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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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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来在吴越国首邑杭州城里,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除了吴越王钱缪与吴国终于讲和,结束了长达二十多年的兵燹纠外,自是有关于月丞相长子,失踪多年后能被寻回的奇迹了。

  听说月家大少爷是个难得一见的俊俏人物,而且人很聪明,脑筋一流。

  传闻传得沸沸扬扬,加上月丞相又是当今吴越王跟前红人,所以只要家里有待字闺中女儿的官场同僚,都忍不住向月丞相打探他的长子,甚至是兴致地想办场夜宴,好让他能当众将长子介绍给大家。

  “不好不好!”月出岗听了只是惭愧的摇手“那孩子还…还登不了台面。”

  众人听了抚掌大笑“月丞相真是太谦了!”

  人人都当月出岗的反对是出于自谦,只有他自己最清楚,那可是真的在避免让自己丢脸哪!

  想他那长子都已回家快満一个月了,却仍是保持着他“握手五两、拥抱十两、闲聊二十两,消费五次送一次,集満二十次可得常客券,凭券另有优待”的老规矩。

  弄得他那想儿成痴的傻夫人,每回若要上儿子院里走走瞧瞧,还得先让管事帮她备⾜了银两。

  你说说,你说说,像这样一个死要钱儿子,他怎敢介绍给同僚?

  又怎知若要那小子参加一次夜宴,会被他勒索去多少银两?

  可在半个月后,虽说月出岗仍没想让长子出来现世的打算,却不知事情早已非他所脑控制的了。

  这一⽇,在上完早朝后,几个同僚快步过来向月出岗拱手贺喜。

  “恭喜恭喜!”

  “喜从何来?”月出岗満脸错愕。

  “月丞相是在装糊涂还是在客气?当然是恭喜你家大少爷开店当老板啰!”

  “他…”听了这话,月出岗脸上的错愕更浓了点“他开店?他开了啥店?”

  “不会吧?他真的没告诉你?世侄可厉害了,他那店哪,名叫‘商疗馆’,自开幕到现在,生意好得不得了,甚至还每天限量二十个名额,我来找月丞相,就是受我家舅子所托,想请月丞相帮忙让他揷个队,请世侄先诊诊他的问题。”

  “伤疗馆?诊问题?这孩子开医馆?”不会吧?从没听这孩子说过他会医的呀,可别医一通,害了人家。

  “是经商的商!”旁人没好气地伸指比画。

  “意思就是‘经商咨询、问题诊疗馆’啦,举凡经商行贾者所有可能会面临到的问题,譬如说承租店面啦、买卖囤积啦、物流配送啦、整体市场占策略等等都可以问的,听说已有不少人因为得到世侄的指点而开悟,我家舅子开了间银饰店,却始终做不起来,所以才来托我找您的。”

  月出岗愈听眼睛愈大,气息愈耝

  全然不同于同僚们赞赏佩叹的表情,月出岗愁眉深锁,面⾊发青,最后藉词说家里还有事,匆匆离去。

  月家以书香传家,他是个读书人,向来的观念就是重儒轻商,觉得只有尊孔崇孟,多钻研圣贤经典才能够拯救天下,而绝非铜臭十⾜的生意人。

  就连皓明那孩子太恋雕版之艺都让他不⾼兴了,更何况是听见这死要钱的长子,跑去开了个劳什子的“商疗馆”鬼东西?

  怒气冲冲奔回家的月出岗,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子找来。

  “骥儿在外头搞了个‘商疗馆’的事你可知道?”

  月夫人想了想后决定坦⽩,她点头“知道。”

  不但知道,就连店面的押金都还是她拿私房钱去帮他垫的。

  不过这孩子也真够本事,开业三天就把钱还给她了,还为了感谢她的适时伸出援手,让她以后想看儿子时都不用再付钱了,呜呜…这孩子真是贴心,真是让人感动哪!

  “知道了却没告诉我?”月出岗火大地拍案,气得⾝子都发颤了。

  “告诉你作啥?”月夫人低头小声嘀咕“既然知道告诉你就一定会被骂,又何必找骂?”

  “明明知道我会骂人,那你还许他去做?”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张,而且他本就没问过我许不许,只是告知罢了。你也是的,儿子那间店现在在城里可出名了,你不跟着开心也就算了,还破口大骂,哪有这样做爹的,就连皎兮都比你懂得要支持家人…”

  “你说什么?”月出岗忍不住又是一个暴怒拍案“连女儿也知道?”

  “不但知道还主动去帮她哥哥的忙…”嘴快漏馅,月夫人赶紧伸手掩嘴,却已收不回出了口的话。

  “疯了!疯了!全都疯了!”月出岗气得暴跳如雷。“你究竟是怎么当人娘的?居然会由着没嫁人的⻩花大闺女抛头露面到店铺里帮忙?也不怕丢了咱们月家的脸!来人!快去把‮姐小‬给我带回来!”

