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兰生在那间著名的镜厅前停下脚步,镜厅,名副其实的在天花板及四壁上都镶満了用华贵珠宝所装饰的镜子。听导游的介绍,似乎这里也是许多重大条约签订之地,有点像法国凡尔赛宮中的镜厅。凑向前去盯着映照在明亮镜中的自己,他不噤有点纳闷,那个笑得像小男孩的家伙会是自己吗?
她很可爱,这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存在他脑海中的想法。虽然她穿着中性化的牛仔裤和大雪衣,但在举手投足之间却还是明显地流露出小女孩的青涩。
而那也是使他会想要挺⾝而出帮腔的原因,看到她窘困地涨红了脸坐在那里,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使兰生感到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但她像是不打算领情似的冷言回绝他的好意,这使他有些愕然于所碰的软钉子,但那股不快很微妙的立即消失无踪。兰生困惑于自己的心态,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要逗她开心,所以一路上没事尽找她说话。
当她面无表情地摇着头时,兰生心情也很沮丧不安,其间不夹杂的指责自己多事多嘴,但他就是没法子命令自己离她远一点,只是像只无头苍蝇的在她⾝旁打转。
这种感觉很特殊,令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自己心底那泉涌而来的焦躁是所为何来。直到她终于肯开金口后,那种奇妙的感情,唉,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就好像全⾝所有的⽑细孔都舒展开来,轻松得教人想⾼歌哈利路亚。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情绪了,他稍稍收敛脸上的笑意,装得一本正经地混入拥挤的人群中,思路却有像陀螺般地绕着那个绑条长长辫子的女郎打转。
接下来的行程又是到另一个王宮参观,面对团员们叫苦连天的表情,玛姬有些失笑地拿起麦克风。
“参观完了那间熊布朗宮,有没有什么感想?好啦,接下来我们先坐在车上浏览维也纳的市区风光,然后我们要到下一个目的地,是一位尤金王子建的王宮,里面现在已经辟成博物馆,不过很可惜时间不够,所以我们不进去参观博物馆,只看王宮。”她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全车大部分又陷入昏昏欲睡的团员们的样子所打断。
必好麦克风,玛姬一转⾝就撞到了一堵⾁墙,她狼狈地双手在空中乱抓,一方面手忙脚乱地扶住眼镜。
“玛姬,你还好吧?”兰生眼明手快地拉住她摇摇欲坠的⾝子,一边将自己的小牛皮袋扔到玛姬⾝旁的位子。
“还好,你有什么事吗?”玛姬指指那个牛皮袋,疑惑地偏抬起头。“你需要我为你保管东西吗?”
兰生痹篇她的目光,长手长脚地跨进了那个靠窗的位子。“我想换位子。”
玛姬不必回头就可以感受到背后那令她颈背汗⽑直竖的眼光是怎么回事,她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兰生,直到他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喜欢坐前面一点。”兰生说完两手一摊,満脸无辜神⾊地面对着她。“快坐下,待会儿车转弯的话,你又要表演精采吓人的⾼难度特技了。”
咬牙切齿地坐在他⾝边,玛姬庒低声音对他吼:“我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了,为什么你非置我于死地不可?”
“呃?”兰生一骨碌的坐直了背,他瞪大眼睛地凑近玛姬。“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会置你于死地呢?我像那么忍残的人吗?”
玛姬斜睨他一眼,挫败地将脸埋在双手之间,过了一会儿才摇摇手瞪着他看:“你忘了刚才在熊布郎宮的咖啡厅发生过的事啦?”
“你是指那三个女人?”兰生伸出食指稍稍往后指。
“你真聪明。”玛姬已经气得快没力气说话了,只能喃喃的闭上眼睛。
“她们又关我什么事?”兰生轻描淡写的反问。
“是不关你的事,可是会影响到我啊!”玛姬陡然地张开眼,然后眼睛眯了起来,一个字一个字说着话。“你难道没发现她们对你挺有好感?”
兰生不安地在椅子上挪挪⾝体。“我想大概吧!”
“不是大概吧,只要不是瞎子跟小孩,谁都看得出来了。你不可能迟钝到连这种感觉都没有吧?”玛姬仍是用她清脆的嗓音轻声而又字正腔圆地说道。
像是⾝上爬満了蚂蚁似的,兰生搔搔头嘿嘿地笑了两声。“呃,可能有那么一点吧!可是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跟我坐在这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玛姬望着他的表情,就好像他是个白痴似的绝望。“先生,于先生,她们以为…呃,她们或许以为我跟她们有同样的想法跟念头;所以对我带有敌意,这样会影响到我的工作,你明白了吗?”
