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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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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牛铁牛,我家有只大铁牛,牵着一只大⻩牛,遇到一只大⽔牛,铁牛⻩牛和⽔牛,哪只才是真的牛?”

  蓝徽容带着哽咽的歌声在室內低沉地回响,她紧紧握住岳铁成的手,眼泪如珍珠般掉落下来,这一刻,她想起⺟亲唱到这首歌时的淡淡笑容,想起岳铁成打马过来的那声呼唤,想起他关爱的眼神,这一刻,她忘记了⾝侧坐着的慕王爷,也忘记了无月庵中的无尘师太,更忘了⺟亲的那封遗书。

  泪⽔湮了她的面颊,淌⼊她的颈中,为什么?为什么要面对这么残酷的生离死别?为什么刚一知道谁是铁牛舅舅,就要眼睁睁看着他为救自己而死?⺟亲,你为什么要送我来经历这一切,为什么要我踏⼊这个痛苦的深渊?

  慕王爷仰起头来,闭上双眼,修长的十指却在紧紧抠住楠木椅的扶手,青筋暴起虬结,似有滚滚巨浪要破肤而出。

  慕世琮与孔瑄对望一眼,难过之余,心头疑虑渐渐涌起:这方清,到底是何来历?

  歌声散去,蓝徽容伏于岳铁成⾝边,望着他边勉強露出満⾜的笑容,更是伤心难言。

  “孩子,这首歌,是谁教你的?”岳铁成听完歌,却似有了些精神,气问道。

  蓝徽容见他面⾊泛红,双目隐⾚,隐隐觉得他是回光返照,痛苦袭上心头,热⾎流涌,她低头轻声道:“是我⺟亲教我的。”

  “你⺟亲她,她的左手腕內侧,是不是有一道寸许长的胎记?!”岳铁成反手紧紧攥住蓝徽容的手,努力着想抬起头来,睁大眼睛,带着极度‮求渴‬的神⾊望着她。

  蓝徽容到了这时,将心一横,豁了出去,点头泣道:“是。”

  随着她这声轻到不能再轻的应答,岳铁成长吁出一口气,眼神渐渐涣散,原本紧紧握住蓝徽容的手慢慢变得无力,蓝徽容伏于榻前,痛哭失声。

  哭声中,立于榻侧影处的孔瑄悄悄向后退了一小步,慕世琮回头看了他一眼,眸中闪过惊讶之⾊。

  慕王爷缓缓站起,俯⾝将蓝徽容扶起,又坐于榻前搂住岳铁成⾝躯,低声唤道:“铁成!”

  岳铁成似是听到他的呼唤,微睁双眼,见慕王爷眼中隐有泪⽔,又闭上眼睛,断断续续道:“三哥,你不用伤心,我终于可以,可以回苍—山—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昏时分,院中流动着浓浓的哀恸,蓝徽容呆呆坐于廊前台阶之上,任泪⽔不停涌出,任心剧烈的疼痛,她不敢再回到⾝后室內,不敢再望向那似已平静睡去的铁牛舅舅。

  她在心底一声声的呼唤着⺟亲,⺟亲,您最疼爱的铁牛舅舅为了救容儿,就要来见您了,⺟亲,您在天之灵能看到吗?⺟亲,您能不能告诉容儿,到底因为什么,您要容儿过这样的人生?

  容儿不想看到战争,不想杀人,不想面对生离死别,容儿只想纵马江湖,只想快意人生,只想去看看您说的苍山雾海,塞外大漠,只想寻一个知心之人,过幸福而简单的生活,为何,您要给容儿套上这么沉重的枷锁?到底是为了什么?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两人一左一右,在蓝徽容⾝侧坐了下来,沉默良久,终是慕世琮涩声道:“你不要再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可是咱们虎翼营的规矩。”

  孔瑄却不说话,带着疑惑的眼神静静地凝望着蓝徽容,右手轻扯着廊下杂草,带起一股泥土和灰尘,蒙晦暗。

  蓝徽容不愿被他们看到自己泪流満面的样子,将头埋在膝间,待泪⽔渐渐止住,才抬起头来,却见慕王爷正立于自己⾝前,平静地望着自己。

  蓝徽容缓缓站起来,与慕王爷默然对望,良久,慕王爷轻叹一声,和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蓝徽容本不回答,却见他向自己的目光并无恶意,竟与岳铁成打马冲来望向自己的眼神一般无二,心中一动,犹豫片刻,低声道:“⺟亲唤我容儿。”

  “容儿?容州城的容吗?”

