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沈知府领着一家奴仆,快喜地送女儿等人踏出自家大门,那奋兴又期待的神情,不知情的路人怎么看都会以为他在嫁女儿。
这次说服怯邬到长安,比他想像的容易了千百倍,这全都要归功于自己那正好怀有⾝孕的大女儿。
这两姐妹感情不錯,自从三年前大女儿从洛嫁到长安后,怯邬便没再见过姐姐。三年来怯邬曾提过要到长安探望姐姐,也看看那名素未谋面的姐夫,可是自己有公务在⾝,一直话空带她出远门,再加上去年年底举家迁来扬州,一切都要重新适应,怯邬的願望更是难以实现。
沈知府认定,虽然是特別让怯邬跟着镖队出远门,但想见姐姐的喜悅之情,必定也减低了怯邬的戒心,否则以她鬼灵精的格,哪会乖乖出门去?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宝贝女儿才没有他想的如此话脑袋,她早就知道爹爹暗中进行的‘荒唐计划’,順从他的计划而行,不代表她乖乖就范。
老实说,沈怯邬也对那只聞其名,不见其面的‘翟当家’越来越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令向来过分敦厚的爹会一头热地‘奉上’如花似⽟的女儿?爹这样怪異的举动,是想让她和那个男人有独处机会,再来个生米煮成饭,一有什么不对劲,爹就用严⽗的⾝分要对方对她‘负责任’,人家硬着头⽪娶她进门…
“呀,我才不要这样!”
沈怯邬突如其来的尖叫,把快陷⼊昏睡的⾖芽给惊得差点跌下来,连忙四处打量。“姐小,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是我在想事情而已。”沈怯邬一脸灰敗的摇摇手。“你继续睡吧!”
⾖芽撩起马车布帘,见到外面天⾊沉黯淡,放眼所及尽是连绵的山脉时,便开口道:“我看还要很久才能到客栈,姐小为什么不小睡片刻呢,您不睏吗?”
从早上她们出发开始,⾖芽就留意到姐小几乎没有閤眼过,老是陷⼊沉思,一点都没有以往出门的奋兴与期待。
她是不知道姐小在想什么啦,反正她知道自己笨,没有姐小聪明,可是也由于这点,她很依赖她的主子,相信主子的每个决定都是正确的,自己只管尽力照顾好姐小就行。
这时,车厢重重地震了下!
“脚下路滑,小心车子轴轮!”外头响起车队人们的叫喊声。
坐在车廂內的一主一仆,紧紧抓着扶手,这山间小径虽不算窄,但方圆千里內的地势却⾼低起伏,以致马车不断晃动顛簸,厉害时摇得人骨头都快散了。
“这种情況下我又怎么睡得着?”沈怯邬不忘接上⾖芽之前的问话,继而搥了搥肩膀。
“莫非…姐小在介意,翟当家还没有赶上我们的脚程?”⾖芽一厢情愿地猜着,以为姐小为了翟当家的事而坐立不安。
听说翟当家在扬州还有事要处理,不能跟她们一起离开,明天才会快马追上车队,因此她们到现在都还未见到如谜般的翟当家一面。
沈怯邬楞了下,这才知道⾖芽还在针对翟逍天的事情发问。
有时她羨慕⾖芽,呆呆憨憨的,什么烦恼都没有,脑子又直,永远不会想到太复杂的事。
“才不,我还巴不得不用面对他,就能轻轻松松抵达长安,跟姐姐见面。”沈怯邬马上辩驳,她还在想着该如何脫⾝呢!
“什么,原来姐小你不想见翟当家?你不是默许了老爷的安排吗?”她一直以为姐小没有反对就是已经答应了。“你之前怎么不说呢,现在我们都上路了!”
“我不说,就是怕你口风不牢,一不小心就把我的计划洩露出去。”沈怯邬⽩她一眼。“我说过了,不管我再怎么抗拒,爹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安排类似的事情,那我倒不如順从他一次,再亲自解決这件事,好让爹死心。”
“我真不懂,姐小还未见过翟当家,怎么知道自己不喜他?”
据她连⽇来打听,翟当家真的是扬州城內众多姐小理想中的夫婿人选,这次多亏有翟夫人帮忙,她家姐小才能‘偷步’成功。
唉,如果姐小继续抗拒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幸运机会,⽇后要找夫家只怕更是困难了!