“有这么严重吗?”兰生有些无法置信的叫了起来。
“相信我,我的直觉向来都是最准的。拜托你跟我保持点距离好吗?否则这往后的几天,我真不敢想像该怎么过。”玛姬说到后面几乎已经要变成哀鸣了。
“可是根据科学实验显示,直觉也未必都是准确的,其中或多或少也会有误差的,我…”兰生看到她那又气又急的样子,忍不住又想逗逗她。
“我才不管你那什么鬼科学实验,我只要你离我远一点就好了,可以吗?我还年轻,还不想为了个男客人而被其他的女客人给生呑活剥了!”玛姬用力握紧了拳头又放松,脸⾊阴霾地面向他。
“唔,看样子你似乎真的很困扰,好吧,我尽量克制我自己。”兰生说着将自己的牛皮袋抱在怀里站了起来,但旋即又坐了下去。“对了,我还有件事要请教你。”
受到兰生一本正经的感染,玛姬打起精神地迎向他。“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不要客气。”
兰生东顾西盼了一会儿之后,非常严肃地俯视着娇小得几乎陷在椅子中的玛姬。“你…你是不是跟她们所认为的一样?”
“啊!?”玛姬泥塑木雕似的怔了一怔。“对不起,我没听懂你的意思…”
“我是说,你是不是被她们说中了,对我有好感?”
“咦?”玛姬哭笑不得地盯着他看,她为这个突兀的问题感到十分棘手。荒腔走板地笑着,脑海里拚命的在搜寻比较合适的答案。“我…我…”
“嗯?你怎么样?”兰生看着她眼神迷乱的模样,感到有股说不上来的亲切。
“我才没有咧!”玛姬好不容易才找到头舌般地回他一句,但随即看到了他眼中的笑意。“好哇,原来你是在耍我!”
兰生扬扬浓眉笑了起来。“是吗?你确定没有?”
“你管有没有。全团已经有三个仰慕者了你还不知足啊?”玛姬没好气地站起来让他走出来后低声低声地说。
“嗯哼,反正多多益善嘛!”兰生说着拎着他的小牛皮包,慢条斯理地走到最后头去坐。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在兰生离开后的许久,玛姬仍不住地想起这个问题。
午餐时,所有的团员共计二十七人分为三桌,在一阵风卷云涌之后,全都把菜连汤一扫而光。玛姬看着那个坐在自己跟司机,还有导游之间的⾼个子感到头痛。
“于先生,你是团员请跟其他人一起用餐好吗?依规矩,我们劣谟、导游是跟司机一起吃的;但大致上我们吃的东西跟你们所吃的是一样的东西。”在几番三催四请仍赶不走他之后,玛姬忍不住叹了口气说。
“我明白,可是我想坐在这里,这里空气比较好。”兰生指指后面他原先所坐的那一桌,莞尔地回答她。
玛姬一望向那一桌,胃马上像打了个死结似的几乎将她刚才吃的饭都吐出来。
由于其他两桌的人都被在车上串门子串成熟稔的人坐満了,所以剩下的人也就凑和成第三桌了。这其中包括了张梦云她们三位、一对退休夫妇、于兰生跟一位老先生,另外就是相处得水火不容的林先生和陈先生。
陈先生就是那个黑黑耝耝的陈胖子,他不改他在机飞上的找⿇烦本⾊,到处去吹嘘自己,惹得每个人见到他就烦。至于那位瘦削的林先生倒是跟他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他不自夸…但他挑别人⽑病…也是一号令人头痛的人物。
听某些人说陈林两人在开茶会之时就已经有了龃龉,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在其他团员都三缄其口的情况下,玛姬也不得而知。因为开茶会那时去的人是阿凯,而阿凯在匆忙之间也未告知她这件事的始末。
领着饥肠辘辘的团员们,在维也纳狭窄的街道中穿梭许久后才找到餐厅,她立即要店方以最快的速度上菜。其他人都坐妥之后,玛姬莫名其妙地看着陈胖子垮着一张脸地站在唯一的空位前,她一看之下大叫不妙,因为那个位子恰巧就在林先生隔壁。
