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兰生得意扬扬地拖着宽大的旅行箱,怡然自得地朝航空公司的报到柜台走去,在快接近目的地之前,他伸手到刚才匆忙之间套上的夹克內袋,拿出了护照和那份行程说明。
这是他已经策划许久,故意隐瞒了所有人的行动。自从大哥梅生和裕梅的婚期订定之后,他就了解那将是他⽔深火热生活的开端。因为连大哥那么铁齿的人都能改变初衷,欣然地踏进婚姻的牢笼,那么一向以来待人接物较为温和有礼的他,就更有可能突然跟某些…噢,不,是某个女人看对眼而步上大哥梅生的后尘…有关梅生和裕梅的故事,详见《落难俏佳人》。
这是菊生在探听到家人闲聊的內容之后,半打趣半揶揄地转告兰生的消息。
“二哥,爸妈已经代姐跟姐夫好好的帮你留意了,我看接下来就要轮到你啦!”菊生一把抢走兰生正在看的医学杂志,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是吗?反正只要我没那个心思,他们又能怎么办?难道给我下命令吗?”兰生没好气地回答他。事实上菊生不说,他自己心里也有数,最近常到家里的年轻女郞突然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而且几几乎乎都跟亚力或竹影牵扯得上关系。有关亚力和竹影的故事,详见《我爱青蛙王子》。兰生并不反对这些安排,毕竟天下⽗⺟心嘛!只是他们也太急了点吧…竟然安排这种不⼊流的相亲大会…在梅生婚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于家举办了个不大不小的家庭聚会,最令兰生感到哭笑不得的是,除了近亲好友之外,所邀请来的宾客全都是年龄跟他不相上下的单⾝适婚女子。
兰生气呼呼地冲回房间生闷气,对门板上那一阵又一阵急缓不同的敲门声置之不理,直到亚力的好友,那个叫阿诺的酒保出声为止…
“阿凯啊,我看我们也别⽩费力气啦,人家本不理我们。”那是阿诺耝哑的嗓音,兰生可以想像他说话时甩动脑袋后那条马尾的模样。
“唔,我看也只有这样口罗!但是这回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上回我到这里收梅生跟裕梅的护照时,他要我看看有什么比较好的行程就通知他…”阿凯嘀嘀咕咕地又敲了一会儿门,才跟阿诺准备离去。
阿凯是亚力、阿诺的死。他这小子自学校毕业之后,一头撞进旅行社工作,至今已然是个老经验的际国劣谟了。正因为他几乎整年都在外头带团,所以大伙儿对他并不是很悉,只有当他偶尔想过几天“脚踏实地”的⽇子时,他才会安安静静地待在地面上,否则十之八九他都是在洲际之间飞行着。
因为梅生允诺要带裕梅离港度藌月,因此兰生跟阿凯便打了几次照面。由于长时期处在医院那充満着生离死别的地方,他觉得有必要松驰一下自己那崩得紧紧的神经,所以他顺口提了一下,希望阿凯为自己介绍些比较轻松的行程。
一想到此,他便不好意思不再开门了,尤其是当那个念头在电光石火窜进他脑海之际,他已经忙不迭地猛力拉开门,脸上堆満笑脸地将阿凯拉了进来。
“阿凯,对不起,我刚刚人在厕所里。请坐,请坐。”将阿凯硬按到畔的躺椅上,兰生自己坐在沿,看着阿诺好奇地打量着光洁的室內。“阿诺,你也坐嘛。”
向他指尖所对的椅子点点头,阿诺漫不经心地拉开那一层层碎花布所覆盖的书架。
“嗯,你这当医生的可真不简单,兰生,这些书你全都看过了?”阿诺面对那一架架排得満満的书,扬起眉地转向兰生。
“唔,大部分都看过了,因为我们的工作涸戚燥,庒力又大,所以一下了班我几乎都在看书。”兰生稍微解释了一下,就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阿凯⾝上了。
“阿凯,我上次托你的事…”他做了个手势,看到阿诺拿了本关于诺曼第登陆的书,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之后,庒低嗓门地凑向阿凯。
阿凯点点头,从他那个塞得鼓鼓的大书包中掏出一叠资料。“我找了些行程,这些都是夏威夷和东南亚,行程比较短,如果有八、九天到十七天的话,我倒建议你到南美或国美和加拿大,只去洛矶山脉的,或者⼲脆到欧洲去。”
“欧洲?现在是冬天,那边正是冰天雪地的。”兰生翻着那些夏威夷、菲律宾、合里岛的精美图片,不以为然地回答。
“也不尽然,像我这回要带的这团,人数少而且团费便宜。自从地球的臭气层破了个大洞之后,天气越来越反常,欧洲到现在都还没下雪,连当地人都觉得奇怪!”
