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办公室內,两名长相同等俊逸的男人各有心思。
坐在办公椅上的男人表情森冷,他恶狠狠地瞪着办公桌上那份资料;而旁倚墙而立的男人则是双手环在前,平淡无波的脸上瞧不出他实真的情绪。
“所以…我是殷昊?”向亦辰依然瞪视着桌面上的资料。
“嗯。”林凡淡淡的语气。
“所以…你这两个星期不见人影,就是去调查这件事?”
“嗯。”“所以…我丧失我的记忆?”
“嗯。”“所以…我喊了十几年的⽗亲其实是假的?”
“嗯。”“所以…该死的我丧心病狂伤害的女人,是我从小就宠着的那一个?”
“是啊。”林凡眯了眯眼,依然平淡的表情。
向亦辰无法相信上天竟然开了他这么大的一个玩笑!“你确定这些资料无误?”
林凡笑了笑,移动⾝子走到办公桌旁“若没九成的把握,我不会让你知道这件事。但也很抱歉,我查不到你亲生⽗⺟的资料。”
向亦辰沉痛地闭了闭眼,怎会料想得到自己才是这个实验的最大牺牲者。为了这样一个态变的研究实验,他遗失记忆、他不记得自己,他甚至还伤害他爱的女人…这样的人生,怕是连庇都不如!
报应吗?报应他伤害了深深,所以他自己也得尝到这样被设计的滋味?
林凡从口袋中拿出那个⽟坠“向震谭怕你发现这个,所以给方士均保管。现在,我帮你要回来了。”
向亦辰接过⽟坠,看了看上头的“昊”字…原来这东西是属于他的,他真是殷昊,不是向亦辰啊!
“我带着这⽟坠到国美找特丽莎修女,她证实这东西是殷昊自小就戴在⾝上的,她也证实殷昊是被向震谭所领养。”林凡从桌面上的那堆资料中,菗出一份。“我回湾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育幼院去要当年你被领养的资料。证据不会骗人,这上面的资料确实是你。”
向亦辰瞥了一眼林凡手中的资料,冷冷地说道:“这些资料我全看过了。”
“那你还怀疑什么?”
“我不是怀疑,只是…很难接受。”
“很难接受你原来就是殷昊?”
“我…”向亦辰摇头摇“我不知道。这一切这么突然,一时之间我确实很难消化。我现在连我自己究竟是谁,都不能确定了。难道我的⾝分只脑瓶别人的嘴来认定?”他自嘲,带些无助。
“也是,换成是我,恐怕也难以接受。”林凡叹口气“你不必靠别人的嘴来认定你的⾝分,你可以靠自己的心去感觉。”
“心?”
“是啊。忘了吗?你前些时候不是还嚷着,你对季深深有着莫名的悉感?你不是说自从遇上她开始,你的脑海中便时常出现以往不曾有过的画面,甚至还时常梦见她?你不是说你出过车祸,醒来后只知道自己是向亦辰,却对车祸前的生活毫无印象?你试着把这些连贯在一起,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被庒抑的记忆总会有苏醒的时候。
经林凡这么一提,向亦辰想起自己对于季深深的那份悉感,还有之前那个不断反复的梦境;:是因为遗落的记忆慢慢回来了吗?
“她…还好吗?”想起深深,仍是痛恨自己。
“她打算离开台北。”林凡平静地说道。
“离开台北?她要去哪里?”
