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离玩得很愉快。
至少一开始是这样的。
就如同他所猜测的,容易被上当的霍火儿只要稍加挑衅,就会马上张牙舞爪地杀过来,她直率的反应让夜离乐不可支。
再者,霍火儿的武功不恶,与之手尚可称之为武者的一大乐事。若不是霍火儿还太稚嫰,太过心浮气躁,绝对不会被他这么随意耍着玩。
夜离完完全全乐在其中,彷佛忘却了两人对立的⾝分。
不过,就算夜离可以忘怀,其他人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就在那里,快包围那个女的!”随着匆忙脚步声而至的,是一大群手持刀剑的男子,他们动作迅速包围了整座凉亭,若不是凉亭有一侧紧临江河,否则他们肯定会连那儿也想包围。
唔,话说得太快了,瞧那远方不正有数条小舟摆渡而来?显然这些小舟也是前来包围凉亭的。
霍火儿难以置信地瞧了瞧四周,再看看夜离,终于忍不住骂道:“你是什么时候通知你这些同伴的?!”
她居然会单纯到以为他想与她进行一对一的比试,没想到他本是在借故拖延时间,好将他的同伴召集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信任他的霍火儿,如今看起来是何等的愚蠢啊?!
“我不认识这些人。”夜离亦拧紧眉头,他对这些人的来历的确没有概念。
“你以为我还会傻傻的相信你吗?!”霍火儿扬袖,火红的⽔袖就像一道烈焰疾而出,将几名蠢蠢动的男子击飞。
“我的确没有…”
夜离的话还没说完,却有一名男子抢先开口:“夜二爷,我们是奉主子之命前来拿下这名女子,请你协助我们。”
说着,男子还掏出一面令牌,证明他真的是受命前来。
“你还敢说你跟这些人没有关系?!”霍火儿才不管夜离认不认识这群人,现在她被包围已经就是最好的证明,她不应该相信夜离的。
夜离的眉头拧得更紧,突如其来的发展远远超出他当初接下委托时的预想,他明明是被雇来保护祟锁,如今却要帮忙抓人?
就在夜离陷⼊思考之际,另一端的霍火儿早已跟众人打得昏天暗地。
虽然这一群人的武功只能算是普普,但霍火儿自知寡不敌众,即使她一时能占得了上风,却不是长远之计。至少,她没有把握可以全⾝而退。
唯一能让她逃出生天的漏洞,就是临江的那一侧,因为江⽔的关系,所以那儿敌人防守不甚密集,霍火儿对自己的轻功没啥信心,但这时候也只能搏一搏了。
但她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夜离就站在那里。
霍火儿转头看向夜离,他也正瞧着她,他的眉头锁得死紧,虽然摆出了架势,但不知为何,霍火儿就是觉得他并不想跟她打…至少不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真的可以再相信他一次吗?
霍火儿扪心自问,她能够相信自己的直觉吗?她能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况下选择信任他吗?
“兄弟们,包围起来,不要让她溜走。”为首的男子⾼声吩咐,而他⾝后的人群也一步步围了上来。
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眼下她不是拚死突破眼前的人墙,就是赌赌看她有没有看错人。
耳边不断传来人声及武器敲击声,她知道能犹豫的时间不多,最后,霍火儿闭上眼,牙一咬,冲了!
“她要跑了,快逮住她啊!”霍火儿听到四周鼓噪的声音,但她没有缓下脚步,仍是直直冲向夜离,夜离则直地像是准备接下她的攻击。
在两人视线会的那一瞬,霍火儿觉得自己似乎读到了些什么,但她没有时间细想,只是微微庒低⾝子,从夜离⾝旁一闪而过。
霍火儿以为自己成功了,但当夜离的手轻轻搭上她的际,霍火儿顿时流了一⾝冷汗…她看错人了吗?夜离难道真的是个卑鄙小人?!
“小心一点,不要受伤了。”正当霍火儿万念俱灰时,夜离在她耳际如此轻声说道。
霍火儿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自己被夜离捉着做了几招虚幌的对打招式,两人看起来像是正以极快的速度打斗,可实际上霍火儿非常清楚,不管他们之间的招式如何惊险,全都只是障眼法罢了。
“她要逃走了!”
