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秀色照无边 月隐渡愁年 (四)
再说张⼊云跟着隐娘已是风驰电掣般的行出了数里,张⼊云见隐娘半⽇不言语,以为她心思深重,自是不敢说话,此时又在月下看到她面孔上唯一露出的双眼,也是目光黯淡,不由心里也不舒服,叹了口气。
哪知隐娘听了,却是开口道:“你叹的什么气?你大可放心,今夜我二人只是去试探一番而已,谈不到生死,⽇后还有你见那姚姑娘的机会,现下却在这里空自忧虑什么!”说完又假意作⾊道:“倒是你今⽇胆子竟变地大了,怎么无缘无故一下子长了一辈,竟和我论起姐弟来了?”
张⼊云听她话里虽是责备自己,但语气却是在与自己开玩笑,难得她此时目光闪铄,便也放了胆子和她说笑起来,当下只道:“你才比我大得多少?再说了,天下间的女子只怕都是怕老的,我把你说小一些,却是只在顾及你呢!”
隐娘驳道:“这话说的可笑,我年纪大小与你何⼲?再说了,论起辈份来,何时又是定要年岁大的多辈份才大不成?再说你不过只与瑛姑三人待了几⽇而已,便已能分辨出我的年纪来了?”
她这句话,倒是让张⼊云心有疑惑起来,从来他都未仔细想过隐娘的年纪,此时听她说起来,倒好像是比自己大的多的样子,可依自己目力来看,其顶多也只比自己大个五六岁而已,此时隐娘话里意思张⼊云一时不得明⽩,口里也忘了说话,心里却在一旁胡想。
就在此刻,二人已到了昆明城外,此时已是深夜,那城门早已关闭。这昆明城是南疆大镇,一方城墙自然不矮,耝略看去,竟⾼有五丈还多。张⼊云近⽇虽是轻功大进,但自负也不能一跃而过。当下却见隐娘也住了⾝形,张⼊云见她停下,也自然止了步。
正在他度量城墙,算计自己落脚之处时,却见隐娘忽然回首说道:“不用再忙了,轻功这么差,还在那儿瞎琢磨?”说完却是忽然拉起张⼊云臂膀,竟直往那城墙冲去。
张⼊云先以为隐娘要携了自己跃过了眼前的那般⾼大的城墙,心里也是一惊,他虽知隐娘功力⾼绝,但也不信她竟能携了自己一个百十斤的大活人跃过那许⾼的城楼,况且二人合在一处,黑夜里目标大了不少,更易为人察觉。
正在他左右思虑之际,却见隐娘竟是一直领了自己,直冲向那城墙下,却没有一丝作势跃起的意思,正在张⼊云不明⽩的时候,忽听的隐娘口里轻叱一声:“开。”竟是仍往前疾行。
张⼊云一时竟好似想起什么,心里陡地一突,正在他张大了口惊慌之时,忽又想起什么,却又赶忙将嘴闭上。
当下果如张⼊云所料,隐娘竟是领了他穿墙而过,虽是一时出其不意,心下惊慌,但尚喜张⼊云已有过前番百草领了自己在地上穿梭的经验,并不是十分俱怕。
只见隐娘当先开路,竟将眼前砖石纷纷了开去,虽也一样有穿山的功效,但却又与百草不同,张⼊云在一旁两下计较,到底是百草的穿山术要⾼的多。
但即如此,也将张⼊云惊了个目瞪口呆,他和隐娘相处⽇久,按理也算是颇知她的功底,上一次事出突然,隐娘取出甲马,令二人在夜空里飞行,后又用了树叶造船,尚算是用了器物行法,略有依仗,但此次却见隐娘全凭自⾝功法施为,怎不叫他心惊。只是隐娘一番穿墙过后,眼里竟显出少有的疲倦,好似法力不⾜,只是刚刚练就的一般。
只一出得城墙,隐娘便已丢开张⼊云的手,依旧当先开路,二人一时竟在夜里大街上穿行,间中虽遇上一两个夜行打更的,但依二人的轻功,来人还只当是一道清风拂过一般。
只是越走下去,张⼊云越觉得不对,此时二人的方向,明明和当⽇赏雪辞行后去的方向一致。张⼊云此刻觉察出来,一颗心却是沉了下来。
果然行的不久之后,隐娘就穿⼊一条弄堂,当下连绕了几个弯子,张⼊云见两边都是青砖瓦房,并着⾼⾼的院墙,加上巷子又窄,越是行的深了,越是觉得气势庒人。
好在又绕了一个弯子,眼前却是开阔了不少,而这时张⼊云西首的一堵院墙已是改作了矮矮的女墙,此时正是舂季,万物复苏,那墙头上不时有院內花草伸了出来。加上张⼊云五感过人,只凭嗅觉,便已知那院墙內定是一座花园。
隐娘此时已将⾝形放慢,又走了几步,直到了那院墙的东北角墙下,才止了⾝子,接着却又抬着望着云雾里的半明半暗的月亮,好似在掐算什么。
此刻夜⾊昏暗,隐娘⾐着本就诡异,现下看来,越发地举止异常,张⼊云见了不由皱了眉,先一时夜访虎王洞⽳,还可说对方皆是恶人,心里不感觉什么。但此时他二人⾝处民巷,隐娘现下又摆明是要夜闯民居的样子,万一对方不是个歹人,却是叫他不好处。
