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第三章 养虎遗患.引狼入室(6)
所谓的早点前去,不过是“立即赶来”的客套用语。形势迫人,容不得再耍拖延战术,我当晚就带团赶到了神奈川县,待全安人员搞好了店酒手续⼊住时已凌晨三点了。这也怪不得他们,因为北条老儿要跳大神,这一晚有无数的大小官僚赶到小小的神奈川县住宿,因此光是寻找一个可以住下我们代表团的店酒就花了几个小时时间。要不是⾝份特殊,只怕只有打地铺的份了。值得欣慰的是,来到⽇本后,起码华中大地的那些特急以下的事我可以完全丢给别人处理了,脑子可以稍微轻松些。于是我特意吩咐了守卫严守大门不得任何人进⼊,好让我睡到中午才起,补一补前些⽇子的疲劳。可别看我官越做越大,这种想偷懒的命令却一直没有顺利地被执行过。正睡得云里雾里的,忽然耳边响起炸雷般的声音:“⻩二,起来了,有客人!”
这一刹那,给惊醒的我竟有种疲惫不堪的女给老鸨押起接客式的仇恨和屈辱感!什么堂堂幕府大将军,连个囫囵觉也睡不成!可我睁开眼看到是巴斯克冰在面前,立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前些⽇子不比我轻松,偶尔在厕中相会,都有些“睡得比狗还晚,起得比还早,⼲的活比骡子还累”的辛酸牢。这次到⽇本来,他途中在机飞上就鼾声大做,睡得人事不醒,找店酒的时候完全脫离了我的全安负责人的职守在一边觉睡,可见累成了什么样子。他来叫我,那势必是有不得不起来应付的事了。我心里叫苦,但怒火已去,问:“有什么事?”
巴斯克冰掩饰不住虚弱和疲惫地打着连串哈欠说:“寒寒请你到內庭去一下,好像有要事相商。”
我俩步履蹒跚地挣扎到內庭路口时,却看到有穿宇宙军制服但一点不认识的士兵站岗,他们伸手就把巴斯克冰拦了下来。我顿时明⽩前面是什么人了,精神一振,缓步走去一看。庭院中的假山中有一个小小石桌,大约是给在这里休闲的人下棋用的。桌边已坐了三个人:奥维马斯、寒寒和韩曾。
“打扰了阁下的休息,实在不好意思。”说着这种客套时,奥维马斯脸上丝毫不带愧疚之⾊:“然而时间有限,必须见你一面。对于有些事情,必须听听你地实真想法。”
我打了个哈欠说:“我现在思路还不清楚,你们先说吧,我听着。”
韩曾先发话了:“关于出战准备。大将军的承受底线是什么?”
“哟,这个你问她就行了。”我对寒寒扬了扬下巴:“在雷隆多时你们就知道,这女人管完了我所有的事,搞不好以后我女儿找工作嫁人都还得靠她…”
奥维马斯忽然笑了:“怎么,你有女儿了?”
“哪里哪里,我是说假设啦…”
“大⻩,不要揷科打诨!”寒寒严肃地说:“大家时间都很宝贵。”
“好吧好吧。”我连打了几个哈欠。疲倦地靠在椅背上:“敌人有一颗比我们更大、资源更丰富的星球,十亿动员,未必能够啊!克扣一分一毫都是难以想象的。”
韩曾又问:“也就是说,大将军绝对不会接受北条镰仓提出的一千万最低动员方案了?”
我反问道:“都是带兵打过仗的人,你们会接受么?”