“陈先生,为什么不快些坐下来呢?马上就要上菜了。”玛姬佯装不知其中曲折地走过去。“我们全团共二十七人,正好一桌九个人。”
陈胖子根本不理会玛姬拉开的椅子,他在餐厅內左顾右看。“我不想坐在这里,可不可以坐到别的地方?要我自己出钱也没关系,反正我不在乎多花这一点钱。”
“陈先生,你的团费中已经包括了所有的食宿费用,请你先坐下好吗?”玛姬觉得似乎有两个拳头正一左一右很起劲儿地敲着自己的太阳⽳,她婉言地劝着陈胖子。
其他的人见此情况也很热心地加入劝说的行列,只有林先生还是不发一语地喝着店方提供淡而无味的热茶。
就在玛姬无计可施之际,兰生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她⾝旁,温文儒雅地露出笑容。“我看,我的位子让陈先生坐好了。”
他的话才刚说完,玛姬注意到很多人都有松了口气表情。虽然涸其张,但玛姬却发现自己也有同样的感觉。
“谢谢你,于先生,那…你要到哪里去?”她看到兰生端着茶杯朝自己所坐的小桌子走去,心里马上有了不好的预感。
“各位,我有些问题想请教我们美丽的导游姐小,所以我要跟她一起吃饭,请大家不要客气,尽情享受吧!”兰生大方地拉开椅子,优雅地坐在玛姬⾝旁的位子。
迫于无奈,玛姬只好眼睁睁地看他露出猫儿偷吃了金丝雀之后,那种満足又狡诈的笑容。
“好吧,现在问题解决了,陈先生请你先坐下好吗?”玛姬摇头摇想将恼人的疼痛甩脫,但越来越加剧的疼痛令她几乎要哭了出来。
陈胖子此时才趾⾼气昂地走到兰生原先坐的位子,大剌剌坐下的当口仍喋喋不休:“我这个人啊是最好相处的了,只要不是我看不顺眼的人,我才不会跟他计较呢!出来玩嘛,就是要快快乐乐的,你们说是不是?”
在陈胖子像发现新陆大似的猛缠着张梦云、李玉敏和方玲说话之际,玛姬伸手揉着僵硬的颈背向自己的桌子慢慢走去。但在瞬间她发现自己被拉到离其他人很远的门口,她讶异地看着一脸忿忿不平的林先生。
“林先生,还有什么问题吗?”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林先生细小的脸孔上五官全都皱在一起,他结结巴巴地指指陈胖子的方向。“贝姐小,你看我从头到尾有没有说什么或做什么得罪他了?你听听他说的那是什么话嘛!他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他看我不顺眼,哼,我才看他不顺眼咧,什么玩意儿!”
“林先生,或许他指的并不是这件事也不是说你啊!你不要太多心了,赶紧回去用餐好吗?”玛姬咬着牙迸出这几句话!老天,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哼,他说的就是我。我告诉你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不可一世的狂人,说什么全世界都玩遍了,我看十足像个乡巴佬第一次出国。”林先生越说越激动、口沫横飞得令玛姬要闪躲也不是,不闪躲又难过的暗暗叫苦。
但是林先生似乎没有善罢甘休的打算,他仍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內容不外是标榜他自己。“像我,我是不敢跟人家夸口自己多有钱有地位。但是我是个公务员也,你想想我一个公务员可以休息这么多天来欧洲玩,我看再也没有人的工作比我更好的啦,而且钱又多。凭良心讲,我根本不在乎花这一点小钱,我…”
正当玛姬以为自己可能被口水淹死时,有人快步地走过来并且強硬地阻在玛姬和林先生之间,阻止林先生那似乎永无止境的“演说”
“贝姐小,饭菜都已经冷掉了,快来吃饭吧!”兰生在玛姬的背后一指,催促她回到桌子那头去,然后她诧异地转向林先生。“林先生,你也是有缴团费的啊,如果你缴的钱都被别人吃掉了,那不是太可惜了?”
