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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听讲联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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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肇庆自古就是岭南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和军事重镇,千古一帝统一**后派兵南击百越开疆拓土,南方平定后从中原迁五十万人由灵渠进入岭南,定居于西江中游地区,肇庆是其中的重要一站,其后汉人与当地土著融合,慢慢形成了兼具古汉语特征和岭南文化的粤语,所以肇庆也可说是岭南古文化的发祥地。肇庆自古文风颇盛,现任知府进士出身,在他的政务当中尤其重视儒学,上任后不断地延请四方名儒前来讲学授课,这两年来渐渐有些影响。

  陶勋进肇庆城后先到府学找教授李然,并投上父亲的书信。

  李然年纪跟陶骥差不多,斯斯文文、十分和气,他虽然生活在南方,但是肤比起当地人来要白净许多,语音中粤音虽重,讲的官话陶勋倒还能听懂。

  “世侄年纪轻轻就高中经魁,少年有为,前途不可限量,明升兄有此麟儿当慰老怀了。”李然放下手中的信后笑呵呵地说道:“我与令尊相多年,他的公子在我眼里就跟自己的子侄一般,信中所托之事我自会安排妥当。”

  “家严于学生行前曾反复叮嘱,因为俗务身,他年内要到京城一趟,赶不及亲自到这里来拜会,让学生代为致歉。另外,家严有事情相托,让我将此信交给世伯。”陶勋一边说一边递上另一封信函。

  李然接过信函也没有打开看,随手放进袖中,见陶勋脸疑惑便道:“世侄是在想令尊所托之事和信中之物是什么吧?”

  “不敢,学生以为家严自有道理,为人子者不敢妄自揣度。”陶勋嘴里虽然这么说,不过脸上的神色却暴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的表情如何瞒得过李然,李然笑了笑,道:“我十年前与令尊结识,那时我还在乡下当教书先生。岭南不比中原、江南富庶之地,这里的平民百姓贫穷,绝大多数无力供其子弟入学,陈陈相因,代代无已。我也是自不量力,仗着自家有几亩薄田,便想多资助农家子弟入学,将来要是能够踏入仕途跳出农门庶几能改变命运。哪知道一做之下才知道负担之重远远超出了能力范围,我自问没有毁家兴教的勇气,正要无奈半途而废的时候遇到了明升兄。令尊知我窘迫,慷慨解囊资助我办学,我才能坚持下去。后来也是上天眷顾,我教的农人子弟中有一人考中了进士,我这才沾光被知府聘为府学教授,说到底还是托了令尊之福。这些年来,令尊每年或是亲自、或是托人送些钱来助我继续在乡下办学,实在是一件极大的善举。这封信函里装的就是助学款。”

  陶勋听后心里又是一阵感动,虽然父子多年,他觉得自己仍然没有完全地了解父亲,听过这件事后他觉得跟李然之间也亲切了一些。李然唏嘘了一会儿后对陶勋说道:“我知道景福商号在城里有家客栈,只是客栈人来人往比较嘈杂,世侄若是不嫌弃,还是住到我家吧。小犬李煦痴长你十岁,却不思进取,直到今年才中举,和你勉强算个同寅吧。”

  陶勋闻言脸一红:“世叔取笑了,小侄资质愚钝,只不过运气好一点,不比李世兄厚积薄发、水到渠成。”

  “运气?世侄太谦虚了,别的不说,去年到景云府主持院试的丁崇大人我曾有耳闻,是有名的鲠直之人,他的眼光不会错的。”李然说到这里忽然又有些感慨:“按照圣上原来的意思去年贵省院试中式者要直接选拔到国子监。可是不多久后圣上闭关修道,出关后便改变了主意,将这件事交给内阁议处,内阁拟了个‘录以备考,待会试中第优叙’的意见,所以世侄的大名现在正在京里吏部的案榜里记录着,将来要是会试进了三甲,授官必定优叙,前途光明一片呀。”