“老师的心意。我能了解。”奥维马斯缓缓地说:“他未尝不明⽩这个道理。然而如果真要以全部精力投⼊对费里亚作战,一是可能会有粮食减产民不聊生之忧,二是可能会造成⽇后军人把持政治地局面。他老人家不愿意再看到天下大啊!大时代之后,GDI从割据军阀手中收回权力前后用了接近二十年,期间屡屡有叛发生。当时的天灾,倒有一小半是被掩饰的**。这段记忆对他来说太深刻了,以前曾对我讲过。军人绝对不能把持政治。”
韩曾拍了拍腿大,叫道:“他老人家什么空心!咱们不把持就是了,大不了写个什么承诺书…”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我们三人都死死地把他盯着。这家伙立即如坐针毡,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现在重要的是,我们没时间考虑以后的事。”寒寒说:“人和环境都是会变化的,以后的事,现在谁也说不清楚。现在最直接地问题是,北条镰仓所坚持的与我们的目标是矛盾的。如果只投⼊他同意的那点人力物力,最乐观地预测是我们可以恢复与共工要塞的联系。稍微加強一些在尼布楚陆地上的据地,然后就做不了什么了。这些目标实现后,后方的政局会怎样影响前方,谁能预料?对于出战的将领来说。后方没有稳定的支持和目标。就谈不上制定和实现什么远大战略。”
“你说得很对。”奥维马斯点了点头,又转过头对我说:“你有什么看法或者准备?”
我伸了伸懒说:“无论⼲什么事。北条镰仓都不肯放手。要把主民派改⾰全都推到老亚当斯头上,我看是不合适的。除掉了亚当斯家族,主民势力依然有人纵,这个人是谁不言自明。我们都是军人,跟他斗政治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地感觉。是得想想办法了。”
“是啊,是得想想办法了。”奥维马斯问:“请问阁下现在有何上策?”
我一时语塞,心里开始打鼓:他的语气不同寻常,隐隐含有杀气,难道…但会不会只是在试探我?这种事可不能大意,我与眼前的这个人风风雨雨相处了多少年,但实在是从未建立过推心置腹层次的信任关系。考虑再三,过了好一会才勉強说:“下午见过他再说吧,看看能否让他让步。”
奥维马斯平缓而坚定地说:“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那是不可能的。”
中午吃过饭后,我特意睡了一觉,直到精神清慡了才起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寒寒等人已开始准备祭祀时的服装,她随口告诉我说⻳井寿已打电话催了我五次。说奥维马斯大概两点不到就已到达那里跟北条见面了,我迟迟不去实在失礼。但这个失礼是寒寒造成的,可见应该是更好的选择。于是我也不着急,慢条斯理把幕府大将军的行头穿好,带上巴斯克冰和五十名卫兵行向宇都宮…小说网。那里已聚集了不少政界要人,但都给拦在山脚下。我的卫队也都给挡下了,只放我一人上去。
大概是为了会见我和奥维马斯,北条庭院里地侍奉人员给撤走了不少。我一路走来。只在两个路口看到保安值守,其余地方竟都空无一人。寻到北条居所时,隔着老远就听到烈地争执声。这二人自然就是奥维马斯和北条镰仓。他们用⽇语烈地争吵着,我半个字都听不懂,只得走上前去劝解:“二位息怒,息怒,有话好好说。”
有我加⼊。会议通用语只得改成汉语。对他们来说,用汉语吵架就没⽇语那样得心应手,气氛大概能缓和一些。北条狠狠地瞪了奥维马斯一眼,对我说:“你们的想法我都明⽩,但我不会让你们那样做的。独裁天下。想也不要想!”
“我有点冤枉啊,大人。”我一脸无辜地说:“你们说了什么我都不清楚,刚来你就给我扣上一顶独裁者地帽子。再说我们有两个人,何来地独裁之说?”
北条老儿丝毫不理会我的打岔,依然语气尖锐地说:“十亿人在你手里,你会放手吗?GDI成立五十余年以来,一直在防止这种事情地出现!”
我只得正面战。说:“GDI已经没有了,阁下,是您亲手把他毁掉的。”
北条镰仓厉声道:“不,毁掉GDI地是你,还有你,我的生学!”
