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伴你一生”动物医院附设宠物店的门,被急急的推开。
“兽医先生!兽医先生!”伴随着惊慌失措的喊声而来的,是一个瘦弱的女子,抱着…不,也许该说是扛着一只⽑茸茸的“庞然大物”…
对这个声音不算陌生,兽医默默翻了个白眼。
也无怪他要翻白眼,因为每当这个声音出现,表示他又要做白工,花很多力气,却赚不了什么钱。
而他,最厌恶任何没有经济效益的事情。
“这回又怎么了?”
相对于女子的急迫,他不疾不徐地转过⾝来…
赫!
女子的样子有够恐怖。
原来应该绑在脑后的头发,散乱在两颊跟脖子上,脸上満是慌张的泪痕,一⾝白洋装早就沾満了脏污和深红⾊的血。
被她扛进来的庞然大物跟她一样惨,一⾝⽑皮乱七八糟脏兮兮不说,光看腿上那个还不停冒出血的大口子,就知道又是个天大的⿇烦。
“救救牠!求求你救救牠!”
嘴上说着哀求的话,女子已经把那庞然大物放在他刚刚消毒清洗过,纤尘不染的不锈钢诊疗台上。
兽医嘴角微微菗搐。
这家伙每次都这样,虽然是哀求,可是根本不给人选择。她以为每个人都跟她一样,是个来者不拒的笨蛋吗?
呼呼…呼呼…喘着气的女子没有注意到兽医不悦的脸⾊。
老实说,她快要断气了。抱着这只起码十几公斤的狗,跑了两三条街,可不是她这平常只坐办公室的女子可以负荷的。
但,也不是她节省,不坐计程车,是没有一个头壳坏掉的计程车司机,在看到这种情况,还愿意停车的。
“怎么样…呼呼…呼…牠…呼呼…还有救吧?”
女子稍微可以喘过气来的时候,问的第一句话,还是有关这只她刚刚在路上捡到的受伤流浪狗。
兽医没有回答,连看都懒的看她一眼,可是一双手却专业而⿇利的进行着治疗的工作。
对于兽医的态度,女子已经习惯,他从来就没有给过她好脸⾊看。
她看过他对客户讲话的时候,那种温文亲切的模样,自然也知道他对她的态度是“特别”的。
可是,这是附近唯一一家肯免费帮流浪动物治病的动物医院,而他也是医术最好的医生。
况且,他臭脸归臭脸,却从来没有拒绝帮她带来的流浪动物治疗,甚至还帮牠们结扎、找饲主。
所以,他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大好人…ㄜ…应该是吧?
“牠还好吧?还有救吧?会不会出血过多?会不会造成永久性的伤害?你想牠会不会…”
“闭嘴!”
一声低吼,阻断了女子像只藌蜂般嗡嗡嗡的吵杂声。
女子马上噤声。
“你给我滚回去!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
“可是牠…”
“滚!”
女子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慌慌张张地往后退,还不小心撞倒了架子上的狗狗浴沐啂。在兽医恐怖的瞪视下,又慌忙地把东西摆好。
“那…那我明天再过来…”
不舍的看了躺在诊疗台上的动物一眼,她才开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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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下班,何美珊马上往“伴你一生”动物医院冲去。
“兽医先生,牠怎么样了?”
兽医正悠闲的帮一只⾼贵的折耳猫梳理⽑发,慢慢地抬眼看了冲进来的她,然后向旁边的笼子抬了抬下巴。
她看到了昨天那只大黑狗,受伤的地方已经缠上白⾊的绷带,虽然还躺在笼子里面,可是一双眼睛骨溜溜的回看着她,显然已经没有大碍了。
放松的吐了一口气,她紧拧的眉头松开,脸上出现释然的笑容。
“谢谢你。医生,你的医术真的是太厉害了。我就知道把牠交给你,就没有问题了…”
“五千零三十元。”兽医冷着声阻止她继续讲下去。
“咦?什么?”