“真的吗?这几年港香的冬天也不是太冷,临近圣诞也不用穿厚⾐服。”兰生缓缓地说着,接过阿凯递来的另一份资料。“你说你要带团出去?”
“是啊,其实我最喜在冬季去欧洲,因为不但花比较少的钱就可以看到同样的风景,而且痹篇了舂夏秋的旺秀,游客会比较少,旅馆跟餐厅的侍应生也比较能全心的为我们做服务;相较之下,冷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到处都有暖气设施。”阿凯滔滔不绝地说着,使兰生也动心了起来。“再说,这团是特别招待同业的公关团,特别便宜之外,人数也少,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就这样,兰生留下了那些资料,在经过不到三天的考虑之后,便毫不迟疑地冲到阿凯服务的旅行社,付清了所有款项,开始期待这趟欧洲之旅。
报到柜台前排了一长列的行李,兰生东张西望地寻找阿凯,远远见他正和一个矮小的女郞谈着。他満怀奋兴的心情向他们走过去,心已经快要飞到欧洲了。
“阿凯,我来了。”他走过去,好奇地打量着那个正跟阿凯核对名单的女郞。
她⾝⾼不超过一六○,长长的头发梆成的两细⻩⿇花辫静静地垂在她前,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上是件浅蓝⾊的衬衫,下摆并没有塞进合⾝的牛仔內,只是随意地露在外头,衬衫外头套了件深红⾊的宽大⽑⾐,脚上是看起来很舒适的⾼筒便服鞋。
最令兰生好奇的是她的态度,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了兰生几眼,然后朝航空公司的报到柜台一指。
“把行李拖去过磅。有没有行李牌?阿凯应该有给你两个红⾊的塑胶牌,上头有你的名地址,还有我们旅行社的名字。
她冷漠地说完,又自愿自地跟阿凯说着话,对呆立一旁的兰生视若无睹。
“兰生,你先把行李牌挂好过磅,我马上过来。”阿凯说完话,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兰生。“等等,兰生,我帮你们互相介绍一下。玛姬,这位是于兰生,就是那个医生。兰生,这位是贝玛姬,她的名字是由英文直接翻译过来的,MAGGY,你可以叫她的英文名字,或者叫她小贝也行。”
兰生向那双礼貌而冷淡的眸子,在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是以兰生耸耸肩地向她礼貌的点点头。“贝姐小也跟我们一起去?她也是团员之一?”
阿凯抓抓头地望着兰生,这使兰生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单纯,在他还没有发问之前,⾝畔的玛姬发出了噗哧一声笑,她朝阿凯挥挥手后,便向另一群人走过去。
“阿凯,这是怎么回事?她…贝姐小…”
阿凯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拍拍兰生的肩膀。“兰生,其实你主要的目的是要去欧洲旅行,跟谁去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嗯,呃…”兰生眯起眼盯着阿凯的脸。“说下去!”
“噢,是这样的。我们公司的国美国团的同事,前几天出车祸了,可是他的团也是今天晚上要走…因为那团是我们一个很大的顾客招待员工的,所以…所以…”阿凯说到后来,露出个很抱歉的表情。
“所以怎么样?”兰生仍摸不清情况,着急地追问。
“所以公司方面决定由我带国美团出去,而这团欧洲团就给小贝。”阿凯说完两手一摊地望着兰生。
兰生慢慢地在脑海中把阿凯所说的话,一句句地组合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你不跟我去欧洲,而改由那个贝姐小带团?”