  陶勋忙道:“以小侄看来,朝廷开科取士讲的是真本事、真学问,优叙之议小侄也不会放在心上,总要凭真本事会试中第才不枉十年寒窗苦读一场。”

  李然听罢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心中暗笑他年少气盛、不谙世情。在李然的再三盛情相邀之下陶勋最终暂时寄住在李府。李然的公子李煦也是个十分和善的人,两人见面后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王心是当世大儒,在士林里很有声望,他这些年每到一处讲学必定从者如云,这一次也不例外,肇庆城里两个月前就开始陆陆续续住进了各地的学子,到府学报名听讲的人将府学的门槛都踩破了几,离开学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名额就了,后来又临时扩充了一些名额,仍然远远供不应求。报上名的人自然兴高采烈、意气风发,没有报上名的便四处钻营,托关系、找后门,务求取得一张听学的名帖。陶勋有李然相助,不必为此发愁,不过李然官阶卑微没法给他找一个好座位。所以王心开讲的那天,陶勋和李煦两人寅时就起了,到府学时学院外已经在排队了,两扇朱漆的大门紧闭,门前有数个府衙差役守着。

  排在陶勋前面的是江西秀才冯耀庭,喜欢打听新奇事,他听说陶勋来自景云府,便问起了孤云山异变的情形。关于孤云山的奇闻逸事陶勋打小就听了不少,得不能再,娓娓道来很是吸引人,李煦也听得兴致盎然。不知不觉过了辰时,学院开门,学子们开始进场,冯耀庭意犹未尽,相约等散学后聚会继续谈。

  陶勋读过王心的学说著作,对于他的理论并不觉得有何特别之处,但是喜爱他的文笔才气,加上父亲的执意安排才前来听讲,但是真的听起王心讲学后心里便惊呼此行不虚。

  原来王心讲学并不拘泥于书本,不备文案,一人一座一茶,完全是自由发挥,常常由一件事入手环环相扣阐述道理,论理严谨、丝丝入扣;更让陶勋心折的是,王心出口成章,诸多范例、典故信手拈来,常常有辟警句道出,发人深省;对于时事王心也不避讳,针砭时弊,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对于沽名钓誉者、尸位素餐者毫不留情地予以嘲笑、讥讽,时不时地引得听学诸子会心大笑。

  陶勋被王心的风度折服,听得十分入神,散场后仍然沉浸其中,浑然忘了跟冯耀庭的约定,直到晚上临睡的时候才记起来,心里不免有些歉然,他以前从未做过失信的事,这次虽说情有可原,不过终究是失信于人了,心里暗想第二天见面后再做解释。

  孰料第二天的讲学就不是公开课了,讲学的地点也移到了知府衙门内,只有府学中选出的学生和拥有举人功名的人才能听讲,那冯耀庭没有资格进场。李煦解释说,王心受知府相邀在肇庆府讲学一个月,每十天才有一堂大课,下一次大课将在九天之后。

  陶勋不免有些惭愧,他虽然是专程前来听学的,但是过惯了有人照料万事自己不需心自有人安排得妥妥帖帖的日子,到了肇庆府又有李然父子照料所以连课程安排都没有去清楚,这趟离家游学的经历倒让他看到了自己的诸多不足。

  就这么又过了七天,第九天休学一天,陶勋和李煦已经约好了骑马到悦城龙母祖庙游玩。

  龙母是西江域百姓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守护神,是西江水患的主宰者,据说悦城龙母庙是龙母葬身之龙,故称“祖庙”龙母祖庙在德庆县悦城镇,位于西江北岸,背靠五龙山,面临三江口。庙分四进,中有香亭、正殿,后有妆楼、碑亭。庙前立有石牌坊,造型高峻,极具岭南特色。庙前广场、殿内外地板全都是用花岗岩石铺设,连下水道也用石板铺成,香案、神台均用石料建造,水火不侵、虫蛀不蠹。庙宇中石雕、砖雕、木雕、灰塑和壁画丰富多采。陶勋一路有李煦的指点,目不暇接,赞叹不已。

  在庙里陶勋意外地遇见了冯耀庭,跟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叫做周悛的秀才。四人见过礼后,冯耀庭开始埋怨陶勋:“陶兄,那天我们说好了下学后找个地方接着聊天的,你怎么没来呀?害我等了一宿,莫不是看不起我?”