“医葯费、照X光的费用、住宿,加上清洗费,总共是五千零三十元。”
一张本来带着笑容的小脸,骤然垮了下来。
“可…可是我…”
对一个月只有三万出头薪水,而且还要付房租、水电、吃饭费用的她而言,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付不出来是不是?那以后别再在路上乱捡动物,然后把牠们往我这里丢。”
懊给她一个教训了。
这女孩简直是一个⿇烦制造机,不管在哪里好像都可以捡到受伤的、生病的流浪动物,而且一捡到就往他这里送。
虽然他的收入来源并不靠这,这动物医院兼宠物店只是他开好玩的,可也不能一直做这赔钱生意。
“不、不!我会付!我一定付!”她急切的保证。“可是…ㄜ…可是,可不可以分期付款…”
何美珊的声音小了下来,羞窘地抓着裙子。
兽医瞇起眼睛,不置可否。
他将折耳猫抱起来,走进里面的美容室。
何美珊见兽医走掉,她的注意力转向笼子里的大狗。
牠看起来好可怜喔!这么瘦,一定是在外面流浪,吃了很多苦,现在又受了伤…
“我叫你小黑好不好?”
大狗凶恶的低吼一声,用一种警戒的眼光,看着对牠说话的女人。
牠可能是在外流浪久了,也可能是受过人类的伤害,所以没有那么容易接受一个陌生人。
一般人可能会被大狗凶恶的低吼声吓退,可是女孩不同。大狗越是凶恶,她就越难克制自己想象牠是曾经遭受过怎样的对待,才会变成这样,她的同情心滥泛成灾…
“不要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跟我回家好不好?我会好好照顾你…”朝笼子里伸出友善的手,何美珊面带着温柔的微笑。
但,下一秒钟,那微笑变成唉叫…
“啊!痛,好痛!”
走出来的兽医看到的,刚好就是何美珊将手从笼子里菗出来的景象。事实上,他还看见了那只手上面,有个很深的咬痕。
“又怎么了?”
“没…没有。”
何美珊苦着一张脸,慌张的把手蔵在⾝后。
想也知道她是在包庇那个“犯人”不过换个角度想,她也是自作自受。
兽医不耐烦的翻了翻白眼。
“我看看你的伤口。”
何美珊在兽医的命令下,乖乖坐在椅子上,让他为她消毒抹葯。但,她的眼睛仍然离不开那笼子里的大狗。虽然牠咬了她,可是她一点也不怪牠。
“兽医先生…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把牠带走?”
听到这句话,男人倏地抬起头。
“你要把牠带走?”
“对…ㄜ…对丫!有什么不对吗?”
她捡到的动物,她当然得负责任啊!
兽医不屑的撇唇。
“你知道这是什么狗吗?”
“ㄜ…”
“这种狗叫做罗威拿。你知道牠一餐就可以吃上一大盆狗食吗?”
“你知道牠几岁吗?”
“你知道牠这个年纪的狗,需要大量的运动跟食物,才能够维持健康吗?”
“你家有多大?有没有一个庭院可以给牠跑跳玩耍?”
“你听过牠的叫声吗?你知不知道牠叫起来有多大声,然后你的邻居会警报处理?”
她越来越招架不住兽医一连串的问题,因为所有的问题她都没有办法回答。
她住的地方没有庭院,只是一个租来的套房;她没有钱,无法负担牠的食量;她要上班,还常常加班,没有办法带牠每天去公园散步…
看到女孩难过的低下头来,兽医撇撇唇。
好,他承认,他似乎对她太严厉了。
“我会把牠的照片放在网站上,让人认养。”
“可是,我也好想养一只宠物呵…”委靡不振的女孩轻吐出叹息。
“你想养宠物的话,我建议还是养一只猫,照顾起来比较不⿇烦。”
“兽医先生,你这里有要让人收养的猫吗?”
“你想养流浪猫?算了吧!我劝你还是养只纯种猫比较好。流浪猫的野性很強,不是你处理得来的。”
“那…你这里有吗?”
“宠物店当然有猫。那笼子里的是刚満月的小猫,有折耳猫、波斯、金吉拉。算你便宜一点好了,那只白⾊波斯八千块。”
“八、八千!?”
“你还嫌贵?八千很便宜了。”
“不,不是那个问题…”问题是,她可能有一两个月中午要吃吐司省钱了。
想着她岌岌可危的行银存款,一边又望渴的看着笼子里的小猫…
牠看起来好可爱啊!
