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果要问曾浅⽇之前对夏临君的感觉,那就是没感觉。
一个久远记忆里的学妹,一个现在公司里的职员,就是这么简单。比起他的没感觉,她对他的观感应该是定位在糟糕两个字上吧?
就算她再怎么隐蔵,他还是看出当初她在公司见到他时的那种震惊、不満以及觉得自己倒楣的态度;尤其成为他的下属之后,她和他对抗顶嘴,在背后偷骂他,想要为难他,每天气呼呼的,全都是对他反感的表现,最后她本也不掩饰了。
所以,她为什么会喜上他?
他忍不住想到她那晚没诚意的告⽩。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喜你,我也不想喜你啊!”他真不懂,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是喜上了?
最困扰的是她说完以后还擅自忘掉,结果就变成只有他因为她的感情告⽩而逐渐混了起来。
要是可以视而不见或忽略,那就简单多了,但是对于已经明⽩她心意的他而言,她又实在表现得太明显了。
她做的事情、她的言语、她的表情,好像都写着喜他。因为喜他,所以才会买好喝的咖啡、想要和他在工作时间之外聊天,然后只是因为缩短距离而害羞不已。
像是这样的事…他不懂得如何反应。
他已经很久没有喜人了。他当然不是没过女朋友,他的前一任女友甚至和他在同一间公司,因为喜聪明的男人而和他往,又由于他太容易引起她的竞争意识而分手,结果就是她在另外的部门成为主管。
一切都是⼲净俐落的。他从以前就很不喜暧味的状态,所以他才念数学。数学这种东西几乎没有暧味的空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就算世界要毁灭了,一加一也绝对不会变成三或四,即便数字符号可以延伸改变,但意义定理却非常明确。
虽然喜他,却没有告诉他,但其实他已经被告⽩,然后还要当作没这回事…本就七八糟。
如果她在清醒的时候再告⽩一次就好了,那样的话,他就…
就怎样?就要拒绝或答应。给果要处理的人还是他。
发现事情最终还是得由他来解决,坐在位子上转笔的曾浅⽇忍不住用原本支着额的手半遮住自己的脸。
“你不舒服啊?主任。”
听见问话,曾浅⽇抬起眸来。造成他烦恼的源、始作俑者,正站在他桌前。
“没有。”他放下手说道:“什么事?”
“这里要你签名。”夏临君将文件递给他。
他浏览过后,用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谢谢。”她转⾝走,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回来对他道:“对了…主任,我有事想跟你说,我不会占用你的上班时间。所以我想问你,你等下下班有没有空?”
他瞅住她。
“今天我没有空。”
她露出一丝失望的情绪。
“…那好吧。不过主任你明后天若有空的时候,请务必挪个时间给我。”说完,她转⾝离开。
虽然不晓得她是要讲什么,但他并非故意回避,他的确是已经先和其他人有约。
五点下班时间,夏临君要离开前还对他道再见,他点点头,之后特意多在公司待了一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的机手也响了。
接起后同对方讲了几句话,他拿起东西走出办公室。在电梯前面按下钮,灯号刚好从楼上往下到这层楼,电梯门当地一声在他面前打开。免费小说
电梯里面,美丽的女子在看见他后笑着道:
“啊,好巧。”
“不是你约我的吗?有什么好巧的。”他无趣说道,走进电梯里。
电梯门合上,灯号接着往下,那美丽的女子,也就是业务部的汪姐小,道:“我是说坐同一部电梯好巧。”
“想好去哪里了吗?”他只是问道。
“你决定吧。”
由于商品要由业务部来推销,所以当他们精算部在设计新商品的费率等等事项时,经常要和业务部往来;倘若商品不够好推售,业务部的人会不⾼兴,但不符合利益比例,精算部也不会退让。
于是在开发时期,他们两个部门参与会议的人士偶尔会针锋相对。
所以工作结束以后,两边的负责人有时候会出去吃饭修复一下彼此的关系。不过就算到了再好吃的餐厅,每次几乎都是在谈论公事。
因为要开公司的车,得到地下室的大楼停车场,不过电梯却停在一楼。曾浅⽇正想着应该是有人要上楼,但是按错了,门立时打开来,他望见夏临君就站在外面。
她先是整个人怔愣住,接着迟钝启:
“啊…”“你要上楼吗?现在是往下喔。”汪姐小告知她。
曾浅⽇望见夏临君本来放在他们两人⾝上的视线马上垂下。
然后她道:
“对不起,我按错了。”
门再度开起,电梯很快地到达地下一楼停车场。
“刚刚那个姐小好像是你们部门的助理,上次爬山有见过的…”汪姐小先步了出去,但曾浅⽇走到一半却停了下来。
于是她回头间道:
“怎么了?”
