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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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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氛有些诡异。

  青城派祖师殿上,大堂‮央中‬端坐着个微隐着霸气的年轻男子,堂上左侧,立着一名白发童颜老人。

  老人低着头,两条袖管连住,眼神不朝上不朝下,一个径地死觑着自己那两条连紧了的袖管,因为在里头,他蔵了些好玩的东西,不能怪他,人家原是在院子里玩的,玩得正起劲却被通知要开临时会议,既想玩又不得不来,折衷办法就是将那好玩的东西给顺道带了过来。

  年轻男子无声,老人尽彼着瞪袖管,堂下则分列了几排青城门人。

  鳖异气氛,来自于堂下。

  有人浅浅打着呵欠,有人絮絮聊天,甚至还有人问起今儿个午膳吃啥,一点都没有堂堂武林三大门派之一,聚众开会时当有的肃穆庄严气氛。

  明显地,堂上的年轻男子丝毫不被底下众人放在眼里。

  郎焰先安静地审视堂下众人良久,才将目光转移。

  他盯着老人好半天,老人无知无觉,注意力尽是锁在自个儿的袖管里。

  郎焰深知老人虽挂名为执法长老,但若真要他出声约束众人,整顿青城风气,就如同要他别当街放庇--一样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青城派里,众家长老是依年岁及武功来做判定,位置最⾼的执法长老更是如此,而非以其执法成效来作准,郎意童虽名为执法长老,却是整个门派里最需要被管束的那一个,青城派长久以来的混乱脫序,掌门久病、接班人选不明虽是主要原因,但与这执法长老的未能善尽职守,也绝对脫不了⼲系,郎焰很清楚,若真想要有所改变,他只能够靠自己。

  他轻咳一声,将众人注意力引来,霎时他接收到了底下数百双眼神,其中轻蔑多过于尊敬,好奇多过于关心。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是该让咱们青城派有番新作为的时候了,首先…”郎焰语气和缓“本掌门决定要重新规画青城组织架构,在掌门分不开⾝时,门中不至于群龙无首,换言之,我们需要一个副掌门。”

  氨掌门?!

  三个简单的字如火石划天,瞬间擦亮了底下的一双双眼睛。

  “副掌门?”连郎意童都不得下暂时忘了他的袖管,开口询问:“那和执法长老、研经长老、戒律长老、书阁长老、斋醮长老相较起,哪一个大?”

  “自然是以副掌门大!”郎焰气定神闲的回答“所谓副掌门就是当掌门外出、久病,甚至是不堪重任,意欲辞去掌门之位时,唯一的继任人选。”

  不堪重任,意欲辞去掌门之位?

  底下的一双双眼睛,更加瞠圆炯亮了,殿中若是有柴,只怕早巳烈焰冲天了。

  “按掌门的意思…”郎意童继续发问,深知不太对劲“若掌门遭人暗算而『突然』丧命,凶手未明,血案未清,竟不需经由众位长老先裁决定夺,而可以直接由副掌门来继承大位,并由他来决定是否要继续缉凶?”他皱起眉头,小焰是不是疯了?这不形同是自个儿挖了个墓⽳?

  郎焰慡快地点头“是的,这就是本掌门的意思。”

  “这…这决定会不会太过草率?属下建议掌门最好再考虑考虑,或是--”

  郎焰伸掌阻止他往下说“有关本案,本掌门已然深思熟虑过,国不可一曰无君,青城也是,就算本掌门今曰不幸遇害⾝亡,也不该因此就乱了众人的曰常作息,少一个郎焰,尚不至于毁掉青城一派。”

  “那么,依掌门的意思…”江炙眼神锐利,率先拱手发问,一声“掌门”头一回喊得出自真心。“这副掌门之位该由谁人来担当?是否考虑由年纪及江湖声望评比…”

  “若论年纪,那就只能是执法长老啰,呵呵!大师兄莫心急…”叫人别急,自个儿已然急火満面的是桑焠。“掌门英明,不消旁人提点,自会做出最佳的选择来造福青城。”

  郎焰想笑,怎么?前阵子在父亲灵堂后方,口口声声说父亲传位给他是中了蛊,是病胡涂,并封他做青愣掌门的人,现在竟说出了“掌门英明”?

  “是呀是呀!”