“我对素未谋面的人其实没有任何意见,只是不喜如此刻意的安排。”
像个货物一样被推到男人怀中,这比醉红楼的姑娘更加悲惨,最少她们还能选自己看得順眼的客人,又能賺銀子,而她们这些所谓的千金姐小,为了一个贤的虛名,就活该没有自由地跟不喜的男人过完一辈子吗?
“那最少也看看翟当家是什么样的人,再下定论吧,说不定姐小反而会喜他呢!”⾖芽努力遊说着。
“怎么,你这么想快点见到人家吗?”沈怯邬实在不解⾖芽老是期待要见翟逍天的动机。
“对,我对翟当家很好奇,毕竟他是我的未来姑爷,我这个当丫环应该先了解他的为人。”她毫不掩饰地回答。
“你现在就叫他姑爷,不嫌太早了吗?”这一句真是刺耳得紧,活像她非要嫁他不可一样。
沈怯邬不満归不満,她同时发现到一个事实…⾖芽似乎並不讨厌这个男人。
自从⾖芽知道翟逍天的名字和⾝分后,不时向別府的丫环打听,然后向自己汇报一番,虽然每次她都漫不经心地听着,可她没有忘了⾖芽那副崇拜的脸⾊。
⾖芽该不会在心底偷偷喜这个男人?
她这个小丫环可爱又单純,一般男人都很喜讨像她这样的姑娘回家当子,再加上她刻苦耐劳,相信会比她这个大姐小更适合当人家的子。
至于⾖芽出⾝奴籍…听说这翟逍天虽然财大势大,但也是从商出⾝的武夫,如果他为人真这么正直的话,应该不会为了这种小事而嫌弃人家才是。
没错,就这样办吧,她決定把⾖芽与翟逍天湊成一对!
“⾖芽…”沈怯邬马上回头看着⾖芽,眼里満是曖昧和算计,教人看得汗⽑直竖。
“什、什么事…”⾖芽吓得把手橫在前。姐小这种笑容,突然令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难得没有人盯着我们,不如我让你尝尝当姐小的滋味儿,过过癮,好不好?”她忍着笑,慢慢伸手拉住⾖芽。
“这怎么可以?姐小就是姐小,丫环就是丫环,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啊!”“这是只有我和你两个人知道的事实。”幸好今天早上光大,她俩出门时都戴了笠帽,镖队中没有人看过她们的真面目。
“不行不行!那是大逆不道的事!”
“听从主子命令,哪算是大逆不道?”沈怯邬低声笑道:“況且…我是在为你的未来打算呢!”
假如她成功地将这两人送作堆,望渴自由恋爱的她就全安无虞了吧!
“我的未来?我的未来就是一辈子留在姐小⾝边服侍啊!姐小,不如你先告訴我你究竟想怎么做吧!”⾖芽实在不了解姐小的用意,只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
“⾖芽,跟我互换⾝分吧,让我扮成丫环,而你则成为沈家的二姐小。”沈怯邬直接宣布她的內心想法。
⾖芽一听,脸都绿了,诧异得连半句话都讲不出来。
“既然我不想嫁给那男人,而你也似乎不讨厌他,不如我给你们机会相处,你看怎么样?”
“这怎么可以?那可是未来姑爷啊…”“也有可能是你未来的丈夫。”沈怯邬立即糾正。“姻缘天注定,说不定他很喜你的个,不介意你是丫环还是姐小;又或者,就算我是丫环,他也会钟情于我,对我怜爱有加。”
她认为男女间的爱情,並不執着于⾝分的问题,而是純粹地互相昅引,只要跨过了这个关口,其他的都不是问题了。
“姐小,不行,我不行的…”要她假扮成千金姐小,还要她去昅引翟当家?这不可能,她绝对不行的!
“那就当作是我的命令吧!⾖芽,到长安的这段路上,我命令你假扮成沈家二姐小,而我则是侍候你的丫环,如果不听话,那你也不要再服侍我了。”
如果非得动用权威才能成事的话,那她一定会用的。
“姐小…”⾖芽一脸非常为难的表情。
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特別是面对像翟当家这样的大人物,可是她更没办法违背姐小的意思,否则以后就不能再待在姐小⾝边了!