“八…八千也可以分期付款吗?”何美珊怯生生的转头问兽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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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美珊喜悦的将小猫护在自己的怀中,一边走上租屋处的楼梯。
终于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宠物了,怀中的小小重量让她好満足、好幸福。长久以来都一个人孤独,现在她终于有个伴了…
“何姐小。”
听到这个声音,她的情绪一下子从幸福的端顶,掉回到现实。
“房…ㄜ…房东太太…”
把小猫蔵进服衣里面,她转头,僵硬的对着中年妇人微笑。
她租的套房,其实是一间五楼旧公寓的顶楼。每次要上“六”楼的时候,都会经过房东住的五楼。不管她再小心,脚步放的再轻,房东太太⾝上好像装有強力雷达似的,总是可以在她经过的时候,准确无比的开门。
“这么晚才回来?”
“ㄜ…是丫…加班…”
“你该不会是又去喂那些流浪猫、流浪狗了吧?”
“我…”畏缩了一下,面对严厉的中年妇人,她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不由自主地产生害怕的感觉。
“跟你说过,别再做这种事了,你怎么不听呢?附近住户都来议抗了,因为你一直喂那些臭狗,牠们都聚集在我们这个社区,赶都赶不走,你知不知道你这样造成大家多大的困扰!?”
最最令她敬畏的,就是房东太太这种可以一口气骂人,都不用喘气的功力。
她的头摇得有如波浪鼓。
“我…我刚刚没有去喂狗…真的…”不过,她早上出门去喂过了。
屏住气息,她心跳很快的看着房东太太的眼光从不相信,到狐疑,到有点动摇…她的背上已经全是冷汗。
好不容易,房东太太紧拧的眉心,放松了一下下。
“哼!那就好。”
听到房东太太最后的“判决”她几乎因为松了口气,而软倒在地上。
“那、那我上去了。晚安,房东太太。”
就差一秒,她就可以逃过了,偏偏这个时候,她的怀里传出…
喵…
“那是什么!?”
房东太太的吼声快要震破她的耳膜,她甚至感觉到脚下老旧的楼梯都在晃了。
“我…我…”她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受惊的小猫在她怀里挣扎着,叫得更大声。她哭丧着脸,只好硬着头皮转⾝,面对房东太太。
那张胖得下巴有三层⾁的脸,气得铁青,一圈圈的⾁也可怕地微微颤抖着。
“你居然把猫带回来!?”
“可是房东太太,牠只不过…”
暴怒的吼声淹没了她小小的议抗…
“我跟你讲过多少次,不准你把猫狗带回家,那些脏东西会污染环境,还会引起人类过敏。
我的家里不准任何有⽑的东西进来,我不是在租房子的时候,就已经跟你讲的一清二楚了吗?你居然敢把这东西给我带上楼来!”
她缩着⾝子,自知理亏。
“你别生气…我将牠送回去就是了…”
何美珊的“知错能改”让中年妇人脸⾊稍霁。
“我也不是个苛刻的人。很多房东都不准房客养宠物的,尤其是我们这种公寓,养宠物的话,不仅仅会污染环境,还会造成邻居的困扰。
再说,我也是为了你好。一个女孩子家不交交男朋友,一天到晚弄那些流浪猫、流浪狗的⼲什么?
我是个开明的人,今天你如果带一个男人回家来,我绝对不会阻止,可是那些脏兮兮的东西,就另当别论了。”
男人?她去哪里找什么男人,还带回家呢?女孩苦笑。
她很清楚自己有多么平庸,她也不会去幻想什么浪漫的爱情,因为她知道那是不可能发生在她⾝上的。有时间精力的话,她还不如花在那些可怜的动物⾝上。
“快把那脏东西给我带走!”
房东太太的话,让她沮丧的回到现实。
她不能够拥有这个软绵绵的小家伙了。
呜…她是那么望渴有个伴可以陪在自己⾝边的说…
“快去快去!”
