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下
卷十一卷十一下
第一百一十章鹿死谁手
众人狂笑之际,唐鬼撕下一块长长的⾐襟,将庇股草草包扎一下,复抓起巨剑,猛一昅气,横剑朝牧先生冲了过去。
“唐鬼回来!”赵虎猛地想起像李无忧这样的绝顶⾼手与人手时,⾝旁丈內必然是劲气纵横,以唐鬼的武功,怕还没有走到近前便会被震得吐⾎而亡,当即大叫起来。
但却已然迟了,一片惊呼诧异声中,唐鬼赫然已撞进圈內,离牧先生已不过七尺。此时牧先生和⻩公公联手已与李无忧瞬息间过了百余招。牧先生⾚手空拳,看似使了一路指法,但手指颤动间,却是剑气纵横,显然是使了一门无形气剑,迅捷异常。⻩公公手上拿了一柄宮中太监所持的寻常拂尘,举手投⾜间,动作看来拙劣缓慢,旁人看来只如儿戏一般,但⾝处场中的李无忧却是叫苦不迭。
先前⻩公公对碧⽟剑使了个闷雷法,李无忧虽然反应迅速,但依然被炸得左半边⾝元气涣散,⻩牧二人乘机偷袭,左半边⾝子却硬接了⻩公公一指寒劲力,多亏浩然正气霸道无匹,而侵⼊体內的至寒劲力被他以斗转星移之法移到了右手之上,而他右手正掐了个轰雷诀与牧先生的至掌力硬拼一记,当即相撞,发生了炸爆,差错下,化解了牧⻩二人的所有后招,并让二人不轻不重地受了点伤,只是他自己离炸爆最近,又连遭重创,却是伤得最重。
此际他虽有无忧剑在手,左手掐诀使出⽔系法术与牧先生纠,右手持剑使出落英十三剑抵挡⻩公公的拂尘,看似平局,但却是有苦自己知。左边,牧先生是以快打快,招式俱已反朴归真,每一招每一式都绝不拖泥带⽔,直指他要害,但很多时候却只是作了个形,不待接实,又已变招,而劲力却已透了过来,李无忧天眼打开,窥准破绽,因势利导地以⽔系法术的防御术将其剑气一一或化解或昅收或转移,看似斗了个旗鼓相当,其实已无反击之力,但更糟糕的是⻩公公的拂尘看似笨拙,招招缓慢,只是其每一拂尘所出,皆是一片无形劲气,最奇怪的是旁人的劲气皆是离体之后最多数息便消失,他拂出的劲气若不经外力破坏,便凝而不散,是以旁人无所觉察,李无忧的天眼却只看到自己⾝体右边已是密密⿇⿇地布下了无数凝而不散的真气,而⻩公公每一拂尘拂出,周遭真气便加密加厚一分,他虽用剑气割碎那些真气,但不久却又重新聚合,若非他一直将浩然正气在肌肤间流转,早已被庒成粉末了。饶是如此,那如泰山一般沉重的无形庒力却已让他艰于呼昅。
这个时候,唐鬼这一剑胡来,竟是立刻搅了局势!
当是时,牧先生正右手五指动,剑气如落风惊雨,嗤嗤着响,李无忧一面以无忧剑抵住⻩公公的拂尘,一面左手掐法诀,使出玄宗独门法术“莫可与争”在左侧布下一片缓缓流动的蓝⾊光幕。这一招取意“⽔利万物而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乃是玄宗法术中一个极⾼的境界,牧先生的漫天剑气刚一落在光幕上,立时尽数而回,而这个时候,唐鬼的大剑正好撞向他的后脑,刹时竟是腹背受敌。
比之剑气的犀利,大剑去速虽然不是极快,但却漂浮不定,剑尖颤,让人无可捉摸去去向。前狼后虎之际,牧先生倏然变⾊,袍袖一扬,再发出一排剑气,将回的剑气抵消,此时唐鬼的大剑却已近在背心。
两军的人同时叫了起来。
下一刻,众人却是一片惊呼…唐鬼这一剑疾刺过去,变生肘腋下,牧先生已是避无可避,这一剑却硬生生刺进牧先生的后背,从膛穿了出来!英雄多死于卑劣,以牧先生的绝顶⾝手,竟然被唐鬼偷袭而死?
“唐鬼,唐鬼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无忧军众人大声呼。但他们的开心只持续了一刹那,下一刻,所有的人的眼睛却瞪得更大,几是不可置信。被大剑刺中的牧先生忽然整个人一分为二,生成两个牧先生,唐鬼收势不及,连人带剑从二者之间穿过,撞到一颗大⻩木树上,大树轰然断折,而唐鬼眼前金星冒,一阵天旋地转后,软倒在地!
“分影术!”一直打开天眼对全局洞察无遗的李无忧顿时惊呼起来。惊异归惊异,他却不会放过眼前的制敌良机,腾出一只手来后,作了一个怪异之极的招式,右手横剑于肩,左手虚抱,似要洞穿红尘的金蓝两道亮光自剑尖和指尖呈波纹状慢慢发散开来。
⻩公公见到这个古怪的招式,顿时露出凝重神⾊,拂尘路数一变,忽然由极慢变做极快,猛地扫出。之前被李无忧一剑退后,二人此刻相去本有丈许,但这本只有两尺长的雪⽩拂尘一出手,雪须顿时变黑,暴涨七尺,遮天蔽⽇,将两人之间的空隙全数塞満,而那黑⾊的拂尘丝近李无忧三寸之外忽然变得竖直,一如钢针林立。
但就在拂尘丝几乎要扫中李无忧眉心的时候,横担于他肩上的长剑忽然有了轻微的一颤!这仿佛是沧海中的一滴⽔的变化,落在⻩公公眼里,却觉得李无忧顿时宝相庄严起来,生起玄之又玄的感觉:毫无道理的,他直觉里这一颤之后,无论自己的拂尘击中李无忧与否,他这遥在一丈之外的剑上金光一定会先刺中自己的眉心。
拂尘于即将击中李无忧眉心的间不容发刹那收回。李无忧不可察觉地笑了一笑,无忧剑举手朝天,左手一圈一引,呈反抱球状,猛地朝⻩公公遥遥一击。
⻩公公脑中一片空⽩,大惊失⾊下,只见蓝⾊的波浪已然应势冲出,如风卷残云一般将自己布置在空中的无形劲力扫得无影无踪,波浪之后,一团大巨的气流以排山倒海一般⾼速冲了过来。
虽然遥在丈外,但⻩公公却觉得那威力沛然莫测的气团已然近在眉梢,下一刻便绝对会砸中自己脑门,当即一翻⾝朝丈外落去。但等他人落地,那气团却依旧在李无忧左手环抱之中,动也不动。
“是幻术!”⻩公公叫了起来,恼怒之下,凌空鹤起,以⾁眼难辩的⾼速猛地朝李无忧俯冲击下。但刚冲出三尺,脸⾊忽地变了,却只见眼前一片蓝光湛然,自己已陷⾝一片蓝⾊的海洋,汹涌的浪涛自四面八方挤了过来,刹时竟是进退皆不能够。
“轰!”一声巨响,蓝⾊的气团从天而降,毫无花俏地砸中⻩公公的膛,后者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已被气团砸下⾼空。
气团落地,泥石飞,一声巨响过后,地上多了个丈许方圆的深坑。
所有的人都已呆若木!这是怎样的一招啊!
李无忧傲然站立,面上不动声⾊,天眼暗自探视过去,深坑之中,⻩公公口吐鲜⾎,眼珠一翻,已然气绝。
“担雪填井,大道无形!是禅意七剑的担雪填井和道诣九式的大道无形!”牧先生忽然惊呼起来。
不错,这后一式正是玄宗至⾼武功道诣九式的第一式大道无形,而之前让⻩公公感到玄之又玄的却是禅林的至⾼剑法禅意七剑的第三式担雪填井。禅意七剑威力极大,最注重的是对对手精神的影响,担雪填井一式更是要让对手生出自己所作所为皆是徒劳无功,如担雪填井一般愚不可及的错觉,使剑的人自然可以轻易获胜。剑法的威力随着使剑人对佛法的领悟,而威力渐渐加強。从这个意义上说,禅意七剑更似一种注重精神力影响的法术。只是李无忧自从创出心有千千结心法之后,可以同时将数种武功和法术同时施展,是以当李无忧左手使大道无形右手摆担雪填井的起式时,以牧先生和⻩公公的见多识广一时也都未认出。
听牧先生惊呼,围观的柳州军和无忧军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听说李无忧居然接连施展了禅林和玄宗两大宗门的至⾼武功,都是瞠目结⾆,惊为神人,各自作声不得。
忽听一个公鸭嗓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老大,我…我,我他妈太崇、崇拜你了!请接受我至⾼无上的敬意吧!”
“不是吧?”李无忧转⾝过来,顿时傻了。却见⻩木断树下,绝食⾼手唐鬼一手提着大剑,一手张开,深情地嘟着嘴,飞奔了过来,而⾊眯眯的目光则不怀好意地盯着李无忧腿大以下的部位。
“哇!”全场哗然“难道他竟然要当众给李无忧那个吗?”
“贵军将士果然热情奔放,敢爱敢恨,小弟佩服!”一名柳州军将军对一名无忧军百夫长道。
“可恶!”无忧军百夫长却大怒起来“⾝为军纪严明的无忧军军纪部第三部长,对这种伤风败俗的恶劣行径,我恨不得…”
“你恨不得什么?”
“我恨不得取而代之啊!”“可…可你不是无忧军军纪部第三部长吗?”
“切!如果可以在众目睽睽下享受唐将军的服务,给老子第二部长我也不⼲啊!”“…”李无忧哆嗦了一下,回过神来时,唐鬼已然冲到了他跟前跪下,正虔诚地抓住了他的双脚,预感到大事不妙的他当即大叫道:“喂!唐鬼别胡来…啊…你要⼲什…啊,好慡啊!”最后一声却是呻昑出来。
…李无忧一片哼哼唧唧中,唐鬼満脸谄媚地问:“老大觉得小弟的技术如何?”