“是啊,是啊,真是很抱歉。但是小贝也是个很好的劣谟,她带团的资格也很老练,我想你们一定会有个很愉快的欧洲之旅。”阿凯小心翼翼地盯着兰生的表情,脸上硬挤出笑容说。
“嗯,我是无所谓啦,谁带都一样。”
“是啊,是啊,那就这样啦,你们登机的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们上去。”阿凯拉着兰生,急急地朝二楼走。
“不必⿇烦了,我自己上去就成了。”
“不⿇烦,不⿇烦。”阿凯说着很快地朝着后挥挥手,兰生虽然感到他的行为怪异,但回过头去也没看到什么,所以便没放在心上。
坐在候机室里,兰生強迫自己将目光定在面前的杂志上。在这同一个登机门的应该都是同一班机的乘客…他又朝那个方向瞄了几眼,在看到跟自己左别的那个牌子一样的图案之后,他几乎要⾼兴得拍掌而笑了。
那是三位修长的女郞,约莫一七○到一七五的⾼度,她们化妆精美的脸上有着不耐烦的表情,但平心而论,这三位美女聚在一起,那可真是构成了幅赏心悦目的图案。
其中一个剪了清慡的短发,是那种类似女生学般的清汤挂面,但却配上张妖浓妆的脸蛋,此刻她正拿着小镜子,顾盼自得的对着镜子搔首弄姿。
另一个较矮了些,⾝形更加单薄,但也是一脸红抹绿,指尖夹着烟,呑云吐雾之间流露出略带风尘味的媚态,不时地甩甩头,让一头长且満是小卷的发丝感地摆动着。
第三个是三人之中最矮的一位,看起来年纪也大于其他二者。典型的前凸后翘⾝材,穿了套几乎垂地的长裙套装,或者她自以为飘逸动人,但在别人眼中看来,却是更显现出她的缺点,她的⾐服強调了她的短腿和浑厚的上背部。她的习惯则是不时地用手指卷玩着鬓旁的发丝,这个动作若发生了年少的青舂少女或童稚的小女孩⾝上,或许可以称之为可爱,但出现在一个鱼尾纹已经深到蚂蚁不小心掉进去都要担心被夹死的徐娘⾝上,那就变成娇造作,令人恶心了。
在仔细观察过后,兰生原有的好兴致马上消失殆尽。他懒洋洋地端坐在那种令人不舒服的塑胶椅上,将双手枕在脑后,开始想像现在家人们在看到他所留的纸条之后的反应。
越想越得意之际,他忍不住角逸出朵神秘的笑容,这使得他冷峻且有种说不出的忧郁神情有所改变,也使得那三个聚在一起头接耳的女郞们,纷纷对他多看几眼,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兰生,本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只是浑然不觉地沉思着。
玛姬強打起精神地在心里默默地数着自己的团员,数着数着又因为团员们一窝蜂地冲进厕所而掉,她皱起眉头,气馁地坐在大幅观景窗前的花台上,无聊地打着呵欠,一面在心里咒骂着阿凯…
什么嘛,昨天才从澳洲回来,被子都还没睡暖,半夜三更就被阿凯十万火急的硬从被窝中挖起来,千请求万拜托的要我帮他带这趟欧洲团。
昨天还在正处于炎夏的澳洲陆大,今天马上要我跑到酷寒的欧洲,也真亏得我的心情好,否则老早就已经破口大骂啦!要不是看在大伙儿同事这么久了,而且他也是为帮助人,但是我就搞不懂了,为什么他不找我去带国美线?也罢,反正都是大冷天的,跑哪里不都是一样!
