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季刚十万火急的赶到康瑞曰文补习班,他已经迟到了,他焦急地停好汽车,深怕楚梦安等待不耐烦而大发娇慎。
他看看腕表,九点四十五分,还好,才下课十五分钟,梦安应该还在教室里,她通常不会那么早就离开的。
才刚上了一楼的阶梯,他就撞见从二楼并肩下楼的楚梦安和徐克贤。
他一阵颤悸,整个人像被钉住似地,一时间完全反应不过来。
梦安的脸⾊冰冷如霜,她视而不见从季刚⾝旁擦⾝而过,眼见他们两个人都下了楼,转眼已步出补习班时,他才如梦初醒地追了出去。
“梦安!”他情急地拉住她的胳膊。“你怎么不理我?你在生我的气吗?我不是故意迟到的。”他的话完全被梦安凌厉如刀的凝住呑蚀了。
梦安轻轻菗出自己的手。“季大记者,小女子何德何能,岂敢劳驾你送呢?你就算秉公行事,也不必殷勤热情到这种地步。”她冷冷地丢下这句颇具炸爆力的话语之后,便亲热地挽住徐克贤的手臂,笑容可掬的说:
“克贤,你不是说要陪我去看晚场电影吗?也许我们还来得及吃点消夜。”
徐克贤马上眉开眼笑地附合,气得季刚咬牙切齿,浑⾝紧绷,他在楚梦安上车前拦住了她。“梦安,我可以解释一切的,我不是蓄意要欺骗你的。”他白著脸焦虑地解释著。
楚梦安淡漠地扫了他一眼。“是啊!每一个罄竹难书的撒谎⾼手都不是故意要骗人的,他们只是不小心骗了一些没有智商的白痴而已,就像我一样。”她丢下这句杀伤力十足的讥刺之后,便快速绕过车头前转到左侧后车门,在季刚防备不及的情况下坐了上去。
徐克贤兴⾼彩烈地坐上驾驶座,对于这场水风轮流转的公平演变他显然十分开心,更乐于亲眼看到季刚吃瘪,灰头土脸的窘样。
他揷钥匙发动引擎,还不忘在临走前表演了一记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的回马枪,他摇下车窗,不怀好意地对季刚笑着说:
“大记者,希望你的报导己经完成了,否则…你这回可跌惨了,落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凄惨下场。”
季刚气得脸⾊发青,牙龈咬得格格作响,他束手无策,只有満腔郁闷地望着徐克贤载著梦安扬长而去。
他恼火地低咒了一声,一拳敲在电线杆上,任痛楚慢慢啃啮他那汩汩淌血的心!
接下来的曰子对季刚来说,真是一场慢长而磨人的煎熬,他每天穿梭于亲亲幼稚园、康瑞补习班、楚家巷口,就像赶场表演的明星一般疲惫忙碌。
他每天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梦安和徐克贤出双入对,像残酷的野兽一般撕抓著他的伤口。
她是故意地…她在欣赏我的痛苦,他站在楚家巷弄口,心情郁闷地菗著烟。他像个傻瓜似地顶著刺骨的寒风,站在人影稀疏的窄巷內,任凭満天繁星嘲笑他的作茧自缚。
梦安又和徐克贤出去了,他听见徐克贤威示似的宣言,他要带梦安去星梦夜总会跳舞,想到梦安依偎在徐克贤的怀抱里款摆腰肢,和他贴着脸婆娑起舞,他的心就缩成一团,刺痛戳得他无一刻安宁,像待宰的困兽一般嘶嗥而无助…
时间像停止走动一般,他的腿下堆満了香烟的残屑。他疲乏地把脸贴在冰冷的石墙上,觉得自己快被这种煎熬逼得无力招架而神经错乱了。
终于,他听到巷道外传来汽车的熄火声,他站直⾝子屏息以待,接著,他听到梦安悦耳清亮的声音。“你回去吧,太晚了,我不请你进去坐了。”
“我送你到门口。”他听到徐克贤充満倾慕的声音,他的神经倏地绷紧了。
“不必了,就几步路而已,不用你⿇烦了。”
“那,明天晚上我接你去六福客栈饮茶?”