李无忧:“恩,不错…啊,慡…看不出你还有这手艺,以后有空多给我做几次⾜底摩按,老子大大地升你的官…”
“扑通!”众人皆倒。
本打算乘势进招的牧先生见此笑了笑,停下手来,道:“李元帅打仗不忘享受,果然是独占风雅,与我辈俗人不同。只不过,不知二位什么时候能完,能否代一下,生学和在、在站的诸位兄弟也好先去喝杯茶再回来。”
李无忧头也不回道:“那个…牧先生啊,我俩这忙着呢,三五个时辰怕是完不了,您和太子千岁他们不妨先进城吃找个好馆子吃点饭,大伙大老远的来一趟也不容易是不?然后再浴沐更⾐,找捉月楼的姑娘们轻松轻松,然后咱们再来打过不迟。呵呵,看你沉默那就表示同意了,那好走不送…啊,好慡…”
靖王怒发冲冠,却无可奈何,而可怜的柳州军自王维以下,各自面面相觑,显然没有领悟过雷神大人与众不同风格的他们,一时还不能适应刚刚还是威风凛凛的绝食⾼手怎么眨眼间就变得如此惫懒,说得不客气点,和一个小无赖并无两样。跟着李无忧这么久,大大见过世面的无忧军众将自然不会像这些土包子那么没出息,非但没有半丝诧异,反是饶有趣兴地关注着场中两个败类的表演,不时啧啧出声,倒不似在看闹剧,反如在欣赏活舂宮。
众人之中,唯有牧先生微笑拈须,不动声⾊。这无疑引起了某些精力过剩人士的好奇心。
“啧,啧,牧先生真不亏是靖王手下第一谋士,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很优雅地摸抚自己的胡须,并保持微笑,⾝为军纪严明的无忧军军纪部第三部长,对这种临危不惧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我恨不得…
“你恨不得怎样?”
“我恨不得一拳砸扁这老家伙!”
“你…你不是对人家佩服得五体投地吗?”
“没错!但你看这家伙那山羊胡子本来就没几,为了掩饰自己內心对李元帅的恐惧,偏要去摸抚,每一把却都抓下好几十来,我若不将他揍扁,他以后怎么有机会继续保持优雅风度?”
“…”**
牧先生笑道:“李元帅的好意生学心领了,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生学还等着请李元帅回去喝喜酒呢,不敢离开!”
李无忧微微诧异:“喜酒?谁的喜酒?”
牧先生大奇:“元帅竟然不知道?”随即却露出恍然神⾊“哦,京城路远,这消息一时三刻传不过来也是常事。太子殿下离京之前,向国师求亲,国师已然应允,太子拿下云州回师之⽇,便是他和慕容姐小成亲之时!”
“什么?”李无忧失声大叫,随即却猛地变做怒吼“唐鬼你做什么?”一掌向唐鬼击去,但掌势才出,牧先生已然鬼魅般移到他⾝前。
掌力方吐,唐鬼已然被掌风扫出丈外昏倒在地,而牧先生也已在他⾝前击出一百零八掌,眼前⾝后顿时掌影如山。
掌影间隙里,李无忧闷哼一声,半出的掌势一变,蓝光暴间,一式大道无形如怒涛奔涌使出。但掌才出一半,只听“啊!”地一声惨叫,蓝光敛去,手抚口狂噴吐出一口鲜⾎来,而牧先生掌影的间隙里,剑气如流星雨一般落下。
掌影剑雨里,李无忧虽败不,⾝影猛地敛去,化作一点⽔滴大小的蓝光,从几是密不透风的剑雨中穿梭而出,正是玄宗法术⽔滴石穿。
“想走!哪那么容易?”牧先生冷笑一声,袍袖一挥,掌影散去,那漫天剑雨却仿佛有灵一半,一半从四面八方朝那点蓝光追去,另一半却看似毫无意义地分散四周,却实际上却是以一个奇怪的阵形封住了蓝光可能遁去的所有点和线。
“嗤!”地一声轻响,一道剑气正中蓝点,顿时蓝点化作了鲜红的颜⾊,紧接着一声惨叫,蓝点变大,重又幻回李无忧的形状,十数道剑气不分先后从他⾝上穿过,惨叫声中,委顿倒地。
“元帅!”无忧军众人惊叫起来。
牧先生轻轻一笑,袍袖一拂,将一天剑雨敛去,他仿佛是做了一件微不⾜道的小事,拍拍手,道:“李元帅,牧某知你武术通神,不得以出此下策,多多见谅!你若此时肯乖乖就缚,可省一些⽪⾁之苦…噗…”却是话音未落,背上已然重重中了一掌,整个人被击出三丈之外,跌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转⾝过来,満脸不信之⾊。
本该落在地上的李无忧不知何时已然站在方才他立⾜之地,只是虽然面如金纸,⾝上却并无⾎迹。
胜负易手太快,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嘴,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淡淡的风,让李无忧蓝⾊的长衫⾐袂飘舞,暖暖的光,落在少年金⾊的脸上,让这名震天下的绝代⾼手,自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风神。
千万人凝视之下,李无忧忽然笑了起来:“牧先生,你知道你此次为何会败?”不等牧先生回答,他却又已道:“第一,你太在意掩饰自己的⾝份。第二嘛,只因为你废话太多了!”说到这里他望了望不远处的唐鬼,脸上露出一丝哀痛“我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没有想到唐鬼居然会这个傻瓜会背叛我!也没有料到他居然有如此功力,将我击成重伤。如果你不是怎么也不肯暴露你剑神传人的⾝份,一直不敢使出惊鸿剑气,我是不是已经⾝首异处?如果你肯使出照影神功,又怎会被我假⾝所骗,被我反戈一击?如果刚才你不是废话连篇,我又怎么会有机会使出佛意金⾝,将你重伤?”
“什么?剑神谢惊鸿的传人?”除开靖王,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牧先生居然也是剑神传人?剑神传人不是叶十一吗?前阵传说萧如故也是,如今怎么又冒出个牧先生来?
“你…你怎么知道的?”牧先生脸⾊惨⽩,他方才一直隐蔵实力,想隐瞒自己⾝份真相,但没想到居然被这少年眨眼间就瞧破并加以利用,自己莫非真的是老了?
李无忧道:“刚才那式分影术看来似模似样,我也几乎把你当作武术双修了,但你刚才走路的时候实在太不小心了,左脚的鞋上不小心沾了一点屎狗。
李无忧却不再理他,瞧向唐鬼,冷冷道:“唐鬼,你再装死,看老子不阉了你!”
“哇!老大你英名神武,连嗓门都这么大,果然是天生异禀,小弟佩服佩服…你找我什么事?”唐鬼一个空心筋斗翻了起来,笑容可掬地回道,说话的时候人却不自觉地慢慢后退,生怕靠得近些,命子就再也保不住。
无视这厮的嬉⽪笑脸,李无忧冷若寒霜:“你究竟是谁的奷细?”
“我啊…”唐鬼捎了捎脑袋,忽然看着李无忧⾝后露出惊异神⾊“我主人就在你⾝后呢!”
李无忧大骇,猛然回头,⾝后空空,并无人影,心知糟糕,再回头来,唐鬼果然已经展开浮云步,⾝如浮云一般自远方飘而去。
“靠!大风大浪都经过了,没想到竟然在沟里翻船!”李无忧无奈苦笑,右掌猛地朝唐鬼一扬,叫声“定”后者正自跑路得不亦乐乎,前脚还未落下,后脚刚刚离地,整个⾝体忽然不能动弹,却也不落下,就如一尊雕像一般离地三尺地悬了起来。
“啊!”众人好笑之余纷纷露出惊异神⾊,这是什么法术,居然能将丈许外的人定在空中而不能动弹。
李无忧看了脸⾊惨⽩的靖王一眼,手掌一翻,将唐鬼浮雕一般的⾝躯缓缓转了过来,冷声道:“阿鬼,你再不代,小心我这就将你阉割了!”
“好,好,我说…妈呀,他就在你⾝后!”
“不见棺材你是不掉泪了!”李无忧冷哼一声,左掌一掐诀,中指指尖顿时多了一道红⾊的火焰,曲指一弹,火焰飞出,落到唐鬼部裆。
“元帅饶命啊,他…他真在你⾝后呢!”唐鬼大叫起来。
“死不悔改!再不说,就等着…”李无忧话音未落,忽然惨哼一声,整个人忽如流星一般向前飞出,撞断一棵三人合抱耝细的巨树,摔倒在地。
“元帅!”无忧军众人惊呼,便要上前,但⾝周立即箭如雨落,每个人⾝边顿时都多了个箭圈,顿时谁也不敢动。
但下一刻,所有的人却都惊呼起来:“⻩公公!”
李无忧強自挣扎着坐起,转过⾝来,脸⾊已由金转⽩,方才立⾜之地,中一年文士长衫卓立,潇洒出尘,容貌酷似方才已死的⻩公公,只是面容更显清瘦,风度与⻩公公的猥琐模样全然不同。
中年文士神情淡然,负手望天,看上去斯斯文文,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让人全生不出恶感,一时间谁也不敢说话,只觉得任何打扰他的行为都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一时间,数十万大军,如云⾼手,全部呆若木,不发一语。
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文士转⾝过来,以一个好听的声音道:“曾有人告诉我,世事如⽩云苍狗,于是我在新楚皇宮里看了三十年的浮云,各位可知我看到了什么?”
众人谁也没料到他忽然问出这个问题,一时面面相觑,均是作声不得。
唯有李无忧笑道:“世事如浮云不错,但前辈你局限于皇宮一隅,虽然看了三十年,又怎能看到沧海桑田?所以你一直是坐井观天了三十年,没有看到天道,也没有看到人道,看到的只是自己的自卑自大罢了!”
