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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砸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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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台上换了二簧戏,一个小旦才出场,尚未开口,就有一个人喊起好来,于是楼上楼下,几十个人同声一喊,倒像救火似的。

  聘才吓了一跳,身子一动,碰了那卖玉器的手,只听得扑托一响,把个松香烟壶,砸了好几块。

  聘才吃了一惊,发怔起来,那卖玉器的倒不慌不忙慢慢的将碎壶儿捡起,搁在聘才身边道:“这位爷闹脾气,整的不要要碎的。如今索情,整的是六两银,碎的算六吊大钱,十二吊京钱。”

  聘才便生起气来道:“你这人好不讲理,方才说二两,怎么如今又要六两,你不是讹我么?”

  旁边那些听戏的,都替聘才不平。聘才待要发作,只见那个胖子伸过手来,将那卖玉器的一扯,就指着他说道:“老王,你别要这么着。”

  聘才连忙招呼,那胖子倒真动了气,又道:“老王,你别要混懵。怎么拿个松香壶儿不值一百钱,赚人二两银。

  砸碎了就要六两。你瞧他南边人老实,不懂你那懵劲儿,你就懵开了,我姓富的在这里,你不能。”那卖玉器的见了他,就不敢强,道:“三爷,你能怎么说,怎么好。”

  那胖子就叫跟班的给他四百钱,卖玉器的尚要争论,那一位也说道:“富三爷那里不照应你,这点事你就这么着,况且富三爷是为朋友的,下次瞧瞧有好玉器,他们多照顾你一点就够了。”

  蓉官接口道:“这老头子好讨人嫌:弯着,托着那盘子,天天在人空里挤来挤去,一点好东西都没有。谁要买,德古斋还少吗?”

  卖玉器的只得忍气声,拿了碎烟壶走了出去,嘴里咕噜道:“闹扬气,充朋友,照顾我也配?有钱尽闹相公。”又挤到别处去了。

  聘才心里甚是感激,连忙拉着富三的手道:“小弟卤,倒累三爷生气。”又向那人也拉了拉手,就叫四儿拿出二百大钱来,双手送上。富三笑道:“这算什么。”

  接过来,递与聘才的四儿道:“算我收了,给你罢。”四儿不敢接,聘才又笑道:“断不敢要三爷破钞,还请收了。”

  又将钱与富三的家人,富三接过来,望桌上一扔道:“你太酸了!几个钱什么要紧,推来推去的推不了。”

  聘才只得叫四儿收了,叫他请了安,谢了赏。聘才已听得人叫他富三爷,自然姓富了,便问那一位的姓,是姓贵、名字叫芬,现在部里做个七品小京官。这富三爷叫富伦,是二品生,现做户部主事。

  一一领教过了,富、贵二人也问了聘才的姓,又问了他是那一处人,现在当什么差?聘才道:“小弟是江宁府人,才到京,尚未谋干什么,此时寓在鸣坷坊梅世伯梅大人处。”

  富三道:“江宁是个好地方,我小时候跟着我们老爷子到过江宁。那时我们老爷子做江宁藩司,我才十二岁,后来升了广东巡抚。

  你方才说鸣坷坊的梅大人,他也在广东做过学差,与我们老爷子很相好。以后大家都回了京,我们老爷子做了侍郎,不上一年,就不在了,我是没有念过书,不配同这些老先生们往来,所以这好几年不走动了。

  闻得他家玉哥儿很聪明,人也生得好,年纪也有十六七岁了,不知娶过媳妇儿没有?”聘才一一回答了,又与贵大爷寒喧一番。

  聘才已知富三是个热心肠,多情多义的人。那个贵大爷却是个谨慎小心,安分守己的一路,当下三人,倒闲谈了好一会。

  蓉官又到对面楼上去了,聘才望着他,又去与那黑脸大汉讲话。又见那个卖玉器的挤上楼去,捏着些零碎玉件,到那些相公身边,混了一阵,只管兜搭,总要卖成一样才去的光景。

  那个黑大汉好不厌他,便吆喝了一声。那卖玉器的尚不肯走,嘴里倒还讲了一句什么。那个黑大汉听了大怒,便命家人他出去。众家人听不得一声,将他撵,那个老头子见势头不好,便也不敢撒赖,驼背曲的,一步步走出来。

  又要照应了盘内东西,当当啷啷的把些料壶儿、料嘴子砸了好些,弯了捡了一样,盘里倒又落下两样,心里想拚着这条老命讹他一讹,看看那位老爷的相貌,先就害怕,更非富三爷可比,只得含着眼泪一步步的走下楼来。

  下了楼,才一路骂出戏园,看得那些相公个个大笑,都探出身子看他出了戏园,才住了笑。这边富三看了,也拍手称快,聘才更乐得了不得,但不知这个人,是个什么阔人,少顷等蓉官来问他,只见那黑大汉已起身,带了四个相公,昂昂然大踏步的出去了。

  那些没有带去的相公,又分头各去找人。不一刻,蓉官又过来坐下,富三笑道:“空巴结他,也不带你去,磨了半天,一顿饭都磨不出来,”

  蓉官点着头道:“不错,我磨他。他叫我,我也不去。这位老爷子不是好相的。”富三道:“这人是那里人,姓什么?”