正在张⼊云独自思索的时候,隐娘却是又已迈动步子,又往南向回走了十余步,直到了天上月光刚刚能照到的墙角停了下来。当下手扶在地上,略做试探状,又再移动了半步,好似确定好了位置。
当下隐娘此时却又从怀內取出一只蟾蜍,那蟾虽小但生的却是极可爱俊俏,正在张⼊云瞧着有趣,隐娘却已运指成刀,竟那将那蟾蜍的⽪给揭了下来。
张⼊云一时看了不忍,正在皱眉,却见隐娘正在招手让他过去。
待张⼊云走近她⾝旁,却听隐娘说道:“先借你点东西用用?”话音刚落,即伸出右手中指在张⼊云眉心擦摩了两下。
待张⼊云觉得眉心略有些⿇庠的时候,隐娘却已将手收了回去。他眼力超人,虽是夜下昏暗,但依旧是看的清清楚楚,只见隐娘那平伸的中指上竟多了一滴鲜⾎。这时他才猛然想起自己眉心⿇庠,赶忙伸手去摸,却只觉自己眉头油⽪略显得耝糙了一些而已,竟没破⽪的地方。
再往下,却又见隐娘将自己的鲜⾎涂在那蟾蜍⽪的背上,后竟不顾污秽,将那沾了⾎的蟾蜍⽪贴在了自己的左手臂上。只一贴了上去,隐娘的臂膀上就已生了一层寒霜。
张⼊云越瞧越惊,隐娘却在此时已用另一只手拉了他,以那只犯了寒霜的臂膀,当先开路,又穿墙而过,哪知此次通行却是极慢。
那女墙看似简陋,但隐娘手臂一经揷⼊,却是只见那臂膀的周围竟泛出金⾊的光华来。而张⼊云此刻却只觉隐娘拉着自己的手上一紧,看情形隐娘此刻竟是用了莫大的力道一般。
一时间二人竟是直用了盏茶功夫,才从那女墙穿过,待一⼊得墙內,隐娘忙松开了张⼊云的手,好似极疲累一般,竟是单腿跪在地上,半⽇里,才将那作一团的呼昅匀。
张⼊云见她辛苦,虽是心下担忧,但他知隐娘脾气,却是并未出声,只在一旁静候。
再过的一会儿,隐娘方站起⾝来,四下探寻了一会儿,却是回⾝对张⼊云道:“你即在此处守候,那里也不要去,需知他昆仑派最长于阵法变化,你只不过得了些正宗內功心法传授而已,若是不听我话跑出去,你可小心自己命。”说完,即又从⾝上取出两样物事在他手。
张⼊云定睛看时,却是一件小小的花锄,并一个⻩符纸剪的小人,上有生辰八字及太极八卦的图样,正在他看清上面画的是什么的时候,却早被隐娘阻止道:“你要死啊,看什么看?”
说完却又领着张⼊云行至一旁的墙下道:“你只在此墙下,给我挖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坑,等挖至有金光生出就住了手,及后在将这坑洞仔细用花草盖了,不使有一丝痕迹露出,这多余的土,你也给我仔细撒到别处去,莫让人看出。这纸人你贴⾝蔵了,到时若是察觉这纸人有异动,你即从这坑洞上方翻越而出,只全速往城外方向跑去,不管⾝后发出什么声响,都不要回头看。来的及的话我在出城门时即可与你汇合,若是到时我人却未到,你也不需等我,只管翻出城墙,回翔云庵內等我。”
说完这一堆话,隐娘却是不等他答应,已是提步向那花园深处走去。张⼊云还想再问她清楚些时,却见她⾝影一晃,已然不见。
没奈何,张⼊云只得提了那锄头,蹲下来锄地,此时他首次夜闯民居,心中不由有些忐忑,所谓做贼心虚,却也不外如是吧!
哪知张⼊云几锄头下去,竟是只锄得几小片泥土下来,当下却是引动了他的好奇。一时将那锄头移后了两尺,再锄将下去,竟是落手如削⾖腐一般,瞬时整个锄头就已没⼊了地下,只留一木柄在泥土外。
当下看的张⼊云有些心惊,知道这地下都是使了法的。一时间重又回到原地开挖,仍然很是艰难,以他的腕力,用了半个时辰,也才只挖了半尺见方。
好在张⼊云长年练功,耐心却⾜,越是这种⽔磨功夫,他却越是仔细,当下直用了一个半时辰,才将隐娘办的事,一一做好。却只未觉怀里的纸人有甚动响,只得在旁静候,左右无事,便又将那覆在其上的花草重又仔细修整了一遍,使其看起来,愈加的自然妥贴。
正在他堪堪将花草收拾好后,却忽觉得怀中纸人一阵灼热,好似被火烧着一般,张⼊云记着隐娘的话,当即就是墙翻而走。只一出得墙外即是往外奔逃,此时他用了全力,当真⾝似流星,快如闪电,黑夜里只如一阵疾风一般,向着城门外飞去。
正在张⼊云眼看就要奔到城墙下时,却听得背后一阵女子低喝道:“站住!你是什么人?竟敢夜闯刘府!”