她翻阅手里的名单,正在努力地背名字,记特征。这是她的功课,要想在这以后的行程中过得轻松愉快,这必做的功课可马虎不得。因为团员来自四面八方,各行各业南腔北调都有,不但是团员彼此之间,即使是跟劣谟人员,绝大部分也都是陌生人。
也因此劣谟的工作也就有点类似于打杂兼公关,不仅要负责带团,有时还得⾝兼聆听者与保姆,更有时得扮作老师安慰想家的人或当小朋友们的义务保姆,总之是十八般武艺样样都得精通,即使现学现卖也得八九不离十,要不然可就难看了。
对照着名单,玛姬看着那三个打扮时髦妖娆的女郞。记录写着她们是一家公司的公关经理,或者是业务经理之类的职务。玛姬定定的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她低下头掩饰畔的笑意,对于这些客人资料里的大內乾坤,只要稍一深⼊仔细地想,马上就能弄清楚。
带团也带了五年多啦,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无琊的小丫头,形形⾊⾊的人看多了,使她能很轻而易举地做出正确的判断。
那三位女郞或许真的是所谓的公关经理或业务经理,但她们的办公室绝不会是正正经经的朝九晚五的工作环境,玛姬将那三位女郞的名字再记一下,事实上这种客人是比较好带的一种,她们安分且都有采购狂热,对劣谟的专业资格都能有充分的尊重。
唯一的缺点大概是她们较容易失控的到处招蜂引蝶,有不少人视参加旅行团为发展罗曼史的途径,而搞得全团的人跟着⽝不宁的也大有人在。
她一抬起头就见到那三个女郞正奋兴地瞄着另一方向,玛姬头一转过去,马上明⽩她们⾼兴得像刚下完蛋的⺟般咯咯笑的原因了…原来是他!罢才那个差点赶不上报到手续的男人。
翻到下一页,她很快地浏览过那短短的几行简单介绍:于兰生,三十三岁,职业外科医生,婚姻状况未婚。果然,难怪那几个女郞如此的喜形于⾊!
玛姬朝那个于兰生的方向瞄了几眼,不错,是长得涸啤俏,再加上又是个医生,难怪还没有离港,已经引得有人两眼发光,大流口⽔了。她又再翻翻其他人的资料,奇怪,这次的团员竟然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单⾝汉只有个于兰生和另一个方俊雄,但方俊雄是陪他的寡⺟来的。
一般而言,旅行社在安排团员时大都会有个不成文的惯例:那就是让团员中年龄及别做最好的分布,男女人数大致相当,年龄也不要相差太过悬殊,否则劣谟带团不好带,团员玩起来也不容易尽兴。
但这团的情形很奇怪,除了这两个单⾝汉和那三个女郞是单⾝的之外,其他人都是一家大小的,而且都是识的人,或许这几个人是从别的旅行社并团过来的吧?她再次看了那三个搔首弄姿的女郞和无动于衷的于兰生几眼,然后在值勤人员的协助下,带着旅客开始登机。
但愿这次也是快快乐乐出门,平平安安回家,在走进机舱的一瞬间,她一如往例如此的祈祷着。
“阿诺,你确定这么做好吗?”阿凯有点良心不安地对躲在柱子后头的阿诺问道。“亚力,你也来啦!”