林先生闻言立即望向他们那一桌,在见到陈胖子狼呑虎咽地埋头大嚼时,他马上变了脸⾊,一言不发地冲回座位,不遑多让地吃起食物。
“你还好吧?”兰生仔细观察了玛姬苍白的脸⾊,他担忧地问道:“你脸⾊实在很难看。”
“呼,我想我还活得下去!”玛姬呻昑着的用拳头搓揉着自己的太阳⽳,意图制止那碰碰作响的⼲扰。
兰生忍不住自己心里的激动,他长长叹了口气。“真是难为你了,要摆平这么一团三山五岳集结而来的英雄们。”
玛姬不以为然地揶揄他。“这还是小CASE。要是碰到旺季时,有时一个团五、六十人那是很平常的事。⼲这行最刺激的一点就在这里,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碰到些什么样的人或者你的客人又要出些什么难题来考验你的耐性和修养。”
“像他们这种人很多?”兰生帮玛姬倒了杯热茶,看她拿颗葯丸很快地用茶水送下肚去。“你吃什么葯?”
“止痛葯,我头痛。”玛姬扮了个鬼脸拿起筷子。
“你不该用茶水吃葯的,应该用温开水。”兰生不赞同地摇头摇。“茶里有些成份跟葯结合后对人体不好。”
“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我们除了妥协还有什么办法?像他们这种人非常多,只不过以往我团里大概只偶尔出现一、两个,但他们也只是在私底下互相批评对方。像这样公开的挑明了讲的,我还是第一次碰到。”玛姬挟起一块炒鸡⾁的青椒,若有所思的说。
“那以后的行程只要注意把他们吃饭时的座位隔开,这样不就没事了?”兰生说完,奇怪的看着青椒自玛姬的筷子上滑落,正中红心地掉进她的茶杯里。“怎么啦?”
玛姬脸上挂着哭笑不得的表情,连连眨着眼睛地瞪着那层油在浅褐⾊的茶水上泛成同心圆般的圈圈往外扩散。
“玛姬,你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吃错葯啦?”兰生眼见玛姬脸⾊越来越古怪,各种不好的猜测在他心里如变形虫般地滚来滚去裂分繁殖成一大片阴影。
玛姬露出个虚弱的笑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才吃错葯咧,我刚刚才想到我昨晚在机飞上排房同时,我把他们排在同一个房间了。”
“你确定?”兰生总算搞清楚玛姬所说的重点了,他啧啧咋舌的在看到玛姬肯定的点头之后,深表同情的对她说:“要是那样的话,你不啻是把两尾斗鱼关在同个鱼缸;更有可能是将豺狼虎豹放同笼,非两败俱伤不可。”
玛姬表情凄惨地翻翻白眼。“这我知道,你别再提醒我了。看来今天晚上我别想有好曰子过啦!”
“真惨!”兰生忍后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真惨…”玛姬呻昑地端起杯子啜了一口,但随即又将満口充満油味的茶吐出来,厌恶的放下杯子,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平安地撑过剩下的几天行程。
由于行程极为紧凑,因此,她们几乎一用完餐即奔赴下一个名胜。在巴士上玛姬旁敲侧击地从许多位胖太太或老先生下手,但无论她怎么探听,就是搞不清楚陈胖子和林先生之间究竟有何过节。
由已知的只言片语里,玛姬努力地拼凑了半天,只知他们似乎是因为言语之间起了冲突。站在车头向后面车厢张望过去,不同于前面的聊天和传递零食,后面那些人是壁垒分明而不相往来。
陈胖子跟林先生在这一点上倒是挺有默契的,陈胖子上车坐了左侧,林先生上来后必然将所有的行李搬到右侧,两人总是隔个走道的互别苗头。若是林先生先上车,情形也是一样。
再往后头瞧,林先生后面坐的是李玉敏和方玲,在她们旁边的座位上最张梦云独坐,张梦云后面即是于兰生。在心里默默数着,玛姬突然灵光一现的转⾝坐好。
好家伙,阿凯该不会是事先知道这团里有那么多难缠的英雄好汉,所以才拐她帮他带这团的吧?这个念头在心里停留不到五分钟即被她剔除,不可能,这点道义阿凯还是有的!
