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见伊人

　　顾宪眯上眼睛，任着轿子起起伏伏，心里却始终平静不下来，一想到⽩天和慕容清雪的谈话，他就会想到东方耒会用什么方法来对付自己。

　　他忍不住睁开眼睛，伸手拉起帘子，目光望在外面的夜⾊当中。

　　那里面有几处亮⾊，加上天空清亮的星辰，给人一种天地间无比安静的感觉。

　　不过他的心却始终安静不下来，似乎已经有些了。

　　那个⽩⾊的⾝影无时不刻的不在眼前闪动。

　　他其实是知道萧芳华的下落的。

　　这个让他魂牵梦饶了十几年的女人，虽然最后还是坚决地从他的手里菗走了自己的手，而且顾宪再也不准备去打听她的消息，不过有意无意间，他知道了萧芳华就是现在北朝第一富豪欧景的第二夫人，现在改名为萧秋。

　　萧家攀附欧家倒是情理当中的事。

　　顾宪不可否认心里也痛恨过，自己对萧芳华是何等的痴情？但她偏偏就为了门第财产抛弃自己而去，而嫁给别人做了一名不是那么重要的夫人。

　　当然这大部分都是她⽗亲的意思。

　　不过顾宪并非是顽固不化的人，他心里明⽩，虽然自己对萧芳华用情甚深，不过两个人若是真的在一起了，也未必会感觉到丝毫快乐幸福。他是那种几乎不解风情的男人，最需要的是能够与他精神流的女人，而萧芳华虽然冰雪聪明，却本不愿意去了解顾宪的精神世界。

　　这曾经让顾宪无比痛苦过，但就是不忍心放弃那只手。

　　话虽如此，但是真正失去了，顾宪的心里还是痛的。

　　他一直想要把自己沉浸到这种情绪当中去，好好想想该如何面对萧芳华，或者说，是该怎么样应付接下来的危机吧。直觉上已经告诉他，若是东方耒有心的话，他对付自己的手段定然就是这样了。

　　不过再怎么想也没有任何用处，顾宪明⽩，只要萧芳华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还是控制不住的想要留住她，没有办法拒绝她，就算现在已经有了两位夫人也是一样，就算已经了让自己怜爱的安乐公主也是一样。

　　轿子停了下来，顾宪这才清醒过来，脸上又露出了从容不迫的笑容。

　　今天是钱侍郞和孙侍郞邀请他赴宴，顾宪非常悉官场的礼节，任何事都做得漂漂亮亮，只是赴一个宴会而已，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从容办到。

　　飘月楼上两位侍郞早已经等在那里，看到顾宪来了，急忙起⾝见礼。

　　顾宪笑道：“两位大人真有雅兴，这飘月楼可是京城里生意最好的地方，顾某早就渴盼已久了，这次还是托了两位大人的福，终于得偿所愿。”

　　三人客气一番，接下来又有数位京城‮员官‬一一赶到，马上便开始了即兴节目。

　　顾宪像是完全忘记了让自己忧心的事情一样，在众人的簇拥中游刃有余。

　　而且他的酒量极佳，又是悉各种应对节目，很快便将气氛送上⾼点。

　　刘渊说的不错，顾宪就是那种能够控制一切的人，也是那种能够将自己放开到极限的人，很多读书人都是自视甚⾼，不喜与外人往，实际上并不是不喜，而是缺少这种运筹的能力，便如李纳这样的怪才，学问极⾼，但若论处事，与顾宪便是天地之别了。

　　这时孙侍郞突然道：“下官曾在席中听闻丞相评点各地女子，言道北朝女子最是豪放不羁，甚至能够骑马作战。”

　　顾宪放下酒杯，点了点头道：“北朝以牧业为生，不论男女都可骑马作战，何况生活在大草原上，面对不仅仅是疾风暴雪，更要面对群狼凶残的袭击，且不说女人，便是小孩也要时时与狼搏斗，故而才有此骠悍之风。”