“行了,阿凯,那三个妖姬可是我们费尽历尽艰辛才去找到的美女,好不容易安排兰生跟她们一起去欧洲玩,我想,等他从欧洲回来之后,保证是急着要结婚。”亚力整整领带,带着不怀好意地说:“我丈⺟娘代,无论如何都要让我的二舅子自己想结婚。”
“可是,你这么做有用吗?那三个女人…如果是我的话,我绝不会想娶回家当老婆的。”阿凯用怀疑的眼光望着亚力跟阿诺,喃喃地说:“那种女人,放在家里怕人家偷,放她出去又怕她勾搭别的男人。”
“没错,我二舅子那种自视甚⾼的人是绝不会搞不清楚情况的,我的用意只不过是要他去感慨一下,顺便清醒一下,他向来主张女人要能动如脫兔,静如处子,所以总是眼⾼于顶。我要让他搞清楚,那种‘在家做主妇,出外如贵妇,上是妇’的女人是男人的柏拉图世界中才有的,不要太挑剔了。”亚力说到后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觉得有效吗?”阿凯仍不太相信地瞅着他。
“试试看不就得了,反正他总是不吃亏的嘛。”
阿诺跟阿凯面面相觑地对看,而亚力则是哈哈大笑的转向闸口走去。
“我的天,他们这家人是怎么回事?”阿凯诧异道。
“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也搞不懂。”阿诺呆呆地说着,然后跟阿凯一起尾随亚力而去。
机飞才上天没一会儿,玛姬已经昏昏睡了。做了这么多年的劣谟,她早已将自己训练得非常地能屈能伸,只要逮到一丁点儿的空档,不出几秒钟,她就能令自己马上呼呼⼊睡。
“贝姐小,我想喝酒,机飞上的酒不是免费的吗?”玛姬睁开眼睛看着那个在自己面前摇晃着的大饼脸,她眼角瞄到空姐已经一脸不悦地向这头走过来,她伸手掩住差点脫口而出的呵欠。“陈先生,机飞还在爬升之中,你这样起来走动是很危险的,先坐回去系好全安带好吗?”
“不会啦,我抓得很牢。我的意思是说,不喝⽩不喝,你赶紧叫空中姐小拿瓶酒给我。”陈先生自称是家贸易公司的老板,但浑⾝上下却看不出有任何成功生意人的样子。
“先生,系好全安带的指示灯还没有熄,⿇烦你先回座好吗?”空姐带着客气的笑容。轻声地劝着他。
“我知道啦,贝姐小,你快跟她说啊!”矮胖的陈先生在被带回他自己的座位之前,仍不停地向玛姬嚷道。
重重地叹了口气,玛姬向去而复返的空姐露出苦笑。
“待会儿请给他一杯酒好了,谢谢你。”
空姐明了地点点头。“你是这团的劣谟?”
“是啊。”玛姬尽量让自己的眉⽑不要纠结在一起,有气无力地说。
“那可真要辛苦你了,祝你好运。”空姐说完朝另一个蠢蠢动的胖太太走过去,玛姬转过头去一看又是自己的团员,几句呻昑憋不住地从她口里溢出来。
“祝我好运,谢谢,这是我最需要的。”玛姬说完将外套朦在头上,让自己以最快的速度睡着。
由于机飞必须在曼⾕暂时停留,在曼⾕机场里等候的时间,玛姬倚在墙壁上打着呵欠,眼睛却没有须臾离开络绎而出的人嘲。有的团员是第一次出国,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般,感觉一切都很新鲜,东张西望之际也不管前面的人是不是自己的同路人,只顾往前走。
“林先生、陈先生,⿇烦你们先等一会儿好吗?还有人没有出来,我们等他们出来了再一起走。”玛姬对几个一马当先横冲直撞的人叫,一方面又要紧盯着其他人。
但自诩为旅行游家的陈先生、林先生及几个成群出来玩的女郞们,本对玛姬的叫唤听而不闻,这使得玛姬在懊恼之余也显得有些狼狈。
其实如果他们不耐烦站在那里枯等而迫不及待地往转机的候机室跑,玛姬也没有理由不请他们去。问题在于机场的走道四通八达,万一要是有人走散了,若还没上机飞,要找的话顶多只是多花点时间精力;但万一要是有哪位仁兄在碰到保安跟值勤人员的疏忽而搭上机飞的话,后果就不堪设想了。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光是想就⾜以令人捏把冷汗了。
好不容易将散布在走道前后五百公尺內的旅客都集合到齐之后,玛姬举起手招呼所有的团员,向转机室走去。
将口里的口香糖用⾆头顶到上颚,玛姬向那个走起路来蹒跚失神,东倒西歪的陈先生走过去。
“陈先生,你⾝体不舒服吗?”玛姬一边问着,手已经伸到随⾝背着的大包包,盲目摸索着那包救急葯包了。依他刚才在机飞上那种狼呑虎咽的模样,玛姬判断他可能是吃得太了。
“呃…呃,没有,还要走多久啊?”在靠近陈先生十步之內,玛姬明⽩任何葯对他可能都没太大的助益了,从他酒气熏人又大着⾆头的样子来看,这家伙是喝醉而非吃坏肚子。
一面向走在前头面露茫然之⾊的其他人挥挥手,玛姬按捺住差点脫口而出的重话,一面捺着子地跟在陈先生⾝旁,要不然这老兄待会儿要是走失了,那就更累啦!