我不知道他们事先说了什么会闹得那么僵,但北条的怒火已侵袭到了我⾝上,不抵抗不行。我咳嗽了一声说:“那是些题外话了,眼下我们二人不过是领地在敌人手里的幕府将军而已,离你所说的独裁者差得远呢。如果你认为把太多人给我们不放心。大可成立一个中立的监管委员会什么的,这些议题我们都可以平心静气地商量,何必闹得那么凶?”
奥维马斯在后面冷冷地说:“⻩而,前面地话归纳起来还是那一条:老师只答应给我们一千万人。一万亿资金。他一分钱、一个人也不愿意多给了。说是怕养虎遗患。”
我苦笑了一下,老人都是这么直⽩么?只得竭力堆出笑容说:“镰仓大人。一千万少了些,加一点吧。”
“不管你们怎么说!”北条镰仓的怒气丝毫不减,火气十⾜地说:“仗可以去打,但染指天下,依然想也休想!我已经太老了,大概看不到你们班师回来的一天,但只要我还在这世上一⽇,就不容你们颠覆天下!”
“已经颠覆了,大人。”我苦笑了一下,心里的不耐烦和怒火也渐渐堆积:不知奥维马斯跟他说了些什么?大概已经辩论得很透彻了吧。在这种走过三个世代的老人面前,什么伪装都是徒劳地。他听得出真诚和虚伪,一眼就能看到最遥远的可能,只要不能回避那个问题,一切都是徒劳。然而我们现在要做的正是去回避那个主要矛盾做好当前的事。他却不会答应让我们这样拖延回避的,这种意愿如今已经很清楚了。
奥维马斯忽然大喝道:“老师,请你以人类大局为重!即使是以內藤氏的十亿动员案,我们的力量也不见得⾜够。如果我们失败,人类就只有面对从星空中消失地命运,你要慎重考虑,不要以私情为重!”
“吵什么吵,当我老人听不到么?”北条傲然藐视奥维马斯说:“不要把什么大义名分抬得那么⾼,只要你没有那样的野心,用现有的条件做好现有的事就行了。考虑得太多,可不是你们军人应当所为!”
“我们还是政治家,政治家。”我立即提醒道:“我们可都是主民的全球议会首席议员呢。”
奥维马斯吼道:“⻩而,说那些没有用!如果说那些有用的话,在你来之前问题就已经解决了!”
他说这句话时脸侧向我,竟悄悄使了个颜⾊。虽然脸⾊⾝形都无异状,也没有任何杀气外怈。可以我与他打的多年道立即明⽩这其中是什么含义。既然如此,事先摊开来说把这种事商量好谋定而后动不好么?可惜我俩在走进死胡同的最后一刻前还不能信任对方啊,此时也不过是无可奈何罢了!
好在事先并非全无准备,我用最短的事件判定了利害得失,迅速做下了决断。长叹一声站了起来,顺手提起放在⾝边的佩刀,⾼声叫道:“北条大人,说得这么僵实在是不好。既然你只要在世一天就不会看到我们坐大。非要我们去实现最低目标,那你就是绊脚石了。”
“怎么,你想用武力威胁我么?”北条镰仓冷笑一声,手掌忽然在地板上一按,⾝子直窜而起,将旁边刀架上地一把太刀菗了出来:“这宅內四周伏有二十名精锐武士,不知你二人可能对付多少?就算他们不上。本阁手下太刀也⾜以十步之內斩你二人头颅!想当年担任司徒王卫队长,刀下斩杀妖魔小丑无数。回到⽇本之后,倒有七十年未有人敢向我挑战了!”
“您啊,那么动⼲什么?”我连忙作出畏缩姿态说:“我不是在跟您讲道理吗,您怎么就先拔刀了?当然。我也不是怕你才这么说,本人可是新科宇宙战斗英雄,多次赴汤蹈火与费里亚人火拼,武艺⾼強,而且年轻力壮,您老真要对我动刀,可得想清楚喽!”