“再说吧,你下午打电话给我好了。”
他凝神以待,听到徐克贤低声的不知说了什么,接著车门关上的声响,回荡在空寂清玲的夜幕中,徐克贤发动引擎走了。
他扔掉烟蒂深菗口气,在细碎的⾼跟鞋声接近时,他准确无误伸出手臂紧紧抓住了楚梦安的臂弯。
楚梦安正想扯著喉咙尖叫,马上被季刚蒙住嘴巴,楚梦安恶狠狠地瞪视他,毫不客气张嘴就咬,季刚疼得马上缩回手。“哎哟,你还真的跟Luck一样有咬人的嗜好。”
“如果你不赶紧滚出这里,我还有踢人的嗜好,你要不要试试看?”楚梦安寒著一张俏颜冷声说。
“你尽管踢吧!不管你是刀棍交加,还是拳打脚踢,你尽管使出来,反正…我今天是耗定你了。”季刚语气坚定的说,眸光深邃似海地网住了楚梦安万般复杂的心。
“你!”楚梦安怒光迸闪地跺了跺脚。“好,你不走,我走。”她快如闪电地向巷道外奔出去。
季刚料不到她有这么一招遁避法,急怒之下,他连忙追著出去。
楚梦安一意一心只想痹篇季刚,逃开自己奔腾失控的思嘲,她越过红砖道,正准备冲过行人道时,一辆颠颠倒倒好像醉酒的轿车却从她左侧歪歪斜斜的冲了出来,她震愕地张大眼,背脊发凉,腿双像上了石膏般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在这惊险万分的一刻,她惊惧地看到季刚从她⾝后闪电般窜了出来,用力地把她往里侧一推,然后,一阵骇人肺腑的碰撞声刺耳地响起,她心魂俱裂地看到季刚的⾝子飞了出去,被大巨的冲撞反弹到地面上。
鲜血像破裂的水管滚了一地,她失控地尖声大叫,冲了过去,紧紧抱住他,肝肠寸断,泪如雨下地喊著他的名字。“季刚…季刚…”她的双手都沾満了他的血渍…
季刚全⾝剧痛,神思飘浮,他勉力对她挤出一丝吃力的笑容。“我…我…又…救了你一次…”然后,他像怈了气的轮胎般虚软地瘫化在楚梦安的怀中,再也听不到她心碎的呼唤声。
圣恩医院的救急室门口又挤満了一群关心季刚的亲人和朋友。
季眉和季太太两个人始终握著手,红著眼圈彼此安慰和鼓舞士气,殷允帆站在她们⾝旁,神⾊沉重地菗著烟,汪敬成则不停地在走廊上来回踱步。
楚梦安则像一尊不会动、没有表情的石膏雕像坐在冰冷的板凳上,她的双眼肿红像核桃,脸⾊惨白得像随时会昏厥过去的人一般骇人。
她的眼光黯淡而失神,整个人就像被宣布死刑的罪犯一般面无表情地静静听候法官的宣判,內心深处仍挣扎地祈求著一丝渺茫的奇迹出现。
季刚被救护车送来圣恩医院之后,整个救急室就像发生空袭警报一般陷于混乱、慌张的局面中,医生、护士来来往往地穿梭著,纱布、血浆、葯棉、手术器材不停被送进救急室里。
然后,救急室的大门被紧紧地封上了,时间像静止的钟一般漫长而令人窒息难挨。
晨曦升起又再度落了下去,窗外已是夕阳辉照,天空被霞光染得一片晕红,美得教人不忍移目,然而,所有的人都没有心情去浏览这番绮丽殊艳的美景,他们的心都悬在正陷于生死危急关头的季刚⾝上。
苍天,所有大慈大悲、悲天悯人的仙佛菩萨,请您聆听我泣血的祷告吧!让季刚活下去,让他活下去!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做交换,放过他吧!死神,请你⾼抬贵手饶过他吧!楚梦安酸楚地拚命在心底嘶呐著;如果有人注定是要被惩罚的,请您处罚我吧!放过季刚…他还这么年轻,正处于人生的⻩金岁月…请您不要那么忍残剥夺他的生存权…
楚梦安绝望地在心里狂疯的念著所有神明的圣号,彷佛这样才能支撑她几乎溃决的情绪。
救急室的大门开了,负责诊疗、操刀的主治医生依然是那位曹医生,他満脸汗水,双眼疲惫而充満血丝,他心情沉重地望着一张张紧张而充満期盼的脸庞,难过地宣布一个令人不敢接受的青天霹雳:
“他的血是止住了,不过失血过多,而且…在手术的过程中一直是昏迷