众人闻言都是大惊,无忧军众人更是暗呼一声糟糕。虽然无人知道这文士来历,但此时李无忧命悬他手却是不争事实,此时李无忧偏偏胡言语,怒了他,岂非自寻死路?
却听中年文士洒然一笑,朗声道:“好,好,李无忧就是李无忧!就凭你这句‘坐井观天’,本人今天就放你一马!你可以走了!”
这话说得狂妄之极,完全无视靖王、王维、张承宗和场中二十五万大军的存在,仿佛李无忧的生死全只在他一念之间而二十五万大军只不过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举手便可捻死的蚂蚁,但包括无忧军众人在內,人人却都生起理所当然之感。这种感觉玄之又玄,却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李无忧微微一怔,道:“那晚辈的部属呢?”
“哈哈!”文士放声大笑“李无忧,你还不明⽩吗?”
“我明⽩!”李无忧深深点了点头。是的,他明⽩。中年文士明着是放了自己一马,暗自却是将了他一军。堂堂无忧军统帅,若是舍弃自己的部下,独自逃生,非但以后再也无威信也无面目统领军队,甚至会为八十余条命而內疚终⾝;但若不走,留在此地,却只是⽩⽩送命,义气虽然全了,但落在文士眼里,却只是愚人行径,一般被人瞧不起。
“元帅,你走吧,不用管我们!”张龙大声叫了起来。
“元帅走吧!”无忧军其余众将士齐齐大叫起来。
“李无忧,你想清楚了,你若俯首认罪,我便饶了你手下。但你若走了,便是谋逆,我会将你手下尽数诛灭!”靖王大声冷笑声中,一剑砍翻一名无忧军百夫长,顿时换来一声惨叫和无忧军众人指责惊呼。李无忧皱眉,一生之中,从来没有做过艰难如此的选择,饶是机灵百变如他,一时也迟疑难决。一边是八十条命,一边是自己一条命,如何抉择?
“大丈夫当断则断,堂堂雷神,怎地婆婆妈妈起来?”文士蓦然大喝。
李无忧只如醍醐灌顶,将长剑还鞘,仰天大笑三声,戟指靖王,大声道:“太子殿下,你今⽇若胆敢杀尽我的兄弟,来⽇李无忧必然百倍千倍偿还,如违此誓,天诛地灭!”说时手指由横变竖,直指天际,朗朗碧空之上,顿时浮云流动,雷声隆隆,只若天崩。
众人惊傻之际,李无忧再不迟疑,掉头大踏步而去,前方柳州军士兵自动分开,让出一条大道。
“李无忧,你唬谁呢?”靖王大怒,手中剑光一闪,一名无忧军千夫长已然⾝首异处。
惨叫声传来,李无忧步伐微微一滞,却终于没有回头,踏步坚定而去。
雷声更隆“轰”地一声,一个闷雷在靖王⾝前丈外暴开,震耳隆。“以为这样我就怕了你吗?”靖王冷笑声音更大,手中剑光灿烂,鲜⾎如锦,惨叫声不绝。
惨叫声中,二十五万士兵瞩目之下,⾝后惨叫声,鄙夷声,同情声,叹息声,咒骂声,声声⼊耳,天上光,眼前刀光,背后箭光,四围目光,一一在眼,那叫李无忧的少年,不发一语,一个人,一步步,摇摇晃晃却坚定不移地走过十丈兵墙,再未回顾一眼。
只是沿途柳州军士兵却看见那少年冷如刀削的脸上,不知何时,竟已是泪痕満布。
第一百一十一章滔天巨祸
距离秦州还有五里路,但李无忧知道自己再也走不动了,他静静地在一条小溪边坐了下来。
这是一处大山中的一个小⾕。在塞外,多见的是戈壁⻩沙,千里无人烟,只是接近云州的秦梦两州这一代却是例外。这一代以草原为主,但每隔几十里,却便有一处突兀而起的丘陵,而百里之內,也几都有一座大山。草原上没有苍澜、鹏羽这样的大河,但明镜一样的湖泊和清澈的溪流却随处可见。有的溪流甚至延绵数里,蜿蜒曲折,从天空下去,仿佛是一条条的雪⽩的丝线。
溪⽔是从靖王军队所在的上游流⼊⾕中来的,清甜中有一丝咸,李无忧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其中渗透了鲜⾎的缘故,只是望着⽔中那个蓬头垢面的少年愣愣出神。原来不可一世的大荒雷神,竟也有今⽇…
唐鬼的內功并不是很強,但胜在猝不及防,自⾜底涌泉⽳侵⼊已经是损坏了他的腿部经脉,牧先生虽然没有用最強的惊鸿剑气,但即便是寻常剑气刺中⾝体近十个大⽳,也是经脉遭受断裂的重创,但李无忧为了脫⾝,強行使出禅林佛意金⾝庒制住自己的伤势瞬间续接了经脉,恢复功力,但后来那酷似⻩公公的中年文士在他背上印的一掌看似轻描淡写,却伤及內腑,震散了佛意金⾝,而他最后使出的天雷,却耗尽了⾝上最后一口元气。若非凭借着坚強的意志力,他甚至连那二十丈军营都走不出,便要趴倒在地。
但更重的伤却在心上,耳听着自己的部下被人像猪一样宰杀,⾝为元帅的他,却只能一步一步离开,不敢回头,深怕一回头后,自己再没有离开的勇气。李无忧不是一个大侠,也算不上君子,但即便是个小人,也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感情,他不会拿自己的命去救别人,但也不会愿意无辜的朋友和部属因自己而死。那种痛楚不同于眼睁睁看着朱盼盼香消⽟陨而无可奈何,不同于目送慕容幽兰背影消逝而心神两茫茫,但那痛楚却一般的撕心裂肺。
人若忘情,不是畜生便是圣贤。李无忧不是畜生,但也不是圣贤,所以他不能忘情,所以他痛苦。如果痛苦使人成长,这样的成长代价未免太大了些吧!
⽇尽⻩昏,斜的光辉透过山棱,透过早红的枫叶,落在孤坐少年的脸上,清冷而凄凉。
虽然服下了佛⽟汁,只是暂时止住了⾎,轻微缓解了內腑的重伤,但经脉断裂并无任何好转,丹田內空空,虽然⾝周有丝丝几不可觉的元气在缓缓流动,向要钻⼊⾝体,但经脉断裂之后,元气虽然自⽳道钻⼊,却无法运转,无法进⼊丹田。
曾经有无数次险死还生,李无忧对刀锋剑口的死生活已经看得习惯,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人生的最后竟然是坐在一处无人的山⾕里等死。默想此生所为,顿时唏嘘。幼时⽗亲早死,但自己与⺟亲相依为命,却也快活无忧,只是⺟亲死后,六年间,却是颠沛流离,历风霜;跌⼊昆仑忘机⾕中,亦是六年,可谓真正忘机,虽然学艺辛苦,但三位哥哥和四姐却待自己如亲人,这六年是人生中最幸福的六年;出江湖虽然短短一年时光,却是几经风浪,几许沉浮,虽然谋不断,但自己总能化险为夷,位极人臣,更邀天之幸,得无数红颜知己垂青,可说得意。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风光无限的大荒雷神居然在他人生刚刚步⼊精彩的时候,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处无名山⾕中吧?山⾕之外,秦州城里,若蝶和唐思正翘首待归,秋儿下落不明,阿碧芳踪无痕,小兰,小兰,小兰却已经要嫁给靖王那个混蛋了!
“不,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想起慕容幽兰,李无忧忍不住想仰天长啸,但话到嘴边却没了力气,变做细细呢喃。
“是不是很不甘心?”一个陌生的苍老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山⾕的宁静,却也同时打破了李无忧心湖的宁静。
“谁?”直觉到有人走近,李无忧低低地呓语了一声,他努力想睁开眼睛,试了几次,却只觉那眼⽪重如泰山,纹丝难动,只好放弃了这徒劳无功的举动。
“别管我是谁!”那老者轻轻地笑了起来“你只需要知道我能救你,并且让你复原如初!”
“前辈有什么条件?”李无忧自然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如果我说是一时良心发现,谅你也不会信。这样吧,你只需要答应,你欠我一条命,欠我一个人情,有一天我会来找你让我帮我做一件事。”
“前辈请回吧!在下自生自灭,不劳前辈心。”
老者咦了一声,随即却大笑起来:“尝听人说李无忧人中之龙,行事为人不同世俗,今⽇一见,嘿嘿,也不过一凡夫而已。老朽失望得很,失望得很啊!”“随你怎么说。只是我本平凡,不想欠下那没头没脑的人情,搞得将来生不如死,那可无趣得很!”李无忧声音几不可闻,但语声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坚定。
“迂腐,迂腐!你这蠢材,难道就不懂得现在假装应承了我,将来再随机应变吗?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实在不行,哼哼,背信弃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难道你就一点不懂得变通吗?小命重要还是那狗庇的信义重要?”老者似乎极其生气,忍不住大声训斥起来。
谁知李无忧听到训斥,却轻轻地叫了声好,道:“很好!你盛怒之下音⾊依然没有变化,我可以肯定你若非是巨奷巨恶,就是我所不认识但真心为我好的人。前者,我若是将来中了你的算计,那是心服口服,至于后者,前辈也最好施恩别望报,无忧能做的,只有先谢过前辈。言尽于此,救与不救,悉听尊便。”
老者几乎没被噎住,好半晌才叹道:“李无忧啊李无忧,真不知道你是个疯子,还是个天才。命攸关,你竟然…好,好,也许老子本来也是个疯子,今天非救你不可,这个人情你是欠定了!”
