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子瞻向她求婚比王雱登门求亲更让苏焱觉得匪夷所思和无法接受。
这晚,她躺在上对着黑暗中的顶发呆。苏洵回来后,只沉着脸叫子瞻留下,苏焱便在一片呆然中⿇木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是今夜却是怎样也睡不着了,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出现子瞻的脸,耳旁似乎还在回响着他的话:“嫁给我…”
怎么会这样?子瞻他怎么会、怎么可能喜上自己?他不是一向以大众情人自居,有的是女人对他投怀送抱吗?他不是一向喜对她恶作剧、动不动就和她吵架的吗?可是他现在却说他喜她,可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苏焱回想着这大半年內和他的相处。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被他的俊美攫住,自己看他都看得呆了,可是却又立刻发现他原来是个花花公子的事实;他刁难自己,却被自己投机成功的看图作诗;和他一起游西湖,被群众发现时的惊惶;为了吃冰糖蛋,他在雪地里挨冻直至发烧咳嗽;因为自己送了鲁直⽟佩没送他,他就孩子般的大发脾气,那之后却又自愿罚站还为她写了那首《蝶恋花》…
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
苏焱忽然只觉得心整个地沉了下去。原来那个时候子瞻已经在那首词中写明了他的心迹,为何自己却一直都不曾发现?他在西湖之上曾经想要吻她,可自己竟然一直以为那也是他的恶作剧。
“我看是得让你嫁人,让你夫君好好管教于你才是。”
“又没说要让你离开苏家。”
子瞻那时说过的话,自己丝毫没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起来,原来他每一句话都有其深意。
可为什么她到现在才发现?
“嫁给他?”苏焱在一片黑暗中喃喃自语:“做子瞻…做苏轼的子?”
她猛地坐起⾝来,拼命地摇头摇,不可能,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她苏焱注定再过两年就要回到属于她的现代去,她从没想过要留在这个世界之中。况且,她就算再怎样迟钝,这时候却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子瞻的感情和他对自己的感情不是一回事。
苏焱叹了口气,下了。反正睡不着,不如出去吹吹夏夜的凉风,也好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她轻轻打房开门,吱呀一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格外地刺耳。
夏夜沉沉如⽔,她的厢房门外就是一片小花园,此时苏焱席地坐在石阶上,托着下巴对着天空中的明月出神。耳边是草丛中的虫鸣,凉风吹过,还能闻得到草木散发出的清香。
忽然间有人从⾝后为她批上了外⾐,然后是那个(全文字机手小说阅读$,尽在ωap。(。文。学网)清洌如泉⽔般的声音:“焱姐,怎的还没睡?小心着凉。”
苏焱回过头去,明月正照在那人清秀无匹的脸上,正是子由。
子由挨着她⾝边坐下,看着她轻声道:“大哥…还跪在⽗亲大人房里。”
“啊…”苏焱一声惊呼,心里一阵难受,可是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这么怔怔地看着子由的脸。
子由伸手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手心的冰凉,低声道:“焱姐难道不愿意嫁给大哥吗?”
还不等苏焱回答,他又接着说道:“其实如果焱姐成了我的嫂嫂,我会很⾼兴。”他看着苏焱,眼神里一片清澈:“这样我就可以一直和焱姐在一起了。”
苏焱握紧了他的手,几乎要难受得流下泪来。那瞬间她差点就要告诉子由,无论怎样她都没办法一直留在他⾝边,她早晚要离他而去再也不回来。可是她却只是昅了昅鼻子,勉強挤出笑容对着子由道:“我没办法嫁给他。我…我是很喜子瞻,但是,那是对兄长、更是对朋友的喜,不是那种…不是那种男女之爱。”说着,她又叹了口气:“子由你还小,也许你不明⽩,虽然也许连我自己也本不明⽩…”
“也许是因为焱姐你对大哥有误会。”子由看了她一眼,抬起头来对着空中的皎月轻声道:“大哥虽然看起来那个样子,其实他是对待感情很认真的人…虽然焱姐说我还小,可我也并不是完全不懂。大哥对焱姐的感情,我看得出来…”说到这里,他也微微叹了口气:“为什么我却没能早点发现呢…”
“子由…”
“大哥他第一次送给女子诗词,对象就是焱姐,焱姐你不知道吧?”
“那首《琴诗》?”
“嗯。那首咏茶诗其实也是写给你的。我还在他的书房里看到他画的《江南可采莲》,他很⾼兴地笑着对我说画好了就送给你…”苏焱越听越觉得心下一片悲凉,她不由垂下眼睛,哽咽道:“他对我太好了,可我却到现在才明⽩。”
“大哥…”子由叹了口气道:“其实是很深情的人,焱姐可知道么?”
“呵…深情…”苏焱听到这个词,再也忍不住,掩面轻轻而泣。她从小到大读了多少苏轼的诗词,她怎会不知道苏轼的深情,这世上如今又有谁会比她更了解苏轼的深情?可是为什么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世界的子瞻,其实骨子里也是那样一个人呢?
“我知道,我知道他,子由…”苏焱捂住自己的脸,眼泪却从指中不停滴落下来。她啜泣着道:“他不应该遇到我的,他也不应该喜我的…我知道他以后一定会有一位好子,他还会为他的子写一首流传千古的《江城子》,可是,那个人不是我,不是我啊…”说着,她流着眼泪轻声低昑:“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満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昑到最后一句,苏焱几乎已泣不成声。子由也不再说话,只是伸出手臂轻轻地把她揽进自己怀中。月光无声地倾泻在二人的⾝上,将他们的⾝影在⾝后拉得很长、很长。
苏焱决定走。
第二天上午,一直服侍她的侍女天喜地地跑来告诉她,大少爷在大人房里跪了夜一,终于让大人点头许了他婚事的时候,苏焱心里就知道她只能走。
通判府再也不能待下去了,要走就得赶快,最好就是今晚。自己既然早已下定决心要回去,再拖下去等到举办婚礼就万事休矣。而自己既然不爱子瞻,更不能再待下去磨折他了,不如走得远远地,让他好快快把自己忘了。
这事说起来容易,待到要做起来,即使苏焱她这个一向的行动派,也把自己关在房里大哭了好一场才开始动手收拾行李。其实她的东西很简单,就是当初带过来的那些⽟佩,后来在清秋客栈做生意赚的银票,以及这一年来收集的苏家⽗子和鲁直他们的诗词书画。
苏焱从墙上摘下那幅她后来请人裱的《琴诗》时,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画框上。看到那上面还残留着的褶皱,还有那撕破的一角,似乎和子瞻的争吵就发生在昨天。为什么自己不爱子瞻呢?如果爱他,也许心一横就继续留下来了,就算不可能嫁给他,也能再伴他⾝旁两年。如果爱他,也许自己还不会走得这么痛苦。如果爱他…为什么自己就不爱他呢…
她拿袖子擦了擦眼泪,又摇头摇,努力把这涌起的悲伤強抑下去。抬起手腕看表,差不多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待到子夜以后,府上的守卫应该会减少,后花园那处的矮墙估计可以翻得过去。一路跑到运河边的话,可以搭上清晨前往扬州的第一班船。
扬州。这种时候,可以想到的回得去的地方,只有扬州。
即使这里是九百年前的平行世界,家乡还是家乡,走投无路之时,总会觉得只有家乡才是最可依靠的地方。自己可以在那里隐姓埋名度过剩下的两年,然后再回到临安,回到城外的那个狩猎场,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去。
却在这个时候,门外有人轻轻敲门。苏焱大吃一惊,一时竟不敢做声,直到门外的人低声道:“焱姐,是我,子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