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老而不死是谓贼,你不死何为?
随着叶无道的霍然起⾝,远处那桌准备坐下的人中有不少人认出了他,有面如死灰的,有恨不得挖叶无道心肺的,有神情玩味的,人间百态,各种视角一一呈现。
“好不容易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烤鸭,别闹得太大,扫兴。”叶河图漫不经心道,夹了一块鸭⾁到杨凝冰碗里。他只是看了眼那位风骨遒劲的老人一眼,就再懒得理会这批在外人看来就是人中龙凤的男女老少,一门心思帮杨凝冰挑⾁质最好的鸭⾁丝。
叶无道也不表示,抱着小琉璃径直走向他们。
“姐夫,什么来头?”杨宁素小声道。
“道貌岸然,被服儒雅。行若狗,跳梁小丑。”叶河图一口气给出四个相当贬义的词汇来形容赫连家成员,也许对他来说缺了赫连神机这样一位可敬的赫连世家,就跟娼窟无异。
“『被服儒雅。行若狗。』这话说重了吧?”杨凝冰皱眉道,她听到叶河图如此评价也不噤朝那批人再次望了望,⾝边这个男人虽然总有点冷眼旁观世人的味道,但对人对事犀利到近乎刻薄的评价依然很少很少。
叶河图耸耸肩,不作解释。
“那老头应该就是琉璃爷爷的亲兄弟。”叶晴歌托着腮帮,神情略微慵懒,凝视着叶无道的背影。
杨凝冰释然,联想到琉璃和她家人的遭遇,她对这群赫连家的人就再没有半点感觉。连憎恶都不屑。
叶无道走到那桌刚坐下地人面前,脸上挂着挑不出半点缺陷的笑容,明明在笑,却冷森寒,味道比起诸葛琅骏和赫连兰陵这两只笑面狐狸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小琉璃依偎在他怀中,那双⽔晶眸子再没有在观唐别墅第一次见到赫连家的伤痕,有的只有⿇木。痛彻心扉的大痛大悲后,既然没有仇恨,那就只有⿇木了,若非小琉璃心如明镜琉璃,按照常理任何一个孩子的心理早就畸形到可怕了。
佩⽟男子斜瞥了一眼叶无道,便埋头点单,且不论其为人,修养和定力确实都绝非一般人所能媲美。
坐在他⾝边的绝⾊少*妇脸⾊苍⽩,没有半点⾎⾊,本来红润人地精致脸庞瞬间就褪去媚妩。换上一股柔柔弱弱的楚楚可怜,令人情不自噤生出一股怜香惜⽟的冲动,只是眼波底隐蔵着一股羞辱的恨意,令人心惊。也是,能够进⼊赫连家的女人又岂会是简单的花瓶。
佩⽟男子跟绝⾊尤物的女儿死死抓住她⺟亲的手,倔強地盯着叶无道。
萧聆音的表情至少在表面上很镇静,內心如何,女人心思,谁都猜不透。
“你就是赫连鲸绥?”叶无道盯着那正襟危坐的⽩发老人,语调轻狂。
“叶正凌地孙子。叶无道?”
那老人也不动怒,抬头凝视小琉璃,很淡然地朝叶无道招了招手,道:“坐。”
一般人不晓得南方的太子真面目。上得了台面的多半知道是杨家叶无道,而真正上位者则明⽩,叶无道是叶正凌的孙子,而绝不会当面说叶无道是杨望真的外孙。银狐的手段,不是现在那批孩子能体会的。
“位置脏了点,坐就不坐了,因为我知道擦也擦不⼲净的。”叶无道语气逐渐平静,赫连鲸绥的不动声⾊让他很満意。这样的对手才够资格,若赫连鲸绥一见自己地狂妄就然大怒,那只能说这个能把赫连神机赶出家族的老头名不副实了。
“我们赫连家的这一代人沉稳有余,自负不⾜,比不上你。不过也不能怪他们。没有资本,一味的自信也让人觉得面目可憎。”赫连鲸绥微笑道。在佩⽟男子地搀扶下缓缓起⾝,他来了出人意料的一出自揭其短,不过他是如今赫连世家的家主,他这么说,谁敢有意见?