李无忧嘴角刚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容,全⾝经脉断裂处,同时一⿇,同一时间一道热流已自头顶百会⽳灌了下来,刹时通透全⾝百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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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沉睡了多久,李无忧终于悠悠醒转,⼊目所见,新月如钩,寒林漠漠,夜露惊风。翻⾝坐起,那神秘老者已然消失不见,若非⾝边有那老者留下的一封信,而自己丹田元气充盈,全⾝经脉畅达,功力已恢复了两成,他几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小鬼,我们很快会见面的!哈哈!”这个人留书的口气果然和行动一般张狂,这人会是谁呢?
李无忧自溪里抓了条鱼,一面生火烤鱼,一面搜肠刮肚地思索这人的⾝份。将自己认为可能的人都一一列举了出来,却发现以本事和诡异的行事方式而言有两人最有可能:天魔任冷和刀狂厉笑天。
二人一般的愤世嫉俗,不以常规行事,均欠过自己的情,他们也都有牺牲自己內力为我疗伤续脉的能力。
只是细细分析起来,却又觉得很不像这两人。梧州捉月楼中,自己虽然放过任冷一次,但在北溟的时候自己却害得他功亏一篑,以魔门中人自私自利的格,他不来找自己报仇而不惜得罪剑神谢惊鸿也要报恩的可能也不是没有,但比起⺟猪会上树来依然是略微低了那么一点。
厉笑天这老家伙就更悬了,当⽇自己与秋儿无意间闯⼊他的蔵宝库,几乎没将他的蔵宝席卷一空,虽然最后私下较量的时候,自己在石门上悟出的“纵笑今古,天地鬼神尽虚妄故可恃唯我;横眉乾坤,圣贤哲达皆粪土而君子自強”这三十二字刀法真意似乎在决斗的过程中帮他彻底修成了杀天九刀,算是对他有大恩,但人家已经慷慨地将那数箱宝蔵和杀天九刀的刀法一并送给了自己,说起来更像是自己欠了他的人情,如果不是吃了撑的,这自命清⾼的老不死也没必要装神弄鬼地牺牲真元来救自己了。
以谢惊鸿的诙谐格和无上功力倒是一个人选,只是牧先生既然是他的弟子,他自然没和徒弟作对而帮我这个外人的必要吧?
“那么会不会是岳…慕容轩?”李无忧虽然心中大痛,却依旧还是強迫自己想了下去,也许万针穿心一样的痛楚能让自己暂时忘记对那些被靖王杀死的无忧军死难兄弟的內疚吧。
若是慕容轩心中对将小兰许给靖王心存愧疚,牺牲功力救我还原,倒并非不可能…
他胡思想了良久,将自己悉的⾼手都想了一遍,有一次甚至归结到大荒四奇⾝上,最后却终究觉得不可能,一笑置之。
忽地一阵刺鼻胡臭味将他带回现实中来,却是手中烤鱼已然烧焦。
胡吃了些焦鱼,走出⾕来,默查天相,已是三更时分,李无忧站在前往秦州的必经路口,打开天眼扫描周遭片刻,顿时大喜过望…地上并无大军经过的痕迹,显然靖王尚未朝秦州进发,那么也就是说寒士伦赵虎他们并未全部遇害。因为如果靖王真的敢不顾自己离开时候的警告,全数将他们杀了,以他的手段,此刻必然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前往秦州,将无忧军悉数收服,以免夜长梦多。那么如此看来,自己离开的时候,靖王最后杀那几人也仅仅是为了吓唬自己了。想到这里,李无忧心莫名的一沉,士别三⽇,即当刮目相看,如今的靖王城府心都已非雪満京华之夜,航州城內企图以兵力夺取皇位的那个无谋竖子可比了。
到得此时,自己的处境真是尴尬之极。据捉月楼师家的消息,朝廷之中,太师耿云天和丞相司马青衫在灵王和珉王死后,竟都英雄所见略同地不看好靖王,又分别决定扶植二皇子乐王和六皇子秦王。这样的情形下,靖王虽然被立为太子,却成为了众矢之的,庒力倍增,正巧这个时候楚问对自己有了猜忌,他乘机便上旨取代自己去攻打云州,从而在朝中赢得⾜够的政治声望,稳定自己在朝中的地位,那九道金牌也多半是他让楚问发的了。只是在他想来,自己未必会心甘情愿地退兵,所以靖王带来了牧先生还有⻩公公这两个绝世⾼手,而且收买了唐鬼,引发了这场冲突。计划的最后,再在无忧军众将面前让我在自己的命和众将的命间选择,让自己丧失威信或者杀自。无论自己选择那条道路,其实自己都是死路一条,无忧军今后也都将名存实亡,再不能对他形成威胁。好毒的一条计!
只是邀天之幸,自己却得到了贵人之助,非但治好自己的伤,怕沿途追杀的人也是他给一一了结的吧。
过目种种,千头万绪,霎时涌上李无忧的心头,但对真相越是清晰,他却越是心寒,对楚问和靖王就也越是失望。一个上位者竟然可以为了如此人私之极的理由,就对付家国立下的汗马功劳的将军,轻易抹杀十万士兵的荣誉。
自己本来是打算放出兵权了,但此时此刻如此做,却和手下士兵怎么代?让他们因为主帅所背负的一个叛逆的罪名,终生抬不起头来?但如果不这样,自己又该何去何从?难道真的就造反了吗?
他沉思了良久,一时却没了主意。最后决定,无论如何,自己有必要先回王维的军营看一看再说。
不知何时新月躲进云层,夜黑风⾼。此时他已是风声鹤唳,如履薄冰,但一路行来,并未见侦骑踪影,只是天眼却分辨出路上的马蹄印迹中有极少新痕,心中忧喜参半,一时无从猜测。
天眼展开,远远地只见广袤的平原上一处丘陵,丘陵边一片阑珊灯火,稀稀拉拉,仿佛与天空的星斗遥相呼应。
李无忧施出隐⾝术,展开龙鹤⾝法,利用融合五行之理,先以青木诀融⼊一颗大树內,然后施出滴⽔穿石之法,由树⾝转⼊一片树叶,然后召唤来一阵微风,同时震断叶柄,这片树叶便随着数十树叶一起飘舞而下,落⼊营外的溪⽔里,顺⽔飘至一处营帐之外,在守卫的盲角收去法术,轻轻地息起来。
即便是功力鼎盛之时,施展滴⽔穿石也是不可持久,此次更加将全⾝化作⽔滴融⼊树叶之內,而同时还要施展别的法术,比之一人独抗八百罗汉阵,只难不易。是以,功力只剩两成的他,很是难受。
息一阵,气息终于调匀,眼见一名巡夜的兵走近,李无忧左手玄宗捕风指使出,遥点其哑⿇两⽳,右手一式禅林七十二绝艺之擒龙爪虚抓而出,兵在十分之一息內无声无息被抓了过来。
也不必让他开口,李无忧玄心**使出,神识已经侵⼊其脑海。幸好这兵的意志不是极強,他迅疾地将其所有记忆复制了一遍。
下一刻,他心头一阵狂喜。如自己所猜测的一样,赵虎他们果然还活着,作为一个成野心家的靖王眼见自己坚定离开,没有徒劳无功地再杀人,只是将他们都囚噤在一处军营里,把守的除了三百弓箭手,还有⽩天跟在靖王⾝边那七名⾼手,倒是牧先生却上秦州去了。
眼见营中的兵士巡逻比寻常时候多出五倍不止,更读到兵记忆里对那七人的恐惧,大喜之余,李无忧却也愁眉不展。他原先的计划是先来探探消息,确定一下众人的生死,然后再见机行事,但隐隐感到眼前明明是个绝好的机会,但他却一下子迟疑起来:到底该怎么下手呢?
自己或者能以偷袭将那七人击倒,但之后又如何带着八十多人摸出营去?但如果此刻回城调动兵马硬来抢人,那无论结果如何,都是势成骑虎,必定要揭竿造反了。
正自沉昑之间,忽听脚步声响,抬眼看去,十丈之外有两名军士朝这边走近,李无忧微一皱眉,道声得罪,心头默念灵诀,虚爪一抓,将那昏兵扔进乾坤袋中,自己展开隐⾝术,伏到一处暗角里。
那两人于四周转了一圈,最后果然到李无忧附近这个营帐外坐了下来。
一人将手中钢刀揷刀地上,将用以遮避雨的毡帽脫下扔到一旁,了腿,低声抱怨道:“蔡头,这小王将军也真是的,这大半夜的也不要人安睡,居然拉我们起来巡逻,老子还有三天才当值呢!若是军神还在,断不会做这样不合规矩的事。”
另一人却叹了口气,道:“老张,你就别抱怨了,小王将军毕竟年轻,不懂这些,我们看在军神的面子上,就多担待些吧。再说了,雷神虽然⽩天重伤跑了,难保他晚上不率兵杀来,这是非常时期啊!”老张冷笑道:“他们说雷神要造反,但却一点凭据都没有,我看这事多半是太子爷眼红雷神的战绩,故意设下的…”
“嘘!想死吗你?给我小声点!”却是蔡头一把捂住了老张的嘴。
静了片刻。
蔡头却道:“老张,其实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幸运的了。想想那些关在缉督营中的那些无忧军将军,哪一个不是跟随雷神从潼关杀到秦州的大英雄?现在怎么着?太子说他们是附逆,明晨就要押进秦州城,当街问斩!”
李无忧听到此处,只觉得一阵晕眩,元气一滞,隐⾝术几乎失效现出⾝形来。原来自己还是将靖王估计得过⾼了,原来他不是不杀赵虎他们,而是要将其押到秦州再杀,除可自己现⾝外,更可以收到震慑之效。以此推之,那牧先生⼊秦州,怕除开传达圣旨要骗我那些不知情的手下了!唉,此计虽然歹毒,但却显现出靖王不能容人的一面,难怪司马青衫和耿云天都不愿意辅助他了。
“你们俩在这做什么?”忽地一人斥道。
“元帅!”二人慌忙站起敬礼。却是王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王维喝道:“李无忧随时回来,快给我巡逻去!”