　　孙侍郞笑道：“以前听丞相⾼论，甚是佩服，不过这回丞相倒并没有说得完全，前⽇下官曾见到一北朝女子，似乎比我江南女子更加细婉优雅呢？”

　　顾宪微微一愣“哦”了一声。

　　旁边有人道：“大人从何处见到这样的北朝女子，下官到也有兴致要见一见她，其实下官曾经出使北朝数年，见过不少北朝女子，骠悍強壮者倒是大有人在，若说细婉优雅者，还真是未曾见过。”

　　孙侍郞笑道：“曹兄莫急，只不过这位夫人⾝份倒是大不简单，她是北朝第一富豪欧家少主的二夫人，也是受了明国赐封的诰命夫人呢！此次是特意为了谈一桩大买卖而来，甚至马上还要被皇上召见呢？”

　　欧家在整个中原都是赫赫有名，虽然是北朝的富豪，但在大汉也有着強大的影响力，只不过派了一位夫人来到这里谈生意，确实有些让人疑惑。

　　顾宪明⽩了，脸上的笑容幸亏还没有僵化。

　　他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而已。

　　那曹兄显然是很想看看这位诰命夫人，忙道：“大人还不替兄弟们引见一下呢！”

　　孙侍郞看了看顾宪，低声道：“丞相以为如何？”

　　顾宪以前虽然不知道他是东方耒的人，不过现在看出来了，微微笑道：“顾某也想见见这位夫人，也好证明大人所言不虚。”

　　孙侍郞拍手道：“既然如此，快请欧夫人！”

　　顾宪的心瞬间菗搐了一下“欧夫人”四个字像是针扎了过来一样，欧夫人！

　　欧夫人。

　　他没有想到事过这么多年，他竟然还是没有忘却这个女人，还是一样的会为她心疼，还是无法面对她已经嫁为人妇的事实。

　　幸好这只是一瞬间而已，由于顾宪手里拿起了酒杯，所以没有人看到他目光中的异常。

　　一阵环佩声响起，一位⾝着轻纱的女人走了进来，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她的⾝上。

　　若是放在美女群中，这女人实在说不上如何美丽，只是骨骼清瘦，⽪肤⽩皙，脸形微长，一双似乎带着点儿幽怨的眼睛在众人面前一扫，扫到顾宪⾝上时，丝毫没有停留地扫了过去。

　　她⾝上的轻纱将整个人显得有些弱不噤风，不过也正是这种弱不噤风，才使得她的这种“瘦”更加韵味十⾜，她的脸也说不上美丽，眼睛虽然黑亮，不过脸的形状似乎有些微微的扭曲，将嘴角也扭曲了过来，似乎很容易就变成了一副忧伤的样子。

　　用“细婉优雅”四个字来形容这个女人，虽然未必真正贴切，但也相差不远，最为主要的便是她眼中的那丝忧伤，和她那种独特的瘦。

　　顾宪的心竟然突然间平静了下来。

　　眼前的这个女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的，正是曾经的萧芳华。

　　萧芳华的目光第二次在众人面前扫过一遍，这次终于落在了顾宪的⾝上，微微停顿一下，然后便再也没有离开，不过脸上却还是没有任何的表情。

　　顾宪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的第一眼其实只是礼貌的扫过一遍而已，其实她本就什么都没有看到，总算还认得自己，至少比她已经忘记自己更加好受一点儿。

　　孙侍郞首先站起⾝来，笑道：“这位便是欧夫人，夫人快请，让下官为你引见一下这几位大人。”

　　萧芳华几乎是在一瞬间泛起一丝微笑，这丝微笑又使得她的脸上泛起了动人的光彩，确实⾜以担当“优雅”两字。

　　被引见的‮员官‬急忙站了起来，萧芳华也并没有开口，只是微微点头。

　　也不知道孙侍郞是有心还是无意，竟然把顾宪放在最后引见。

　　顾宪向萧芳华微微点了点头，笑道：“顾某没有想到在此地遇见故人，欧夫人，不知道是否还记得在下这个书生。”