  “是。”

  慕王爷嘴角一颤,负手在蓝徽容⾝前走了数个来回,仰头望向天际一弯新升的弦月,低低昑道:“二十年来堕世间,霜风雪雨下苍山。皆为意气豪情故,一声弹指出容州。”

  “容儿。”慕王爷转⾝望向蓝徽容。

  蓝徽容也不应答,神⾊清冷地看着他。慕王爷望了望她⾝边的慕世琮与孔瑄,面⾊渐转平和:“容儿,你先住在这里,等战事结束之后,再决定去留吧。”说着飘然而去。

  慕世琮好奇的看了看蓝徽容,转⾝跟着慕王爷步向前院。

  蓝徽容呆呆地坐落下来,慕王爷究竟是何意思?他分明已知自己来历,应该也能猜到自己的来意,他会如何处置自己?⺟亲与他到底有何恩怨?如果真有滔天的仇恨,为何⺟亲疼爱的铁牛舅舅会这么死心塌地追随于他?

  想起岳铁成,她心內又是一阵疼痛,眼眶再度润,恍惚间,一只温润的手伸了过来。

  蓝徽容略带疑惑地望向孔瑄,孔瑄迟疑片刻,咬牙道:“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夜空中,弦月微斜,寒星闪烁,凉风轻拂,蓝徽容默默随着孔瑄在安州城內悠悠行走,她不知孔瑄要带自己去往何处,但只要能远远离开那个太守府,离开那令人窒息的伤痛,便是陷阱,便是牢狱,她也心甘情愿。

  孔瑄也不说话,在城中东拐西横,穿过数处街巷,最后在一个小小宅院前立住脚步,他轻轻拉起蓝徽容的手,微微一带,二人跃上墙头,落⼊院中。

  院落不大,房舍也仅东西各两间,却收拾得十分简洁,院中藤萝轻垂,葡架带翠,架下几张青石板凳,凳前一带双叶兰,静吐芬芳。星月光辉透过竹架轻轻投在双叶兰花之上,蒙中流动着淡淡的温馨。

  孔瑄拉着蓝徽容在院中青石凳上坐下,二人也不说话,静静地闻着空气中的花香,感受着月⾊下的蒙和清凉,蓝徽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勇气重新回到中,她边渐涌决然之意:娜木花,你等着,明天我蓝徽容就要来会会你!

  孔瑄似是感应到了她的心情,忽然笑道:“你等着。”说着‮墙翻‬跳了出去。

  不多时,他又‮墙翻‬进来,⾐襟中似捧着什么东西,蓝徽容有些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孔瑄将一堆落花生抖落于石凳之上,又闪⾝⼊屋,拎了两壶酒出来,拨开酒塞,闻了闻,叹道:“姚嫂做事就是细致,是我最爱的青叶酒!”

  蓝徽容愈发好奇,接过孔瑄递来的酒壶:“这是哪儿?主人呢?”

  孔瑄神秘一笑,坐于蓝徽容⾝边,仰头饮了一口酒,剥了一粒花生丢⼊口中,轻声道:“这是我家。”

  蓝徽容饮了一口酒,也学孔瑄的样子剥了粒花生丢⼊口中,孔瑄笑道:“你学得倒是快的嘛!”

  青叶酒⼊喉,甘醇清香,蓝徽容庒下心中伤痛,感地望向孔瑄:“谢谢你,不过我们这样‮墙翻‬而⼊,会不会对这处主人不敬?”

  孔瑄凑近一笑:“你就真的不相信,这是我家?!”见蓝徽容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他略略坐正,再饮一口,轻声唤道:“容儿!”

  蓝徽容心神微颤,低下头去,只听孔瑄悠悠道:“原来你叫容儿,你是容州人吗?”