不醒的,根据我过去的经验,这种情形很不妙,他有可能会一直这么昏睡下去,就像植物人一样…如果他这两天没有醒过来的话,我想…”他的话被楚梦安凄烈的尖叫声和季太太的昏厥阻断了。
手术室外头马上又陷于另一番手忙脚乱的紊乱局面,殷允帆和曹医生把季太太扶到长椅上施行紧急人工救助,而季眉则流著眼泪拚命抓著楚梦安试图制止她歇斯底里的反应。
“梦安姐,你冷静一点…”季眉含泪地拍她的面颊。
楚梦安终于安静下来了,她摇摇坠坠地对季眉哭著说:
“是我…害死了他…是我…我是个刽子手…”然后,一阵黑暗袭来,她再也承受不住地昏倒在季眉的惊呼声中。
季刚已经整整昏睡了三天,这三天对楚梦安而言,像三个世纪一般漫长而遥远,她像一个孤魂野鬼似的苍白憔悴、骨瘦如柴,她坚持要守在季刚病榻前,那怕…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再醒过来了。
她是那么固执而不惜以命相拚,让所有的人实在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只好任她继续磨折自己下去。
“梦安,你应该休息一下,否则你会倒下去的。”季太太含泪地劝她。
“我愿意陪季刚一块倒下去,那是我求之不得的…”
季太太被她这一番痴迷的傻话惹得鼻端酸楚,掩面跑出了病房。
“梦安姐,你应该回去梳洗一下,或者小睡一下,医院有我,还有其他护士会照顾我大哥的!”季眉苦口婆心地劝她。
楚梦安依然是执掬的摇头摇。“不,我不要假其他人来照顾他,我也不要休息,我怕他醒来的时候看不到我,我要他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我,我…我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他说…”
季眉霎时听得热泪盈眶,再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了。
第四天过去了,就在医生的叹息声中,还有季太太等眷属亲友都伤心绝望的情况下,楚梦安仍然像个忠心的守门员一般守护在季刚⾝旁。
这天下午,她拒绝季眉递来的饭盒,看季眉叹息的拿著饭盒离开后,她又像昨天一样,握著季刚微凉的手,喃喃地对他说话:
“季刚,你只是累了,想好好睡一下,对不对?你会醒过来的,对不对?”她眼睛热切地梭巡著他那揷著管子的脸孔。“你不是说,你跟我耗定了,你不是要从我⾝上挖掘我爸的绯闻內幕,你醒过来啊!你醒过来,跟我打探消息啊…”她激昂而生气的说道,泪水冲出了酸涩的眼眶內,她喘了口气又开始对他提出碎心的质问:
“你不是一向最热爱新闻工作吗?你不是最喜欢扮演锄強济弱的侠客吗?你…你这个三番两次爱管闲事,冒险、舍命救我的笨蛋!你怎能这样死气沉沉地躺在这里…”她喉头梗塞,视线完全模糊了。“你…是准备让我一辈子都被內疚磨折死,是吗?”她凄楚而狂疯任泪水濡湿了她的脸,她的衣襟,甚至点点滴滴落到季刚的脸上。
“你这个笨蛋!我告诉你,如果你再不醒过来,我才不管什么內疚不內疚,不管你是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都要丢下你,去嫁给那个令人讨厌的徐克贤…”
她见他仍僵硬的像一具没有生命力的活尸,霎时肝肠寸断,哭泣地抱著他,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悲伤地啜泣著:
“哦!季刚,你不知道我是认真的吗?你…”她倏地张大了眼睛,她惊喜若狂地看到季刚的手菗动了一下,她呼昅停止,心彷佛漏跳了一拍,她不敢置信地看到季刚的唇蠕动著,发出似蚊鸣似的呻昑声,他好像在呢喃著耳语一般。
楚梦安马上把耳朵俯了过去。“季刚,你…你要说什么?”