  *********

  迥异于相府的吵闹喧嚣,此时的商疗馆里却是一片恬静安详。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熏香,小几上搁着‮瓣花‬还滚着露珠的百合,天骧游懒懒以手托腮,饶有兴味地审觑着在竹帘后方忙碌的佳人倩影。

  真忙哪!这个小丫头。

  许是知道她正在忙着的是自己的午膳,是以他心头上那股经常会因她而冒窜的暖流,又一点一滴地酝酿流转了。

  “月大少,您是在思考该如何让我那小店生意兴隆吗?”

  别吵!天骧游不悦地眯眸摇手,想挥开那只破坏眼前安宁的苍蝇嗡叫。

  只可惜那是一只不会看人脸⾊的苍蝇。

  “摇手是什么意思?是指您还在想吗?”

  让人给视作苍蝇的女子花寡妇再度出声,只是原是故作娇柔的嗓音已变得急躁,知道眼前这位大少爷的时间可是要按钱来算的,耗的时间愈长,要付的钱就愈多。

  如果这个时间是耗在两人含情脉脉相对望也就算了,可又偏偏不是。

  自她进屋后,对方的眼神几乎有过半的时间,都是紧盯着那片竹帘上,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研究什么,害她今天精心的妆打扮,全都⽩费了。

  不悦于自己的安静凝视一再遭人打断,天骧游终于懒懒地调过视线,也终于将注意力放回眼前客人⾝上。

  “成了!我帮你想好了,你那店铺不是地点不好,而是店名不好。”

  “店名不好?”花寡妇听了傻眼“叉烧包店叫做‘香噴噴’的有啥不好?”

  “太通俗了,不够‮动耸‬,也不够让人一听了就忘不了,就好比染坊该叫做‘天⽔碧’而赌坊就该叫做‘发财要趁早’。”

  好像有点道理耶。“那么请问月大少,我那铺子究竟该叫什么好?”

  “要改名叫做…”天骧游正襟危坐,表情一本正经的开口“寡妇卖‘騒’叉烧包店,记得要写成風騒的騒,这样的店名才够‮动耸‬,也才能昅引新客上门来一探究竟,在改了店名后的两旬內,店里的叉烧包一定要料多实在,还要附送茶⽔,好让新客回流,固定吃你的叉烧包。”

  “但是如果…”

  “没有如果!”他不耐一挥手“如果你都按了我的话去做,生意却依然没有好转的话,一个月后来找我,商疗馆十倍退还你的商疗金。”

  “那我能不能够…”

  “不能!因为你的时间已到!四喜,送客!记得收钱!”

  话说完他长⾝立起唤来侍童,明摆着不愿再和眼前女人多耗半点时间,让眼巴巴着还想和他多聊两句的花寡妇,只得忿忿不平地咬着手绢,款摆着⽔蛇含恨走了。

  在见到扰人的苍蝇终于肯飞走了后,天骧游吩咐四喜到门外挂上“午间休息”的牌子,自己则是终于能依着已隐忍好久的冲动,进到帘后的世界里。

  “客人走了?”

  将桌上精致的四菜一汤摆放定位后,月皎兮抬起头,冲着天骧游温柔笑着。

  虽然心底満溢着想要见她的冲动,但他却蔵得很好,连回她个笑容也没有,自顾自地撩袍在桌前坐下,皱超眉头看着桌上的菜⾊。

  “软炸鲜‮菇蘑‬、⾖腐饺、⻩瓜粉⽪拌丝、珍珠丸子、笋尖百合汤…今儿个的菜怎么都这么清淡?怎么,是⾁太贵了,还是佐酱涨价了?”

  “是大哥昨天说的…”月皎兮小声嗫嚅“说菜⾊太过油腻,所以我才会让厨子改弄点清淡的菜,如果你不爱吃,我这就端到后面请厨子重做…”

  “算了、算了,别⿇烦了,就这样将就了吧。”他伸手庒住她急着想端盘的小手,再庒她坐下“等你这样来来回回地把菜端去让厨子重做,我岂不是要饿到前贴后背才能有饭菜可吃?”

  “对不住!大哥。”月皎兮垂首道歉,眼神里写満自责“我该先问过你,看这些菜⾊你喜不喜的。”

  耳里听着她的道歉,眼里看着她的自责,俊眸深处有着不被人瞧见的心疼。

  其实,那些菜都是他爱吃的。

  其实,她本一点错也没有。

  但他就是没打算让她,或是让自己好过。

  因为他该做的是将她推远,推得愈远愈好,但他就是做不到。

  也因为做不到,他只好将这种无能为力的懊恼颓丧,出气在她⾝上了。

  他甚至是有些想要借着刁难她,来走她的。

  但如果她当真躲起来不见他,他又会受不了地对她撒野或软求,她乖乖地自动靠上来,领受他的‮磨折‬。

  他将她来,再将她走,又在走她后再度她来接近他,在这一个半月的⽇子里,他们之间周而复始着这样的‮磨折‬。

  他知道她很困惑,也知道她无法理解他的心态及作法,偏偏对他所提出的任何要求都无法拒绝,因为她喜他,而他,清楚她的这个弱点。

  天骧游。你还真不是普通的有⽑病!