两难之下,⾖芽终于同意跟沈怯邬‘狼狈为奷’。
可是她真的不解,姐小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她还是觉得翟当家绝对会喜姐小的啊…************
今夜月朗星稀,客栈院子里有萤火虫成群飞舞,原本清靜的客栈因为有镖队人马在这儿住宿而变得热闹起来。
镖队人马全是⾝強力壮的男人,而全队奉为‘貴客’两个女子,也順理成章成了最快被安置妥当的人,不到片刻,她们已开始在房间內准备梳洗了。
“姐小,怎么能是我先澡洗呢?不是说好我们私底下还是保持原来的⾝分,让我继续服侍你吗?”⾖芽半推半就地进了大木桶,嘴里却不停地表示反对。
“趁现在有空挡,还是先练习一下比较好,否则等翟逍天一到,就怕你话时间演练了。”听说翟逍天已经追上镖队,刚刚抵达客栈了,还会住在她们隔壁房间,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现在不行动更待何时,她要把握时间好好把⾖芽‘教调’一番才行。
沈怯邬苦口婆心地向⾖芽劝道:“好了,先別说了,你快拿条布轻轻抹掉⾝上的⽔珠,记得要又慢又轻…”
没错,她就是要来一幕美人出浴,然后找机会让翟逍天看见这种场面,只要是男人没有一个会不受到惑的…这是书上说的。
“又慢又轻?这、这样吗?”⾖芽硬着头⽪照做,可是她完全做不到主子想要的效果。
“不,你的动作太生硬了,表情也是,怎么露出这样受罪的表情呀?要半眯双眼才对。”
“姐小,我本不知道要怎么做!”
沈怯邬⼲脆拿出好友借她的‘消闲书’,照着书上所述,要⾖芽照着演出一模一样的情节。
“记得,你香肩半露的同时,还要羞羞答答地转头说:“哎呀,人家还未穿⾐服,你想看什么呀?”明⽩吗?来,跟着这句话练习一次吧!”
但⾖芽却说得又快又急,一副怕被识破的样子,她这个样子,本是盖弥彰的最佳写照。
沈怯邬话好气地说道:“你別怕,大胆一点,否则怎么引起他的注意?你那么紧张⼲嘛,他又不会当场便吃了你…还是你心里希望?”
“姐小!”
沈怯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不取笑你了。来,就当作是帮我的忙,赶紧学一学吧,不如就先学如何穿⾐服吧,那也是很大的学问,听说男人最爱看女人若隱若现的模样。”
⾖芽一脸茫然,但仍順从点头,正想跨出木桶时,突然脚一滑,整个人就这样往下倒…
“啊…”她惊叫。
沈怯邬见状正想走上前扶她,不料,大门却被人撞了开来!
她吓得转头,竟见一个⾼大男人衝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男人一进门就看见澡洗桶和不该看见的…更是当场楞住,立即转过⾝面向门口。
“啊…”这下,轮到沈怯邬叫了起来,马上拉着男人开门走出去,再快快关起房门。
“你、你…”受惊吓的她口吃得快说不出话来。“你为什么要偷看姑娘澡洗?”
“在下是震远镖局的翟逍天。”男人背对着她回答,至于她的第二个问题,一时之间却也答不出来。
他当然知道住在这里的是沈府的千金姐小和丫环,可是谁会想到她们竟然在澡洗?
“你就是翟当家?”沈怯邬诧异极了,没想到他竟主动送上门来?
“正是,不知刚才的尖叫声,是否是从你们这儿发出来的?”
他刚到客栈,正想进隔壁房间休息时,突然听见尖叫声,所以他才会直接闯了进来。
翟逍天转⾝,一双剑眉配上炯亮有神的眸子,満是英气的面容就这样直直撞⼊沈怯邬的眼眸深处。
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喉头⼲涩得说不出话来。
是他?当⽇在店內批评她服装的男子?!
她勾直勾地瞅了他好半晌,直至他终于开口。
“是你?”翟逍天同时也勾起角,打量着她。
眼前女人一⾝翠绿襖,又耝又长的发辮乌溜溜垂挂在前,除了一对翠⽟耳环和两条翠绿发带系着外,⾝上没有多余首饰,活脫脫一副随侍婢女的装扮。
但他可不是健忘的人,一眼认出这女孩就是当时那位‘风华绝代’却又‘不甚检点’的姑娘。
“你、你就是翟逍天?”沈怯邬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我就是翟逍天。”堂堂男子汉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他、他竟是翟逍天?沈怯邬眼前一阵晕眩,如果不是順手抓紧一旁的门把,闭眼定神,只怕她早已跌到地上。
不可否认地,她早就对他印象深刻,而他竟就是那位要与她凑成对的男人?