此时这么说话。倒真是在虚言恫吓。虽然那些战绩不假,可从秃鹫要塞冒险之后,我的功力到现在都没怎么恢复,虽然比常人強壮一些,但远达不到与这种隐蔵剑圣比斗的程度。北条却似已洞察了我內心的想法,冷笑道:“废话什么?拔刀见真章吧!”
我悠悠叹道:“天下大事,要用砍人决斗地方式来决定?实在是太儿戏了,您就算赢了我们,把我们俩地脑袋都砍了,又准备怎样?”
北条冷笑道:“不要把自己看得太⾼。自然会有人来接替你们的。”
“那得了,不得不打了,免得自己被人接替啊。”我慢条斯理地菗出了刀,双手举起直向天花板。说:“大人。我没怎么学过刀术,一招一式都是实战里来地。狂野得很,你得小心啊,别给我打坏了!”
北条老儿当真是多年不动手,此时竟然奋兴得面露红光,双眼也睁得极大,尽管已到暮暮之年,眼中精光仍然魄人心魂,可见当年是怎样了得地人物。这种剑圣奋兴起来,可苦了第一个应战的我。正愁眉苦脸间,奥维马斯冷冷地说:“老师,那二十名武士不会来了。⻳井寿适才把他们都菗走协助防御祭祀大典去了,他没告诉你么?”
奥维马斯的话音未落,我便把刀掷了过去。这一招流氓得很…那是一把五斤重的锋利太刀,虽然不是削铁如泥的⾼振动粒子刀,但谁也不会想去挨上一记的。再说奥维马斯刚才的话里隐含地內容着实可怕,事关得失成败关键,即使是北条这等城府的人也不由怔了一瞬。尽管他极快反应过来,振臂撩刀把我的飞刀击得直向天,牢牢地钉在了天花板上,却终于是晚了那一瞬。也许只是普通照相机快门的一闪那么短的时间,却完全扭转了局面。就在他旧力已去新力未生地那一刹那,我纵⾝扑上前去,用GDI标准擒拿手锁住了他的双臂关节,死死地锁住了。
尽管北条老儿年少时便曾威猛无敌兼我现在神力未复,然而年龄的差距比这种差距更加大巨,他用力试图挣扎,然而老人的爆发力本无法从我的擒拿中菗出手来。正在此时,他⾝后的奥维马斯忽然捡起⾝后摆放的佩刀,和⾝一靠,连人带刀扑上了北条镰仓地后背。佩刀轻易地刺⼊了北条镰仓的左后,带⾎的刀尖从他的右前腹直突了出来,这一刀立即夺取了他蓄积许久的力量,与我对抗的双手顿时变得无力了。
由于近在咫尺,北条镰仓此时的面目表情我看得格外清楚。他的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我这一辈子缺德事⼲得多,所以多次在别人脸上看到这种表情。然而北条的表情却给我留下了极深地印象:那是一种集合了猜疑、无奈、悲怆、悔恨、怅然若失和如释重负为一体的表情。他带着这种表情略略转过了头,又转过头看了看我,终于什么都没能说出来,这位纵了主星大半个世纪的老人终于倒下了。北条倒下后,现场变得死一般的寂静,大概是因为还活着地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久,奥维马斯才问:“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意料中事,也是唯一地选择。”我叹了口气说:“只是对这样的一个老人下手多少有点不快罢了。接下来准备如何收场?”
“你已经用行动回答了我。”奥维马斯傲然道:“到了那一刻,我终于放心了,你果然是⼲大事地人!只要你我精诚团结,没有什么困难能难得倒我们。韩曾已从月球基地秘密菗调了两千名士兵组成陆战队赶到了神奈川山中埋伏,连同你一个月以来陆续潜伏到这里的两千五百人,控制局面不成问题!重点对象名单已经列了出来,只要在六点之前除掉他们,大事可定。”
我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我的布置他早已知晓了,而且事先也做了同样周密的布置,这样的一个结局,可以说是我们两人不约而同或者说心怀默契地联手做成的。那么地上的这个老人呢?
我竟然首次为了手上沾⾎而感到厌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