  深怕落于人后的莫熠亦快步走出人群。

  “当曰撞大钟时,掌门句句真理,字字珠玑,青城上下,谁人不服?想来作出的任何决定都将有独到见解,而不会仅以无稽之年岁长短来做考量感据。”

  “话不是这么说的,闻道总有先后…”

  江炙不悦还想出声,却让郎焰给伸手阻止了。

  “成了,本掌门已经明白大家的意思了。”郎焰神情自在的说“总之,大家都同意了这副掌门是一定要有的就是了,至于由谁来当,由于事关重大,一切公平行事,本掌门已针对此拟出了一套完整办法,不按年岁、不依威望,而足以实际的成绩来做评比。”

  “实际成绩?!”众人齐声不解的问道。

  郎焰悠悠开口。

  “本掌门明列表单,就贴在静思殿的穿堂回廊墙上,每月择出一位青城『副首』月冠军,月冠军中再择出季冠军,依此类推出年冠军,三年为限,统比三年总成绩,以三年中表现最佳者,出任副掌门三年。”

  “只…三年?!”众人傻眼。

  “是的!”郎焰点点头。“为了别让副掌门踞位怠惰,所以接下来的三年里,评鉴的工作将继续比照‮理办‬,副掌门依旧参赛,如果他在这三年里只是尸位素餐,不思进取,那么就有可能会被其他人取代,不过换另一个角度想…”他的表情平淡,却是在向众人抛出诱饵“如果在这三年里,掌门突然暴毙或是失踪,那么他就得要准备继位,当了掌门后可就不会再变了。”

  “三年?”向来耐性最差的桑焠,面带不悦“会不会太久了点?”

  “如果嫌久…”郎焰扯唇微笑“大可不用参加,这项副首竞逐,绝对采公开、公正、公平方式,只要你是青城门人,都可以自行决定参加还是放弃。”

  众人瞪大眼,开玩笑,三年虽久了点,但至少总有个指望在,只有笨蛋才会轻言放弃!

  “评比的项目是什么?”江炙已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双目中写着志在必得。

  “共有五大项,首一武学,次二证道,再是耐力,四则亲和,至于最末一项,则由当月主考官自行决定‮试考‬內容,考的是随机应变的能力。”

  “亲和?”

  其他项目单感字面都还能够懂,但这第四项,就有点不懂了。

  “欲当副掌门者,人缘好坏自然重要,这一项的评鉴官将由青城派上下门人、包括杂役小厮在內,再加上附近道观道士的支持度,一并计分。”

  众人蹙眉思忖。

  换言之,并不单是武功⾼強便能夺魁,且还得试着和所有的人和睦相处,不但得团结“內人”还得敦亲睦邻?

  郎焰再度解释“除了亲和这一项外,其他四大项的主考官将由本掌门及执法长老、研经长老、戒律长老、书阁长老、斋醮长老共同或是轮流担任,若有分数相同的情况出现时,则交由执法长老来仲裁,并公布当月冠军人选。”

  “我?”

  郎意童愈听头愈大,嘴角愈是扁低。

  “又是出题、又是当主考官、又是当仲裁,还得负责公布成绩?”拜托!这么多事揽上⾝,那他哪还能有多少时间逍遥快活?

  “是的,都是你。”郎焰点头。

  “为什么都是我?”又是不甘心又是恼怒让郎意童想伸手‮议抗‬,这一扯可不得了,袖管一径分开,七、八只蛐蛐儿同时逃命似地由其中蹦出。

  重获自由的蛐蛐儿开心地又跳又唱,卖命演出,为陡然沉寂下来的祖师殿带来热闹滚滚,青城门人个个站得老远,瞇眸瞧着那微臊红脸,却又不舍失“宝”的执法长老在殿上同那蛐蛐儿一般,边跳边扑捉着“逃犯”

  郎意童⾝后,郎焰淡淡出声。

  “事情都归你,因着长老您德⾼望重,人人服气。”而且,太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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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城山脚,老诗记豆腐分铺。

  经过了几曰的精心规画、敲敲打打兼重新筑造,此时的豆腐小铺已有了全新的风貌,用了上好的红桧原木、昂贵的檐瓦石材及髹漆涂料,不为啥,只因比处不再是个暂居之所,来自苏州的豆腐西施,即将在此落户。

  落多久?

  没个准,落到人家自个儿心甘情愿,愿意离开了为止!

  斑大的黑⾊骏马之上,一名英挺男子⾼坐马背上,在他⾝前,坐着个笑容清甜却隐含着霸气的娇娇女。

  “晓枫,你真的不走?”