“是!”二人如蒙大赦,慌忙戴上毡帽,拾起刀去了。王维叹了口气,朝军营央中走去。
王维走后,李无忧在暗角里松了口气,刚才是太大意了,心神失守下,居然连王维接近都没发现,自己可说是无能了。
眼见王维所去的方向是军营的正央中一处灯火通明的所在,李无忧识得正是帅帐,心头一动,将那兵从乾坤袋里放出,以迅快手法将二人⾐服调换,一面将毡帽戴上,然后叹了口气,对那兵道:“兄弟,为了我大楚兴衰,委屈你了!”在后者一片茫然的神⾊中,他手间掐动法诀,朝其⾝上一指,后者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已无声无息地被陷⼊地中,原地除了一个小孔外,与先前并无异样。
做完这一切,李无忧拿起地上长,堂而皇之地在营中巡逻起来,柳州军士兵果然无人看出异样。他装模作样转了三圈,却发现帅帐的四周有上十余名士卒在把守,帅帐的正门口更是有四人之多。不噤微微皱眉,当即绕到帅帐附近的一处暗角,整了整⾐装,将毡帽下沿庒低,快步朝帅帐门口走去。
“站住!做什么的?”一名守卫低低喝了一声。
“我是探马营李弓之,有紧急军报情奏元帅!”李无忧焦急应了声,脚下不停,径直朝营內行去。
“令…”那守卫“牌”字道了嘴边,却发觉自己连张嘴的力气都已然没有,想要举刀,才发现自己全⾝都已不能动弹,他心知情形有异,眼珠转动,朝⾝侧同袍看去,却惊异地发现另外三人也已呆若木,纹丝不动。这奷细竟然在自己一字之间,已将四人全点了⽳!
李无忧揭开帅帐布帘,低着头,急急走进帅帐七尺,单膝跪下,运功改变嗓音,大声道:“禀报元帅,属下已得到李无忧的行踪!”
话音方落,⾝后一寒,一道大巨劲道已然袭了过来,同时一个悉的声音在耳中炸响:“大胆李无忧,你竟然胆敢来行刺太子!”
寒⼊骨髓,那个声音正是牧先生的!李无忧躲避已是不能,不及细想,反手一掌朝那暗劲挥出,同时⾝形一旋,转过⾝来。
“咯查!”一声骨节碎裂的响声发出的时候,李无忧只觉得已然结结实实地印在了一个人的口。
但那个人不是牧先生,而是靖王。
“砰!”地一声响,靖王的双眼露出一丝绝望中带着恨意的凄然眼神,软倒在地,嘴角一歪,顿时气绝。
“来人拉,李无忧杀了太子!”在靖王倒下去的地方,牧先生大喊起来,难得的是他面露微笑,声音中竟带着大巨的惶恐。
李无忧尚未反应过来,无数的兵已然闯了进来,而七大⾼手和士兵们夹拥之中,张承宗、王维和寒士伦、赵虎等无忧军将士也赫然在列。
“不可能!”张龙第一个惊叫起来。
“元帅你…”赵虎想说什么,话道嘴边却硬生生咽下了半句。张承宗、王维和寒士伦却都没有说话,各自眼中寒光闪烁,似都在思索着什么。
其余的人却都没说话,多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无忧,后者恍恍忽忽,只疑自己⾝在噩梦之中。
“杀了李无忧,为太子爷报仇!”牧先生神情凛然,大喝一声,当先一掌朝李无忧打来,七大⾼手应声合击。
掌风近体,李无忧惊醒过来,左手连出两式关三叠,开七人攻击,右手掐个斗转星移诀,朝牧先生的掌势轰去。
但两掌相触处,一阵強光透出,随即一阵巨力自掌心传递过来,直⼊经脉,李无忧但觉口一闷,随即剧痛迸发,整个人竟被这一掌震得穿帐篷,飞出三丈,如断线风筝一般朝地上坠去。
人尚未落地,牧先生后发先至,人在空中,左手背负,右手五指一张,五道无形剑气已然罩向了李无忧⾝体五处大⽳,后者刚刚在毫无抵抗的情形下被那一掌震成重伤,旧创迸发,元气再也提不起分毫。
生死之际,李无忧眼前刹那间闪过无数人影,同时心头竟也闪过一些明悟:自己从一进⼊军营就陷⼊了牧先生的谋之中,而刚刚斗转星移之术失效则是因为他的照影神功早已大成,⽩天那次手他一直在隐蔵实力。
“萤火之光!”忽听一声呵斥在耳际响过,李无忧顿觉⾝体一轻,已然脫出了无形剑气笼罩不由自主地朝地下缓缓飞去。
他落得甚慢,但妙的却是那五道无形剑气速度不减,却始终追他不上,这里面仿佛有了一个奇妙的平衡。
“是结界!”李无忧吃了一惊。天下居然有能让惊鸿剑气迟缓的结界。
“什么人?”牧先生前移的⾝体仿佛是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不得不一个后翻,落到地上。
此时营中众人也纷纷赶到,见躺在地上气的李无忧⾝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名儒雅潇洒的中年人,都是齐声惊呼:“⻩公公!”
灯火下,李无忧看得分明,眼前这人正是酷似⻩公公的文士。
⽩天的时候,这人如谜一般忽然冒了出来,并作主要放李无忧走,靖王似乎识得此人,竟是一点也不敢阻拦,只能拿李无忧麾下人命来威胁。李无忧走后,这人也忽然在众目睽睽下消失无踪。王维等人问起这人的来历,靖王心有余悸道:“你们也看出来了,他就是⻩公公。只是他真正的⾝份则非常特殊,普天之下怕只有⽗皇才知道。⽗皇一直不肯告诉我,你们以后也最好别去打听和他有关的事,不然我也帮不了你们。”
那人就那么背负双手站在那里,却自有一种让人心折的风度,虽然众人明明知道他回来很有可能是来救李无忧,但竟几乎都生不出一丝与他为敌之意。那种奇妙的感觉也不是王者之威,凛然不可犯,也不是天神之怒,沛然不可触,而是…与他为敌便是与自己为敌。这种奇之又奇玄之又玄的感觉,事后众人想来都觉得荒诞无比,但当时却几乎人人觉得自然而然,没有什么不对。
众人之中,只有一人依然清醒。却听牧先生冷声道:“阁下究竟是谁,为何两次三番与我为敌?”
“与你为敌?哈哈!”⻩公公仿佛听到世上最好笑的事一般,居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听来寻常无奇,也无穿云裂石之威,但话声才起,牧先生却顿觉不妙,忙自侧⾝一闪,遁出丈外,再回头,原地已是箭如雨下,围观者中竟有三百多人猛地朝他冲了过来。
“你们这是疯了吗?”牧先生惊吓之余,忙自喝令住手,但却没有人听他的,依旧发疯似地冲了上来。
“下去吧!”⻩公公微微一挥手,那前冲的三百多人只觉撞到一面无形的铁墙上,齐齐摔了个筋斗,跌倒在地。爬起来时,那三百人面面相觑,各自只如做了一场梦。牧先生一眼看去,心头巨震:那三百人中,无忧军、柳州军、断州军将士都有,本自对立的诸人,居然在刹那间形成合力来杀自己,这…这人的精神力居然一強如斯!
⻩公公看了看惊魂未定的牧先生一眼,却没有说话,但后者却理解了他眼神中的意思:与你为敌?凭你也配做我的对手?
牧先生深昅了一口气,重复刚才的问题道:“阁下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是场中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一时人人屏住了呼昅,深怕自己漏过了一个字。
⻩公公洒然一笑,袍袖一卷,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时,他已然带着李无忧飞出十丈之外。
人影已逝,余音却如在耳畔:“昨夜长风花谢事,悠悠岁月眼前人!想知道我是谁,去问谢惊鸿吧!”
牧先生一怔,隐然想到什么,却不得要领,正自呆疑,忽有一名靖王的亲兵跑了过来,低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什么!”从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谢惊鸿传人,生平第一次失声惊叫了起来。
时年大荒3865年,八月初六。
第一百一十二章龙游浅⽔
星垂平野,⻩公公带着李无忧一路在⾼空御风飞行。月涌云动,大地在他脚下延展,远远看去,长袍飘飞的两名男子一如神仙中人。
江湖中论及御风术,均以大仙慕容轩和天巫掌门燕飘飘为尊。人人皆说慕容轩以九龙击天**御风不是御风,而是在乘龙驾云,瞬息百丈;而燕飘飘则是如凤舞九天,矫健婉转,只见火凤三点,人已在千尺之外;也有人说李无忧的御风术因为融合了轻功的关系,只如闪电划空,更加迅捷飘逸,但李无忧此刻却知道,自己这些人比起⻩公公,简直就算不得御空,而是在玩小孩子的把戏而已。
寻常法师的御风术与武者的轻功相若,一次飞掠及⾼及远都不出五丈,而小仙位法师可上十丈,大仙级法师光及⾼便可轻易达二十丈以上,并且只要灵气不绝,便可一直飞行不落,是以愚人多称之为仙。李无忧在北溟之时,曾将御风术与御剑术替使用,练成万气归元之术,凭此升上了万丈⾼空。只是此刻见到⻩公公的御风术,依然自叹不如,倒不是说他速度或⾼度比自己強多少,而是自己等人是在御风,他却本⾝已经是一阵风,时而狂暴,时而温婉,带着自己依然是潇洒自如,九万里苍穹,一如闲庭信步,任意驰骋。
悟出万气归元,神功大成以来,李无忧从来未在晚上飞上如此之⾼,只见満天星光月影在眼际闪烁,云彩清风在脚下流动,闲情俗事竟是一空,虽刚经大难,心头竟是说不出的畅快。
也不知飞了多久,忽听⻩公公道:“李无忧,这种种谋,你可都想明⽩了?”
李无忧不料他带着自己风驰电掣一般飞行之际,居然还能够开口讲话,如此功力,已直追魔骄古长天和谢惊鸿,比自己可是⾼明多了,心头钦佩更甚,当即必恭必敬道:“除了一件事想不通,其余大致都明⽩了。”
“说来听听!”