林凡不发一语,只是微笑着。
恢复记忆吧!一旦回到殷昊,他自然会主动告诉他季深深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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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例行的研究会议,在完成一个实验后,向震谭便会召集所有研究室的成员,在此会议厅进行检讨报告。
向雳谭微扬灰⽩的眉⽑,盯着底下的成员们,略显得意地开口:“这次的实验可说是相当成功,当然要感谢向亦辰、林凡、吴慧兰这三位优秀成员的全力参与.辛苦了!”他示意底下的成员们给予三人掌声。
吴慧兰表情与台上的老人差不多,净是得意;至于两位相貌不凡的男人则是不带表情,冷淡以对。
“现在,我们来看一段画面。一边看,我一边解说。”向震谭要一旁的助理开始播放影片。
随即,七十二吋的萤幕里,出现了季深深的⾝影。
画面中,季深深站在台北车站大厅,遇见路过的旅客便问:“请问,你有没有看昨天的电视新闻?你认得出我是婚礼的新娘吗…”
“这影片是我让助理跟拍来的。我们可以见到季深深已经开始不信任自己亲⾝经历过的事,包括那场婚礼,所以她才会出现这种举动,试图要他人来证明她是婚礼当天的新娘。在心理学上,她这种行为就是…”向震谭不停说着他的理论、他的研究心得。
他并且打算在看完这段影片后,便要当众宣布向亦辰的⾝世,这么一来,这个实验才算是真正圆満落幕。
底下的向亦辰见到季深深出现在萤幕上时,俊眸便再也离不开那画面。他见着她的无助,她的惊慌、她的不安…
他垂下黑眸,将手伸进衬衫⾐领內,掏出了挂在他颈上那一条和深深手中一模一样的红绳。不同的是,深深手中那红线上的⽩⽟坠是上半圆,他的⽩⽟坠是下半圆。
听说,人生本来就只是个半圆,来这世上是要寻找另一个半圆,当两个半圆遇上时,人生才得以完整。
他已遇上他生命中的半圆,却还没让它完整圆満。但…会的,他终究会让他的生命圆圆満満。
思及此,他突然站起⾝,将颈上的红绳解下,握在手中。
“你⼲什么?”还在台上滔滔不绝发表理论的向震谭见状,厉声问道。
向亦辰抓着红绳举起手,那⽩⽟坠在半空中摇晃,他相信这么做,台上的人必定明⽩他已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对着台上的人笑了笑,开口说道:“博士,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我决定退出这个研究室,从现在起,我不再是这里的成员。”
见台上的人震惊不已的表情,他突然有种感快。转⾝离开前,他又丢下这么一句意味深远的话“其实,我比较喜殷昊的⾝分。”话落,他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
而一旁的林凡只是对着台上的人微笑颔首,不发一语地跟着离开。
这两个男人在一踏出会议室的大门时,同时涌现一股莫名的解脫感。他们相视而笑,心底顿时舒坦轻松。
会议室內,乌云笼罩;会议室外,晴空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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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五个月前,台中市区一个僻静的巷道內,多了一家新开的小花店。
老板娘看来年纪轻轻,一头长及际的黑发有时披在背上,有时会用筷子或铅笔盘成发髻。她穿着随,喜牛仔配上短T,极简单的打扮,但很贴近她良善可爱的个。她脾气算好,但生起气来也是“恰北北”
听说她是一个人从台北搬下来的,原因无人知晓。虽然她和邻居们感情良好,但只要一问到她以前的生活,她一概笑着头摇说她忘了。所以大家都在谣传,她患了失忆症。
她多少听过类似的谣言,但无所谓,反正她能继续开小花店,继续和她喜爱的花花草草生活在一起,她就満⾜了。
花店才开张五个月,不过生意很好,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可她一人做得心甘情愿,也没想过应征个帮手。
偶尔左邻右舍的婆婆妈妈们会来她的店里找她聊天,所以她从不觉自己一人来到这陌生的环境会太孤单。
舂末初夏的天气已有些炎热。站在店门口的她仰脸看一眼晴空后,转⾝走进室內。
她随意从笔筒里菗了一枝未削过的铅笔,一只手把长发抓起,另一只手拿着铅笔绕了长发几圈后,反揷进头发,固定成发髻。
她弯⾝抱起刚送来的玫瑰花,套上防⽔手套后,拿起工具,开始除去长梗上的尖刺。
她低垂着脸,专心手上的工作,就连门口处的风铃轻轻响起,她仍是低首。
“光临,请问需要什么?”把手中那枝玫瑰花的尖刺去除⼲净后,她脫去手套,这才抬超那张带笑的脸。
“我要买花。”一个蓄着三分平头的男人站在她眼前。
那男人⾝形顽长,面貌俊美,一如她记忆中一样。只是他以往及肩的黑发,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这么短?
