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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探旧主阿沅姐儿伤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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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宁十年六月末,一场好雨浇散了京城连续几天的闷气,宰相的府都是御赐的,位于京城中最好的地段,有着重重宅院,亭台楼阁,花树灵石,院子中鲜花盛开,引来无数花蝶,伴着花蝶的飞舞,七八个打扮的青舂靓丽的女子说笑的穿行在画廊游台间,正可谓微风拂然,花枝弄影,她们都是宰相家的侍婢,如今刚过午,伺候老夫人歇息去,远远的见穿着云绢衫的阿沅往外走,便齐声喊她“姐姐,哪里去?咱们一起老夫人那里下棋去。阿沅回⾝笑道:“有那功夫玩,油嘴们还不快去给我赶几幅鞋面子出来!”

  丫鬟们唧唧咯咯笑成一团,纷纷道:“好贪心,沈夫人离京前给你留个那么大的宅院,你如今也算个小财主,还贪我们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到时候我们可要多吃你家几坛子酒!”

  一行说阿沅已经走了出去,听了只是回⾝一笑,隐隐听她们在⾝后唤了几声道:“到底哪里去?且告诉你一声,成亲前可不能去见你那小郞君!”也不理会,渐渐离了后院,穿过內书房,见院子里一树紫薇正盛开,一树石榴花期已过,残留几分红,此时被雨⽔打过更显浓

  “阿沅,阿沅。”书房里一⾝家常⾐的宰相王珪正在窗前默读诗卷,看到阿沅经过,忙招手喊。

  阿沅几步过来,施礼道:“大人。”

  这个历史上少见的能够连续位居宰铺⾼职十六年,被讽喻为取旨令旨得旨三旨相公的王珪大人,在家中也如同朝中一般,是个言语不多脾气甚好的人,此时一脸慈祥的道:“沈大人一家要搬回老家去,走的时候,你可记得去看看她们。”

  原来宋朝有规定,‮员官‬外任家属不得跟随,沈括自贬到宣州后夫人张氏前往相陪一段,本以为皇帝只是一时生气,没想到半年过去了,朝中再没有任何动静,沈括暗地使人透透回朝呼声最⾼的司马光,看他能不能说上两句好话,结果连人都没见到,只传过来一句话“遇事反复”颇“薄其为人”搞得灰头土脸,只得安心在宣州待下去,沈夫人大发了一顿脾气也没办法,一气之下回京变卖家产,收拾东西回沈括老家杭州去了。

  阿沅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爹娘虽然没了,族里还有亲人在,如今看她不小了,便替她看了几门亲,阿沅亲自看中一个读书人,虽说小门小户,但家人老实诚恳,爹娘都做着小本买卖,爱阿沅的俏⽪伶俐,双方看中了,便定了⽇子,七月就要娶,沈夫人听说了,大手笔的将家里的一处外院给了阿沅做嫁妆,消息传来,阿沅就成了史上做的最成功的使女,不仅如此,她如今行走的宰相家,也颇得一家老小的喜,同时看到旧主沈夫人还如此大方,就算为了面子也使出了大手笔,好似要嫁女儿一般。

  “大人,阿沅晓得。”阿沅笑得露出红红的牙齿,一面躬⾝退了去,到了门口,守门的家院坐了一凳子正在说笑,远远的看到她过来,都站起来,笑嘻嘻的替她开门,一面道:“大姐儿出去啊?”

  阿沅笑着点点头,一面拿手点着他们道:“别忘了给姐姐我备礼!”说的小厮们笑,阿沅这样张口给他们要礼,对他们来说可不是欺负他们,那可是看的起他们,人家得了那么重的厚礼,还记着他们这些下人,可见重情重义,都觉得面上有光,笑哄哄的说笑着送了阿沅出去。

  出了门,阿沅也不坐车,沿街慢慢走,路过点心铺子买了好些时新吃食,等走到位置偏僻的刘家门前,已经汗了⾐衫,拿着帕子轻轻擦了,见大门噤闭,院內悄无人声,不由撇了撇嘴,上前拍门。

  “阿沅来了啊?”张四依旧守在门边,听到声音及时开了门,许久不见她来,面上很是惊喜“听说姐儿要大喜了,给姐儿道声喜。”

  阿沅对他印象还可以,便笑嘻嘻的道:“多谢老爹,到时候可要去吃杯⽔酒。”

  张四‮头摇‬道:“这里哪里离得了人…”说着往屋子里悄悄指了指“成⽇没个人在跟前,我再不经心…”

  阿沅撇嘴一笑,吐了两字“活该!”一面在门道里跺了跺脚,道:“老爹替我传一声吧,听说老夫人病了,好歹主仆一场,我来看看。”

  张四嗨了声,一面关门一面道:“姐儿进去吧,老夫人只怕睡着,她又不在家,姐儿自己进去吧,我去后面唤人来,给姐儿倒杯茶。”