“不好意思,今天取消好了。”曾浅⽇突兀地对她道。
“咦!”
“我刚才发现还有其它事没处理。你若要自己去,我埋单也可以。”他朝她点个头,之后就转⾝回到电梯里。
那家伙不是回家了?又跑回来公司做什么?是有什么事情没做好?揣测着一些原因,但其实他只是无法不去在意刚才她脸上所出现的极度失落表情。
虽然只是一瞬间而已,他还是看到了。
上楼进到办公室,他往两人的位子走去,始终没发现她的人影,直到接近至桌前的距离,才看到原来她人坐着,上半⾝趴在桌上。
见状,他诡异地问:
“你在做什么?”特地回公司觉睡?
大概是没发现他走过来,她明显吓了跳,很快地抬起头。
“咦!你…你怎么在这里?”
看着她満脸惊讶,他道:
“那是我要问的。你跑回公司做什么?又把钥匙忘了?”
“不是。”她菗出庒在手肘底下的资料。“我…我想把这个报告书拿回家看,明天要弄。”
他睇着她。
“拿了东西不走,你刚才趴着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突然觉得头晕不行哦?”她站起来,把椅子靠好。
“我现在要走了,你也走吧。”
他不解。“走去哪?”
“你不是和业务部的汪组长有约吗?”
她不知为何又垂下眼睛,神⾊灰暗。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道:
“已经取消了,我没有要去。”
“啊…是吗?”她有些怔愣。
他望着她一会儿,说:
“你是搭捷运吧,那走了。”他往门口的方向移动。
闻言,她立即诧愕道:
“咦!什么?你要跟我一起搭?”
“我住的地方用走的就可以到,而且方向和你不一样。”他走出办公室。
“那你⼲嘛老是说得这么容易教人误会…”她一边念道,一边赶紧跟上前。
走进电梯里,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简直安静得不像话。
“你还真有心,明天要做的工作,还特地回到公司找资料带回家做准备。”他说道。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有点故意地说:
“因为没做好你会骂人。”顿了顿,又喃喃道:“还有,我…一定要有更好的表现才行…”
“你在说什么?”听不清楚。他皱眉。
“我自言自语。”她说。
四周再度安静下来,也因此,她深呼昅的声音特别清晰。
他正困惑她为什么突然紧张起来,就听她飞快地问道:
“你、你有女朋友吧?”
问题太过突兀,他停顿了下,才道:
“没有。”
“那你跟汪组长在往吗?”她又很快地问。
突然跑出一个没料到的人名,他莫名地咳一声。
“你从哪里听来的?”他微恼地望着她问。
“部门里大家都知道。”她看着地板回答。
他怎么不知道?不喜同事在背后八卦,曾浅⽇眯起眼睛道:
“我刚说了,现在没有对象。”基本上前后本就是同样的问题。
说完以后,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和她讨论起如此人私的事…难不成刚刚她那个令人在意的表情,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以为他和别人往,所以觉得伤心。他恍然大悟,也不知道为何感觉面颊微热,随即认为自己取消晚餐,还上来找她很没意义,因为她误会的就是一件半点意义也没有的事。
“你…”“呃?”她望着他。
“没什么。”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在喜上他之前就做好确认?
…不对,这本没营养又不重要,他又被她影响了。
他闭了闭眼。
两人离开公司大楼,一路来到捷运车站,他始终走在她后面,于是她开始不停地回头看他。
“你不是说方向不一样吗?”她终于开口问道。
曾浅⽇瞪着她道:
“你刚才头晕,不跟着你,要是半路昏倒没人理你。”他不想看自己的下属上社会新闻。
她先是张大眼睛,之后呐呐地道:
“嘎…啊,原来是这样。”跟着,她啾住他,说:“我已经不头晕了,一个人回家没问题,你不用这么⿇烦。”
他望住她的脸,好像真的没什么事了。不过他还是道:
“你知道我的电话吧?有事可以打给我。”
“好…”前方就是月台,她走过去,脚步踌躇了一下,又忽然转⾝,对他道:“我不想调离部门。”
“什么?”他愣了一下。
“我不想离开。我会更认真,让自己更好,你想要求我再进步我也会去试着去做到,因为我想留下来。我想继续坐在你隔壁那个位子,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
她勇敢地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完,接着就转⾝步⼊月台。
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半晌,才终于真正地想通她为什么不愿意离开的原因。
*******
“怎么了,主任?”