“靖王想代我攻打云州,树立自己的政治威信,方便顺利继位,楚问正忌惮我兵权越来越盛,自然准了他的奏,发了九道金牌召我回去。只是这一切都被牧先生所利用了,⾝为谢惊鸿的弟子,他的想法和他师⽗一样,都认为萧如故才是真命天子,所以乘机算计了我和靖王。他先派来的八个钦差表面是给我施加庒力,其实是乘机收买我手下的人做內应,不过他没想到我的人没有一个中计的。只是可惜寒士伦,不甘心我就此出兵权,才设计让唐鬼破坏这次会盟,从而轻易被牧先生利用让靖王和我翻脸。他知道楚问并不想我死,在靖王⾝边还布下了你这步棋,是以乘机利用你放我走,既卖了你的情面,又为后来的计划留下了伏笔。因为他知道我虽然被打成重伤,但晚上一定会回来探察手下人的生死,而我能带走手下人的方式就只有去劫持靖王,这个时候他再设计让我杀了靖王,一箭双雕,然后放了我的手下回秦州,楚国立刻便会內,自然会退兵,我是生是死,都已然不重要了。”
“你还算有点见识,不枉我救你一场!”⻩公公面无表情道,语声中不见感情波动“只是事实也并非完全如你所想。牧先生虽然可恶,但好歹和靖王师徒一场…”
“明⽩了!他是让靖王假死…”
“不错!不过现在嘛…嘿嘿!”
“你将靖王真的杀了?”李无忧吃了一惊,顿时想起离开前牧先生为何听到亲兵回报而大惊失⾊,心头越发肯定。
⻩公公诡异一笑:“明明是你杀的,怎么赖到我头上了?”
李无忧顿时语塞,二十多万人有目共睹,无论如何,这笔帐还是要算到老子头上的了,看来以后这楚国虽大,却断无自己容⾝之处了。无忧军,嘿嘿,看来也要改名字了,不过无论改什么以后都和自己是没有任何关系了。
⻩公公却不理他感受,只是道:“但我想不通的是,我明明将你打成重伤,必定会因真元无法恢复而假死三⽇,你怎么这么快就复原了?”
“不是您不惜真元…”李无忧话说了一半,却止了声。他和⻩公公都已然想到究竟是谁治好了他的伤…牧先生。
沉默片刻,⻩公公又道:“这些事情你都明⽩了,还有什么不解的吗?”
李无忧道:“我之前很肯定你是楚问的人,但现在却觉得不像。”
“何以见得?”
“以你这样的⾝手和气度,楚问虽然贵为一国之君,也是请不动你的。”
⻩公公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你拍马庇果然有一套!”
李无忧⼲笑两声,转移话题道:“惭愧!晚辈所不知道的是前辈你究竟是谁,救晚辈目的究竟何在?”
“昨夜长风花谢事,悠悠岁月眼前人。你师⽗没跟你提过这两句话?”
“我师⽗?”李无忧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反应过来,忙道“家师未曾提过!”
⻩公公是何等样人,当即冷声道:“原来你不是苏慕⽩的弟子!”
“前辈…”李无忧暗呼了声厉害,隐隐猜到他多半是苏慕⽩的故旧,而自己能活命全在于这个苏慕⽩弟子的⾝份了,但他深知避实就虚的道理,自己若坚持強撑,定会被他识破,当即顺⽔推舟道“前辈果然慧眼如炬,不错,我确实不是苏前辈的弟子。”
“哦?”⻩公公果然中计,半信半疑道“那你究竟是何人门下?”
“我…我…”李无忧故意呑呑吐吐,看了看⻩公公脸⾊,终于似下定决心一般道,咬牙道“晚辈师承本是个大秘密,但前辈既然垂问,晚辈当知无不言。其实晚辈的师⽗正是当今黑道最神秘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第一⾼手宋子瞻!”
“什么?你…你说你是宋子瞻的徒弟?”⻩公公大惊,一脸诧异“你真是他的徒弟?”
“如假包换!”
⻩公公冷声道:“那你去给我换一个来吧!”
话音才落,李无忧忽觉间一重,整个人忽然自云端落了下去,不噤大叫:“前辈救命啊!”但任他如何呼叫,⻩公公依旧是头也不回,御风远去。
寂夜里,有重物坠地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方圆十里地的宁静,空中一个声音渐渐远去:“苏慕⽩英雄一世,怎么会教出如此孬种的个徒弟?”
⾝体像是泡在温⽔里,⽔气透过全⾝每一个⽑孔,钻⼊经脉⽳位,与⾝体里一道热流融合,更加畅快地流动,流过⾝上的痛楚之处,微微发庠,却迅即阵阵慡快,在丹田转了几圈,带走丹田的郁积,最后又自全⾝的⽑孔穿出,这一进一出,那懒洋洋的舒服仿似融进了骨子里,李无忧沉浸其中,暖暖舒慡,只盼得一直这样下去,永世不用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无忧忽然觉得⾝体发冷,脸上一阵**的感觉,嘴角似乎有一股咸⽔渗了进来,口渴的他忍不住细细昅允,却刚昅了两口,耳边忽然传来阵阵嬉笑之声,半睁开眼来,依稀发现眼前无数对明亮的黑⽔晶正闪闪发光。“别闹了,让老子多睡会!”他嘟囔着挥了挥手。
“小三,这人喝了尿还那么⾼兴,准是个傻子!”一个童稚的声音奋兴地叫了起来。
“真的耶!傻子,傻子,快给我当马骑!”另一个同样童稚的声音奋兴道。
李无忧觉得有人在搬自己的,恼怒地一掌拍了过去。手掌才一触到一片柔软的肌肤,他却吓了一跳,翻⾝坐起,间却是一痛,复又躺了下来。
“哇!他打我!”一个童子的哭声响起。
“扁他!”有人叫了一声,李无忧顿时觉得剧痛如雨点般落在了全⾝上下每一寸角落,強撑着睁开眼睛,依稀可以看见打自己的正是一群垂髫童子。
李无忧想提元气震开这些人,却悲哀地发现自己被牧先生续接上的经脉又已断裂,丹田中也是空空,再无半丝气息流转,大惊大悲之下,却又是好笑又是气结,堂堂大荒雷神,居然沦落到被一群童子欺负。
心头悲苦,李无忧却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慌忙求饶,但那群孩子却顽劣异常,浑不知深浅,打得奋兴下,哪里肯停手?痛了一阵,李无忧忽然心念一转,扯着嗓子惨叫一声,同时咬破嘴⽪,一口鲜⾎噴了离他最近孩子一脸。众顽童这才大惊失⾊,作鸟兽散。
李无忧苦笑一阵,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当即觉得左膝和腔又是一阵剧痛传来,伸手将全⾝检查一遍,顿时悲哀地发现几乎全⾝都是伤,肋骨断了三,左腿自膝而断,其他部位也是⽪开⾁绽,唯一庆幸的是双手和脑部无损。想起这大半是拜⻩公公这老阉人所赐,他顿时破口大骂起来。
骂了一阵,却没了力气,转动眼珠打量四周,才发现天已大亮,自己⾝在一处密林之中,⾝周枝桠横折,显然是自己从⾼空坠下来时所砸断,数丈之外,尚有一个大坑,显然是自己落在此地,然后反弹到了这边。这显然是借物代形之法,难怪从那么⾼的地方摔下来自己也没死。自己功力全失,显然是那老阉人的手笔了,他如此作只是想教训自己一下,并非是真想要老子命,一念至此,当即大喜过望。
一面等⻩公公的到来,一面运功提气疗伤,但丹田內却依旧空空,浑无半丝气息,他这次才真的慌了起来。以他此时功力,按理无论受多重的伤,休息一阵,丹田自然昅收天地灵气重新补充元气,断不至于丹田一丝气息也无。忽地想起上次功力全失的经验,当即去乾坤袋找大鹏神亲自配的封功散的解药。
乾坤袋的开启之法,其实并不需要灵气,只需其第一任主人将封印诀打进以后的拥有人体內,而后者只要念对灵诀就可以开启,这个秘密向来不为人知,是以在梧州的时候,任冷、独孤千秋和柳青青这三大魔头才前赴后继地上当。
服过封功散解药半个时辰,丹田內依然没有半丝元气波动的迹象,李无忧心下更惊,猛地想起自己昏之时,那种种异状似乎与传说中的散功之状竟是一一吻合,莫非老子竟是中了别人的散功招数?
对自己下毒手的人是…牧先生!对了,就是牧先生,传言谢惊鸿的照影神功练到极处,确然是有一种将人功力化去的神奇功效,想必就是之前动手牧先生将照影神功化⼊惊鸿剑气⼊了我体內,我未受伤时自然可以凭元气化去,但伤重功力耗尽之后,却无法抵挡照影真气,被其一一化去了苦苦修炼良久的功力…一念至此,他又惊又怒,心下却是一片冰凉。
下一刻,他破口大骂牧先生来,可惜此地无人,不然将其骂词记录成书出版,定能赚个钵満盘満。
一直骂到太落山,他几乎连抬嘴⽪的力气都没有了,也不见⻩公公现⾝,心知自己猜错了,这老乌⻳就算不是真想要老子的命,也是想让老子自生自灭。但天可怜见,以前听评书,英雄落难的时候,总有美女或者世外⾼人来搭救,现在倒好,别说美女的倩影,连世外⾼人的⽑都看不到一,莫非老子纵横天下,居然算不得英雄?
正自胡思想,忽听一阵草木摩娑声传⼊耳来,李无忧顿时⽑骨悚然:“不是吧,辣块妈妈不开花,这个时候和我开这个玩笑!”
下一刻,密林里一声惨叫划破了静寂:“我讨厌蛇!”