  蓉官道:“是广东人,我只听得人都称他奚大老爷,我也是才认识他。且他也到京未久,他就待兰待得好。今兰身上穿那件玄狐腿子的,是奚大老爷身上下来,现叫匠改小的。”

  说罢即凑着富三耳边问了一句,富三道:“怎么你今又有空儿?”蓉官笑嘻嘻的两手搭着富三的肩,把他了几

  富三见聘才人品活动,又系梅氏世谊,便道:“魏大哥,今这戏没有听头,咱们找个地方喝一钟去罢?”

  聘才见富三是个慷慨爽快的人,便有心要拉拢他,说道:“今幸会,但先要说明赏兄弟的脸作个东。”富三笑道:“使得。”

  就在靴革幼里拿出个靴页子来,取一张钱票,与他跟班给看座儿的,连这位老爷的戏钱也在里头。聘才又再三谢了,于是带了蓉官,一同出来,他们是有车来的,聘才搭了蓉官的车,四儿也跨了车沿,跟兔坐了车尾。

  聘才在车里随口的说笑,哄得蓉官十分欢喜,又赞他的相貌,要算京城第一。说说笑笑己到了一个馆子,一同进去,拣了雅座坐了,走堂的上来,张罗点了菜,蓉官斟了酒。

  只听得隔壁燕语莺声,甚为热闹。蓉官从板里望时,就是那个奚大老爷带了兰,还有三个相公在那里。聘才问富三道:“老太爷的讳,上下是那两个字?”

  富三不解所问,倒是贵太爷明白,即对富三说道:“他问大叔官名是叫什么?”富三道:“你问我们老爷的名字么,我们老爷叫富安世。”聘才即站起身来道:“怪不得了。

  三爷是个大贤人之后。你们老大人,在我们南京地方已成了神。三年前,地方上百姓,共捐了几千银子,造了一个名宦祠,供了老大人的牌位。还有一位是江宁府某大老爷。这老大人生前爱民是不用说了。

  到归天之后,还恋着南京百姓,遇着瘟疫、蝗虫、水、旱等灾,常常的显圣,有求必应,灵验得很,只怕督抚就要奏请加封的。

  那些百姓感戴到一万分,愿老大人的世世子孙,位极人臣,封侯拜相,这也是一定的理。今看三爷这般心地,那样品貌,将来也必要做到一品的。”几句话把富三恭惟得十分快乐,倒回答不上来。

  贵大爷道:“这个话倒也可信。大叔在江南年数本久,自知府升到藩司,也有十几年,自然恋着那地方上了。”

  富三道:“我们老爷在江宁十六年,自知府到藩司,没有出过省,真与南京人有缘。我是生在江宁府衙门里的,所以我会说几句南京话。”聘才又将贵大爷恭惟一番。

  贵大爷道:“我这个功名是看得见的,要升官也难得个拣选,不是同知,就是通判,并无他途。”聘才道:“将来总不止于同、通的。”

  蓉官笑道:“你瞧我将来怎样?”聘才笑道:“你将来是要到月宫里去,会成仙呢。”富三、贵大皆笑,蓉官罚了聘才一杯酒道:“你此时倒会说话,为什么见了那个卖主器的,就说不出来?”聘才笑道:“今幸遇见了三爷、大爷,不然我真被他不清了。”

  富三道:“这种人是怕硬欺软,你越与他说好话,他越不依的。你不见楼上那个人将他轰出来,砸掉了许多东西,他何曾敢说一声,不过,咱们不肯做这样霸道事,叫苦人吃亏,其实,四百钱还是多给的。他那个料壶儿,准不值一百钱。”

  聘才又赞了几声仁厚待人,必有厚福。蓉官道:“那奚老爷的爷们,好不利害,将这老王推推搡搡的,我怕跌了他,把他那盘子的臭杂碎全砸了,不绝了他的命?倒幸亏没有砸掉多少,只砸了两个料嘴子,一个料烟壶。

  有一个爷们更恶,在他脖子那个灰包上一扌叉,那老王噎了一口气,两个白眼珠一翻,好不怕人。这个奚大老爷的子也太暴,适或扌叉死了他,也要偿命的。”

  蓉官说到此,只听得隔壁雅座里闹起来,听得一人骂道:“巴攘的,又装腔做作了。”蓉官低低的说道:“不好了,那位奚大老爷又翻了,不知骂谁?”便到板壁里去望他们。

  这边聘才与富三、贵大都静悄悄的听,听得一个相公说道:“你倒开口就骂人。好便宜的巴,做起菜来,你口里还吃不尽呢。”

  听得那人又骂道:“我最恨那装腔做作的,一天一个样子。”又听得那相公说道:“就算我装腔做作了。你也不能打死了我。”

  又听得那人骂道:“我倒不打死你,我想攘死你。”听得当啷一声,砸了一个酒杯,那人又说道:“这声音响得小,要砸砸大的。”听得那相公说道:“你爱听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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