁,视线也飘向门外。“我也是…”
“咦?”她一怔,突然想起做为总裁特助的他又不是藤仓家的人,为什么也住在这儿呢?
“第一次站在这扇门里,我有一种非常寂寞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里。”他说。
从他的眼底,她觑见一丝不明显的怅然及寂寞,她觉得他冷静的外表下似乎隐蔵着寂寞而易受伤的灵魂。
“你为什么搬到藤仓家来住?”她问。
“藤仓总裁死后,夫人相继的失去儿子及女儿,她非常寂寞,也非常需要照顾,所以…”
“所以你就来了?”她打断了他,却一脸的狐疑。
她记得教花道的加纳雅子曾说过,藤仓夫人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而且他们的关系又非常的特殊。
所谓的“特殊”是什么?指的是他是藤仓夫人相当信任的亲信吗?
她总觉得他似乎瞒了她什么,而那是他不想讲、不能讲的部分。
“对了,你说你一开始想跑,那现在呢?”他岔开话题,似乎不想多谈他自己的事情。
“现在?”她微顿,又望向门外。“不想走了。”
“噢?”他撇一笑“不想走是指…”
她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而且那种错是会让人忍不住多作联想的错。
“不是的,我是说…暂时不想走。”她不会赖在这儿不走的,因为她非常清楚自己的⾝份及地位都不适合这儿。
他睇着她“暂时?为什么?”
“因为…”她想起藤仓夫人那虽轻微却又震撼的一巴掌,以及她温暖的拥抱“因为我希望藤仓夫人能够快乐,她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什么往事?”他问。
“⺟亲,我已经忘记的⺟亲。”她幽幽地说,神情有点凄楚。
克广略略皱起眉心“⺟亲?”
她点头“我真羡慕沙弥加有个这么想她、爱她的⺟亲,我⺟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遗弃了我,我已经几乎记不得她的样子了,可是藤仓夫人的拥抱却让我觉得好温暖、好震撼…”
听她娓娓道来,他才知道原来她是个遭到遗弃的孩子。
就因为她曾被遗弃,所以才对孤独及寂寞存有恐惧吗?她跟小扁的⽗亲在一起就因为她寂寞?“你呢?”她望着他“你⽗⺟亲难道不希望你跟他们住在一起?”
他搬来跟藤仓夫人住,那他自己的双亲呢?
“我⽗⺟亲都已经过世了。”他说。
她一震,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
“没关系…”他淡淡一笑,像是一切都已伤不了他。“我还要感谢你愿意帮这个忙。”
她笑叹一记“别忘了我是你用一千万雇来的。”说完,她背过⾝“我该回房间去了。”
话罢,她迈开步伐就要往回走。
“小沙,”他忽地拉住她“等等…”
她回过头,有点幽恻地睇着地。“没人的时候,别那么叫我。”她不是沙弥加,任何人都可以把她当沙弥加,就只有他不行。
他一怔,对她的介意感到讶异。“我只是怕叫溜了嘴,所以…”
“只是因为这样,还是你真的把我当成沙弥加?”
他无奈地苦笑一记“我知道你不是沙弥加。”
他对沙弥加的感情跟对她是不一样的,不过他想她是很难理解的。
“噢…”他知道她不是沙弥加,那是说她在他心中是没有“位置”的吗?而她又想在他心目中占着什么样的位置呢?
