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到底要不要进去?”原齐文不耐烦地又说了一次。
这女人真是的,杵在门口挡路啊?看着她缓缓转过头来看他,表情像见了鬼。原齐文不屑地撇撇嘴,露出嘲讽的笑容。
她大受震惊,脸⾊倏地惨⽩。震慑于他的气势,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他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往会议室的前头走,与正坐在主位的业务部协理钟正浩会合。
花宇音像活见鬼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若不是沈丽梅过来拉她,她很可能还继续杵在那儿,像被蛇魔女的魔眼盯成石像。
“你是怎么了?⼲么站在那儿不进来?你们课长在瞪你都不知道?”沈丽梅小小声地说,但花宇音本没听进去。
“欸!你看,那个坐在钟协理旁边的就是我早上跟你说的那个人,怎样?很不赖吧!”听得出沈丽梅又开始她另一项专长--发花痴。
“可惜,他小我四岁,不然我就倒追他。唉,不知道他介不介意谈场姐弟恋?”沈丽梅又惋惜又期待。“欸欸,钟协理开始介绍他了!”
瞧沈丽梅说得好像她不在场似的,只是这次她不像以前那样讨厌沈丽梅的聒噪,因为她正好可以借着她的聒噪来掩饰自己,平复她的情绪。
可恶!她就知道那场梦不是什么好兆头。
“各位同仁午安,今天特别召集各位来开会,主要是针对近三个月我们业务部的业绩不佳做总检讨。我手上有份资料,是我请花宇音替我整理的,我们目前负责的几项案子,其中以新出的机手一案亏损最为严重。所有成本、收益都列得一清二楚,另外还有关于市场对新推出的机手反应调查,结果如何我想我不用多说。”钟正浩啪地一声将报告丢在桌上,犀利的眼直扫在座的每个人。“现在我不想追究是谁的责任,只想尽快把业绩往上提升。所有业务部同仁听着,不管你是什么职位阶级,都要开始想如何才能达成业绩目标,时间只有一个月,听到了没有?”
整个会议室没有人敢吭一声,过了好久,钟正浩才又说:“公司特别从⾼雄分公司调来一位业务人才,他将协助业务二课新机手的行销。”钟正浩右手一挥,坐在他右手边⾼⾼瘦瘦的男子立即站起。
“我叫原齐文,请多指教。”他不卑不亢,简短地两句话便完成自我介绍,然后又坐回原位。
钟正浩和其他主管傻眼。没想到他的自我介绍如此简单,钟正浩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便宣布散会。
“哇~~原来他叫原齐文,好帅的名字哦!”沈丽梅正式大发花痴,不怎么大的眼睛此时⽔汪汪地活像少女漫画中女主角那种星星眼,就连她戴的眼睛都遮不住。
“不过就是个名字,有什么好帅的?”花宇音不屑地撇撇嘴,懒得再理她,径自起⾝往门口走。
“不,因为人帅,名字当然也跟着帅起来喽!”沈丽梅跟在后头说。
“花宇音!”就在她想骂沈丽梅花痴时,一阵河东狮吼抢先大叫她的名字。
花宇音回头一看,头不噤开始痛起来。叫住她的正是她的直属上司,业务二课的课长刘思兰。
“课长,什么事?”
“你还敢问我?你、你,你什么时候帮协理做那份报告的?我怎么不知道?!”刘思兰抓着她的手臂大叫。
沈丽梅眼看不对,立即闪人。“不好意思,我不是你们二课的,先走了。”
沈丽梅像俗辣的表现完全在花宇音的意料之中。她走了也好,免得等会儿伤及无辜。刘思兰最大的本领就是骂人,而且骂起人来六亲不认,任何人待在她的攻击范围里,就连打个噴嚏都会被波及。
“你说,那份报告到底怎么回事?协理什么时候叫你做的?”
她就知道不赶紧溜是一大失策,都怪那个花痴梅一直拉着她不停说原齐文多帅多帅,耽搁她逃难的⻩金时间。
“上个礼拜四,你请假去关岛玩时。”她答,脸上波澜不兴,像是对方的动反应全在意料之中。
“那、那你至少要让我看过再呈上去啊!这么离谱的数字,你居然不加修饰地呈上去,搞得大家那么难看,你晓不晓得事情的严重啊?”