“需不需要我帮忙?”有人走到玛姬⾝旁,玛姬一抬头看到的是文质彬彬的于兰生,她有些愕然,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嗯,我看你也很难帮得上忙,他喝醉了。”玛姬对仍大着⾆头行动迟缓的陈先生点点头,无可奈何地回道。
兰生皱起眉头地看看这位肥头大耳,満脸横⾁的陈先生,对于他刚才在机飞上的行为已经印象很深刻了。他在连灌数杯⻩汤之后,摇摆着肥大的⾝躯到处串门子,他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大家都是刚见第一次面的陌生人,他也不管别人是在睡眠中或是吃东西,一律用力拍着人家的肩膀,強迫别人跟他握手,听着那千篇一律的自我吹嘘。
兰生就是在睡眠中被他烈猛摇醒的,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之际,手已经被一双腻的手掌握住,而陈先生那混着浓重酒精跟烟味的气息不断地向他的脸面噴过来。
“你好,你好,我姓陈,我经常出国,可以说全世界几乎都去过了。你去过土耳其跟保加利亚了没有?我都去过了,在保加利亚我们还坐吉普车呢!那些军队都用机关架在车上保护我,我…”他像是有着某种狂热似的,拉着兰生的手不住地上下晃动,滔滔不绝地说着。
兰生非常艰难地才使自己的精神集中了一点儿,但疲倦很快地又如狂涛巨浪般地席卷而来。这些天为了大哥梅生的婚礼,全家老老少少都像打仗似的忙得不可开。
尤其是婚礼跟喜宴,他跟菊生都被赋与重大的任务。先是当了一天男傧相的司机,再来是喜宴的招待,然后又是挡酒队的当然人选,现在他唯一所想的就只有好好地补充睡眠而已,谁知道这位仁兄又是如此的不识趣!
若说他是有心来打个招呼认识认识那也就罢了,偏偏他像是拚了老命地讲个不停,兰生几番想要向他介绍自己,都苦无机会切掉他的话。
好不容易等他说得告一段落,也可能是因为兰生的没有反应使他感到无趣,他拍拍兰生的肩,自顾自地移向另一个他所选到的女郞,摇头摇将⾐服盖在头上,很快地进⼊梦乡。
而看样子这老兄在机飞上似乎也自得其乐的,兰生注意到同团中的其他人在经过陈先生时所露出的厌恶或不以为然的表情,他喟然地伸出手去扶住摇摇坠的陈先生,跟着前头的人一起向前走。
“于先生,⿇烦你了。我想凭我自己一个人大概也扶不动他。”玛姬有着无奈的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看样子他搭机飞像是为了捞本似的。”
“是啊,机飞降落之前空姐把我叫去‘处理’他!”玛姬翻翻⽩眼。“他喝醉了,坐在厕所门口不肯起来,把一位外国女乘客吓个半死,他竟然伸手去摸人家的腿。”
“什么!?”兰生诧异得几乎要合不拢嘴。
“他还以为他自己在酒吧呢!害我跟人家解释了半天,幸好人家原谅他酒后失态,否则一状騒扰告出去,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想起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尴尬地一再向那位金发碧眼的中年妇女道歉的过程,玛姬就一肚子的气。这可真是个坏兆头,行程才刚开始就碰到这种事情,看来往后的⽇子可好玩了!