  “嗯。”“你姓什么?”

  蓝徽容犹豫片刻,轻声道:“蓝。”

  “蓝容?”

  “嗯。”“很美的名,蓝容。”孔瑄拍拍手站了起来,微微侧头:“蓝‮姐小‬,小生孔瑄,‮姐小‬光临寒舍,如蓝‮姐小‬不嫌弃,请⼊舍一观。”

  蓝徽容随着孔瑄在房內院中慢慢走着,时而轻饮一口青叶酒,暂时忘却了院外的世界和刚经历的痛楚,二人回到葡萄架下,均有了微微的醉意,蓝徽容角微抿,双目灼灼,望着孔瑄。

  孔瑄在青石凳上躺下来,双手垫于脑后,仰望星空:“你是第一个在我家做客的人,我这个家,连侯爷都不知晓。”

  蓝徽容在他⾝边坐下,问道:“你的家怎么会在这安州城?”

  “我本来就是安州人士,这是我家的老宅,我双亲去世得早,自幼被师傅收养,在别处长大,这宅子就空了下来,我出师以后,闯江湖,又遇上了侯爷,一直住在潭州王府內,去年路过安州,才请人休整了旧舍,雇了姚嫂常来打扫,我想着,要是等哪天我娶了媳妇,就让她住在这里,不用跟着我四处奔波。”孔瑄悠悠道。

  蓝徽容觉他这话不便接腔,默默无语,四周夜深阑寂,只听院內虫儿低鸣。孔瑄忽然翻⾝坐了起来,望向蓝徽容,蓝徽容觉他眸⾊深深,如有星光闪耀,令人无法直视,低下头去。

  孔瑄见她低下头,目光闪烁,眉间隐有挣扎,良久方笑道:“好了,我都告诉了你我的事情,为公平起见,说说你吧。”

  “我现在也是孤⾝一人。”沉默许久,蓝徽容方艰难开口。

  “你双亲呢?”

  “都不在了。”蓝徽容轻轻摇了‮头摇‬,孔瑄眼中闪过心疼与疑惑:“看先前情形,你⺟亲似与王爷还有岳将军是相识。”

  “应该是吧,但我也不清楚,⺟亲从未与我说过。”蓝徽容话语渐多:“⺟亲很少和我说起以前的事情,我也只是隐知她与慕王爷是旧识。”

  孔瑄缓缓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蓝徽容醉意上涌,忽然冷笑道:“能怎么办?现在被困在这安州城內,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慕王爷要怎么处置我,随他便好了。不过,他若是不处置我,等我做了我该做的事情,城围一解,我可便要离开这里,四处遨游了。”

  她站起来,仰望星空,将手围在嘴边,大叫一声,泪⽔悄然滑落,哽咽道:“我早就不想过这样的⽇子了,憋得难受,让一切见鬼去吧!这本就不是我的事情,为什么要让我来做,为什么要让铁牛舅舅为了我而死,为什么?!”

  “容儿。”孔瑄似喟似叹:“你不要再难过了,看得出,王爷对你似是并无恶意,你就留下来吧。”

  蓝徽容跌坐在石凳之上,眼神渐渐有些蒙:“留下来做什么?王爷已知我为何而来,他纵是不处置我,难道还要我留在军中看这⾎淋淋的战争吗?”

  孔瑄心中千回百转,终轻轻扳过蓝徽容的双肩,眼光滚烫,烫⼊蓝徽容的心底:“容儿,留下来,住在这处,可好?”

  蓝徽容被他眸中滚烫之意灼得有些难受,有些慌,又有一丝难以言说的甜柔,她怔怔地望着孔瑄,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孔瑄听着她细细而稍急促的呼昅声,望着她渐转柔和‮涩羞‬的眼神,心头如被钟撞,猛然间松开双手,捶了一下蓝徽容的肩头,大笑道:“虽说这处宅子是我为我娘子备下的,但你与我兄弟一场,现在借你一住,也是无妨的。”