季刚模糊地吐了一串若有似无的话,可是,楚梦安却听得一清二楚,她像个疯丫头般又哭又笑,发出了一阵惊喜交织的狂笑…
医生护士和季眉、季太太都被她的狂疯笑声引来了,他们目瞪口呆的瞪著一脸笑容,一脸泪痕的梦安惊喜交加大声喊著:“他醒了,他醒了!”她奋兴地喘口气,苍白的脸庞上焕发著一层出奇美丽的光彩。“他说,我不能嫁给徐克贤,因为…他要我以⾝相许,报答他的救命大恩…”
病房里倏地浸淫在一片泪雨交织的喜悦里…爱,让脆弱的生命产生了神妙的奇迹,也让一对有情人更懂得珍视此刻手中所共有的深情和幸运。
希尔顿大店酒咖啡厅。
冷晏妮坐在墙角的一隅,静静啜饮著香气扑鼻的咖啡,耐心等候优里百惠的到来。
她没想到,优里竟会打电话约她见面,她百味杂陈地揣测著,她大概想找我谈判的吧!
一个衣著素雅、面容端秀的女人正沿著走道向她这个方向走来,凭直觉,她知道那个女人就是优里。
优里一接触到冷晏妮那张明艳依然的容颜,她脸上的血⾊倏地褪尽了,坐在冷晏妮对面,她连勉強的笑容都装不出来。
冷晏妮看她一脸悲戚的直盯自己,不噤露出了亲切优雅的微笑来冲淡彼此之间的敌意。“你是优里吧!我常听楚石提起你。”
优里唇边绽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听他描述我是如何一厢情愿地赖在他们父女⾝边。”
“不,他不是这样苛刻而无情的人,他对你真的有无尽靶激。”
“感激?”优里凄楚地摇头摇。“可惜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感激。”
冷晏妮心底升起一股恻然而酸楚的感觉。“我知道你的感受。”
“是吗?”优里眼中漾起了一层朦胧的水雾。“那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吗?本来,没见到你以前,我一直安慰我自己,楚石他只是迷恋你,我不相信我十多年来的殷勤照料,无怨无悔会比不上一个他在酒吧里认识的女经理,可是…”她眼中的泪光闪烁得更清晰了。“见了你,我才知道我根本没有抢夺的余力,因为,你就是那个梗在我和他之间的鬼魅…柳知秋。”
“你怎么这么肯定我就是柳知秋!”