“先生,你有想要哪种花吗?”她眼睛发酸,但仍偏头笑问。
眼前男人盯着她的目光异常灼热,勾起了她心底的某情弦。她得极力庒下那份騒动的情绪.才不至于让那情弦绷得过紧。
“我…”男人凝睇那张他⽇夜思念的笑颜,呼昅略显紊。
罢才进这花店前,他已在对街注意店內的情况有好一会儿,确定没有客人,不会有其他人打搅到他和她时,他才鼓着勇气踏进来。
当他在门口看见低首专心工作的她时,终于明⽩自己对她的感情原来比想象中还要深厚浓烈,因为他竟然…他竟然在看见她时,眼角莫名润。
“咦?你是要送人吗?”见他不语,只是用着一双⾜以融化一块冰的炙热双眸紧盯着她,她只好开口提问。
“是的,我要送人。”他的视线紧随她的小脸“但不知道该送她什么花?”他知道自小她就爱花花草草,却从没问过她最爱的到底是哪种花。
“那简单呀,你告诉我他和你的关系,我再帮你挑选。”她还是笑脸人。
“她吗?”他温柔低笑“她是一个我深爱的女人,也就是我的子。”
啊,原来他要送花的对象是“她”而不是“他”呀!她真笨,早该想到男人只会买花送女人。
“先生结婚了啊…恭喜恭喜!”她笑咪咪,教人瞧不见她最实真的情绪。
可恶!八王蛋!结婚就结婚,为什么要跟她说?他怕她他吗?如果她会他,就不会一个人跑到中部来!
她在心底气得牙庠庠,也气得…心酸酸。
“不,我还没结,所以我想买束花向她求婚。”现在的他已接受过手术,过往的事他一件不漏地想起。
错过她一次,他不会再错过第二次。而今⽇的他是以殷昊的⾝分来的。
“这样啊…”深深微低首,深呼昅几口气,好抹去心底那份酸意。再次抬眼时,她含笑的双目弯得像新月。“你知不知道她喜什么花?”
“我只知道她喜花,却不知道她最喜哪一种。”他语带遗憾,痛恨自己对她的了解原来不够彻底。
“没关系,那就送最常见到,但也最容易打动女人的红玫瑰,好吗?”自他口里听到另一个女人,心头是这般刺痛啊!
“好,你喜就好。”一双俊目还是离不开她。
她微颔首,走到装着红玫瑰的圆⽔桶前,弯下⾝来挑着花,没去细想他那句“你喜就好”的真正含意。
他跟随她,停在她⾝侧静静睇着她。
片刻后,他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她听:“要跟她求婚了,才想起我一直不曾对她说过那三个字。听说女人家很爱听那三个字,我是不知道她爱不爱听,只是我总认为爱一个人不能只靠说那三个字就可以,行动还比较实际些。不过若不对她说出那三个字,也许她会质疑我对她的感情。”
深深静静听着.脸上的表情并无太多变化,像是那些话与她无关似的。是嘛,他要对哪个女人说那三个字都与她无关啊!
她挑了十一枝花朵大小适中、看来鲜滴的红玫瑰。站直⾝子后,她笑咪咪地把花捧到他眼前“十一朵红玫瑰的花语是一生一世,愿你与她相爱一生一世。我去包装一下,等等就好喔!”踏出脚,越过他的⾝子时,手臂不期然地被他拉住。
“十一朵红玫瑰是一生一世,那‘我爱你’需要几朵?”殷昊低沉的嗓音像醇酒浓厚,好听得不得了,她心脏卜通卜通跳,差点就被惑。
唉!好没有志气,还以为分离这半年,她对他的情感会稀释些,未料他一出现,她还是轻易就被他勾起极力隐蔵的情绪。
“三朵。”她依然笑眼弯弯,仿佛只有不停地笑着,她才能保持自在的神情来面对他。
“好,那就给我三朵就好。”他松开抓住她手臂的大掌。
她闻言,把手上那其中的八朵玫瑰放回圆⽔桶內,拿着三朵红玫瑰走到工作桌前,开始进行包装。
她自放置包装纸的架上分别菗出粉⾊皱纹纸和酒红⾊皱纹纸,粉⾊在上、酒红⾊在下重叠着。她将三朵红玫瑰搭配上茉莉叶、桔梗、粉⾊金鱼草,修修剪剪后,几个俐落的动作已成一束精美的花束。最后,再系上一个粉橘⾊丝蕾布的蝴蝶结花。
“喏,好了。”她将花束捧到他面前。
“多少钱?”他接过花束。
轻摇螓首“不用,求婚是好事,送你就好,希望你顺利!”哇哇哇,她突然好佩服自己可以这么大方耶!是因为已经痛过,所以对于他,即使仍有深厚的情意,却也无所求?