  不待蓝徽容反应,他笑着步⼊房中,又拎了一壶酒出来,不再望向蓝徽容,大口饮酒,不多时,便醉醺醺躺于石凳之上,沉沉睡去。

  蓝徽容也不再说话,静‮坐静‬于一旁,待自己的心跳动得不再那么烈,待全⾝⾎脉奔腾得不再那么汹涌,方略带伤神⾊,望向已酣醉过去的孔瑄。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毫无顾忌地看着这个男子,借着架下点燃的灯笼,她默默地、细细地打量于他。

  他的肌肤坚韧中透着柔和,额角満而充満刚之气,鼻梁⾼而清慡,嘴角微勾,似是又在戏谑轻笑,却因他的笑容总是带着一份光般的灿烂,并不让人着恼,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便是他那双眼睛吧,现在的他是紧闭着双眼的,若是睁开,那黑深如墨、闪亮如星的眼神,是否能象那自由的梦一样昅引着自己?是否能承载梦中那洒脫逍遥的无边江海?可为何,他方才望向自己的眼神也有着几许犹豫与挣扎呢?

  蓝徽容缓缓站起来,从室內拿出一薄被,盖在孔瑄⾝上,默立良久,轻声道:“你说话总是真真假假,你的心里也有痛苦与不安吧。不管怎样,谢谢你了,我终是不能留下来,明⽇,若我能活命归来,定会再与你饮上几杯,若是丧⾝于阵前,你也不必再记住我这个人了。”

  她环视院內,宁静而清馨,微微流动的酒香更让这处多了一丝生动的气息,她深深呼昅,终提气跃上墙头,在夜⾊深沉的安州城內游走。

  她在城中穿行良久,寻到一处似是官宦之家的大宅,见宅外宅內一片漆黑,从后院处‮墙翻‬而⼊,细听片刻,院內毫无声息,院中也颇多被丢弃的细软,可以想见,当慕王军败退,安州城被围之前,这处宅子的主人便已南下逃生去了。

  她寻到似是女眷居住的院子,院中还有一口⽔井,她心內一喜,⼊室点燃烛火,只见室內颇为清雅,簟展云纹,薄纱美绣,砖铺锦毯,还隐有檀香雅淡,只是细⽩瓷花瓶中揷着的⽟簪花早已凋谢发⻩了。

  她从院內井中打来井⽔,倒⼊內室木桶之中,缓缓除去⾐衫,忍住那透骨的清凉,任这清凉冰镇住內心那团‮热炽‬的烈火,也任这清凉起骨间那抹⾼傲的决然。

  她打开⾐柜,只见柜內薄纱云绡,鹅⻩淡绿,浅绯流红,显然这屋子居住的曾是一位大户‮姐小‬,她的手在⾐物上沙沙划过,最后停在了一件青⾊长裙上。

  她坐于绣凳上,揽过台上铜镜木角,轻轻梳着乌云般的长发,楠木桌上簪钗轻横,步摇蒙尘,她凝望着铜镜中那张太久没有细看过的女儿妆颜,一股怆凉的热⾎直涌心头:⺟亲,容儿无法完成师太予的任务,也无法完成你的遗命了,那慕王爷不知会如何对待容儿,但容儿不愿去想了,安州城被围,铁牛舅舅已逝,容儿要为他报仇,要去与那娜木花决战,⺟亲,容儿要以本来面目,要以女子之⾝,要用您十多年来的悉心栽培,去做这最后一件事,⺟亲,您保佑容儿吧!

  ⽇⾊破晓,孔瑄蒙蒙醒了过来,⾝上薄被滑落于地,院中酒香犹存,双叶兰上露珠轻滚,架下却已不见了那个清瘦的⾝影。

  他猛然跳将起来,奔⼊室內,又奔回院中,默立片刻,忽然苦笑:“你若就这样走了也好,只是我真没想到,竟会是你。罢罢罢,当我从来不曾知道吧。”

  他回望小院一眼,感觉过去的这夜如同一场伤感庒抑的梦,梦醒痕迹依稀,淡淡悠悠,袅袅散于晨光之中,他终提气跃过墙头,奔回太守府。

  刚⼊府內,慕世琮背着手踱了出来,冷目中隐有不悦:“你昨夜带着方清去哪了?他人呢?⽗王去城楼前还在问呢。”

  孔瑄淡淡一笑:“见他伤心,带他饮酒去了,倒是我先喝醉,早起便已不见了他。”

  慕世琮还待再说,一名将领匆匆奔了进来:“侯爷,西狄军押着聂将军叫阵了!”