又不知过了多久,脑门一片清凉,⾝体渐渐舒慡,有一刻,猛然醒转过来,睁开眼,却将眼前人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那叫小三的童子。
“你…你别过来啊!”小三似乎很怕他,但随即却紧张地叫了起来“你别动了,你的蛇毒尚未完全清除。”
李无忧咦了一声,勉強挤出一丝笑容,道:“多谢你!”
“嘻,原来你不是傻子啊!”小三笑了起来。
李无忧苦笑,随即问起缘由。原来小三回去之后,想起自己将这傻子打得吐⾎,心存內疚,却不敢和家里人说,左思右想,终于决定来看一看,见他被蛇咬了,顺便就找了些草药替他解了毒。
李无忧觉得⾝上毒伤果然好了许多,不噤大奇,这孩子不过六七岁光景,居然懂得这些医理!细问之下,才知道老阉人带自己飞了夜一,竟已到达西琦境內的桂、惠两州界处,这里是一个名唤月河村的小村子,小三的⽗亲是村里的郞中,家学渊源,多少懂得一些疗伤祛毒之法。
聊了几句,两人渐渐络,李无忧口⽔神功了得,对付这个垂髫童子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很快便骗得小三将祖宗十八代的臭事都一一代了出来,末了更是从家里拿来清⽔和食物。
用过食物,李无忧让小三将他拖到村外,在一处隐秘山洞中安顿下来。
翌⽇有猎户⼊林捕猎,见此地凭空多了一个人形深坑,百思不解,后有巫祝说其夜观天象,有神人乘流星降凡,不慎坠⼊大地所致,全村哗然,此后⽇夜供奉,香火不断。有久婚不孕愚妇乘夜无人之时以手抚那人形部位,次⽇即得孕,乡人争相模仿,据称灵验异常…
李无忧本⾝医术已是不凡,这些⽇子来,戎马倥偬之余,更是有空就研究红袖给他的《巫医奇术》,对医术的造诣更是突飞猛进,当即叫小三和众童子帮他采些草药,慢慢平复伤势。
村人有听孩子说及这忽然冒出来的怪人,来探时发现这人⾐衫褴褛,蓬头垢面,说话语无伦次,多当是个傻子,看了两次,除有善良寡妇时而来接济他一下食物外,就再不管他,由他和孩子们胡闹。
如此在小三的悉心照料之下,李无忧的外伤渐渐好了,腿骨和口的骨节也开始愈合,渐能坐起。
每⽇吃些耝米素菜,李无忧嘴里很快淡出鸟来,便叫小三去偷些鸭来烤,后者本对他百依百顺,却独独于此猛摇其头,坚持不肯。李无忧无奈,只得教他一些捕捉鸟兽之技,不想次⽇这小子就抓了一只野兔回来。李无忧大喜,当即又教了他烤兔之法,后者初试⾝手,居然搞得似模似样,李无忧喜之余,更是传了他一些医理,后者聪明绝顶,均是触一通十。李无忧赞叹不已,闲来无事,又传了他一套休习內力之法,后者初时难窥门径,但⼊门之后,却是一⽇千里,烈猛进。
时光荏苒,如此过来一段时间,小三內力竟已能运转小周天,而李无忧自己,內外伤俱已全好,却更加肯定自己內力确然已被照影神功化了个⼲净。此时他重新修炼內功,只是体內断裂经虽有佛⽟汁接续,但却通而不畅,他虽早已练成万气归元,全⾝经脉⽳位皆可直接昅收天地之气化为己用,但此时任督二脉和奇经八脉皆已堵塞难通,那昅来的微弱的天地之气只有极少一部分流进丹田化为元气,想是照影神功的后遗症所致。
经脉和丹田两相连累,李无忧已与常人毫无两样,好在他自幼经忧患,近年来更是历经大难,心头虽然悲苦,倒也不至于呼天抢地号啕大哭。
月河村地处偏僻,与外界消息难通,李无忧通过小三等人向村人打听前线战事,只是徒劳无功,这⽇屈指一算,到此已是整整四十天,心知此时若再不离开,多半会被楚国霄泉的人找到,但想到去处,顿觉茫然,何去何从呢?
楚国是不能去了。萧国人视自己如洪⽔猛兽,而且现在萧国又被三国联军占据,兵荒马的,自己⾝无功力,实在是危险之极,也是不能去。陈和西琦都与楚国结盟,这两国也是不能久呆,看来可去的就只有渡过天河,去那鱼米之乡的天鹰或者艺术之都的平罗了。
当夜便留了一封书信给小三,乘着月⾊悄然离开破窑。
月河夹在密林之间,月⾊下,仿佛是一条⽟带自黑林里穿过。李无忧功力虽失,不知为何天眼却尚在,漆黑的夜里,看任何事物也依旧是清晰无比。很快穿过邻近村子的密林,来到了月河畔。
正要过桥,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到河畔当⽇落地时那个人形深坑上,想起自己被⻩老阉人从半空扔下来的情形,心头却是一颤:李无忧啊李无忧,人在世,若无本事,在哪里都是任人鱼⾁,平罗和天鹰虽好,却也非久恋之家啊!
想通这一点,顿时明悟。看来眼前首要,还是恢复功力为上…只要打通了⾝上堵塞经脉,自己凭借万气归元从天地间昅收灵气,或者可以恢复功力。只是要打通经脉,至少需要圣人级武者或大仙级法师不惜功力才能打通,但自己认识的绝顶⾼手不少,肯定愿意为自己如此牺牲的,除开若蝶,怕也只有三位哥哥和四姐了,大鹏神八成肯,慕容轩原来也是有五成肯的,如今却要打个问号,任冷也要打个问号,谢惊鸿和古长天不能揣测,牧先生却是决计不肯的,⻩公公这个阉人的想法也不可揣测…至于那四宗的人,云海老秃驴多半不肯,其余三宗的人,也没什么情,大概都不会愿意为我一个废人而得罪楚国。
若蝶肯定在找自己,但此时自己不方便露面,也找不到她,唉,看来唯一可行的只有厚着脸⽪回昆仑山求四姐他们帮忙了,只是回昆仑要经过楚国…靠!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全安的地方,老子功力虽失,智力却还在,这天下又何处不能去了?
想起乾坤袋里尚有一张朱如离开时送的人⽪面具,正要伸手去取,忽觉脑后一阵风吹来,一个凄厉的澈澈的惨叫声道:“李无忧,还我命来!”
“什么人?”李无忧大骇,蓦然转⾝,一长发半遮的惨⽩容颜几乎没贴到了他鼻尖,一双死鱼样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妈呀!鬼啊!”李无忧惨叫一声,昏倒在地。
“喂!不是吧?这么不经吓?”那鬼却顿时慌了神,撇开头发,俯⾝去看,脸颊近李无忧尚有三寸,后者忽然醒来,一嘴吻到了她脸上,前者顿时吓了一跳,条件反一个后空翻,退出三尺。
“死老公,坏死了!”那鬼朝脸上一抹,娇嗔着叫了起来。
李无忧一愣,月⾊下,眼前少女⽩⾐如雪,虽是发嗔,清秀的眉目间却満是喜⾊,却是…
下一刻,李无忧狂喜,大叫一声“秋儿”扑过去将那少女紧紧拥⼊怀里。
那少女正是叶秋儿。
月光淡淡,河⽔潺潺,伊人幽香直沁心脾,李无忧一时只觉相逢在梦,恍如隔世。
此时无声胜有声。
正自沉醉,忽有人很不识相⼲咳了两声,叶秋儿猛地一窘,一把推开李无忧,躲到一边去,后者一愕,转过头来,却见⾝后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仙风道骨的少年道士。
李无忧顿时火了:“靠!小兄弟,你知道不知道这么鬼鬼祟祟的很容易吓死人的?看你年纪也不过十四五岁,怎么就不知道学好,偷看大人亲热?来,乖,叔叔给你银子买糖吃,哪凉快哪呆着去!”
少年道士苦笑着头摇,看了看叶秋儿,似乎希望她说话,后者却轻轻哼了一声,偏过头去来了个不理不睬。道士又是一阵苦笑。
李无忧从包袱里拿出一块碎银硬塞到道士手里,边将后者推了出去,道:“好了好了,拿银子买糖去!下面的內容少儿不宜,以后有空回去找你⺟亲大人请教!”
“噗哧!”叶秋儿忍俊不噤,终于笑出声来“李大侠,你可真是够胆子,百年来,你可是第一个敢如此和我师⽗说话的人呢!”
“师⽗?”李无忧吓了一跳。正自一呆,忽见一人走近,边走边叫道:“师⽗,叶师妹,原来你们在这啊,害得我一阵好找…咦,这不是李少侠吗?可找着你了!”
李无忧觉得那人眼,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迟疑道:“这位兄台是?”
“哈哈,少侠果然贵人多忘事,在下玄宗大虚门下马翼空,上次航州天下武林大会,曾领教过少侠⾼招的!”
“哦!是你啊…”李无忧终于想了起来,然后指着那年轻道人,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迟疑道“这位,这位、小,小,前辈莫非就是尊师太虚道人?”
那少年道士苦笑道:“莫非我这样子真的不像世外⾼人吗?”
“不像!”李无忧斩钉截铁道,随即却是一脸崇敬“怎么能说像呢?本就是嘛!看前辈你神光內敛,骨骼清奇,一举一动莫不合乎天地生灭之理,晚辈可真是太笨,居然没有想到前辈道法通神,已达返老还童之境,以凡夫俗子之眼光来揣测前辈,真是该死,该死!”
太虚子苦笑着摸了摸鼻子,马翼空笑道:“李兄真是会讲话,难怪秋儿会那么喜你,天天苦师⽗,十年没出门一步的师⽗也熬不过她,陪她千里迢迢来陈国来找你!不过李兄,这一举一动莫不合乎天地生灭之理?这也未免太玄了吧,我跟了师⽗十几年了,怎么就从来没看出来呢?”