“我就是翟逍天的事,有那么值得惊讶吗?我反而觉得讶异,原来姑娘你是沈姐小的丫环啊!”他虽然也很意外竟会在此时此地与她相遇,但对方的反应才是更令他感到玩味之处。
“赫赫有名的翟逍天,怎么会自己上街去买现成的⾐服?”她没办法把这么平常的行为跟他镖局当家的显赫⾝分联想在一起。
“我也没想到,你就是那位喜当众试⾐服的豪放小姑娘。”他上下打量起她的⾐服,正⾊地道:“这样的打扮果然比那时招摇的模样好多了。”
“是你思想古板,追不上时代。”他不说还好,一提起那天在店里发生的事,沈怯邬的不悅之情再度浮上心头。
“发生什么事吗?”待在房里的⾖芽,早已经穿好⾐服,赶紧在房內出声,免得真的被门外的人遺忘。
“姐小,是翟当家冲了进来!”沈怯邬一个转⾝看着翟逍天,眼儿澄澈却也犀利无比。“真是世风⽇下啊,堂堂一个男子汉,竟偷跑进大姑娘的房里,窥偷人家澡洗呢,我当然惊讶!”
聪明人当然不能一直处在挨打位置,她沈怯邬不笨,所以…呵呵,先‘恶人先告状’为妙。
“你…”这个小姑娘令翟逍天气得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只能⼲瞪着她。
他只是善尽保护之責,何来偷窺的行为?再说,从来没有人夠膽敢拿他开这样无聊的玩笑,这小丫头简直是不要命了。
“我也是读过书的,子曰:食⾊也,只是…”
“废话少说,刚才到底是什么人在尖叫?”他及时止住她的妄语。“是你这个当丫环的在大呼大叫吗?”
“你…”他狂霸的气势竟強得令她无法反驳。
此时⾖芽打房开门,看见门外互瞪的两人后,嚇得连话也不敢说了。
翟逍天见到⾖芽时,说不感到意外绝对是骗人的。
这位…当真是沈家二姐小?她的眉眼间未免太过憨直单純,还有那副不自在的惊怯模样,与他听说的聪慧伶俐大大不同!
再说,这位‘姐小’,比⾝边这个失礼的‘丫环’更像丫环,如果不是听到她们之间的称谓,单凭外貌和气质,他铁定会弄錯。
“沈姐小,你好,我是负責护送你们到长安的翟逍天,刚才你没事吧?”他自我介绍后又谨慎问道。
“哦,只是差点滑到,不碍事的。”然而当⾖芽看清楚翟逍天的面容后,就惊急地低下头去。
是、是他,那个和姐小起冲突的可怕男人!天,这该怎么办,他会不会认出她们啊…“刚才失礼了,翟某无意闯⼊姐小闺房,只是职责所在,必須以你们的全安为前提,才会心急的赶来。以后若有任何问题或者需要,请尽管告訴我吧!”就算他是无心,也不忘为自己的行为向她道歉。
他威严的声音不断在耳边轰轰作响,⾖芽怯怯地应了一声,眼神赶紧瞟向一旁的沈怯邬。
“小…怯邬,你、你过来…”
天,光听他的声音就带给她极度的庒迫感,这样她又如何能se他,更遑论叫他喜她?姐小实在太看得起她了…
“翟某先谢过沈姐小。”翟逍天向沈怯邬投出得意的一瞥。“就是不知道这位姑娘能不能分辨窥偷和保护的不同?”
沈怯邬在心底暗骂⾖芽不会帮她骂他几句,真是胳臂往外弯哪!
“翟当家,打完招呼的话就赶紧请回吧,姐小要休息了。”沈怯邬开口打断这诡异的气氛。
翟逍天也没有久留,再度朝四衷拼了一眼,确定没有可疑之处后便离开了。
而这对调换⾝分的真假主仆,也同时因为翟逍天的关系,度过了漫长且无眠的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