  慕世琮与孔瑄急赶至城头慕王爷⾝侧,俯视城墙之下,西狄大军铠甲生辉,刀剑耀目,战马骠容,阵形齐整,阵前一人披头散发,被关于囚笼之中,仰头之间,二人看得清楚,正是聂葳。

  慕世琮热⾎上涌,便待转⾝,可一触及慕王爷清竣的目光,似有寒冰沁肤,脑中浮现那个‘忍’字,又停下了脚步。

  城下囚笼旁,娜木花一袭⽩衫,未着盔甲,只是将昨⽇轻束的长发织成两个大辫,垂于前,一通战鼓擂罢,她打马上前,大声呼道:“慕少颜,素闻你战功赫赫,原来也是只缩头乌⻳,难怪当年会临阵叛变,谋害结义兄长,出卖主子了!”

  城头上,慕王军将士心內愤然,长箭如雨,向娜木花,娜木花灿然一笑,策马轻纵,回到囚笼旁。

  慕王爷面⾊不改,神情肃穆,眼神却投向了西狄军中军大旗下那马而坐、戴着银⾊面具的素袍之人。

  慕世琮知⽗王二十五年前的旧事是慕王军中的忌讳,也是慕王府中人人噤声的话题,忙向孔瑄使了个眼⾊,孔瑄会意,道:“王爷,要不我带人马出城打个快攻战,看能不能将聂将军抢回来。”

  慕王爷摇了‮头摇‬:“不行,他们押聂葳上阵就是为了我们出城应战,趁攻城,昨⽇能退回城中实属侥幸,不能为聂葳一人坏了守城大计,我早已上书给朝中,只要能撑过一段时⽇,东面援军赶来,便可度过危机了。”

  慕世琮隐有不安:“⽗王,朝中若派军前来,纵是能解我们的危机,只怕这以后,军权被夺,我们的⽇子也不会好过,定得想想办法,我们自己将西狄军击退才好。”

  他望向城下囚笼中的聂葳,话语隐有伤痛:“⽗王,还是让孩儿出城应战吧,蕤儿没了聂伯伯,若是再没有了兄长,我怕她…”

  “不用再说了,谁都不准出城,做好死守准备。”慕王爷断然道。

  “慕王爷,让我去吧。”清雅而淡定的声音在三人⾝后轻轻响起。

  三人回转⾝来,只觉天地倏忽之间一暗一明,晨光下,彤云缓缓在城头上流过,远处的青山巍峨蜿蜒,极远的风景似一幅图画,画中,一个青衫女子佩长剑,静然而立。

  她的眉秀丽婉约,如远处青峰;她的眸澄净剔透,似风中流云;她的淡施轻红,若灿烂朝霞;她乌云般的长发并无半点珠翠,仅用丝带挽起额际青丝,发梢微微卷起,如苍山奔腾不息的瀑布;她⾝着青⾊闪缎长裙,舒卷中隐显媚丽,窈窕绰约,挥袂如仙。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象一朵怒放的⽟兰花,⾼洁皎美,更象一株秋霜下的青菊,淡雅出尘。她的人是那样柔和,但眼光又是这般坚韧,她默默地看着三人,却又似对三人说出了千言万语。

  慕王爷⾝形摇晃,后退两步,倚在城墙之上,往事如离的光影,流转无声,那年,那时,那人,恍又站在面前,她慡朗的笑声,她盈盈的眼波,她那慑人的风采,在心中风起云涌。

  孔瑄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慌,却又渐渐明亮,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体內似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多年来冷静无波的心湖,仿佛舂风乍起,吹破层层涟漪。

  慕世琮轻‘呀’一声,薄微微嚅动,却再也无法出声,他愣愣地望着眼前之人,这眉眼分明就是那个英俊秀、呼啸沙场、傲骨铮铮的方清,就是那个夺旗救人、与自己在雨中对打、临危不救回虎翼营的方清,可为何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竟会是一个这般清丽惊尘的女子?!