霍火儿听到夜离如此清楚地喊着,突兀地、完全不同他本人形象的⾼声吶喊,简直就像某种暗示似的。然后霍火儿感觉到自己的⾝子飞了出去,眼前的景象瞬间闪过,而她的脑中还是一片混。
她知道自己是被夜离击出凉亭的,但她并没有受伤。夜离巧妙地拿捏劲道,让她可以借力使力地逃出生天。即使她的轻功再差,但现在有人送了她一程,她要逃走就不再那么困难了。
霍火儿忍不住回头看向凉亭,凉亭已经成一团,晚风吹得他⾐袂飘飘,他却傲然立于原地,勾直勾地看着她,⾝旁再怎么纷纷扰扰,也都无法撼动他半分。
霍火儿几乎无法移开视线,她只能看着自己与夜离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而心中混的情绪,也随着两人的距离拉长而益发混不堪。
为什么夜离要救她?霍火儿原本以为他最多是眼睁睁看着她逃走。不出手,已是她对夜离的最大期望,哪知他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不但使尽小动作,做出两人是经过一番斗的假象,就连此刻,他为她选择的逃亡路线,也是没有半艘小舟埋伏的方向。
敖近有敌方小舟一、两条,但在看到霍火儿与夜离的“斗”后,舟上的人似乎都惊呆了,还道她是什么绝世⾼手,庒儿不敢轻易靠近她。
一股暖流在她臆间流动,让霍火儿不再畏惧。
懊专心逃亡了吧…霍火儿感觉到夜离助她的力道已经渐渐不⾜,这才转头看着前方,莲⾜轻点⽔面,使出浑⾝解数尽力逃亡。
这份情,她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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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凉亭內的混还在持续上演。虽然他们马上出派一队人马追踪霍火儿,但隔了一条江河,能追上的机率实在渺茫。
夜离目送霍火儿离去,看她顺利逃走,他的角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他可得自制点,在不确定这群人的目的之前,他绝对不能露出半丝破绽。夜离在心中如此对自己说道,否则之前所做的努力就⽩费了。
“夜二爷。”方才为首的男子愁眉苦脸地走过来。“你为什么放走她?”
“我一时大意才会让她逃走。”夜离睁眼说瞎话。他知道如果这群人当中,有人的眼力当真好到能看出他的小动作,早就上前擒住霍火儿了。“你们方才也看到了,她的武功不差,⽔上飘能练到这等修为,即使我想追上也力有未逮。”
这绝对是睁眼瞎话,但既然没有人能够识破,夜离也乐得继续瞎说。
“这…”男子瞧了瞧夜离,却又看不出他有任何说谎的迹象。再者,那女子的⾝手如此俐落,就算他们想追也追不上。“请夜二爷答应我们一件事,下回那女子再出现时,请务必生擒她,这是我家主子的吩咐。”
就方才的情况来看,若他们想要自行抓回那名女子,简直是不可能,但是徜若有夜离相助,或许还能多添几分胜算。
“生擒?”夜离微微挑⾼眉头,语带责怪。“如果不是你们突然闯⼊,那女子早就是我的囊中物,你们现在还有脸要我抓她?”
“这个…”男子冷汗如瀑,他也只是奉命行事啊!
“还有现在这情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还以为是纯粹跟那两人来喝酒的。”夜离冷冷地瞥了那两名还昏不醒的男人一眼,责怪之意不言而喻。
“扫了夜二爷的兴,真是不好意思,实在是我家主子吩咐一定要抓到那名女子不可,因为知道她目的是要夺取祟锁,所以我们偷偷跟踪夜二爷,方才院突然一阵混,我们担心夜二爷会出事,才会莽撞冲了进来。”
虽然男子不断鞠躬作揖,但夜离庒儿没打算理他。
最后男子抬头看向夜离。“那么…夜二爷,下次再遇上那女子时,就有劳您将她生擒了。”
“我拒绝。”
“啊?!”夜离拒绝得太⼲脆,让男子惊讶得下巴几乎要落下来。“为什么?”
“我们黑鹰堡只收了保镳钱,可没义务帮忙抓人,想抓人就靠你们自己。”夜离回答得冷酷,完全不把男子看在眼里。
“如、如果只是钱的问题,这很好商量,倘若能得到夜二爷鼎力相助,我家主子绝不会心疼那一点小钱。”男子喜出望外地说道。
“等你听到价钱之后再来说这种话吧!”霍火儿的⾝影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夜离这才満⾜地准备离开,但男子还眼巴巴地追在夜离⾝后。
“夜二爷,就请你先报个价吧,我也好向主子商量啊!”“三千两⽩银,一个子都不能少。”
“什么?!”男子大吃一惊,三千两可不是小数目吶!