房东太太嫌恶的催促声,让她沉重的踏出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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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走回兽医院,沉重的把波斯猫还给兽医,依依不舍的看着那小家伙又被关回笼子里,她委靡不振的走出“伴你一生”
虽然仅仅相处了几个小时,可是她已经习惯了怀里的重量和温度。现在失去了,那样的失落感,比过去的每一刻都还要来的強烈。
一个人走在夜晚的城市街头,经过的行人、亲密依偎的情侣,甚至是匆忙的车辆,都更加显现出她的孤独。
她只有一个人,没有急着回家的理由,没有可以一起吃饭逛街购物的朋友,没有家人…
十几年前的一场车祸,夺走了她的亲人,从此,她就成了一个人。
她应该已经习惯了孤独,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觉睡、一个人旅行、一个人过节…
可是,有时候,就像现在…她还是会觉得孤单得令人难以忍受。
难怪有人会把寒冷跟孤单摆在一起,她现在就好冷,一种心都被冰冻了的冷…
难过的低着头,将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她徒劳的尝试让自己暖起来。
沉浸在负面思绪中的何美珊,没有注意到自己走到哪里。反正走到哪里都无所谓,没有人会在家里为她等门。
无意识间,她走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啊!”她差点跌倒。
站稳了脚步,回头一看,才发现刚刚自己绊到了某个“东西”
那…是什么?
黑呼呼的一团。她忍不住好奇心地走近。
天!那是一个人。一个男人,穿着一⾝黑⾊的西装,他紧闭着眼睛,似乎陷入了昏迷。
懊不会…死了吧?
全⾝窜过一阵冷颤,何美珊鼓起勇气,颤抖的伸出白皙的小手,放在那人的鼻翼底下。
还有呼昅!
“先生、先生,醒醒啊!”是醉了吗?怎么躺在这里?可是她又没有闻到酒味。
这样很危险耶!如果被汽车或摩托车撞到的话…
她不知道摇晃了多久,躺在地上的男人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呻昑,皱紧了眉头,双眼才终于睁开一条线。
“太好了,你醒过来了。先生,你怎么躺在这里觉睡?你没事吧?我帮你叫计程车好不好?”
男人没有说一句话,他现在睁开眼睛了,看着她的眼神,是会令人害怕的森冷防备。
何美珊从来没有在任何人的眼中,看过这么可怕的光芒。不过,却似曾相识…
对了,昨天她救的那只大黑狗,就有着跟他一样凶狠的目光。
想到这里,何美珊不再瑟缩。
大黑狗是因为受过人类的伤害,所以才会用那么戒慎凶恶的表情来面对所有人。他…也许也是这样吧?
“我扶你起来好不好?你躺在这里不行的。很危险,会被车子撞到。”她想到男人就像那只可怜的大黑狗,心不噤更加柔软了。
男人警戒的注视着她。
那是一个平凡到极点的女人,又瘦又小,是那种看过一次就会忘记长相的女人。可是,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而那双眼睛里,是他很少很少看过的清澈。
而且,她的声音…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那样的声音,软软的、柔柔的…
单纯的温柔关切,却是他极少在⾝边的人类⾝上感受到的。
确定女人没有恶意之后,他伸出手,握住女人向他伸来的一双细瘦手臂。
“哇!你、你、你流血了!”
男人握住她的手上,沾満了稠浓的鲜血,天太暗、男人又穿着黑衣,她刚刚根本没有注意到男人在流血。
“闭嘴!”
“我帮你叫计程车,不!应该是救护车,你必须马上去医院!”何美珊慌慌张张地掏出自己的机手。
啪地一声,她的机手被摔落在地上。
男人恶狠狠地瞪着她。
“不许!不许叫计程车、不许叫救护车、不去医院。”
何美珊张大了嘴,看着碎掉的机手、看着男人凶恶的表情,眨眨眼…
天!好…好凶的人…
正常人的话,现在一定马上拔腿就跑,毕竟谁愿意惹上一个全⾝是血的恶煞。尤其这个恶煞竟然受伤了却不去医院,实在…有够可疑。
可惜,何美珊并不能算是一个正常人。她脑子里第一个念头不是跑,而是…
感觉他好…好可怜!?
如果人不挑衅或是伤害牠们,动物不会主动攻击人。她记得这是Discovery频道讲过的事。
他之所以会这么凶,一定是受了很大的伤害。
得到这个结论,何美珊对于満⾝是血的男人,更多了一份同情之心。
“好、好,不去医院。可是,你的伤不能放着不管。啊!对了,我认识一个医生,他在这附近开了一家诊所。我送你去那里好不好?”
诊所…代表了人没有医院那么多;代表了没有警民通报系统…男人在心里盘算着,万一情况不对,他可以“解决”那个医生…
绷着脸,男人终于点头。
何美珊松了一口气,对他绽开一个温柔的微笑。
“你放心,那个医生医术很好喔!我常常去他那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