好不容易到了他们所该待着的候机室,玛姬在兰生的协助之下,将陈先生塞进那个看样子似乎随时都会被他坐垮的椅子中,她马上游目张望地数着自己的团员。
果然不出所料,少了五个,她很快地在脑海中搜寻着资料,是那三个妖娆的美女还有那对姓方的⺟子。
“于先生,⿇烦你跟其他人在这里等一下,我得去把其他人找回来。”向那些仍睡眼惺忪的团员和兰生代了几句,玛姬背着她的大包包,急急忙忙地又往来时的路跑回去。
“你好,你是于医生是吧?”有阵香风扑到,兰生一抬起头就见到几个同团的胖太太们向自己靠过来。
“是,你们好。”兰生微微一颔首,老天爷,事实上他现在最望渴的就是有张温暖舒适的大。
“于医生,我们有个问题想请教你。”几个胖太太头接耳了一下子,这才笑嘻嘻地转向兰生。“你会不会打牌?”
兰生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打牌?”
“是啊,我们怕到了欧洲之后晚上闲着没事⼲,所以带了⿇雀,如果你…”兰生忙不迭地摇着头。“很抱歉,我不会打⿇雀。”
“那扑克呢?我们也有准备扑克牌,刚才已经跟空中姐小拿了好几副了。”胖太太们仍是不肯放过他似的,连声地追问道。
“呃,到时候再说好吗?现在我也不太脑葡定…”兰生开始怀疑自己参加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旅行团了,望着胖太太们远去的⾝影和⾝旁醉醺醺地打着呼的陈胖子,他在心底不断地问着自己。
玛姬极目张望,终于在免税店的玻璃柜前找到那三个女郞,她加快脚步地朝她们跑过去。
“李姐小、张姐小、方姐小,现在我们要在转机室等重新登机了。”她气吁吁地看着她们仍慢条斯理地一一试戴着一条条的银手链或项链。专柜姐小的脸⾊已经是十分的难看了,因为其他的专柜都开始打烊,灯光也逐渐的熄灭。
“噢,阿玲、⽟敏,你们看我戴这条好不好看?”那个年纪比较大,那个叫张梦云的女郞将戴着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手链的手横伸到另两个面前。
“很好看,云姐,就买这条好了。”另一个⾼挑的女郞,叫李⽟敏的看了正试图调匀呼昅的玛姬几眼。“人家劣谟在催了,我们要上机飞的时间可脑旗到了。”
“是啊,云姐,反正我们到了欧洲有的是时间采购,不急在这一时嘛。”短发俏丽地左右甩动,另一个叫方玲的女郞笔着说。
被称为云姐的女郞盯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链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缓缓地剥了下来,拿给一脸不耐烦的柜员,沉昑了许久,久到玛姬几乎想开口再催促她之际,她却转过⾝就走。
“算了,不买了。”说完她跟李⽟敏及方玲自顾自地朝候机室而去,玛姬见到那个柜员口里念念有辞配上厌恶的眼光,不用想她也猜得出柜员现在所说的大概不会好听到哪里去。
但她现在可没有时间再为这件事伤神,还有方家⺟子呢!她很快地在偌大的免税区內跑来跑去,终于看到两个人正在向这头慢慢地踱过来,那不是方家⺟子是谁!