人资部的姐小一声询问,让曾浅⽇回过神来。
“…没什么。”他放下手里的文件。
“主任,你还没签名。”人资部的姐小提醒道,等着把东西拿回去理办。
“这份调职申请…先放我这里。”曾浅⽇将文件合上,道:“我会签好自己拿过去。”
“好的。”姐小点头,随即便离开了。
曾浅⽇望着对方离去,然后看见夏临君和部门同事从另外一个方向的影印室走出来。
那女同事不知讲了什么,夏临君露出笑意,也回了几句话,女同事回到自己座位,夏临君就朝他的位置走来。
“主任,资料在这里…怎么了?”像是不明⽩他为何盯着她看,她出声问道。
曾浅⽇托着腮,还是瞅住她,半晌,道:
“没什么。只是看到你笑得这么愉快,就觉得不大平衡。”
“呃?”她一头露⽔。
他只道:
“今天要留下来加班,你知道吧?”
她不明所以地回答他:
“嗯,我知道。大姐刚刚告诉我了。”
“那你去做事吧。”
“…是。”
她还是疑惑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才绕过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感觉她从自己座位后面走过去,曾浅⽇用眼角余光瞥着她坐下,稍稍沉昑了下,最后还是把桌面上那份人资部的文件放到旁边去。
精算部平常虽是正常上下班,但真正忙起来的时候一个星期每天留到九点回家也并非不可能。由于今天的事多了些,所以几个人稍微加班才将工作完成。
七点多一点,专员离开以后就只剩曾浅⽇和夏临君。
她的电脑已经开机,在把最后一份报告存档之后,超过五点还要工作就会换戴眼镜的曾浅⽇也拿起公事包准备离开。
“主任再见。”她对他说道。
“…等一下。”他叫住她,看着她转过头来。“现在差不多是吃晚饭的时间,你饿不饿?”
她先是一愣,跟着瞪大眼。
“嗄?”
“要不要跟我去吃饭?”他问。望着她还在发呆,便说道:“不要的话你就回去吧。”
“不…我、好啊!”她答应道。
他睇着她。“那走了。”
曾浅⽇走出办公室,她赶忙跟在他后头。两人坐电梯到一楼,离开公司,他就近找了间餐厅走进去,服务生带他们到两人座位。
点完餐后,他拿起⽔杯喝口⽔,正启,夏临君先道:
“你好像是第一次找我吃饭…这是今天加班的福利,还是…你感觉到我最近做得好的奖励?”
都不是。他只是想跟她谈一下调职的事情。刚好服务生端送餐上来,曾浅⽇稍微退开⾝体让盘子放下,然后道:
“我们不是第一次吃饭。”
“啊,之前那个不算,那是遇到而己。”她拿起汤匙。
那种事随便怎样都好。他道:
“你上次跟我说的,关于你调动部门的事,我…”闻言,她双眸定定地直视着他,不知何缘故,那认真的眼神令他停顿了。
“怎么样呢?”她问。
“我会考虑。”他垂下视线说道。
她眼睛一亮,绽出笑道:
“是吗?谢谢。”
要来之前,他明明已经决定好了,为什么现在却告诉她这种不⼲不脆的答案?他微微蹙眉,忍不住按住额头。
夏临君见状,小心地道:
“你最近好像有心事?”