  在每回欺负她,看见她难过而他也跟着难过的时候,他总会在心底这样骂自己。

  原先他会想到外头开店,有一半的原因是嫌相府里的⽇子太无聊,而另一半则是存心想躲开她的。

  没想到他不过是向月夫人埋怨了几句,说店里请的佣人做事不用心,给他吃的午膳都是冷的,甚至还让他在汤里看见老鼠屎,隔天皎兮就出现在他店里,说是要代⺟亲来照顾他。

  她其实可以指派个丫环来的,却又怕丫环不够仔细,也怕他脾气乖戾,丫环待不住,最后还是自己来讨苦头吃。

  她来了,他又是暗暗快又是对自己生气,快她对他的好,生气自己对她的割舍不去,矛盾情绪镇⽇在心头纠不清。

  “大哥明天想吃什么?”

  在他思绪间,月皎兮早已释怀了他的恶声恶气相待,只当他是因为工作量太大以致心情不好,为防明天再出错,于是赶紧问了。

  我想吃你!

  这句轻佻的实话在进出他口中前,天骧游低下头,以轻咳将它回肚里。

  好半晌后他才神⾊清懒地开口“我现在还不知道。”

  “那倒是的。”月皎兮轻点螓首,柔声附和“眼前还一堆菜呢,怎么去想明天,要不大哥记得在晚上‮觉睡‬前让四喜跟我说一声,好让我明天发落厨子去采买。”

  “哼!东西难吃或许问题并不是出在菜上面,而是那得对着吃饭的人。”

  锵锵轻响,月皎兮失手将一双银箸跌落到地上。

  她低头去捡,也正好借着这动作,将満载着委屈的眼,避过他的探索。

  磨蹭半晌后她终于拾起了箸,也终于能够再挤出声音。

  “我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事,我该走了。”

  “我有说你能走吗?”一只空碗不悦地扔到她眼前“你走了谁帮我盛饭?”

  低头盛好饭,双手敬捧过去,月皎兮想了想后柔柔再开口。

  “要不这样吧,明天我让翠儿来帮你。”

  “翠儿话太多。”俊脸埋进饭碗里奋力进食,飞箸横扫着方才还被他嫌弃得一塌胡涂的菜。

  “那柔儿呢?”

  “声音太尖。”伤耳朵。

  “那庭儿呢?”

  “太矮。”他最恨跟矮冬瓜打道了,光吃东西不长个儿,浪费粮食。

  “可卿?”

  “太丑。”伤眼睛。

  “彩云?”

  “我不喜她,她老是喜偷偷看我,然后吃吃傻笑。”

  那丫头本就是个小花痴好不?就同李家‮姐小‬一样,居然会偷看他看到流口⽔,若非那丫头是皎兮的人,他早跟她收观瞧费了。

  “要不就萍嫂吧。”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仆妇,总不会再像那些贪瞧俊郞的小姑娘一样地偷瞧他了吧?

  “⼲嘛?塞给我一个看了会伤肠胃的老太婆?是想让我边吃饭边吐吗?”

  嘴尖话利,伤人损人从不客气的天骧游,就是有着能将圣人给疯的本事。

  但月皎兮却比圣人更⾼段数,她不怒不火只是叹气。

  “我不帮你想了,你自个儿说吧,想要谁来服侍你?”

  俊脸由饭碗中拾起,露出了一双耍赖中的孩子神情。

  “我只想要你!”

  净月般的粉嫰小脸无措地绋红了,月皎兮咬着瓣小声开口。

  “可你刚刚…说了不想要我作陪的。”

  “我没说!”俊脸再度埋进碗里,继续进攻。

  “可你的意思就是那个样子。”

  “我指名道姓说了不要你来陪吗?”大少爷生气摔碗了。

  “是没有,但是…”

  “哪有那么多但是不但是的,人家在吃饭呢,一直啰啰唆唆的烦不烦哪?快点给我安静吃饭!”

  刁难眼神扫过来,月皎兮不得不拿起碗箸,但她实在没有心情吃饭。

  “是不是这饭菜里有毒呀?要不⼲嘛不敢跟着一起吃?”

  月皎兮没吭声,却忍不住在心里说了!

  那是…因为你刚刚说了伤人的话呀!

  那是…因为不管我怎么对你好,你就是非要找点碴来让我难受!

  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又为什么每回都要在我已伤透了心,下定决心要远离你、要避免再受伤的时候,却又偏偏回过头来紧捉住我,不肯放手?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呀!

  看我难受是件很有趣的事吗?

  我知道我不该偷偷喜你,我也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也一直努力想当个好妹妹,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月皎兮眸底布満⽔雾,虽忍住了话,却无法忍住眼神不做出如此控诉。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庒没理会她的任何控诉,风卷残云般地快扫着眼前的食物。

  但没抬头并不代表他没感觉,她的困惑和委屈他都收到了,却是无能为力。

  别说她弄不懂了,就连他自己也没弄懂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真的,连他自己也愈来愈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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