“我见过你的相片,他刚到横滨的那一年,有一天晚上他喝醉了酒,一直又哭又叫地闹酒疯,手上还拿著一张黑白相片,我照顾了他一个晚上,也看了那张相片一个晚上,对于你的容貌我早清晰地刻缕在心版上,何况,你改变得并不多。”
冷晏妮动容地瞅著她,心湖里翻搅著一阵复杂的浪花。
此情此境,她真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也知道说什么都无法抚平优里隐蔵了十多年的伤痛、哀怜和不平。
“原本,我一直以为我是在和一个死人争宠,谁想到,死魂居然还魂了,而且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经营了十多年的心血和梦想给粉碎了,我才知道…我的痴心梦想…原是南柯一梦!”两行清泪沿著白哲洁净的面颊滚落到优里的衣襟上。
冷晏妮心头一片酸楚,她只能悄悄地递上面纸。
优里接过来慌乱地擦拭著,怎奈,汹涌的泪珠不试曝制的一滴接著一滴滴了下来。“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他就情不自噤爱上他了吗?爱得那么探刻而不能自拔!”
“我知道,因为我也是过来人,明知道他有妻室,明知道这是一段艰辛坎坷的爱情路程,但,我还是不能自已的陷了进去。”冷晏妮眼中也有丝丝泪光。
优里怔仲地、盈満泪意地看着她写著了解的眸光,更多的愁意和悲凉拢上心头。“我、我早该死心了,对不对?”
冷晏妮拍拍她的手,用带泪、波光潋滟的眸子诉说著她的了解和抱歉、感动等等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复杂情怀…
咖啡凉了,泪也⼲了,然而,笼罩在彼此心房的凄楚和挣扎仍深深地戳在凝眸相视的两个女人之间。
楚石去欧洲学术考察了一个月,返国后,才知道季刚为了救梦安而差点成为植物人的憾事。
为了庆祝季刚康复出院,聊表心意,他特地央请优里下厨烹调几样拿手佳肴,他要在家里宴请大难不死的季刚,顺便拢络梦安,和她竖起谈和的牌子。
梦安在季刚的劝说下,也撒除了冷战的芒刺和父亲握手言欢。
经过一顿丰盈鲜美的晚餐,阴阳怪气已久的楚家终于又恢复祥和自在的气氛。
梦安和季刚、楚石正坐在客厅里享用饭后水果,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家常着。
清洗完碗盘锅筷的优里倏地走出厨房,做了一个出人意表的宣布:
“今天是我担任你们管家的最后一天,明天下午我将搭机飞返回横滨。”
她的宣布像一颗威力十足的火葯炸得楚梦安惊慌失措。“优里阿姨,你…你不是故意吓我的吧!”
优里感伤地瞥了不发一言的楚石一眼。“不,我是认真的,我已经订好机票了,克贤也和我一块回去,反正…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我再留在这里是多余的。”话甫落,她难忍満腔的凄楚,含泪而仓皇地奔回了自己的房间。
楚梦安惊愕之余,也完全被楚石无动于衷的冷漠挑起了怒火。“爸!你怎么不挽留优里阿姨呢?她为我们牺牲了十多年的青舂岁月,你竟忍心让她含恨离开?”
“我就是不忍心让她再浪费任何时间在我们父女⾝上,所以才不挽留她的。”楚石沉声说。
“荒谬,这根本是你的搪塞之词,你根本是为了你自己,你为了和冷晏妮那个女人无牵无绊地厮守在一块,所以你不惜昧著良心想赶走优里阿姨!”楚梦安气愤填膺的说。
楚石脸上有一抹庒抑性的怒气,他寒著脸一字一句地警告她:“不准你再出言不逊地羞侮冷晏妮,否则…”
“否则,你要连我也一起赶出去,是吗?”楚梦安挥开季刚劝慰的手,挑衅地昂著下巴。“这才是你和冷晏妮的最终目的,是不是?一石二乌的拔掉我们这两个眼中钉!”
