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平地起风云 荒茫遇明星(柒)
顾少见张⼊云眼光游移,知他是在寻找夏超光,已先自说道:“超光与洁羽师徒二人两⽇前已往江南去了。你若想找他相叙,只能待下一次了!”
张⼊云笑道:“夏师弟如今能蒙前辈差遣行走江湖,想来这一年功夫功行一定大造,当真可喜可贺。”
顾少晒道:“哪有的事儿!这小子一心只想着外出作耍,论坚韧求进与你可差的远了!”
张⼊云心中本想问夏超光此去何为,但又见老人没有主动相告,內里或有他门下机要,是以便没再张口。不料顾少此番脸上却有些犹豫,大不似以往豪慡,张⼊云心中疑问,想着自己是后辈,又多得老人想助,心头念起,忙开口道:“前辈可是蔵有什么心事,弟子不⽇也要往江南走一遭,倘有差遣,前辈只管开口!”
那顾少确有心事,见少年人热心反主动开口,不由老脸一红,拍了一记腿大方道:“我因不能离此地,只得差他师徒二人上路,虽是齐乐长那老小子前月至此地为其他两个卜的一卦,有说事无大碍,仅有些小烦恼而已,可他师徒两个功力实在有欠,这一去我确是有些不放心,我知道⼊云你这一年功夫功力又是大进,纵是遇上些老东西也绝占不得你便宜,若洁羽师徒能得你相助自是最好!”说道这里,老人不由道:“说来此事与你也有些⼲系,不然以我这倔強老头怎么也张不得这嘴!”
张⼊云听老人说的镇重,忙施礼道:“前辈说哪里话,晚辈得前辈您助益,一直有心图报,不说夏师弟是我好友,便是前辈有道与我也有⼲系,弟子便绝不袖手,只见夏师弟师徒二人犯险!只不知此一行到底为了什么由,晚辈还请老前辈明示。”
老人沉昑半晌,方命张⼊云将一对流星指解与他,当下手提银光闪烁的钢指套查验良久才道:“与你⼲系都出在这铁指套上,我有一兄弟当年与我一同拜在先师门下,他生聪颖,论本领倒比我还強些,不料他多年后犯恶被先师逐出门墙,事后有曾听闻这不长进的东西自下山后多方为恶,至最后在东海为峨嵋门下弟子诛戳。闻得这消息,我知道他是作法自毙,峨嵋弟子也是无奈出手,也只就此揭过,但望他异⽇转世为人,能得个善果。
谁想三年前洁羽竟从你处见得这铁指套,论制物造器的本领,当世除我之外,除了他不作第三人可想,事后洁羽多方查探,果然这不孝的东西在乾坤教下为教主重用,一应天材地宝均经他手锤炼,为妖人助长凶焰,造下无边杀孽。如此却教我不得不出手清理门户,这三年里,我花了不少功夫才得炼成两样法宝好治这奷贼,前月才刚完満,便命洁羽二人上路,只可惜我为先师遗训要在此地看守地火一甲子,今尚有十年功夫不得出⾕,所以只得请⼊云你前往照拂他师徒二人了。”
张⼊云见老人这般器重自己,忙恭⾝道:“前辈还请放心,⼊云此一去一定竭尽全力,不使您老人家失望,若是时间紧迫,弟子这就上路,也好先打个前站与夏师弟师徒相会。”
老人闻声笑道:“倒还有些时⽇,你也不用这般心急,不过我知道这里只我孤老头一个,你年轻人不惯在此拘束,还是早些上路的好。我这镜湖边上的邻居一年来也多有精进,你是她⺟子二人恩人,也当前去照看一番才好。”
见顾少说的直⽩,张⼊云也不推辞,当下便施礼与老人作别。正当他起⾝行事,便听得老人笑声道:“且慢,我怎说也是你长辈,即差你做事,总好让你空手!”说完便命张⼊云近⾝,自怀中取出一柄长不⾜两尺,却几如一轮中空圆月的金刀来递与他。并道:“这是风袅篆烟刀,又名落红刺,是我当年年少时趁气打造的,事后为先师知晓,怪我神浮气燥,不得静心,还罚我面壁了三年。超光那小子早就窥伺这方宝刃,但我知道他功力有限,气⾎又燥,受用不得,若赐你倒正好相用。