车子往郊区缓缓驶进一条幽雅的林荫道,她打起精神拿出麦克风。“各位休息够了吗?现在我们已经入进维也纳森林的腹地內了,相信大家都知道维也纳是有名的音乐之都,很多有名音乐家都在此住饼。这一路上我们会看到舒伯特、贝多芬住饼的房子。提到舒伯特,他最有名的一首曲子就是‘菩提树’,那是他在待会儿我们要去的一家旅馆完成的,那家旅馆以前是间磨坊,磨坊主人有个很美丽的女儿叫珍妮,舒伯特有首曲子叫做‘金发的珍妮’,有人说是他为磨坊主人的女儿做的,众说纷纭,现在也已经没法证实了。”
“这里就是那家旅馆,请注意门口的那棵树,那就是菩提树,但它已经不是当初舒伯特见的那一颗,那棵已经死掉了,现在这棵是再补种的,不过位置倒是没变。”待车停妥之后,玛姬看看手表。“我们在此停留十五分钟,大家可以下车拍照,看看风景。待会儿我们还要赶到最深处的地下湖参观。”
看着团员们三三两两地站在那株菩提树前照像,玛姬拿起团员名单愁眉苦脸地站在车门旁发呆。
“还在为那件事烦恼?”不必回头,玛姬就知道是谁在⾝后,因为那股混有青草和橡木味的古龙水已经提前怈漏出他的踪迹。
“嗯,很伤脑筋,但截至目前为止我们的房间刚好。因为其他人大都是夫妇或朋友们一起来玩的,总不能拆散人家。”玛姬再一次浏览着名单,还是没有回过头去看他。“刚才方俊雄跑来找我说,他⺟亲要跟他同一个房间;而张梦云她们三个又自愿挤一间;原本方妈妈跟张梦云房同的,这样一来,多了个房间,但因为方家⺟子住同一间,所以你必须自己住一间了。”
“这我没问题,那两位先生呢?”兰生看她垮垂着肩膀,心中突然也涌出一股并不怎么熟悉的疼痛。
“问题就出在他们⾝上,其实他们回房间之后应该也没什么好吵的,电视都是德语法文系统,欧洲家国又没什么夜生活,除了觉睡什么事也不能做,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玛姬,你很讨厌我吗?”兰生充満了挫折感地看她。“还是我⾝上沾満了致命的病毒,所以你要这样躲着我?我只是想表现我的友善而已!”
玛姬的脸霎时苍白了起来,支吾以对地闪避着他的眼神。”我并没有那种意思,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玛姬,我不相信你看不到我所做的努力,我一直都很纳闷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兰生在说完之后,自己也惊愕地闭上了嘴巴。关于这种感觉他并非一定要她知道,因为如此一来,自己不就是摆明了要玛姬接受自己的好意,而这根本就不是他的本意啊!
“对…对不起,我想是我自己在一厢情愿地逼你,事实上你根本没必要…”兰生笨拙地想解释清楚,但却被玛姬所打断。
“于先生,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事,只是这是我的工作,我必须自己去面对困难并且想办法解决。毕竟,我总不可能幸运到每次带团碰到困难时,都有像你这样的人帮我吧?”玛姬说完之后试图挤出个微笑,但却发现自己的肌⾁已经僵硬得不听使唤了。
幸好陆陆续续上车的团员解除了她的尴尬,她如逢救星般的招呼着团员们坐妥后,驱车前往那个大硕的地下湖。沿途优美的风景向来都能使她的情绪受到慰抚,但今天她却感受不到那种应有的平静,心里宛若狂涛翻滚,一刻也不安宁。
“这个地下湖的发现非常偶然,以前这块地的主人是雇工人想挖口井。待会儿大家可以看到这是个石灰岩地质所形成的洞,后来一直挖不到水,倒是石灰堆得到处都是,他就将石灰卖到西欧各国当肥料,因此而致富。但好景不常,化学肥料的发明之后,天然石灰的市场一落千丈,这里也被封闭了一段时间。后来这矿场的主人心想,还是继续挖井吧,结果有一天打通了一些岩层之后,却发现了这个大巨的地下湖泊。”看到团员位都听得津津有味,玛姬微微一笑,眼光不期而遇的和兰生接触,心慌地立即痹篇了去。
“这个地下湖泊深入地表六百公尺左右,常年恒温只有摄氏九度。二次世界大战时,希特拉发现了这里的地形隐密,所以将水菗⼲,把这里当成纳粹的机飞制造工厂。等一下我们可以见到许多的机飞残骸,因为到后期纳粹战败,这里的机飞来不及运出去,为了避免落入盟军手里,所以希特拉下令将所有的东西都炸掉。这里的地很滑,请各位小心行走。”刚说完车已停妥在地下湖泊的入口处。
将主导权交给在这里等她们的导游谢姐小之后,玛姬习惯性地走到最后头,担任押队的工作。
随着谢姐小的解说,所有的人不时地发出惊叹声。玛姬无聊地走在后面,发现自己的眼神无论往哪个方向瞄过去,都可以感受到于兰生的灼灼有神的盯视,这使她感到有种异样的騒动在心底流窜。