“不加修饰?你的意思是要我作假?这么离谱的销售数字如果再加以隐瞒,到时公司发现了才会更难看。就因为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才更要诚实报告。”花宇音不疾不徐,眼都不抬地答。
“你--你--”刘思兰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骂完了吗?”突然,一个男人声音把两个人都吓一跳。
花宇音抬起头,正好望见原齐文那双如同靛黑⾊的眼瞳,心不由自主震了一下。
“你?”他的出现让刘思兰一时手⾜无措。
“还是要我再给你几分钟?”
“啊?不、不用了,你…有什么事吗?”
原齐文不耐地瞥她一眼,像是受不了她的笨问题。“我大老远从⾼雄赶来是为了这新机手的行销案,刚刚钟协理已说得很清楚,你都没在听吗?”
“啊?有!我当然有在听啊!这么说你…”刘思兰面河邡⾚地反驳。
“我想赶紧开始找出问题症结,不过如果你还想继续和你的属下争辩该不该做漂亮的假报告,我可以先回去喝杯茶再来。”说完,原齐文真的转⾝就走。
“呃…等等,我没有叫她做假报告,我只是…”
刘思兰无法再说下去,因为原齐文已消失在会议室门后。
“可恶!走吧!回去开会。”刘思兰不再责骂,但看得出来她是一肚子气。
花宇音待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离开空的会议室。
他刚刚是在帮她解围吗?去他的,她才不接受!
回到十楼业务部的小会议室,刘思兰、原齐文和同课的另外三名业务已围着圆桌坐好。花宇音看都不看原齐文一眼,偏偏两人的座位正好面对面。
原齐文的眼睛不偏不倚地望⼊她眼中,那眼底闪烁着的似是嘲弄又像是昅引,恶魔的眼也不过如此吧!
花宇音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尽管心跳得厉害,感觉有些招架不住,但她就是不肯认输。多年前,她就是臣服在他魔魅般的目光下,以至于这些年来就连梦里也难逃这双魔眼的纠。
她告诉自己,这次她不会再逃,她倒要看看直视魔眼的结果,是否真的会如传言中化成石像。
他似乎也接收到她无言的宣战,靛墨的瞳眸一瞬不瞬地直盯着她,像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一探她內心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恶!谁来救救她?在他危险又直接的目光下,花宇音觉得自己彷佛被剥去所有,⾐不蔽体,⾚裸裸地摊在他面前,任由他观赏。
虽然有点招架不住,但又不肯认输,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刘思兰砰地一声将文件丢在桌上,打破两人间的魔咒。
花宇音随即调开视线,心里直呼好险。要不是刘思兰打断,她很可能在那炙热的视线下化为灰烬吧!
尽管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但她表面仍旧维持一贯的冷淡优雅,没让情绪怈漏半分。这都得归功于花家的“变脸”功夫,此时此刻她比平常更感谢这份遗传。
“好啦!现在关于新机手的行销方案要重新规划,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什么意见?”刘思兰瞪了瞪他们两人,面⾊一整,随即切⼊会议主题。
可是,问题抛出后却没有人搭腔,空气中出现凝重的沈默。花宇音在心底暗暗叹气。
这情形不是第一次了。并不是他们业务二课的业务很混,面对业绩不佳这等重大问题却连一点改善的想法都没有,而是因为大家的意见常常被刘思兰明着拒绝、暗着挡回,久而久之,便再没有业务敢当炮灰了。
反正不乖篇会时讨论得如何精彩,最后都是她说了算,既然如此,大家⼲么还浪费体力、浪费口⽔和她争?
当初接到新机手行销案时,决定机手行销方案的是刘思兰,请大明星来代言的想法也是她一意孤行,结果耗去大笔预算却不见成效,如今才来问大家的意见,难怪没人肯吭声。
“怎么了,一个个成了哑巴啦?平常话不是多的吗?怎么一遇到事情全成哑巴了啊?”刘思兰又在发挥她最擅长的骂功了。
几个业务一肚子鸟气,却敢怒不敢言,谁教刘思兰着他们绩效评比的生杀大权。
“够了!我是来开会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听你骂人的。刚才钟协理也说了,先别追究是谁的过失,等危机过了再来秋后算帐。”一直不动声⾊的原齐文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堵得刘思兰脸⾊一阵青一阵⽩,好半晌都应不出一句话。
“我看过那份市调了,基本上公司出的这款机手并没太大问题,功能也不错,只是行销方向和当初设计机手的定调完全背道而驰,抓错消费市场罢了。”他三言两语、一针见⾎地点出行销方案的缺失,直接而毫不留情的作风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你、你、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这么武断地全盘否决我们之前辛苦做出来的成果?”刘思兰不甘受辱,气急败坏道。
“不是我武断否决你辛苦的成果,是市场判定你的失败。若非如此,我今天也不会在这儿了。”
原齐文像是受不了这样毫无意义地闹下去,他站起⾝拾起笔记本,冷淡地说:“今天这个会再开下去也没意思,不如各自回去想看看有没有好的idea,后天再讨论吧!”