　　众人纷纷愣住，齐往这边看来。

　　萧芳华也先是一愣，显然没有料到顾宪会主动承认与自己认识，她这次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使命，完全是为夫家的前程而来，本来就觉得有些对不起顾宪，不过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这是她必须去做的事。但是当顾宪主动承认她时，她还是支吾一下，没有说出话来。

　　在旁人眼中，她似乎在努力在想什么地方见过顾宪。

　　孙侍郞显然知道底细，也不噤佩服顾宪，他竟然如此主动承认，忙道：“丞相大人不是在说笑吧，欧夫人刚刚从北朝赶来，第一次踏⾜中原，又怎么会和大人是故。”

　　他的目光紧盯在顾宪⾝上，不肯放过他的任何一丝反应。

　　顾宪笑而不答，还是温柔地看着萧芳华。

　　萧芳华神⾊终于缓和了下来，眼睛微微低下，然后笑道：“原来顾丞相就是当⽇的顾先生，芳华差点有些忘了呢？这么说来，果然是故人呢？”

　　声音中竟然有种让人难以忘却的甜腻。

　　她虽然已经嫁给人妇，却还自称芳华，这是北朝的风俗。

　　她自称“芳华”倒让知道底细的孙侍郞有些不解，他知道欧夫人的闺名是萧秋，又和“芳华”有了什么关系？

　　难道这是她和顾宪之间独特的称谓？

　　顾宪依旧微笑，那风度确实十分动人，仿佛萧芳华真的只是他的一个故，既不疏远，也不亲近。

　　连孙侍郞都有些怀疑起来韩傅的‮报情‬是否准确了？‮报情‬里明明说这个女人是顾宪爱过十几年的人，难道顾宪现在本已经不在乎这个女人了？

　　旁边被孙侍郞利用的钱侍郞笑道：“真是机缘啊，没有想到丞相大人会遇到故，可喜可贺，欧夫人快请坐下，不过今⽇夫人可是下官的贵客，丞相若是想要与夫人闲叙旧事的话，下官可是不许的，哈哈…”大汉‮员官‬之间本来就气氛融洽的很，何况又是在酒席之间、又是在女人的⾝上，虽然明明知道这位欧夫人已经嫁为人妇，不过她毕竟是单⾝前来，而且又是如此有韵味的一个女人，这些‮员官‬自然不肯放过一亲芳泽的机会。

　　虽然她是顾宪的故这一点有些让人感到惊讶，但是这些‮员官‬还是马上蠢蠢动起来，准备随时向美女大献殷勤。

　　顾宪眼中的萧芳华还是那么端庄秀丽，他有些期望地望着多年不见的情人，以前萧芳华是最不喜这样谈笑无羁的场合的，也最不擅长应对。

　　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嫁⼊豪门的她是否已经有所改变。

　　萧芳华微微低头，再抬起头来，眼中已是明亮，道：“这是当然，芳华早就想要结诸位大人，只是苦无机会，这次终于来到这里，人地皆生，还要仰仗各位大人呢？”

　　顾宪心里一痛，萧芳华没有丝毫改变，她还是不断地让自己去顺从，去坚持做某件事情，从小到大，这种被人支配的生活就从来没有间断过，而且她似乎也已经养成了习惯，现在虽然明明不喜这样的地方，但是为了某种她无法拒绝的原因，还是要鼓⾜勇气，来面对一切。

　　若说她是一个脆弱的女人也好，是一个近乎⿇木的女人也好，反正她的生活本就不是属于她的。

　　“夫人便坐在顾某⾝边吧，顾某还想知道伯⽗的近况呢？”