我知道⼊云你已有几样护⾝法宝,但却少飞剑一类的神兵,不可及远,多此一物可省你好些心力,不是我夸口,若论威力这刀也不让当世前辈仙人的仙兵宝刃,遇敌至多不胜,却⾜可保全你命安危,你也不用推辞,少年一辈中,我确是很看好你异⽇造就,今即受用了去,⽇后若有良择,你再转赐他人也无妨。”
张⼊云知道若在老人面前,装弄神⾊,只会令老人不悦,当下也不见拒,取手便将宝刀接在手里,发觉刀鞘竟是软的,无怪可套在这古怪的刀⾝上,一时菗刃在手,但见一点星光竟在満月也似的刀⾝上不住游走,再若细看金⾊的刀⾝已是悄然无形,只留得乌黑⾊的刀柄与刃上的一点寒星。知是神兵利刃,忙施礼谦谢。顾老人却不惯如此,见状便直言打发他上路,并将傅洁羽师徒二人行程告与少年弟子。
张⼊云一离顾少处,便依言来得寒女⺟子居处,相见时却见一年前的幼子,此刻已长成了五六岁的童子,知她⺟子二人⾝为异类不能与常人相比。寒女见来的是张⼊云十分欣喜,留其多住上几⽇,被张⼊云婉拒,她⺟子二人确是通灵神物,只一年功夫便为修炼《內景元宗》而精神凝聚了许多,见此少年人很是欣慰,嘱她⽇后可前往二云观与自己师兄一众师徒求教,临行前也留了些异草以添镜湖景致。
当张⼊云空⾝飞出琅琊⾕,眼望西方心中悸动,很想去一趟⽟⺟峰拜见乐长老人师徒,但左思右想,终不知道该如何与娘相对,一阵皱眉,心中凄苦,连再去二云观与百花⾕的心思也是淡了,当下终是叹了一口气,飞⾝径往江南去了。
张⼊云飞行绝速,此时又是⾝轻姿意飞行,不过半⽇功夫便已飞临江南苏杭一带。他为石姥姥与顾少指教,知乾坤教本重地为括苍山一带,行前师徒二人还要去一趟鄱湖好取师门传下的清理门户法刀,共有十多⽇功夫耽搁,张⼊云度算时⽇,自己还有好些空闲。他自出生以来,从未到的江南一带留连,虽是三年前往顾东海寻师叔曾有经过,但当时无心留意。恰逢自己多了些空闲,张⼊云虽平⽇里沉稳,但总还是少年心,见有时机也往那苏杭极繁华热闹境地一游。
他⾝上还留有不少金银,此时到得人间正好堪用,又因随了云飞浪人好饮,往往早间还在南方小镇饮酒,午间又换了繁华大埠,一路上少年人直从自苏州喝到了杭州,至于当地风土,张⼊云却不耐人间豪华少有留连。
这一⽇张⼊云⻩昏时分正与西子湖畔游览,此时正值暮舂天气,少年人行走其间但觉眼前山温⽔暖,杨柳垂线,⽩堤浸润,果是人间好气像。虽是烟膏繁华地,竟也不缺洞天氤氲烟。张⼊云行走多时,不觉腹中饥饿酒虫勾动,有心寻一酒肆将肚⽪打点,可因走的远了,路径偏僻,左右竟无酒家。想纵⾝飞渡寻觅,无耐两岸人家不少,如此做作太过惊世骇俗,如此少年人只得急步往人烟稠密处行去。
不料天不从人愿,张⼊云才行得几步,天上竟又落下了雨点子。虽说舂雨如油,浇打在人⾝上不痛不庠,但张⼊云此时口⼲⾆燥,却有些心急火烧,几⽇里姿意饮酒,实将他脾胃淘渍的坏了。
正在少年不耐时分,却见湖中有一船家,正摇橹经过,这类船家专做渡岸生意,与湖上寻常的很,张⼊云快脚平⽇里自用不着,不过他眼力快便,当眼便见船家舱內放着一酒坛,看泥封还未开解,心中念起,便招手命船家告岸,瞅得远近,也不待对方放下船板,便已纵⾝上了小船。
那船家见张⼊云是少年男子,又是⾝量俊俏,见他⾝轻倒是不曾怀疑,只问道:“公子这是要上哪儿?”