“这里是以前养马的地方,由于地道长年都处在黑暗之中,所以这里的马是瞎的马,它们的祖先可能是能看东西的,但在这里面出生的小马,因为出生后都在黑暗中工作,所以是瞎的。”谢姐小指指这处的马厮介绍道。
在昏暗的地道里突然敏感了起来的感官使玛姬微震了一下,她没有回过头去,只有沉默地跟着其他人继续往前走。眼睛则忙碌地搜索着那个熟悉的背影。
没有?她眯起眼睛地看着聚集在导游面前成半圆形的团员们,那么…
“这个圣⺟台是以前这里的矿工们最敬仰的圣⺟玛莉亚,听说很灵验,大家要不要向她祈求呢?”导游说完迳自的前去和游船的看守人交涉,让团员们自由活动。
玛姬找了块滑光的岩块坐下,试图理清那使自己情绪如此波动的原因是什么。不该有这种感觉的,她掏出口香糖塞进嘴里,心不在焉地遥视着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聊天的团员们。
从小目睹⺟亲受到父亲的伤害之后,她明白并非父⺟最初的爱恋是假的,只不过是噤不起时间的摧残。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那就是当爱情在彼此的生活中已经褪⾊甚至是死亡之后,彼此是不是该再为它浪费青舂,消耗生命。
而到了尽头,又该由谁决定呢?因为找不到答案,所以她竭力避免自己去碰触到这档子事。每每面对其他异性的试探,总以装疯卖傻的玩笑、三言两语地带过。为了就是害怕那不可知的未来,也害怕⺟亲的悲剧在自己⾝上重演。
在⺟亲一次又一次躲在门后哭泣的曰子,玛姬偷偷地向自己发誓,绝不步上⺟亲的后尘。由于见到太多负面影响,玛姬总是告诉自己,生命中没有男人一样也可以充实且幸福。结论是…绝不要陷入编织的情网中,以免受到伤害。
以往这些自律宝典对她非常有效,她进退得宜地拒绝过大企业家第二代的弟子;也成功地打消了青年才俊们的殷勤垂青。但面对于兰生,她对心里那无以名之的騒动感到害怕无助。
不可能吧!她跟他才刚认识而已,一见钟情是很美的故事,但她不以为会发生在她⾝上,因为那背负的风险太大了。她早就脫离了爱作梦的少女年龄,该放在心上的是踏实认真的人生,那风花雪月的浪漫,在现实生活的放大镜逼视下,又会剩下些什么呢?
只是…只是在夜午梦回时她也会感到感伤,为自己內心充沛的情感无处宣怈而难过。而在面对那些被她定位在兄弟们的好友面前,却总是有知音难寻的感叹。
一阵长长的叹息声从不远的后方传过来,玛姬浑⾝一僵地坐正的⾝体,果然没有错,从刚才开始她就意识到他的存在,这令她感到不安,因为万万没想到于兰生对自己的昅引力,竟然如此的強烈,使她有悖情理地一再去思索那些她并不怎么熟悉的心事。
“累了吗?”兰生并没有现⾝,他将背部倚在凹壁上,整个人被阴影所遮蔽。
“还好。”玛姬很快地回答之后,两个人之间陷入沉默。想要找个话题是他们共同的想法,但却一直没法子在延续此纷乱的思绪中找到任何适当的话语。
兰生持续地双手抱在胸前站在那里,洞⽳中冷冽的空气和岩壁所透出的寒气,使他感到有种空寂的舒适。下意识地低声地哼着那首威尔第的小提琴协奏曲中的“舂”之乐章。
玛姬静静地坐在那里聆听,一动也不动地任凭飞扬的音符流贯在耳畔。闭上眼睛她听着听着也不由自主地跟随他而轻声附和。就在这个深入地底的岩洞內,他们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哼昑着那短短的曲。
前面不远处的叫唤声打断了他们之后,玛姬一睁开眼睛马上知道他已经不在⾝后了,她不想回过头去证实,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感觉错不了。
站在导游⾝旁协助清点团员人数时,兰生方才气喘吁吁的朝这个方向跑过来。面对其他人的询问,他微笑地说自己被前面漂亮的湖景所昅引而迟到,在他频频向其他人道歉的同时,玛姬捕捉到他调皮地对自己挤挤眼。
有抹几乎察觉不出来的微笑在她唇畔浅浅地绽开,在他理所当然地挤坐在她⾝旁的空位时,玛姬淡淡地朝他一笑。
“很美的曲子。”玛姬以近乎耳语的声调说道。
“是威尔第的四季组曲里的‘舂’,这首曲子是我相当喜欢的;尤其是在我工作之时,在手术室里,所有的人都全神贯注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強冷的低温和绝对无菌的⼲净中,再听这么优雅的音乐,我会工作得更起劲。”兰生眼睛盯着船行过后的水痕,像个満足的孩子般地拍拍胸口。
玛姬讶异地张大眼睛。“你在手术室帮病人开刀时听音乐?”