他抬起眼,实在很想直接说出自己这阵子会这样的原因不为别的,就是她,偏偏她现在一脸乐观的样子。
“你才是。不是在为体重烦恼吗?吃得还不少。”虽然是正常一餐的份量,他就是故意恶劣地说道。
她双颊红,望着盘子,相当困窘道:
“我、我没有吃很多啊,你⼲嘛突然讲这个。”
“是你那么无聊觉得体重很重要。”那个喝醉的隔天,他向她暗指她隐蔵感情的事,她却在那通跟他扯体重,他到现在还是很不満。
“你真的很坏心耶。”她只能瞪着自己的晚餐嘀咕。
可是你就是喜上我了。曾浅⽇在心里回应道,却马上发现自己变得跟她一样,脑袋里净想些没意义的事而无力垂首。
他用餐比较怏,吃完以后等她。结果发现她留了三分之一没吃就想走,大概是刚才那番对话的缘故。他对她的⾝材和食量本没意见,所以瞪着她要她别浪费食物全部吃⼲净,之后才拿起帐单起⾝。
“那个…给你钱。”在柜台的时候,她拿出自己的那份餐费递给他。
“不用了。”他付完帐后就往外走。
一打开门,就见外头大雨倾盆。
“原来下雨了,在里面都没注意到。”她哇一声。
“不要挡到别人。”他望向⾝后的门口,对她说道。
两人沿着墙走,移动位置站在店家的屋檐底下。他看着瀑布般的雨势,若是一走出去一定全⾝透。
就算要去便利商店买雨伞也还有一段距离,考虑着要等雨停还是其它选择,见站在他⾝旁的夏临君仰头望着乌漆抹黑的天空,摆在⾝后的双手提着包包轻轻晃啊晃的,一点都不为如何回家而着急。
“你还真是开心。”他睇着她道。
“没有啊。”她眯起眼眸笑了笑。
曾浅⽇也不知她在⾼兴什么,只是,既然走不了就仅能等待。和她并肩站着,之后,她就只笑笑地说了句:“下雨好凉。”
十分钟过去,雨势一点也没停歇的迹象,反而有愈来愈大的趋势。一直等在原地也不是办法,曾浅⽇道:
“去跟店家借把伞好了。”只要到便利商店买伞后再回来归还就好。
“啊,不用,我有伞啊。”她说,然后从包包里将折叠伞掏出来。
“你有怎么不早讲?”他诡异地瞪住她。
“…我忘了。对,我只是没想到。”她回答得有些含棚。
那算什么理由。曾浅⽇正想开口,却忽然之间又明⽩了。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困住他们两个,而她看起来这么开心,并且不把伞拿出来的原因。
说起来,她在上班之外的时间,好像也完全不喊他主任了。仅仅不过像是这种程度的小事…
“我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他睇着她道。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地站着,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她就⾼兴了吗?
“你说什么?”雨声太大,她打开伞,撑在两人头上。
因为⾝⾼有差距的关系,她的手必须举得很⾼,显得有些局促。
“你想就这样走到车站吗?”他瞥她一眼,将伞从她手中接过。
“…走吧。”他道。
离开遮雨的屋檐,滂沱大雨让他们在小小的伞下用最接近彼此、却不是倚靠的距离共撑。手肘不小心碰到几次,她会缩一下肩膀,彷佛被她的紧张感染,曾浅⽇无法不去在意她的存在。
路途变得安静漫长,雨声明明吵得不像话。
走进明亮的捷运车站,曾浅⽇在⼊口处将伞侧放让⽔倒流在人行道上。虽然有撑伞,但他的鞋子和管还是了,头发、肩膀甚至镜片也都有着雨⽔的痕迹。
曾浅⽇拿下被⽔痕弄模糊的眼镜,夏临君从包包里取出卫全纸,菗了几张,按放到他肩上昅取意。
“雨真的好大呢。”她拭着他肩处的⾐服说道。
“你的伞太小了…”感觉到她的手擦上他的脸庞,撩拨他稍的发梢,曾浅⽇顿时有些愣住。
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昅引了他的注意,或许是她轻柔的动作,或许是她腕上因为灯光而闪了一下的表链,总之,他不觉握住她的手。
“咦…啊!”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意外和惊讶。
感觉掌心底下的体温倏地升⾼,曾浅⽇忽然很想看看她又是什么样的表情,于是没戴眼镜的他,将她拉近。有那么一瞬间,她彷佛想要后退,但那极轻微的抵抗很快便消失无踪了。
待他将她拉近到他所能看到的视线距离之时,几乎能感觉到她的呼昅了。
他低垂着脸,说是凝视,但其实是由于看不清楚而眯着眼睛。只见她面红耳⾚,双眸润,虽然本不晓得他想要做什么,但她却是动也没动地等待。
倘若他现在吻她的话,她也就只是仰着脸接受吧。就算之后她可能会恼怒生气或害羞地说不出半句话,那也一定是在被他吻到以后的事。
对了,自己就是这样地被她喜着。
“你是傻瓜吗?”
他放开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啊?”她因为他莫名其妙的言词而又窘又怒。
“没什么。”他闭了闭眼。
“你真的…很奇怪。”她扭捏抱怨。
“你回家去吧。”他把伞递还给她。
“给你用。我坐车,到了可以叫我弟弟来接,你是要走路回家不是吗?”她说道,转⾝便跑进月台。
曾浅⽇将眼镜戴上,其实,他自己也察觉了。
而且,再这样放着不管下去,他大概会愈来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