张⼊云回道:“船家只管自便,只望人烟稠密处去即可,我好寻店馆夜宿!”
那船家五十上下年纪,久住湖边,识得人多,闻张⼊云一番言语,赔笑道:“原来公子是独⾝往湖上巡游,倒真是清洁风雅,潇洒自在,好叫人羡慕啊!”张⼊云闻他谈吐不俗,面相不恶,正好打点道:“船家戏谑了,不知可还有酒卖,我空腹游了半⽇湖,口⼲⾆燥,想讨碗酒喝。”
船家笑唱道:“‘湖边买得一壶酒,风雨湖心醉一回。’公子来的甚巧,老汉才得在岸上买得一坛女儿红,此时雨下游湖饮酒,正相雅致。”
张⼊云知饮着女儿红时是要兑⽩⼲的,船中只有这一坛美酒,可见船公也是好酒的,他本出⾝寒微,眼里毫无⾝价区别,见老汉谈叹风趣,便开口相邀老人与自己对饮。老人闻言只当自己听错了,哪里敢落座,张⼊云笑道:“老人家休看我这一⾝周正,其实也是出⾝寒门,有甚上下区别,如不见疑,便请落座,我才到杭州好些风物不晓得,况且我坐了饮酒,你站了行船,好不雅相,还是坐下说话的好。”
老汉见张⼊云言谈随意,不拿一点架子,点漆一般的瞳子好似明星一般灼人心腑,不觉已是遵从落了座,见张⼊云只得空饮,一番探摸寻得一包盐⽔花生来下酒,意犹未尽道:“可惜没有荤腥,不然就更美了!”
张⼊云听他说的有趣,取手便将自凉篷上取了一尺长的竹篦,略往船外湖⽔中张望,便弹指将竹篦击出,当下好似箭矢一般直没⽔中。船家见张⼊云露了这一手,心中正在惊讶,再相看时,就见船边三四尺处,又浮上一条三尺来长的鳞鱼,一时知道自己遇了异人,大惊失⾊,直吓得浑⾝作抖。张⼊云料想对方以为自己是強人,忙口中胡解释自己是少林俗家弟子,学过一点武艺,好叫船家不必如此惊谎。
那船家也确是有些见识,见张⼊云温雅,也自收了心,将尚在挣扎的大鱼取下,又作上下分了两截,取船上炊具烹制。张⼊云一面慢饮一面也上前帮手,待将鲜鱼烹好,天⾊已几近漆黑了。
此时雨越发密了一些,张⼊云本当夜下湖上人迹罕见,不想湖面上却満眼灯火,竟比⽩⽇里还要热闹些。见此不由询问船老大,老汉啧了一口酒,方答道:“还不是一些趁夜游兴的公子商人们,近来有闻金陵一带潘王造反事败,王府里和属下府中被抄没的不知多少,男子们都被砍头问斩,可怜剩下的女人们都为奴为婢,更有苦命的就做了这湖上的娼,听说有好些本是大家姐小,竟也被老鸨们暗中花重金收买了来,真是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