“贝姐小,我发现这里的东西真是比港香便宜太多了。你看,我买了这些钥匙圈,一个才合港币二十元左右,所以我一口气买二十个回去送人;还有你看这些手帕也很便宜…”方俊雄一一地向玛姬展示他刚才大肆采购的成果,而他的⺟亲仍是沉默地伫立在一旁不发一言。
“方伯⺟,方先生,我们马上就要登机了。现在我们先到候机室去好吗?”玛姬脸上堆満笑脸,伸手把一个个沉重的购物袋提起来,扶着方伯⺟快步地朝候机室的方向走去。
“贝姐小,我们回程的时候有没有可能在曼⾕多停留几天,我想带我妈妈顺便到泰国玩玩。”方俊雄跟在玛姬⾝旁喋喋不休地说道:“看看还差多少钱,我可以补给你,你只要帮我们办好回去的机票,还有要帮我们订好旅馆,找人负责带我们出去玩就可以了。”
玛姬抱歉地对他笑笑。“很对不起,你们并没有一早提出这个要求,依照本公司的规定,我不能临时替你们安排。”
“噢,那我们现在要参加泰国团的话,要到哪里办呢?现在办来得及吗?”方俊雄仍不想放弃地问道。
“恐怕不行。你们可以等回到港香之后再请旅行社的人帮你们办。”玛姬听到广播知道自己的机飞已要开始登机了,她沉重地叹了口气。
“我很想到泰国玩玩,况且东西这么便宜…”眼见大部分的乘客都已经开始登机了,玛姬顾不得方家⺟子,她冲到楼下叫唤自己的团员们赶紧登机。
等所有的人都在机飞上坐妥之后,玛姬叹口气地一一数着自己的团员,幸好全员到没有掉人。她看到陈胖子又东摇西摆的到处串着门子,马上向他走了过去。
“陈先生,机飞要起飞了,⿇烦请你坐好,要不然发生任何意外的话,航空公司跟险保公司可是不赔偿的。”她在陈先生跑到后面去騒扰别的乘客之前拦住他。
“我有付钱的啊,她们这些空中姐小本来就是要服侍我们的,我要喝酒为什么不可以?”陈先生在索酒不得之后,如此的对着正忙碌地分派耳筒给乘客的空姐大吼。空姐抿抿地面对玛姬。“姐小,请你劝这位先生回到他的座位上好吗?酒现在都不锁着,等飞到一定的⾼度之后,我们自然会提供的。”
“我明⽩,对不起。”玛姬向面有不悦之⾊的空姐点点头,转⾝望着満脸悻悻然神⾊的陈胖子。“陈先生,你应该听到空中姐小的话了,现在请你先回到你的座位上坐好,待会儿你要喝多少她们都会给你的。
“还要等多久?机飞不是已经起飞了?”陈胖子像溺⽔的人般地双手在空中舞,浓重的酒精味随着他沉重的呼昅弥漫在那一带。
玛姬坚决的将他推回他自己的座位。“陈先生,机飞还没有起飞,拜托你赶紧坐好,否则机飞不能起飞!”
“谁说的?地板已经动了好久…”陈胖子话还没说完,玛姬已经一脸寒霜地凑近他的面前。“陈先生,你不是个生意做很大的大老板吗?如果你再被空中姐小劝告的话,岂不是像第一次出门的乡巴佬,会让人笑话的!”
终于这些千方百计稍微令陈胖子有点警惕了,他无意义地再嚷嚷几句之后,像怈了气的汽球般瘫在座位上。
玛姬叹了口气,正要走回自己的座位,⾐角却被拉住,她转⾝看到坐在陈胖子隔壁的林先生一脸嫌恶表情,他用嘴挪挪指向发出震天呼声的陈胖子。
“林先生,有什么事吗?”玛姬向空姐做了个抱歉的表情,弯下⾝去面对他。“机飞快要起飞…”
“我不要跟他坐在一起!”林先生说这话的神态,就好似陈胖子⾝上沾満了什么致命病菌似的。
玛姬先是一愣,然后茫茫然地眨眨眼,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这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呃…林先生,我们只是暂时安排这样坐,机飞上的位子是固定的,要不然你可能要找找看有没有人愿意跟你换…”
“我不管,要是没有位子好换,那我⼲脆站着。”
玛姬整个人都僵住了,老天爷,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团旅客啊!她可从没听过搭机飞还有站位的,他以为这是火车吗?
她试图想跟他讲道理,但林先生已经迫不及待地开解 全安带,跨过哼哼唧唧打呼的陈胖子,跳到走道上来了。
长长地叹了口气,玛姬垂着头指向自己的座位。“好吧,那你到我的位子去坐吧!”
确定林先生扣好全安带之后,玛姬皱起眉头地向后头踱去。林先生不想跟酒气熏天的陈胖子坐,她也不想还没落地就被酒味熏昏了,当前之计只有远远地痹篇为妙。
她没有选择地走到机尾昅烟区的座位,找了个空位很快地坐下,疲倦地等着机飞的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