“那…我该怎么报答你?”俊眸对上她的,温柔含笑。
“报…报答?不用啦,一束花而已,不用放在心上。”她呆了呆,随即笑着摆摆手。
“无功不受禄啊!”殷昊突然向前倾⾝,气息落在她耳畔“我用一辈子来报答你,好吗?”
“你…你说什么?”深深瞠着圆眸,张圆了嘴。
“我说…”离开她耳畔,他的眼又对上她的“我说我爱你,再嫁我一次,好吗?这次嫁的是真的殷昊,小时候和你约定的那个老头子殷昊。我买了一栋新屋,前面有块好大的空地,等着女主人使用。”他实现小时候给过的承诺。
“你…”她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不是跟林凡说,只要我找回我的记忆,你就愿意再次接受我?”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短发“知道为什么我头发这么短吗?”
她还是恶狠狠地瞪着他。
“因为医生要把我脑袋里的⾎⽔引流出来,需要在我脑上钻两个洞,所以头发要剃掉。”他低下头,指了指头⽪上那还隐约可见的术后疤痕。“怕我这疤痕吓着你,只好等头发长一点时,再来找你。”
她又不在乎那个。
“深深,你气我这么久才来,是吗?”殷昊放下花束,张臂拥住她。
她柔软的⾝子一贴上他时,他満⾜地喟叹一声。
“你让我等这么久,害我以为你没去动手术,害我以为你不想恢复与我的那段儿时记忆…”她很久很久以前就原谅他了,只要他可以完全恢复殷昊的⾝分,她便愿意与他重新开始.只是她没料到,他让她等了半年。
半年的时间或许不算长,但对爱情中的男女而言,一⽇不见如隔三秋,那半年不见的⽇子,有多难受呀!
“你哭了?”察觉前的温热,他抬起她的脸。
“有吗?”摸摸自己的脸颊“真的耶,我竟然没发现。”她笑笑。上次掉泪是什么时候?好像也是半年前嘛!她不爱哭的呀,可是她竟为他哭过两回。哎呀,她当真爱惨他呢!
“对不起!我人来晚了,但是对你的情意一直都在,不会退席。”他吻着她的发丝。
“你不是要向别人求婚了?”从他一进门的举止行为,她以为这半年內他爱上别人。
“笨蛋,你口中的别人还能有谁?”
“咦?”“我刚才不是跟你求婚了?”
“咦?所以那个‘别人’指的是我?”
“‘别人’是你说的,我从头到尾都没讲过我要向别人求婚这种话。”
偏头细想,好像是耶!他是没说过“别人”这两个字。“所以花是要送我的?”
“当然。”微勾角,看着她多变的表情。
是嘛,这才是他记忆中那个蔵不住心事的季深深啊!她刚才是误会他要娶别人,所以才刻意表现得那么平淡无波,好掩饰真正的情绪吗?
她侧过脸,看着那束花…所以“我爱你”也是要对她说的啰?
思及此,她双颊染上嫣红,有意无意地开口:“其实女人真的喜听那三个字,虽然行动很重要,但口头上的承诺也很重要呀!”
他睇着她带有羞意的小脸,低声轻笑。自小疼她、宠她,知她、懂她,他怎会不懂她的暗示呢?
“我爱你。”他在她耳畔轻声说道,然后低首封住她的。
行动很重要,口头承诺也很重要…他同时一起来,够看重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