但当他想再跟夜离商量时,夜离早已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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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我们好像没什么机会好好说上一句话。”夜离头摇感叹着。
“我看不出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霍火儿完全不打算认同他的话。
她只是想早⽇找到师⽗的下落,所以全心全意为取得祟锁而努力。虽然心底有一个声音让她犹豫,但霍火儿决定忽视那个声音,准备竭尽全力,专注于夺取祟锁这件事。
即使夜离曾救过她又如何?她总不能为了感他的救命之恩,就忘却师⽗对她的养育之恩啊!
打从师⽗离开至今,已经四个多月了,完全没有师⽗的下落令霍火儿非常焦急。祟锁是唯一能连接她与师⽗的线索,所以即使被夜离当作是忘恩负义也无妨,她仍然一心一意想得到祟锁。
虽然霍火儿不保证在得到祟锁后,她就一定能得知师⽗的下落,但这总比让她窝在山上⼲着急要来得強吧?!
所以,在那晚顺利脫逃之后,霍火儿又找上了夜离…
“我倒觉得能说的事很多。”夜离轻松痹篇霍火儿一掌,又道:“你可知有人愿出三千两⽩银换你的人?”
“三千两?”霍火儿微愣,从小生长在深山让她对金钱的概念非常模糊,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知道三千两是一笔相当惊人的数目。“我的人头值三千两?”这未免太过夸张了吧!
“不是人头,是活蹦跳的你。”夜离浅笑,早知道对方会这么简单让他漫天开价,他就应该报三千两⻩金才对。
不过也罢,即使对方愿意献上金山银山,夜离也不可能出霍火儿的。
她可是很珍贵、可以陪他打发时间的玩具,他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出她?不然往后的旅途他要怎么排遣无聊的空档?
难得有个人能陪他消磨时光,夜离才不会轻易地放弃呢!
“你又胡说八道,我只是一个无⽗无⺟的儿孤,谁会出三千两买我?”霍火儿看着四周的荒地,冷声说道。
荒地上⻩沙滚滚,几乎没有多少植物能扎地生,只有几株野草勉強存活,眼前的景象就像她的人生一样贫乏,这么贫乏的土地又有谁会出钱买下?
虽然这一带有⾼山峭岭、深渊峡⾕为邻,看来还颇有几分萧瑟悲凉的氛围,但无法耕作又没有猎物的土地有谁要住?
所以说霍火儿只觉得夜离的话很可笑,直觉认为他又想耍弄她。
这一次她是在他的旅途半路拦截,而且她事先勘查过了,这附近罕有人烟,绝不会再像上回院那样,突然被一大群人包围,搞得她落荒而逃。
一想到那件事,霍火儿就有气,想她从小是山里的小霸王,什么凶禽猛兽她都没在怕了,偏偏一遇上夜离,她就只能夹着尾巴逃走。
这对霍火儿的自尊心是何等的践踏啊?
所以,不止是为了师⽗,就算是为了她自己,她也要从夜离手中夺得祟锁,藉此证明她不是一只病猫。
“难道你连谁想抓你,也没任何头绪?”相较于霍火儿的不在乎,夜离倒是非常感趣兴。
如今仔细回想,整件事从霍火儿的匕首被取走后,就开始变得有些不寻常,虽然这次奇怪的委托本来就不寻常,但对方竟然这么大手笔想要活捉霍火儿,这不正意味他保护祟锁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就只是个饵…一个藉此钓出霍火儿的饵。
之前他的雇主大手笔地撒网打鱼,似乎是不清楚那条鱼⾝在何方,否则又何必大费周章让夜离在各地四处游?直接雇请⾼手去抓霍火儿不就成了?
所以夜离怀疑,霍火儿⾝上一定隐蔵了什么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从小在深山野地长大,这回还是我头一次在山下待这么久,如果要说我有什么敌人的话,那大概也只有你了。”霍火儿右手成爪,左手持短刃,虽然攻势凌厉,但也一如往常地,伤不到夜离半毫。
“你这话还真是伤人吶!”夜离苦笑,他是她唯一的敌人?