张⼊云话虽听得如此,脚下却是丝毫没有停留,庒就没理那声音,只一溜烟的向前飞奔。此时虽是危急,但他心里却是止不住的一阵笑,看来今后行走江湖,但凡是遇上⽑贼,却是不必喝其“站住”的,今番有了这次经验,却是深明做⽑贼的心理了。
那⾝后女子见张⼊云竟不停步,一时冷哼一声,却是一记劈空掌击出。
张⼊云闻得背后掌声,心里便是一惊,知对方习得劈空掌,一⾝內力绝不在自己之下,虽是心中一凛,但当下闻着掌风,却是将⾝一斜,轻松躲过。
哪知那掌力好怪,虽看似被张⼊云躲过,却是从他⾝旁穿过时,竟好似生有一股昅力,当下竟将张⼊云的⾝形带得歪斜,一时了步子,⾝形却是缓了下来。而⾝后的女子,却是趁这当儿,又已快步向前,离自己不到三丈了。
张⼊云只一站稳脚跟,便是⾜下一点,⾝形如燕子凌空一般向前蹿前。那⾝后的女子,见他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站稳⾝形,复又能急速飞⾝,偏动作又是那么漂亮⼲净,知张⼊云一⾝功夫,却是苦练出⾝,心下也不由一赞。
但她功力绝⾼,此时张⼊云已在她掌力范围之內,自是不容他再飞逃,当下双掌一牵一引,却是硬生生将张⼊云起在空中的⾝子,拖回了半尺。虽仅只半尺,却也让张⼊云吓了个心胆皆寒,他这一跃是他平生功力的精淬,看似简单,却是全力尽出。只为他发觉来人功力⾼绝,已知自己不能抵挡,只想借自己这⾝轻功速速逃离。
哪知对方只凭着两股凭空的掌力,竟能将自己跃起的势头,尽数化解,并还让自己往回移了半尺,这一手功力,竟是他⾝平仅见,怕是只有那红叶僧,才可与之相比。
他这时心里作一团,那女子也是心中一惊,她这一手牵引功夫,皆有武当昆仑派两门⾼深的武艺在內,而对方竟只被自己招回半尺而已,看对方⾝形年纪,也只在二十岁出头而已,虽说自己向不闻江湖中事,但有这样的少年⾼手出世,自己当有耳闻才是,而眼下这人,一⾝功夫却是似是而非,连自己竟一时也看不出个路道。
只这一瞬,那女子就已飘至张⼊云的⾝边,而张⼊云也是刚刚落在地面。
张⼊云心下虽惊,但依然是临危不,见那女子已至⾝旁三尺不到,却是左⾜扬起,已是一个横扫出去,非但脚力惊人,而且脚尖还直打向那女子颌下的气舍⽳,虽是黑夜里打⽳,但却是准确无比,一丝不差。
那女子不想他竟有这手精纯的腿法,当下自己⾝子还未落地,却是不得不挡,一时只得伸了右手,并指直击向张⼊去的脚照海⽳。
张⼊云昨⽇才和隐娘如此对练过,想到对方功力只比隐娘不差,便忙收了脚,却是右⾜在地上一点,竟得古古怪怪的又蹿了出去。
那女子见他势姿奇异,却也好笑,双掌又是如前击出,立时又是一阵旋风升起,想将张⼊云留住。
只是这一次张⼊云却是学了乖,⾝子虽然蹿出,但只贴地飞起,见又有旋风来卷他,却是单掌在地上一撑,即是已改了方向,又是将⾝蹿了出去。他爬了七年宝山,掌上功夫不是⽩练,虽只单掌,但竟也向前蹿出三丈,方才落下⾝来,接着他右⾜又是一点,⾝子又已凌空而起。
此时张⼊云离了城墙已只三丈来远,一时心里一喜,只盼上了城墙,便是将⾝后的女子甩开。
哪知那女子此时,见自己竟没留下对方,心中虽是诧异,却也没觉怎地,因见张⼊云快要翻上城墙,想着城外树林茂密,若是被张⼊云逃了进去,却是又要费一番手脚。
当下只听她口中清叱,⾝形竟已化成一道青虹,竟瞬间已拦在张⼊云⾝前。
张⼊云只觉眼前青光一盛,竟已多了个⾝着青⾐的中年妇人,定睛再看仔细时,竟是当⽇聚仙楼上与周氏兄弟寒暄的那位中年美妇人。张⼊云虽不知她是何人,但想着那夜见那么骄狂的周家两兄弟,在这妇人⾝前也是毕恭毕敬,不由地心下倒菗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