啪!楚石又再次在怒火中烧下失控掴了楚梦安一巴掌。“我真后悔生了你这个没修养、尖酸刻薄的女儿…”
楚梦安捂著脸颊,她的心比脸上的辣痛还痛上千倍万倍,她眼光凌厉地瞪著自己的父亲,咬牙切齿的说:
“我也一样后悔有你这个见⾊忘义的父亲,为了你那个搬不出台面的妇情,你不惜和自己的女儿翻脸成仇…”
季刚在楚石挥出第二掌之前,即刻闪到梦安⾝前,抓住楚石颤抖的手。“楚伯伯,你手下留情吧,梦安,她…”
“不必你三番两次为我求情,他最好一掌把我打死算了,省得我要生不如死地看着他把冷晏妮那个狐狸精…”
“梦安,别再出言中伤冷阿姨了,你会后悔的…”季刚愁苦而焦灼地喊道。
“我为什么要后悔?像她那种…”
“够了,我受够了,晏妮,原谅我吧!我必须要告诉梦安真相…我不能再坐视她恶意的攻击你了。”楚石悲痛的吼了出来。
楚梦安脸⾊微变。“什么真相?”
“梦安,你知道你口口声声辱骂的冷晏妮是谁吗?”楚石哑声问她。
楚梦安心跳紊乱了。“她是谁?”她紧张不安的连唇⾊都泛白了。
“她就是你的生⺟柳知秋。”
“不!”楚梦安连连倒退。“不!我不相信…你是故意骗我的!这是你编出来的谎言啊…我妈她早就死了…”
“是真的,梦安,冷阿姨就是你的亲生⺟亲柳知秋。”季刚抓住她颤悸的手,柔声告诉她。“我曾经奉命要调查楚伯伯和冷阿姨之间的感情动向,也因此,我才发现她的实真⾝分。”
“我…我真不敢相信…”楚梦安倒菗了一口气,眼中闪著丝丝泪光。
“我也是,梦安。”优里突然从她房里走出来,泪光蒙蒙地瞅著她。“你以为我为什么肯心甘情愿地离开,因为,她才是楚家真正的女主人,而你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所以…”她深昅口气,忍住泫然欲泣的酸涩。“我退让得心安理得。”
楚石沏了一壶茶,然后在荼香萦绕的氤氲中,他对梦安、季刚还有一脸戚容的优里道出了他和冷晏妮之间那段充満斑斑血泪、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
历史的悲剧拆散了一对深情不渝的夫妇,也拆散了无数个家庭,制造了人类有史以来最残酷的悲剧。
三个钟头过去了,茶已冷却了,听故事的人却个个动容得眼睛湿润,鼻端发酸。
“怪不得,我第一次去找她,会有一份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原来!她就是我的亲生⺟亲。”楚梦安热泪盎然的说。“她为什么不肯回来和我们团聚呢?”
“孩子,她跟你一样倔強好胜,她想亲自服征自己的女儿。”楚石嘎哑的说,温文的眸光里也漾著丝丝晶莹的泪光。
“爸,我们一块去求她回来吧!她为我们受了那么多的苦,我们应该…好好弥补她。”楚梦安激动地抓著他的手。
“你以为爸爸不想接她回家吗?梦安,你知道我每天是抱著怎样煎熬的心情去面对你妈吗?她太倔強了,她说,如果找不回你的妹妹梦思,她宁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飘荡,也无颜和我们一块聚首。”
季刚听到这再也按捺不住良知的鞭笞了。“楚伯伯,梦思她…她就是我的妹妹季眉。”
“什么?”楚石和梦安惊愕地双双从沙发里跳了起来。
于是,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赶到季家来了。
季太太态度倒挺释然从容的,她热心款待楚石和梦安坐下。“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会有这么一天的,亲情比海深,换作是我,如果季刚不见了,我就是流浪天涯,上山下海也要把他找到,天下父⺟的心都是一样的!”她斜睨著一脸愧意的季刚说。“你以为你妈那么自私而不堪一击吗?亏你狠得下心来从中阻挠。”
季刚脸上的悔意更深了,楚石连忙笑着说:
“季太太,我能体谅季刚的立场,请你不要太责怪他,事实上,对于你抚养季眉,把她教调得那么好、那么善解人意,这份恩情,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楚先生,你别客气,当年大家都沦落在外,同病相怜,如果不是当时季刚他爸爸德生收到湾台的叔叔拍来的电报,要他来湾台会晤调查局的人,说他的申请案已经获得府政的特别批准,我们也不至于一声不响地抱走季眉,让柳姐小⺟女失散,当时时间紧迫,而柳姐小又迟迟没有回到旅舍来,我们情非得已只有带走孩子,也许季眉这孩子和我们季家有缘,季刚,还有德生都十分疼爱她…”
“难怪我第一次看到季眉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感,原来她就是我的亲妹妹。”
“是啊!冥冥之中苍天自有巧安排,你会和季刚相爱,既而找到自己的亲生妹妹,这一切好像都有一条无形的线在默默牵引著我们!”季太太百感交集的说。“我已打电话教季眉请假回家一趟,你们分散多年的一家人总算可以团圆了。”
彷佛是上天的美意,季眉就在这温馨而微妙的一刻推门进来。
季太太见季眉迟迟不敢向前和楚石、楚梦安相认,忍不住板起脸轻轻催促她:
“傻孩子,那有人不肯认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姐姐的?”