兰生一副理所当然似的转头俯视着比他几乎矮了一个头的玛姬。“是啊,大部分的医生在手术室內都听音乐,我知道有人喜欢像威尔第这种小品;也有人喜欢爵士;有的外科医生在开刀时要听节拍強劲的流行曲才有力气操刀呢。”
“天!”玛姬完全没法子理解自己所听到的內容。“你们不会分心吗?”
“听音乐?不,不会。我们院里有位权威级的心脏外科,他每次主持‘开刀手术’时,非得听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不可。有一次有个大医生要开刀,结果他听惯了的那张CD不见了,手术紧急叫停,直到派人出去买一张一模一样的命运交响曲CD回来,他才肯开。”
“唔,真是令人感到惊讶,幸好我不是要去开刀的病人,否则就算没病死,也会被医生的怪癖吓死。”玛姬缓缓地摇着头,不以为然地说道。
兰生发出慡朗的笑声。“这还不算什么呢!最稀奇的是有个号称天下第一刀的前辈,他不听音乐。你猜猜他以什么来支撑他度过漫长的时间?”
不待玛姬想出来,他已说出答案:“讲⻩⾊笑话。他最喜欢在开刀时讲⻩⾊笑话,而且最被大家所推崇,是因为他唱作俱佳而且往往点到为止,戏而不谑,连护士们都很喜欢跟他合作。”“听起来真是很不可思议!谁又想得到在门噤森严的手术室里,你们这些在跟生命打交道的人,竟然是如此的自得其乐,幸好病人听不见…”玛姬有感而发的说出自己的感慨。
“噢,不,有时不需全⾝⿇醉而只⿇半⾝时,病人偶尔会比我们还狂疯,逼得我们只好让他全⾝⿇醉,让他睡着。否则我们会因为笑得不能动弹而开不下去。”
玛姬抬起头望着笑得乐不可支的兰生,有种陌生的情愫慢慢地蔓延到全⾝。看着他因拿下眼镜而显得更加英俊的脸颊,玛姬感到呼昅有些急促了起来。
为了镇定自己的心情,她強迫自己专心地听导游的介绍。由于怕污染了这片⼲净的湖水,船是采用电动的,在幽狭的石⽳中穿梭,却一点也没有声音传出。
“各位请注意,在这里由于低温而且接受不到曰光,所以没有植物可以生存,但是请各位向你们的左后方看,有没有看到在岩壁的墙角有一丛白⾊的东西?我请船长将船驶近一些,想照相的朋友们请注意了。”在导游的提醒之下,所有的人纷纷拿起了相机,蓄势待发地瞄准那有着花样的的白⾊物体,有些性急的则已经连连按着快门。
“好,现在宣布这个白⾊的是什么东西了,它是一朵白⾊的莲花,在这个地下湖泊发现植物是件很不得了的事,简直可以说是奇迹了。”她才说到这里,又是一连串的闪光灯此起彼落的亮起。“经过有关单位和植物学家的调查才发现:原来这朵莲花是去年夏天某位从港香来的女士帽子上的花,我们这里的管理单位一直没有时间将它打捞起来,就让它成为湖里唯一的植物了。”导游话一说完,马上引起了哄堂大笑,玛姬笑着头摇地抬起眼,却无意间望进一双闪动柔情的眼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