  陶勋慌忙解释:“冯兄误会了,学生因为听王大家讲学入了神,回到家后才记起这件事。这也是学生第一次做出失约的事情来,十分惭愧。这件事是学生失信,在此道歉,望冯兄海涵,原谅则个。”

  冯耀庭打了个哈哈:“陶兄是第一次听王师讲学,这也难怪,我第一次听的时候也跟你差不多,连回家的路都忘记了。哈哈哈哈!”

  周悛在旁道:“学生对于陶兄所讲的孤云山的故事十分感兴趣,学生的授业老师就是贵省的儒士,他曾讲过孤云山的种种神奇。今天择不如撞,愚见咱们不如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各位意下如何?”

  “也好,我知道五里外的曲镇上有个酒家,倒也十分清净雅致,我们就到那里坐坐吧。”李煦道。

  四人骑马一边走一边说话,五里路很快就到了。南方多竹,众人在李煦带领下走进了一个竹楼,竹楼临着一条小河,凉风习习,河水清冽,浇灌着千顷水田,水光之间倒映出蓝天白云,远处丘陵之间村落历历,令人观之心旷神怡。

  周悛一进楼便叹道:“这个酒家好精致呀。”

  冯耀庭也道:“是呀,竹子在我家乡并不少见,以竹为酒楼,这里的掌柜真是好雅兴。”

  李煦微微一笑:“这间酒楼我以前来过两次,觉得景致不错,介绍给一个朋友买了下来,说起来我也算个小股东。”

  陶勋问道:“李世兄,我看门匾上写着‘山晖’两字,是你后来取的吧?”

  “哦?你看出来了吗?不错,这个酒家原本叫郭记酒家,我觉得俗了点,所以就改了个名字。”

  “这个名字取得好呀!”周悛赞道:“取自杜工部《秋兴》‘千家山郭静朝晖,江楼坐翠微’的诗句,此般景正与诗句相衬,又将原来的店名中的‘郭’字含在其中,妙哉!李兄好手笔。”

  李煦心里得意,脸上也表了出来,忙招呼大家坐下,点了几样果蔬又上了几样酒菜,众人边吃边聊。

  陶勋今天心情很不错,三人对他所讲的孤云山的故事十分感兴趣,他离家久了自然不免有一点思乡之情,讲述家乡的故事时看到三人入的神情,他的心里在得意之中藉此冲淡了些许思乡的愁绪。

  三人听他说得精彩,纷纷出言或赞或叹。

  “孤云山之异变,天下传得沸沸扬扬,我们那里就有人说是祥瑞之兆,是圣天子治下太平盛世的证明。”

  “周兄所言极是。我觉得不能排除另外的可能。”冯耀庭不以为然:“譬如今上笃信神仙方术,修道极是虔诚,乃古往今来之最,其必乃天帝嘉许,故降以祥瑞,以示世人。”

  李煦道:“当今天子笃信道教,天下皆知。不过若论对道教的尊崇,比起前代之时也不遑多让,据说前代某朝为太上老君的后裔,何以当是时孤云山却未现此祥瑞呢?”

  “那李兄以为孤云山异变是何原因呢?”冯耀庭辩道。

  周悛抢着说道:“某朝某代虽然自称是太上老君的苗裔,却无据可考,其或五胡之后似有凿证,而当今圣天子乃堂堂华夏正朔,况且当今圣天子以清静无为治理天下而四海升平,国之兴盛必有祥瑞,自然能得天之垂表。”

  冯耀庭正要再辩,李煦道:“孤云山之异变已有十数载,天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今上信道虔诚,身边有数百位真人仙长,此事自然应当由他们裁定,我们不应该越俎代庖、妄下结论。”

  陶勋也将话题岔开:“李兄所言有理,今天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又有此清雅的处所和如同诗境的风景,大家何不举杯畅饮,诗作对,岂不更妙。”

  周悛顺势道:“陶兄果然是真风雅,学生闻之心中豁然开朗。学生不揣冒昧提议,就以山晖为题,大家联诗百韵,以助雅兴,如何?”