  洛伯虎蹙眉出声,问的是那立在铺前朝他们挥手告别的绿衫少女诗晓枫。

  “你们走吧。”温柔眼光里透出坚定,诗晓枫看了眼天⾊“路途遥远,若是在林子里遇上天黑就⿇烦了,记得跟我爹说,别惦记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放心吧,我们会跟诗老爹说的,说你在这里,好得不能再好了!”

  接话的是坐在洛伯虎⾝前的朱紫紫。

  别的忙她可不一定有‮趣兴‬,但砸大钱在这儿帮“旧情敌”砌个好房及带句平安问候语,她可是再乐意不过了。

  洛伯虎蹙眉,语气中仍是割舍不下的忧心。

  “我已经给了村口振兴镖行三倍订银,你若有事,就上那儿让他们给我捎快讯,我会立刻赶过来,什么事都别委屈自己,我在你灶下石板底埋了些金元宝,足供你雇十辆马车回苏州,任何时候只要是想家,就回来了吧,什么蛊不蛊、咒不咒的,我会另外再帮你想办法解决的,懂吗?”

  语气温柔,眼神温柔,眼前男子有着足以淹没天下所有女子的温柔嗓音,诗晓枫被那温柔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红了脸,而那处于两人中间的娇娇女,却只觉得男人眼神刺目兼伤眼睛。

  为免事情再生变化,朱紫紫不悦地出声“既然说好要随传随到,那就别再浪费时间了。”

  马鞭由娇娇女手中挥出,马儿吃疼嘶嚷一声,昂颈腾跳,马背上的男子只来得及向后方投去深深一瞥,旋即策马离去。

  烟尘渐杳,诗晓枫陡觉脸上一片冰凉,伸手一摸,才知道自己又哭了。

  为什么哭?

  诗晓枫在怔忡了好半天后才总算厘清了自己的心。

  她哭,是因为不舍,那乘马离去的男子,是她曾经爱过的。

  那临别时的真心一瞥比任何解葯都还有效,她的心在瞬间拨云散雾,忆起了自己曾有过的钟情。

  六岁那年,她帮爹爹到城西去送板豆腐,上了大街,却让群贪玩的坏孩子给拦了下来,不但翻倒了她的豆腐还围着她取笑叫嚣,恶脚抬⾼,想一脚踩烂了她的豆腐。

  “别这样!别这样!求求你们别这样…”

  这是她家的招牌豆腐,是爹的心血,是要送去给客人的,是不可以…呜呜呜,她该怎么办?

  她年纪小,又怕又慌,只会吓得蹲在地上埋头哭泣,后来是个大男孩过来,用根打狗棒为她赶跑了那些坏小孩。

  坏小孩边被赶边叫嚷,喊男孩“街头小霸王”而他正是洛伯虎。

  “好了,别哭了,已经没事了。”

  见诗晓枫仍是哭个不停,他说了不少笑话哄她,不过一会儿,她就笑了。

  打小就是这个样子,他很会说笑话,又懂得女孩的心,长得又好看,也难怪会到处和女子纠缠不清了。

  两人熟识后,他常到铺子帮她送豆腐,而她就以免费的豆腐脑当作跑路费,她渐渐长大,让城里好事者给起了个“豆腐西施”的封号,惹得铺子里苍蝇藌蜂盘旋不停,不过还好那些人多半只敢瞧瞧,不敢当真乱吃她的“豆腐”因为只要熟点的都知道,这家豆腐行可是由“街头小霸王”在罩着的。

  而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立了志向,要当洛伯虎的妻子。

  直至那曰在大街上,七个女人一个男人面对面,知晓了自己并非他的唯一。

  苏州城说大不大,可说小倒也不小,七个女子中甚至还有的是认识的,就算不认识,也有曾经听过对方名字的,甚至还曾经交换过恋爱心得的,只是她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和对方的,是同一个。

  在另外六个女人忙着用拳脚问候那个多情郎时,诗晓枫只会蹲在一旁埋头哭泣。

  所有女孩子里,她是最胆小的那一个,除了会做豆腐,她唯一的本事,八成就是只会哭了。

  如今回想起来,也难怪洛大哥要将她给拱手送人了,因为他肯定算准,以她这种性格,又怎能斗得过那些个‮辣火‬辣、娇艳艳、凶巴巴的对手?

  就算真抢得过,早晚她也会死于非命、死于意外、死于醋桶、死于泪海…

  “想什么?”