也不管别人的反应,他径自潇洒地走了。众人傻眼,刘思兰更是气到不行。
天啊,他未免太跩了吧?虽然花宇音一样很不屑刘思兰,常会似有意若无心地顶撞她、吐她槽,但从没像原齐文这样大剌剌地直接给她难看。
他若不是太不会做人,就是太过自大,不论是哪一种,都一样糟糕。这么直接不留情面、不懂得虚与委蛇,在社会大学里是很吃亏的。
他究竟在想什么?为何一来就给刘思兰下马威?
百思莫解的花宇音将疑问暂丢到脑后,全心投⼊眼前的工作。虽然她的职位是业务助理,照理说这次的机手行销案她应该没有什么太大庒力才是,但她当初隐瞒大哥、爸妈胞来报考公司,并不只是为了当个业务助理而已。
她想试试自己可以做到什么程度?想证明就算没有⽗⺟的光环、家人的庇护,她一样可以独当一面。
所以,尽管直属上司刘思兰没有代,她仍做了超出工作范围的事。她跑到图书室借了一堆资料,还擅用刘思兰的名义向财务部、研发部调了许多关于机手的报表及最近几期的业绩报表。
她准备今晚开夜车,找出可以解决危机的方法。就在她抱着资料走过洗手间旁的半露天台时,一阵男人声音传来。
忍不住好奇心,花宇音走近仔细一听,是他们业务二课那几个业务正围着原齐文说话--
“你刚才的评论真是大快人心,我们早看那欧巴桑不慡了,既无知又独裁。要不是靠着她是花常务董事的舅甥女,怎么可能捞到业务部主管的职位?自己无能就算了,偏偏还硬要管事,真是讨人厌--”业务一号说。
“就是啊~~”业务二号附和。“真受不了她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她还常常骂人,好像我们是被请来供她骂的。”业务三号怕搭不上话,努力挤出一句。
“现在有你出现替我们教训她,以后我们就不用受她的鸟气了。”业务一号语气振奋地说。
“对啊!对啊!以后有你在,那凶婆娘就不能骂人了。”业务三号最开心的就是这一点了。
“原齐文,你真厉害,听说你才二十二岁,我想这是不实谣言吧?以你的气势及精明⼲练的外表看来,应该是三十二岁还差不多吧?不过,你这张娃娃脸真的比较吃亏。”业务二号笑道。
“停--你们啰哩啰嗦有完没完?什么太快人心?什么有我在,你们就不用受鸟气了?自己没本事应该多充实自己,还怕挨骂?如果真不服,为何不在会议上拿出具体的建议,只懂得在这发牢騒吐苦⽔?我说那番话不是为了让你们慡快,纯粹是肺腑之言,你们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原齐文脸不红气不地说完,三人怔了怔,随即红脸,恼羞成怒,才想破口大骂,没想到反被他抢了先机--
“还有,什么我应该是三十二岁还差不多?我不多不少就是二十二岁,不行吗?娃娃脸吃亏?这世界只有蠢蛋才吃亏吧!”
三人不知是被原齐文骂呆了还是气傻了,久久挤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原齐文看了看他们,摇头摇,转⾝就走。
“与其有空在这儿幸灾乐祸,在背后批评,不如拿出实力让别人刮目相看。我还有事忙,失陪了。”
哇呜~~他也未免太呛了吧?才刚到公司就连连得罪业务部主管和同仁,他是不打算在这儿混下去了吗?还是他太想念⾼雄,巴不得尽快被撵回去?
被他犀利言词吓呆的花宇音忘了她并不是受邀的听众,还立在原地,正好和从台走出的原齐文碰个正着。
原齐文仅深深看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便和她错⾝而过。
倒是花宇音,按捺不住心底的冲动,脫口而出:“才刚来就得罪人,不好吧?”