  冯耀庭也道:“我正有此意。莫如每人一联,也不讲顺序,谁先想到谁先联,四个人各出一联算一回合,一回合之内每人不得出两联,不过一回合之内最后那人联句超过二十步就得罚酒一杯,何如?”

  三人均颌首同意,周悛抢着道:“李兄是东道,就请李兄启头吧。”

  李煦也没有推辞,略一定神,道:“翠屏东障烟门柳,小酌青居四侣贤。”

  “妙哉,妙哉!”周悛抢着拍手赞道:“李兄诗中虽没有带个山字,但是翠屏二字却道尽青山之意,意境清奇呀。”

  陶勋听完第一联后心里就有了下句,但他看李煦的样子似乎听到周悛的吹捧后十分受用,便道:“古有竹林七贤,都是学富五车、天下闻名的名士,今李兄有青居四侣之说,真叫学生自愧弗如。”

  陶勋一语双关隐有劝诫之意,李煦如何听不出来,他被周悛吹捧了几下后心中得意,所以才有了四侣贤的说法,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妥,听到陶勋的话后脸上微微一红。

  周悛在旁解围道:“陶兄过谦了,竹林七贤虽然是清高的名士,不过最后能够守志而终的也不过一二人而已,以此观之其中走终南捷径者居多。当今圣天子治下天下升平,我辈生在太平盛世,完全可以凭学问以科甲正途入仕,为朝廷效命,为天下苍生效力,比竹林七贤可不知道要强到哪里去了。”

  这时冯耀庭忽然喜道:“我有了,我的第二联是‘照影清飘素缟,分光碧水逐蓝天’。”原来他生怕落在最后面,一直在旁苦苦思索后联,根本没有参与三人的谈话,想出来后忙不迭地接了第二联。

  陶勋赞道:“冯兄此句道尽水光,与李兄首联道尽山相辉映,确是佳句。”随即又向周悛问道:“周兄可有了下联?”

  周悛闻言一惊,没有料到陶勋的文思这么快,便道:“学生驽钝,还没有想好,看来陶兄已经有了佳句,学生洗耳恭听。”

  陶勋也不客气,笑道:“承周兄相让,感激不尽。学生拟了第三联,请诸位指正。”随即道:“荷风素手穿莲子,稻轻晗羡钓仙。”

  李煦笑道:“陶兄该罚酒,外面的河上哪里有钓鱼人呢?”

  冯耀庭往窗外看了看,惊道:“那边有条小舟。”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前方小河转弯之外果真有条小船,在岸上水稻田中层层稻掩盖之下影影绰绰,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李煦又道:“陶兄好眼力,这么远也能看清是渔舟泛钓呀。”因为离得远,又隔着层层稻,着实令人难以看清舟上的情形。

  陶勋道:“我先前看到这小舟的时候离得更远,隐隐约约看到有支钓杆。”

  周悛在旁道:“我们何不等小舟靠近后再瞧个仔细呢?”

  冯耀庭讥讽道:“想必周兄的第四联还没有想好吧,陶兄的第三联已经出来了,你得在二十步之内出第四联。”

  李煦道:“且慢,陶兄的第三联是否妥当还是未知,我看还是等那小舟近前咱们看清楚后再说吧,要的确是渔舟,再开始计时也不迟,陶兄以为呢?”

  陶勋情知李煦有意偏袒周悛,碍于情面不好反驳,只得笑笑不置可否。

  冯耀庭见陶勋没有反对,自己孤掌难鸣,便不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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