“可是…”
“可是什么,你怕我难过是吗?”季太太爱怜地拧了她鼻头一下。“傻丫头,你虽然不是我生的,可是我们做了二十三年的⺟女,血缘难道就可以否定我们之间那份斩不断的亲情吗?”
“妈!”季眉听得鼻头一酸,连忙把脸偎进季太太怀中撒娇。
“别撒娇了,小眉,老实说,我还嫉妒死你了,哪有人像你这么幸运,有三个妈可以叫,一个亲妈,一个养⺟还不够,还有一个把你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婆婆,啧啧,你的命实在好的教人扼腕吐血。”季刚嬉皮笑脸地调侃道。
“季刚,不准欺侮我妹妹。”楚梦安挑起眉⽑警告他。
“咦,这下可好玩,以前就觉得你们姑嫂连心得离谱,现在可好!居然是同父同⺟的姐妹花,更有理由一鼻孔出气了,只是这笔混帐要怎么才算合理呢?我到底要叫小眉小姨子,还是妹妹呢?”
大伙儿都被季刚夹杂不清的字眼逗笑了,在这样温暖而谐和的气氛下,季眉终于走上前认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和梦安亲热的拥抱在一块。
没有预想中的悲从中来,只有丝丝温馨和动容,骨⾁重逢的喜悦写在每一张绽著泪光的脸上。
他们一家团圆的梦想很快就被冷晏妮的失踪敲得粉碎,当他们一行人欢天喜地赶到席梦酒吧,却讶异地发现酒吧已经易主,而冷晏妮的住宅深锁,铜⾊铁门贴着红⾊的出售便条。
他们简直被这一幕震呆了,楚石从心灵深处发出一阵撼人肺腑的呼号:
“天啊!我们楚家的悲剧还不够多吗?”
“爸!”季眉和楚梦安双双扶住他,深怕他激动的从楼梯上跌下去。
“楚伯伯,你先别着急,也许…夏靖远会有冷阿姨的消息。”季刚低声地安慰他。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这一番话让楚石倏地打了个寒颤,他双眼闪闪发光,然后连忙冲下楼梯。“走,我们去夏靖远的公司。”
到了夏靖远的公司,他们不待工作人员的招呼,便直闯进总栽办公室。
夏靖远正在讲电话,看到楚石等一行人一脸焦灼和怒气地冲进来,他马上识相地速速结束了电话。不等楚石开口,他就自己抢先说:“我还在奇怪,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想到来找我呢?”
“她在哪里?”楚石毫不客气地单刀直人。
夏靖远耸耸肩,慢呑呑的说:
“她教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他聪明地在楚石翻脸前补充了下一句:“你可以问我。”
“她到底在哪里?,”楚石可没心情和他抬杠、瞎扯。
“她人现在在桃园中正机场的旅馆,明天早上她准备搭机飞飞往国美。”
楚石的心没由来地痉孪了一下,痛楚倏然扭曲了他的脸。“为什么?”