　　顾宪忍不住替萧芳华解围，微微挪动⾝子，为伊人让开位置，马上便有仆人送上器具来。

　　萧芳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坐了下来，眼中的喜是无法掩盖的，甚至在坐下的时候，还微微地出了一口气。

　　众多‮员官‬纷纷露出失望的神⾊，顾宪这个做法，其实已经让他们今天晚上失去了一亲芳泽的机会，简直就是把萧芳华一个人独享了。

　　不过失望归失望，顾宪这样做也并没有多大的问题，何况众人只是以为他确实是遇到故知，所以有些迫不及待，没有人会对他有所介意，过了片刻气氛又开始热闹起来。

　　萧芳华像是一个游离于整个宴席的精灵一样，脸上带着任何人都看出是假的笑容，抿嘴不语，只有在旁边的孙侍郞和顾宪和她说话的时候，才会应答一两句。

　　虽然欧家是北朝富豪，不过萧芳华出席宴会的机会倒是少之又少，一者是因为她本来就讨厌这样的场合，一个则是因为北朝重男轻女之风浓烈，女子地位较为低下，本没有资格和男人平起平坐。

　　所以萧芳华对顾宪为他解围，还是分外感的，她虽然知道各种礼节，但是要強着自己做出来，确实有些困难。

　　顾宪说完一个笑话之后，靠近旁边伊人道：“夫人住在何处，等下顾某可以送夫人回到住处。”

　　萧芳华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任务，心中一阵不忍，却摇了‮头摇‬，低声道：“芳华现在已经是欧家的人了呢？”

　　顾宪脸上的微笑还是淡淡的“芳华不用提醒顾某此事了。”

　　萧芳华心里生起一阵无力感，看着对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顾宪继续道：“几年过去了，芳华既然来到京城，顾某也算是个地主，又怎么能够不尽地主之谊？”

　　萧芳华无奈之下，也想不出用什么话来搪塞顾宪，只好点了点头。

　　顾宪不知道怎么竟然升起一阵荒唐的感觉，两个人好似还在数年之前一般。

　　在萧芳华的精神世界里，顺从几乎就是她的唯一品了，虽然她是消极到了极点的女人，对任何事情都不放在心上，虽然却没有任何办法地去做自己本不喜的事情，就像是一个被人随意纵的玩偶一样。

　　其实当年顾宪能够牵到伊人的手，有时想想，萧芳华也未必就是情愿的，只不过她当时不忍心拒绝顾宪而已。

　　顾宪没有办法不产生心疼的感觉，这样的一个女人，却偏偏要跑到京城来，帮助别人对付自己。

　　他咬了一下牙，这是一丝难得的狠意。

　　利用萧芳华，是他最为痛恨的，为什么连一个平静的生活都不能给她…

　　这时旁边有人道：“丞相似乎完全忘了还有我们这些同僚在啊，哈哈…不知道和欧夫人是否又在谈起旧事了呢？”

　　顾宪放下酒杯，笑道：“欧夫人有些累了，顾某与她多年未见，说起旧事也是应该的。不瞒诸位，顾家与萧家曾是数十年的至，只是后来家⽗来到江南，所以才会失了音信。”

　　众人都知道萧芳华的姓氏，萧家在北朝应该是大姓，顾宪说他们两家是至，那么顾某难道也在北朝？

　　不过却没有人傻到去问这个无聊的问题。

　　不过众人只是觉得“至”这两个字用的有些失当，从萧芳华的表现看来，与顾宪似乎并没有太过亲近的感觉。

　　这时萧芳华微微起⾝道：“芳华十分抱歉，连⽇舟车劳顿，已经有些累了。”

　　这句话若是一个男人说来，也许会让人觉得此人实在有欠礼数，不过萧芳华确实幸运，⾝为这样一个韵味十⾜的女人，任何男人也不会因此而看不起她，甚至还不会放过大献殷勤的机会。

　　顾宪也起⾝道：“诸位便给顾某一个护花的机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