被她这么“重视”他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不想被我伤害的话,就把祟锁出来,我马上离开。”霍火儿气呼呼地道,她就是看不惯夜离一派悠闲的模样,她的武功就这么不济吗?
“不行,如果我出祟锁,你就不会再来找我玩了。”夜离非常有自知之明,他俩的相识全凭祟锁的缘故,只要他还握有祟锁的一天,她就一定会自动上门。
虽然之前一直隐约感觉到夜离以玩弄她为乐,但当他真的把话说出口时,霍火儿才发现自己的怒气有多強烈。
“你本不懂!”一想到行踪不明的师⽗,霍火儿就无法冷静。“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见鬼的蔵宝图才要祟锁的吗?我本不要那种无聊玩意儿!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这么多无处消磨的时间可以浪费!”
与夜离纠的这段时间,全是为了帮他消磨时光吗?霍火儿无法接受如此伤人的实情。尤其当中还扯上一声不吭就消失好几个月的师⽗,霍火儿就更无法原谅耍着自己玩的夜离。
他岂会知道她在担心师⽗的安危?!
她从小苞师⽗相依为命,所谓“一⽇为师,终⾝为⽗”…现在⽗亲失踪了,她这个女儿如何能不担忧?
但夜离却只是为了消磨无聊,一次又一次地耍着她,任地耗去她一天又一天的时间,随着师⽗失踪的时间拉长,霍火儿的烦躁也到达了顶点。
现在,霍火儿爆发了。
“我不要再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了!”霍火儿甩掉握在左手的短刃,气愤地转⾝离去,她的步伐跨得如此之大、走得如此之急,可以看出她这一次的怒气,不是之前任何一次可以比拟。
“喂…”她不同以往的反应,让夜离有一瞬间的呆愣。他想喊住她,却发现自己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上一回,他本来可以问出她的名字,但是却被那一票程咬金坏了好事,如今想想,夜离不由得有些恼火。
“你不用留我,我不想再跟你玩了。你就再去找另一个想和你玩的笨蛋,慢慢陪你消磨时间,恕本姑娘就此告别。”霍火儿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这儿怎么荒凉成这副德行?她几乎要分不出东南西北了。
放眼所及,全是⻩沙一片,久经狂风吹袭的山坡裸露出硬坚的岩块,虽然这儿有沙、有土、有岩,但因为没有多少植物,所以看来看去全是一片苍茫,简直让人分不出⾝在何方?
“不是的,那里是…”
夜离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霍火儿就发现脚下顿时踩空…
她甚至还来不及眨一下眼,就发现自己已然直直坠下。霍火儿慌地向左右张望,想找一个可供抓握的地方,却发现光裸的岩壁上本什么也没有,别说是⾜以救命的树枝,甚至连一株杂草也找不着。
难道她今天就要葬⾝于此?霍火儿不由得绝望起来。
找不到师⽗的下落,如今连她自己也命丧异乡,看来,她下山这件事本就是一连串的错误嘛!
霍火儿轻轻闭上双眼,完完全全放弃了。她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啸,细数自己剩余的时间…当她坠落⾕底时,这也就是她生命的尽头吧!
忽而,一股強大的力量捉住了她的左腕。
半空中谁会捉住她的手啊?!
霍火儿吓了一大跳,她睁开明眸,夜离就在她眼前。
“你、你怎么会?!”
这里可不是什么随人逛的大街,而是半空之中吶!
难不成在她跌下来之后,他也出了什么意外,才会一起摔下来?还是有人把他给推了下来?
在看到她不幸跌落山⾕之后,他也应该要严加注意,又怎么可能会笨到跟在她后面摔下来呢?
霍火儿脑中全是一些七八糟的猜想…
“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夜离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让两人有分开的机会。“就算得跳崖,我也要告诉你这件事。”
“什么事?”被夜离认真的态度感染,霍火儿瞬间忘记自己⾝在何方,只能定定地看着他认真的瞳眸。
“我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才懒得跟其他人浪费时间。”
霍火儿哑口无言,难道他就是为了跟她说这几句话,才会跟着她跃下山崖?他本没必要让自己涉险啊!
“为什么是我?”霍火儿无法相信,居然有人会为了她跳崖。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告诉你为什么。”夜离微笑。
“火儿、霍火儿!”她紧张地大喊。
这一刻起,他俩的命运就注定从此纠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