她只是个冒牌货,冒牌货就是冒牌货,不管模仿得多⼊木三分,在他心里还是假的。
天!她不该忘记自己的立场及⾝份,她只是他雇来安慰藤仓夫人的假沙弥加,而不是他心底那个已死去的沙弥加。
她到底在想什么?她竟然想在他心底占一席之地?老天,她一定是脑筋不正常了…
城户实真,这个男人不是你能触碰的那种一般男人。她在心里警戒着。
到目前为止,她还摸不清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跟沙弥加之间好像有着一种模糊的感情,而跟藤仓夫人…似乎又有着特殊情谊…
他周旋在藤仓这一对⺟女之间,就像团谜似的难解。她本摸不清也猜不透复杂而神秘的他。“很晚了,我要回房了。”她说。
“你不想跟我说话?”他突然一脸凝肃地问她。
她微怔“不太好吧?”她摆出一张冷淡的脸。
上她澄澈的大眼睛,他有一瞬的恍神。须臾,他回过神来…
“也对。”他蹙眉一笑。
他差点儿就忘记自己的本分了,而这一切都因为她。
这是他第一次失去方向,是他第一次因为感情而几乎要误事。
他不允许自己犯这样的错,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为了报答藤仓夫人的恩情,为了他所坚定的原则,他必须庒抑住自己几乎要失控脫轨的感情。
有了“沙弥加”和“外孙”藤苍夫人的精神好了许多,笑容也重新回到了她苍⽩的脸上。
这整整一个星期,没有人怀疑过实真,就连藤仓千鹤也一直以为实真就是她离家多年的沙弥加。
人的年纪一大,再加上病魔⾝,总是更害怕独自面对寂寞及死亡影。
有了实真真心而温柔的嘘寒问暖,及小扁天真无琊的可爱笑容,藤仓夫人不再镇⽇愁眉不展地躺在上,她开始试着下让实真将她推到户外。
克广在午后回到世田⾕的藤仓家,一进大门就看见实真用轮椅推着藤仓夫人在户外晒太。藤仓夫人抱着惹人疼爱的小扁,脸上漾着许久不见、带着希望的笑容。
这是他预料之外的事。
一开始,他只是想让实真假扮沙弥加安慰藤仓夫人,好让她能没有遗憾的离世。
可是实真一进⼊藤仓家,却带来了他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就像是救星、像是开心果般地让这个原本死沉的家又活了起来,自从她来了之后,藤仓家有了笑声、有了生气,也有了很久不曾有过的希望。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一个本和藤仓家沾不上任何关系的女孩。
而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她不只改变了这个家,也改变了他。
他深深地受她昅引,几乎到了无可自拔的地步。
有时候,他怕接近她,甚至不敢用眼睛去看她,因为他怕自己在不经意中就露出那种望渴她的眼神。
停妥车,他来到了草地上。
“叭叭!”坐在藤仓夫人腿上的小扁一见他,就张着两只小臂膀叫。
“小扁,”实真感到尴尬“别老是叫…”说完,她难为情地瞅了克广一眼。
克广走过来,下意识地想闪避她的目光,却还是不经意地多瞄了她一记。
藤仓夫人似乎觑见了两人互相换着的眼神,却毫无反应。她笑眯着眼,径自逗着小扁。
“沙弥加,”藤仓千鹤轻声唤着实真“你回来一整个星期,怎么没听你提起向山的事?”
实真微怔,斜觑了克农一眼。
当初沙弥加要跟向山在一起时,曾受到藤仓千鹤极力的反对,她以为藤仓夫人不会提起向山这个人,却没想到她会在一个星期后突然提起。
因为事前并没有跟克广套好招,她有点惶惑“他…”
避他的,随便办一级吧!
“妈咪,其实我跟他已经…已经离婚了。”
“啊?”藤仓千鹤一怔。
“我怀小扁时就跟他离婚了。”她力持镇定地说。
“为什么?”
“因为…”她暗忖着该怎么线下去“因为他不忠。”这是她惟一能想到的理由。
藤仓千鹤皱起眉头“他居然那么对你!”
“妈咪,”她一笑,硬是岔开话题“别提他了,是我自己识人不清,以后我会听您的话的。”
藤仓千鹤一叹“你们年轻人总是要得到了教训才肯长大,算了…”说着,她凝望着小扁“幸好你还留住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
“奥川,”藤仓千鹤突然望着站在一旁默不吭声的克广“以后你可要替我好好地照顾沙弥加他们⺟子俩…”
“我知道。”他点头。
脸见他眼底的深切,实真心头不觉一震。
照顾?他想照顾的应该是真正的沙弥加,而不是冒牌货的她吧?
可是即使知道他答应要照顾的不是自己,但听见他那么⼲脆地回答时,她却有着怦然心动的感觉。
“等我走了以后,能替我守护他们的就只有你了…”藤仓千鹤幽幽地说。
“妈咪…”听见她这么说,实真忽然觉得心痛“别那么说,好吗?”
她眼眶一,有点幽怨地睇着藤仓夫人。
“妈咪知道自己的⾝体…”藤仓千鹤温柔一笑“能在死前见到你跟小扁,我已经觉得没有遗憾了。”
实真徜下真诚的泪⽔“妈咪,别放弃,千万别放弃…”她紧紧地抓住藤仓夫人的手,情难自噤地落下忧心的眼泪。
这不是演戏、不是假装,当她唤藤仓夫人妈咪时,她真的是以女儿的⾝分在唤着她的。
就因为全是出于真心,自然就感觉不出一丝矫造作。
这一切看在克广眼底,除了感她真的安慰了藤仓夫人外,也打从心底的怜惜着她,因为他知道,她有多么的望渴⺟爱。
在她冒充沙弥加慰抚藤仓夫人的同时,藤仓夫人満満的慈爱也温暖了她寂寞的心灵。
“夫人,”他握住轮椅的把手,将轮椅转了个方向“天凉了,进屋去吧!”他说。
“唔。”藤仓千鹤眉心微蹙,有点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