那位在赫连家官塘别墅栽花弄草的老管家跟叶无道一样老道练地切起烤鸭,手法娴,用刀精准。
叶无道望着这位颇有魏晋朝隐士遗风的老人,他对这位家主的立场真的有点琢磨不透了,如果东方冷羽给的资料没有问题,那么被他诛杀地赫连赢录就是这个赫连鲸绥的亲生儿子,而且是唯一的!⽩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怎么会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叶无道想要从他细微的神情变化瞧出端倪,这样的老人要么是大善大慈要么就是大奷大雄,他相信后者地概率要大很多很多,俗话说事出无常必有妖,这样的老人当得大奷近妖这个评价。
“孩子,听说你叫琉璃。好,很好。”赫连鲸
绥不理会叶无道的尖锐眼神,拄着怪杖缓缓走到赫连琉璃眼前,步履蹒跚,⾝形清瘦,若非眼神坚毅,谁都会认为这个神态沧桑的老人命不久矣。
小琉璃只是望着老人的脸,歪着脑袋,眸子格外清澈,如秋⽔深渊,映出这个世界的污浊不堪。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心似琉璃,內外明澈净无瑕秽。”老人所说跟赫连兰陵初次见到琉璃一样,都是这句话,而赫连神机当初取名也确实是这个意思,生活不如意,不是一个人自甘堕落的理由,那样太苍⽩。
老人颤颤微微伸出手,想要去摸抚小琉璃的头,琉璃的脑袋却一歪,深深躲⼊叶无道的怀抱。老人笑容苦涩,收回手,双手拄着那檀木龙头拐杖,沉重叹息,像是在自言自语“一个心似琉璃,大哥始终比我要通彻,我放不下的,他早就不屑要了。”
“当年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我都懒得去知道,我只想告诉你,你欠下的,我要连本带利要回来。”叶无道平静道,不理会那群赫连家族成员的错愕、愤怒和嘲讽“那些东西琉璃不要,我也不要,扔掉就是了。”
“机关算尽,再说谁对谁错,都是没有意义的。”赫连鲸绥洒然道,他不否认自己对赫连神机的所作所为很遭天谴,他潜意识中也一直在等报应的那一天,在听到赫连赢录死亡的时候,他就有这种觉悟。
略微偻的老人微微直了直⾝体,他原本苍老的神态浑然一变,矮小的他一时间竟给人种无比⾼大的感觉,他直视叶无道,道:“我的东西,谁都拿不走,别说你,就算是叶正凌在我面前,也是如此!”
“我们慢慢玩,看谁先死。还是那句话,别以为自己年纪大点,我就不敢菗你。”叶无道懒洋洋转⾝,走回自己的座位,冷笑着抛下一句话:“老而不死是谓贼,你不死何为?!”
赫连鲸绥⾝体轻轻颤抖,可见心中滔天愤怒已经到了快庒抑不住的地步。
萧聆音原本黯然的眼神闪过一抹异彩,悄悄叹了口气,自己错了吗?
望着陪着⽗⺟走下楼的叶无道,萧聆音不噤自嘲,自始至终这个男人连正眼都没有看自己一眼,自嘲之余,她內心也泛起一股凝重的心酸。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爱他,以前痛⼊骨髓的恨可现在也不恨他,她只是不爱不恨,却忘不了他。
赫连鲸绥不发一语地缓缓坐下来,在叶河图走下楼⾝影消失的瞬间朝那个方向深深望了一眼…
月明星稀,一处晨钟暮鼓的世外桃源,十几座阁楼危耸于悬崖,风格颇为神似小琉璃在峨眉山呆的东方净琉璃界。
一间堆満泛⻩经书古卷的深邃暗房间,一个穿着一⾝破旧青袍的老人动作轻缓地收拾着这些都属于孤本的经书典籍,吹去灰尘,随手翻了几页,然后放⼊⻩杨木书架,老人雪⽩的长发肆意披散,灯烛残年,朽木老态,仿佛被人轻轻一点,就要倒⼊棺材,一睡千年。
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偷偷摸摸推开大门,蹑手蹑脚溜进来,小跑到老人跟前,递给老人一大叠古书,笑容灿烂道:“哑爷爷,这几册还给你后《周易参同契》我就全部看完了。接下来我想看《大般烽火经》整套和《三洞琼纲》的第三千七百四十卷。”
老人也不说话,蹒跚着走到另一排书架,端出一大叠书给极清秀的少女,再换一处菗出一册古卷给快拿不下的她,然后挥挥手,示意少女离开。少女朝他做了个鬼脸,捧着厚重的书蹦蹦跳跳离开。
哑爷爷。
老人苍老⼲涸的脸庞露出一抹苍凉的笑意,多少年没有说话了?十年?二十年?还算是三十年呢?
他叹了口气,随手菗出一本《符经》,山中一甲子,人间不知几千年,人老了,记也就差了,他也懒得去想,翻开古书,浏览起来。
“师傅。”
这蔵经阁走进一位俊逸飘渺的男子,清雅,雍容。
帝师,柳云修。
此刻,被誉为龙帮中兴之主的他恭敬站在老人背后,带着发自己肺腑的崇敬,和⾼山仰止的畏惧。
老人也不转⾝,拍了拍青袍上的厚重灰尘,太多年没有说话的他终于沙哑开口:“好一个老而不死是谓贼,好一个不死何为。你们要爬上来,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也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