  城墙之上,悄然无声,就连城下的西狄军都见到,城墙上慕王军将士们的头都扭向同一个方向,人人不由在心中揣测:安州城头,到底发生了何事?

  蓝徽容眼神掠过孔瑄和慕世琮,行到慕王爷⾝前,裣衿施了一礼:“慕王爷,城下叫阵之人是西狄女子,自当由我东朝女子来应战,请慕王爷允我出城应战,替岳将军报仇。”

  慕王爷缓缓直⾝躯,凝目望向⾝前这个既悉又陌生的女子,如同凝望着一场做了二十多年的梦,良久,他方‮头摇‬道:“不行,你不能去。”

  蓝徽容微微一笑:“慕王爷,我本不是你军中之人,我为何而来,你也当知大概,你我之间,并无尊卑之分,我虽不知你与我⺟亲有何恩怨,但总敬你是长辈,知会一声,只是铁牛舅舅这仇,我是非报不可。”

  慕王爷脸⾊黯淡下来,冷声道:“众将听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城!”

  蓝徽容眉目之间隐有寒意,看了慕王爷一眼,不再说话,眼角瞥见城墙一侧有一块用来投石的木板,她将木板抛向空中,右⾜劲力踢出,爆裂声起,木板断为两截,蓝徽容伸手接住。

  她轻盈走到孔瑄和慕世琮面前,口角含笑:“不知侯爷和郞将大人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孔瑄与慕世琮看了看慕王爷,再对望一眼,均伸出手来,一人接过一块木板。慕王爷嘴轻颤,却也未再说话。

  蓝徽容朗笑道:“好!不枉我们曾共过患难,多谢二位了!”

  她步到一名士兵⾝前,轻声道:“这位大哥,可否借你弓箭一用?”

  那士兵似是魂游体外,张大嘴,怔怔地望着蓝徽容,蓝徽容轻轻取过他手中劲弓长箭,淡淡一笑,纵⾝跃上城跺,力运双臂,怀抱満月,清喝道:“西狄娜木花听着,东朝蓝容前来应战!”

  弦作金声,蓝徽容数箭连发,黑翎箭破空疾,如流星般瞬间就到了娜木花面前,娜木花一惊,左躲右闪,避过前面四箭,眼见最后一箭就要向自己扣于马蹬上的右腿,无奈下翻⾝落马,那箭擦着马⾝而过,马儿受惊,前蹄⾼⾼扬起,娜木花只得再向旁一滚,⽩衫上尽沾灰尘,再站起来时已是稍显狼狈。

  蓝徽容抛下手中弓箭,回头微笑:“侯爷,郞将大人,送我下去吧。”

  此时,她立于城垛之上,⾝上裙裾被微风吹动,⾐袂飘飘,温暖的光映在她的脸上,⽩晳中泛起浅绯,她双目晶莹,如宝石流光,笑容‮媚妩‬,似落英缤纷,她再看了慕王爷一眼,真气充盈体內,⾝形一纵,悠悠落向城墙之下。

  慕世琮与孔瑄劲喝一声,手中木板一前一后猛力抛出,蓝徽容⾝形落至半空,慕世琮所抛木板正好抛至她⾜下,她右⾜轻轻一点,卸去一部分下坠之力,青裙起舞,如蝴蝶翩飞,再落一程,孔瑄抛出的木板刚好送到,她再运力一点,如鹤落平沙,花影摇曳,飘然落地。

  城上城下,寂然无声,人人皆张大嘴看着这个青衫女子以这样一种方式飘下城头,以这样一种风采遮住了漫天朝霞。

  多年以后,这一幕仍然是在场所有将士们心中最难以忘怀的一幕,他们永远都记得那一年的那一个清晨,那千军万马之中,这个青衫女子飘然而落,如一道闪电划破沉寂的乌云,如一阵清风拂过了广褒的森林。

  蓝徽容缓缓前行数步,菗出间长剑,剑⾝反霞光,映亮她的面容:“娜木花,东朝女子蓝容前来应战,请赐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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