  阿沅听见如此说,面上一愣,叹了口气,看着张四佝偻⾝子慢慢向后院走去,自己沿着路走向刘氏的屋子,见廊下摆着几盆花,半活不活的,六月末正热的时候,门窗噤闭,一推开一股闷气夹杂着药味尿臊味扑鼻而来,熏得阿沅几乎一脚跌出去。

  “我的娘唉,这不是要人命嘛!”阿沅挥着帕子,了几口气,才抬脚进去,屋子里倒是⼲净,只是家具摆设显得又旧了几分,也顾不上看别的,几步过去推开了四扇窗,外边的热风卷了进来,带走了屋內熏人的怪味。

  “谁?谁来了?”里间大上传来老妇迟钝僵直的声音,伴着悉悉索索的起⾝来。

  阿沅口里应着,走了过去,只见屋內摆着马桶痰孟,都堆在前,也不盖着盖子,散发出阵阵恶臭,边摆着一张矮桌,上面累着一碟子碗筷,此时窗子打开,引来虫蝇在上盘旋,紧挨着窗,搭着一个矮,上面的铺被未叠,目光落在上的刘氏⾝上,这才几个月不见,整个人都变形了,算起来刘氏还不五十,原本展展的面上堆了皱纹,间杂⽩发的头也不梳,蓬蓬的,⾝上只这一件单⾐,上面隐隐有痰迹口⽔印子,似乎不太适应屋子里的明亮,正用手掩着眼。

  饶是阿沅来之前心里多大的恨,见了这场面也消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心酸,也不说话,将点心盒子放下,挽起袖子,现将马桶痰孟擒出去,又将用过的碗筷扔到门外,回⾝从架子上扯下一块看着还⼲净的帕子,放⼊尚有半盆⽔的盆子里了,将刘氏面前的桌子擦⼲净,正收拾着,外边小丫头脚步咚咚响,刚探进头来,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声音喝道缩回去“去将外边的东西刷⼲净了,有半点味,我打烂你的手!”吓得那丫头没敢问是谁,就忙按照说的做去了。

  刘氏适应了屋內的明亮,怔怔看着阿沅挽着袖子里外忙活,转眼就将屋子打扫的焕然一新,正挥着扫帚驱赶蝇虫,一面关了半边窗。

  做完这一切,感觉屋子里也能住人了,阿沅才拍着手舒了口气,转⾝看到刘氏坐在上,正看着自己唰唰的流眼泪,眼圈不由一红,咬了半⽇的牙,才说道:“如今,你可満意了?”

  “阿沅,我…我想见见她…见她一面…死了也瞑目了…”刘氏捂住脸,哽咽出声。

  阿沅在地下站了半⽇,才慢慢道:“见她做什么!我与老夫人你相处不过几个月,我阿沅又是个硬心肠的,看了你这样子都不好受,她什么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何苦还要害她?”

  刘氏听了只是哭,哭的阿沅将帕子在手里揪成一朵花,幽幽道:“想您也不知道,太后亲下了懿旨,要与她寻个好人家嫁了,且不必提她及时救了麦灾的好手艺,如今各路各府各县,都是那些官老爷带着头争抢要她嫁到当地,我算着,说不定我们两个能一起出嫁呢,你若念着她对你的好,就饶过她吧。”

  刘氏闻言哭也哭不出来了,愕然的看着阿沅,喃喃道:“太后下了懿旨?太后,不是气她…”

  阿沅嗤了一笑,说道:“老夫人,你凭着良心说,她那样的人,谁能真的生她的气?说起来也是好笑,当初夫人那一子,外人倒都知道是在帮着你们刘家,怎地你们自己反而不知道?还好意思生生念念的记恨着?不过,这倒怨不得老夫人和老爷你们,你们又没做过官,不知道规矩,我阿沅虽然是个小小侍婢,但也见过许多官老爷的起伏,别的不说,就说咱们先丞相王安石大人的弟弟,当年就因为在外吃了花酒,被人一本奏狎游无度,官家就将他外放了,老夫人,你问问老爷,朝中可有人奏过他没有?你问问他,有没有大人指责他未经嫡同意便带妾进门?我当初怎么劝你们来着?偏不听,竟然不告诉夫人一声,就带了那人上门来见!你问问老爷,有没有人指责他宠妾灭治家不言?老夫人,这官家的规矩可比不得你们当初在乡野之地,爱怎样就怎样,官家的夫人,都是命妇,打了她的脸,那就是打了朝廷的脸。”

  阿沅叉着一气说道,看着刘氏面⾊变得难看,还未再说话,就听⾝后有人似笑非笑道:“吆,阿沅大姐儿,你这一口一个夫人,说的是哪家的夫人啊?我如何听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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