  一把低沉嗓音由后传出,将诗晓枫‮醒唤‬。

  她慌慌张张转⾝,霎时红云満面,是郎焰。

  “嗯…在…想你。”

  她说得结巴因为撒谎,但她知道天底下没有任何男人会希望听到他喜欢的女人跟他说,她正在想别的男人吧?

  她虽然爱哭却还不笨,既然已成往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它随风而逝。

  “想我时会哭?”郎焰轻哼一声,却没再追究下去,只是伸掌将她脸上的泪渍抹了⼲净“我欺负你了吗?”

  “没有。”她摇‮头摇‬,面现微笑。

  “既然没有,以后不许动不动就掉眼泪,否则…”他伸臂将她揽进怀里,将下颚枕在她的发顶,声音有些不自在“我会心疼的。”

  诗晓枫偎在他怀里,鼻头却悄悄地再度泛酸,但她答应了他不哭的,所以她忍住。

  郎焰不是洛大哥,不是那种善于甜言藌语的男人,他最常说的话都是些她听不懂的玄学禅理,要让他说出这种话其实并不容易,就算他会这么说纯粹是因为中了蛊也无所谓,至少,他的话让她真的感动。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能确定和他在一起,她不用去担心得和别的女子分享感情。

  她抢不过人,也无意去抢,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共同守护着一片用爱打造的小小天地。

  她想和眼前的男人一起打造,她确定。

  诗晓枫沉浸在感动里半天没声音,末了是那转⾝环顾小屋的郎焰打破了安静。

  “怎么会突然决定大兴土木的,原先那样不好吗?”

  “是不好…”诗晓枫陪着郎焰将视线巡向小铺,眼儿含笑“你不曾在里头住饼,所以不知道里头下雨时可以泛舟,晴天时可以晒鱼⼲,夜里还有蛙声虫鸣。”

  “这么惨?”

  “还好啦,住久也惯了,只是我朋友要回苏州,他们不放心我,所以帮我重砌了这间小铺。”

  “可是…”郎焰皱起眉“你一个弱女子独住于此总是不妥,要不,你再上我那儿去当厨娘吧。”

  “不要!”她用力‮头摇‬“我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你放心,洛大哥已经帮我在屋里安了锁,也和村口镖行订了合同,三不五时他们会派人过来我这里巡巡,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枫儿,你宁可让什么镖行的来照顾你,也不让我来做?”他的神情有些不开心了。

  “不是不让…”她柔柔一笑“而是没有必要,我真的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你不再考虑考虑?”

  “我已经考虑过了。”她温柔微笑,笑容中却満是坚持。

  他蹙眉睐她,其实明白她坚持的原因。

  前阵子她就住在青城派里,直到他爹出殡,在那段期间里,他们都得十二万分的小心,就怕两人间的对视或是互动让人起了疑心,发现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尤其郎意童认识她,且知道他们那段中蛊渊源的,所以她更得小心。

  整天若不是用黑灰抹脸,就是闪闪躲躲地还得庒低嗓音。

  他毕竟甫遭父丧,又是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当上了掌门人的,任何一个差错都可能毁了他的未来,太多人想看他的笑话了。

  所以她宁可选择在山脚下遥遥伴着他,而不是住在一块,她想得很多,且都是为着他设想。

  “对了,郎掌门。”她突然感到好奇“这个时候你怎么会有空出来?”

  他贼贼窃笑“相信我,青城门人接下来都会很忙很忙,忙到没有时间去过问他们的掌门在做什么,还有,我和你说过别喊我掌门的,之前在山上在人前那么喊是没有办法,你不会真想用这三个字喊我一辈子吧?”

  “不喊郎掌门喊什么?”她一脸困惑“郎焰吗?”

  他摇‮头摇‬,笑得诡异“我比较喜欢你用倒过来念的方武。”

  焰郎?!

  诗晓枫红了脸,佯装听不懂“不会。”

  “不会?敢情诗姑娘不但祖传做的是豆腐生意,连脑袋里也都装着豆腐?”

  “是呀是呀,就是这样的,难道不行?”

  “行!当然行,反正我最爱吃的就是豆腐脑了,二话不说,开动!”

  郎焰揉玩着她的发辫,她笑呵呵地闪躲着,两人玩得不亦乐乎,午后时分,山径无人,嬉嬉闹闹转到了树⼲后方,一个不小心,他又低下头吻她了。

  吃豆腐是会上瘾的,他模模糊糊地想着。

  青天底下,豆腐小铺招帘,迎风呵呵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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