原齐文闻言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并不是我主动找他们说那些话的,OK?我没打算要得罪人,我只想好好做事,你不也一样吗?”
“咦?”他说什么?她可没像他那样见人就咬、浑⾝带刺似的。
“努力工作啊!”他瞄了瞄她怀抱里的大堆资料。“别告诉我你打算拿那些来折纸机飞。”
纸机飞?别逗了!她才没那闲功夫。可是他怎么知道她找这些资料是为了解决机手重新行销的问题?难不成他会读心术吗?
原齐文不待她反应过来,径自往前走。走没两步,他头也不回地说:“那份报告很详细,看得出你很用心,找了很多资料。只不过…”
花宇音眼睛倏地一亮,连忙追上去。
“只不过什么?”
原齐文瞥了她一眼。“只不过你其中有一份数据用错了。幸好那只是历史参考资料,无损于报告的参考价值,不然我当场就会纠正你了,下次要注意点。”
“你骗人!我不可能弄错资料,你这个跩得二五八万的烂天才,谁要你指点了?!”
气不过的花宇音也不管手上的厚重资料,拿起来就朝他头上猛,彷佛他们相识多年一样。
“喂!你怎么恼羞成怒就打人?我是好心提醒你,不希望你沈浸在一份有瑕疵的报告里沾沾自喜。不识好人心!”原齐文皱起眉头瞪着她。
“是哦!那还真是谢谢你了,你关心你自己就好!”她也瞪回去。
“我怎么了?”
“没怎样,只是小心树敌太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多谢你的关心,我命很硬,自然能逢凶化吉。”
“是吗?我倒要看看你的命多硬。”
不知不觉,两个人眼对眼、鼻碰鼻,互不相让地对呛。完全沈浸在口角中的他们,没注意到周围不知何时已围着一圈看好戏的同仁,大家都屏息以待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一来一往的⾆剑。
突然意识到众人目光的两人,哼地一声随即撇开头,虽然彼此⽔火不容,倒是很有默契地停火,不发一语迅速地离开现场。
从此之后,有关两人不合的传言火速地在公司延烧开来。整个业务部上上下下都知道业务二课来了个又跩又难的家伙,短短不到一天就上顶刘思兰、下杠花宇音,还把二课的业务训了一顿。
说也奇怪,原本抱着得过且过的二课业务们,不知是不是被原齐文那天下午的痛批给刺到了,个个发愤图強,回去之后动作功课、找资料、构思idea,说什么也不肯让原齐文看扁了。
至于花宇音,她在第二天就发现课里的改变。突然之间,她有种中计的感觉,好像不知不觉掉⼊某人安排好的陷阱里。
只是那陷阱既看不到也摸不着,只是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直到她不小心瞥见原齐文嘴边的笑,才恍然领悟。
这该不会是他故意的吧?一来可以贬贬自视甚⾼却无啥建树的刘思兰,二来发二课业务们的斗志,顺便气气她、好促进她的⾎循环,增加新陈代谢?
他还真是一举数得啊!
可恶!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变,还是和当年一样,个孤僻、特立独行、毒⾆利嘴,完全不顾社会世俗的眼光和规范。
那是多少年前了…呿,她还想骗自己多久,明明清楚得很,不过就是五年前而已--
因为⺟亲是印尼华侨的关系,她每年至少会陪⺟亲回印尼娘家一次。有时是过年回去探亲,有时是回去过寒暑假。
那年,她十九岁,刚考上大学,第一次没有⺟亲陪伴,她独自回印尼度假,并接受舅舅的邀请,到他在峇里岛投资新建的Villa玩。
才刚住进去的第一个早晨,她就误闯原齐文相邻不远的Villa。一开始,她并没想到那好奇的一眼,最后竟会发展成一段遇,她从没想过自己居然那么开放--呃,是那么糊涂,和一个陌生人发生关系。
当她醒来发现自己犯下的糊涂事后,便仓皇而逃。她一点也不想再和这个神秘又危险的陌生人有任何瓜葛。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是舅舅投资案合伙人的独子。分开不到几个小时,他们便在舅舅举办的晚宴上碰面;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舅舅介绍他们认识,花宇音赫然发现--
他竟然比她小两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