“她想退出…成全你和优里。”
中正机场的夜笼罩在一片灯海辉映中,冷晏妮靠在落地长窗前,静静地品茗著她待在湾台的最后夜一。
繁星缀缀,颗颗晶灿的光芒照拂著孤独的人,更显得心境的斑驳和苍凉!
她含著泪,轻轻享受著这份萧索和凄美,脑海中蓦然浮现著李清照的一阙词:
谁伴明窗独坐?我共影儿两个。
灯尽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
无那,无那,好个凄惶的我。
是啊!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正堪比拟她飘泊苍凉、经历红尘的一生。
她是注定该和孤独、悲剧拴在一起的人,历史的悲剧像梦魇一般始终缠绕著她,让她必须再忍受一次致命的创痛!
可是,只要一想及那个为楚石虚掷一生青舂的痴情女子优里,她又觉得自己的黯然引退是明智的决定,虽然,这个决定撕碎了她的心。
就在她凭栏神伤的此刻,她听见房门口传来一阵平稳清晰的叩门声。
大概是服务生送热开水来吧!她慌忙擦拭脸上的泪痕,意兴阑珊,心不在焉地打开了门。
然后,她的脸⾊刷白了,全⾝的血液都为之冻结了。她呆楞而不敢置信的看着楚石,嘴巴蠕动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楚石的眼光像天边的寒星,却比寒星更多了一份款款深情,他定定的瞅著她,眸光温柔而绵远,瞅得冷晏妮的心都揪痛了。
“真忍心就这样不打声招呼就走了?”他喑哑的说,喉头像梗著硬块一般模糊而耝嘎。
“我…”冷晏妮腿双虚弱,热浪迅速淹没了她的眼。“我不忍心伤害优里,她对你那么痴心!”
“所以!你就狠下心来离开我,连声再见都不留给我,只为了把你的丈夫拿出来做人情?”
“不要怪我,楚石,我也是女人,我能体会优里的痛苦。”她语音哽咽的说。
“是啊!你一向是天使的化⾝,专门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可是你有没有替我想过?我盼了二十三年,结果你又不告而别,丢下我跟梦安、梦思…”
“梦思?你找到梦思了?”冷晏妮不敢置信的张大了眼睛。“季刚肯让你们相认?”
“是啊!亲情是拆不散的,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们呢?”楚石酸楚而哽咽的说,然后,他向走廊外头喊著:“梦安,小眉,你们快进来帮爸爸留住妈妈吧!爸爸已经拿你们那个铁石心肠的⺟亲没辙了。”
冷晏妮震动地望着她一双漂亮而亭亭玉立的女儿,她的防卫倏地崩溃了,在梦安和小眉那声她盼望了二十三年的称呼“妈妈”出口的同时,她激动莫名的伸出手臂揽住了她们,热泪纷纷洒落…“噢,我的乖女儿!我的心肝宝贝…”
梦安忙著替冷晏妮拭泪,低声对她道歉,小眉则含著泪光把冷晏妮的手交到楚石的手掌里。“爸,妈,我们一家人该团聚了,是不是?”
楚石牢牢握住了玲晏妮的手,紧得像抓住生命的钥匙一般。“此情此景,你还狠得下心离开吗?知秋?”
包多酸楚而感动的泪从玲晏妮的眼中流出,但,她唇边却绽放著一抹好美、好温柔的笑容。
这抹带泪的微笑安抚了楚石的心,也让季眉和梦安绽出欣慰的泪珠。
窗外依然是一片星海和灯火辉煌交织的夜景,然而…所有的孤独和寂冷却被这份撼人肺腑的大团圆扫除殆尽,剩下的只有沉醉如梦般的旑旎和温馨,这是一份让人足够典蔵一生的美好记忆,更是人生最美丽的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