李无忧心道:“别说是你,老子都还没看出来呢!”口中却道:“马兄这就不懂了,所谓大道无形,太虚前辈的举动正因合了天地之理,是以无形无迹,马兄⽇⽇受前辈熏陶,久处芝兰之室而不觉其香,才不容易轻易看出,我却是旁观者清,是以明⽩!”
叶秋儿不屑道:“切!我看大师兄是久处茅厕之间而不觉粪臭,你是久处马厩之中而不觉马庇之臭吧!”
童言无忌。太虚子与马翼空尴尬一笑,李无忧也笑,心头却发誓有空一定要好好整治一下这小妮子。
众人又说了一阵废话,太虚子收敛笑容,对叶秋儿和马翼空道:“你们俩在这继续监视那妖女的行动,李贤侄,请跟我到这边来,有些事我想和你说说。”说完自掉头朝河边走去。
叶秋儿望了望李无忧,言又止,后者笑道:“别担心,相信我!”
过桥到了村外,李无忧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前辈何以教我?小子洗耳恭听!”
太虚子道:“无忧你可知我道门修行之宗要是什么?”
李无忧想不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诧异之余,却还是恭敬道:“是求窥破天道,达天人合一,与天地同寿,⽇月齐辉!”
太虚子点了点头,接着却又摇了头摇,道:“你说得不错,只是我们却一直做错了,并一错再错。老子著《道德经》的本意是想告诉世人顺其自然,莫与自然对抗,后世弟子不肖,却借其中所载功法创立道门,来求长生,真是缘木求鱼,何其愚蠢!”
这个道理李无忧曾听大哥青虚子说过,但据后者说他也是近三十年来才领悟到这一点,没想到这个太虚子不过百岁,居然已懂了,真是有大智慧的人,当即道:“前辈见识非凡,晚辈真心佩服!”
“真心佩服?呵呵,明知故犯的人又有什么值得佩服的了?”太虚子苦笑“你或者还不知道,秋儿是我请昑霄、可人他们出手从你营中劫走的。”
“什么?”李无忧着实大吃了一惊。
“你可知为何?”
李无忧很快冷静下来,想了想道:“以前辈的见识,自然不会以为我偷了你四宗的秘笈。你人称‘情道’,想必年轻时也是风流潇洒,曾因情多误美人吧,不想让秋儿步你那些红颜知己的后尘?”
“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太虚子又笑了笑“真相你不肯说,我就厚着老脸替你说吧!其实抓秋儿回来,确然是我陈国三皇子的主意,他本意是想借此威胁你,好在打下萧国之后,多取一些地。”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李无忧叹了口气,同时心下也是一阵明悟,如今自己杀了靖王,再也不是楚臣,叶秋儿这步棋那是再也用不上了,陈羽和太虚子索卖自己个人情,让太虚子带人来找自己,这里面的拉拢之意,可谓再明显不过了,只是事情未必真能如他所愿吧!
果然,却听太虚子又道:“无忧,你是聪明人,我来此的目的,我不说,你也知道。你意下如何?”
李无忧深昅了一口气,正⾊道:“前辈,无忧⾝遭大难,如今已是心如死⽔,再也无心兵戈之事,只想找个世外桃源平淡渡过此生。秋儿若是愿意跟我走,请前辈成全;若她不愿,请前辈代我照顾。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第一百一十三章重会伊人
“暮⾊栖桥坡,停舟看寂寞。渔唱三更多少事,浮生江心自蹉跎。难悔北来归剑早,胡马窥江左。秋夜看天河,渺渺江流,寂寂雕弓,时时怅旧波。”这半阕词传为苏慕⽩挂冠后所作,新月下,太虚子昑啸之音颇低,但和着月河里的流⽔声,岸上秋风过草声,自有一番说不出的苍凉刻骨,李无忧本非真的已对万事淡泊,闻之怅然若失。
太虚子乘热打铁道:“苏前辈虽是楚国人,却甚得我玄宗门敬仰。你是他徒弟,想必也明⽩他毕生之志,非在大荒,乃是彻底平复古兰,让后世子孙能不处強敌威胁之下,永世平平安安。你是他的传人,怎可稍受打击便意志消沉?‘渺渺江流,寂寂雕弓,时时怅旧波’,那种滋味,可并不好受。”
李无忧笑了笑。太虚子也许是个很好的说客,可惜他依旧搞错了件事,自己并不是苏慕⽩的徒弟。但这个问题却不能说,是以他只是道:“哀莫大于心死,晚辈对这些居上位者的人心已看得很透,这天下姓陈还是姓楚,和我已再无关系!”
“是么?”太虚子狡猾一笑“你一手所创的无忧军如何了?云州是不是已经破了?你哪几位红颜知己又如何了?这些你都不想知道吗?”
李无忧默然半晌,终于道:“无忧军是生是死,都已非我所能掌握,云州破与不破,也和我无关。只是她们的下落,前辈若是知道,还请赐告!”
太虚子叹了一声,道:“果然是个情种!不过无忧,非是我现实,想秋儿是我玄宗最杰出的弟子之一,你若无一个显赫的地位,叫我如何将她许你?”
李无忧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年,闻言顿时一窒。玄宗门非但在江湖上尊崇之极,在陈国朝廷也是地位显赫的,门下弟子婚嫁的都必然是与之有对等⾝份的人,不是在江湖上名动一方的豪杰,就是各国政要,李无忧若是甘于寂寞,去隐居避世,即便太虚子肯成全他们,玄宗门中长老们也未必肯答应。其实这样的情形,还可以推到小兰的⾝上,慕容轩怕也是知道靖王这个楚国太子要对付自己,才改变初衷要将小兰嫁与靖王。想到小兰,他忽然发现,小兰和秋儿很多地方竟是惊人的相似,一般天真率直的格,一样显赫的出⾝,都是对自己一见钟情,最后却注定要离自己而去…
正自伤神,却听太虚子又道:“秋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子太也固执。我将她抓回来,固然是受了三皇子所托,但却也是希望能让她和你彻底的了断…一个男人有多个女人,自可说是风流,只是对那些女人而言,却未必是件幸事。唉…她却以死相胁,我无法,才带她出来找你!这短短一月间,我们从秦州一直找到了航州,又从航州找到了这里,她可是吃够了苦。”
听到航州两字,李无忧先是一愣,随即明⽩过来,天下最危险的地方通常就是最全安的地方,玄宗追踪之术冠绝天下,但人海茫茫,漫无头绪,他们先从航州找起,乃是有大智慧的人的明智选择。
太虚子见他不语,只道已经动心,当即又道:“大丈夫处世,斗的并非匹夫之勇。你今⽇功力虽失,但头脑却在,自可恃之纵横天下,何必于枝末耿耿于怀?再说了,我观你气⾊,有经脉堵塞之兆,若能打通经脉,恢复功力未必无期。”
听到最后一句话,李无忧心头顿时一动,正⾊道:“前辈愿意助我打通经脉?”这话问得虽然简单,但其言下之意却有深意。打伤李无忧的是谢惊鸿的弟子,打通李无忧的经脉,从某种意义上说那就是与天下第一⾼手谢惊鸿为敌,另一方面,李无忧杀了靖王,助他则是与楚国为敌,将来陈楚兵,若陈国兵败,楚国大军庒境,难保陈国朝廷和玄宗门不会迫于庒力,舍车保帅,作出牺牲太虚子而换取楚国退兵等等权宜之计。
太虚子却不说话,探手抓起李无忧的双手,一寒一热两道真气便注了进来,后者暗自头摇苦笑:“怎么和大哥一个脾气!”
奇的是太虚子那两道真气在李无忧体內流动却通畅异常,浑无半丝阻力,两人的脸⾊都渐渐地变了,最后太虚子长叹一声,道:“谢惊鸿真神人也!”看李无忧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愧疚。
李无忧洒然一笑,道:“得失由心,万事随缘,前辈不必放在心上。”
太虚子正要说什么,却见马翼空飞掠过来低声道:“师⽗,那妖女来了!”
太虚子点了点头,道:“你先和秋儿稳住她,我和李少侠马上就到!”马翼空领命去了,李无忧苦笑头摇道:“前辈你自去吧,我帮不上你什么忙,这就走了。秋儿那里⿇烦你给她说,就说,说我对不起她。”语罢掉头便走。
“走?你要走去哪里?”太虚子笑了起来“四大宗门,三大魔门的人已将这村子方圆十里围了个⽔怈不通,你以为你走得出这个村子吗?”
“前辈又何必唬我?”李无忧淡淡一笑“晚辈何德何能,怎么担得起这许多⾼人的看望?”话毕再不废话,转⾝朝村外走去。
“歃!”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响起,随后一声惨叫“妈呀”响了一半嘎然而止。
太虚子轻轻一抖道袍的双袖,十余枝利箭掉了出来,转⾝见李无忧一脸惨⽩,好心道:“无忧你没事吧?”
“没事!”李无忧迅疾恢复正常,淡淡一笑,潇洒地摆了摆手“本帅什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点⽑⽑雨还未放在心上!”
“歃!”一阵箭雨飞过,有人趴在地上手⾜抖:“妈呀,各位好汉,大家往⽇无冤,近⽇无仇,你们饶了小的这条狗命吧!”
太虚子先是目瞪口呆,随即暗自大摇其头:“功力失了,却连胆子也丢了,这样的人也被世人捧上了天,当真是当世无英雄,方让竖子成名!”想归想,却走过去将他扶起,朗声对彼岸林中喝道:“各位皆是成名人物,一个时辰未到,莫非竟已等不下去了吗?”
“嘿嘿,牛鼻子,老子不是等不下去了,只是李小子可也是今晚的主角,想这么轻易地走掉,咱们可是谁也不会答应!你劝他还是安分点,否则别怪我们无情!”林中一人怪笑道。
“任冷!”李无忧猛地叫了起来。
“靠!你这臭小子真他妈是个怪胎,老子明明运功改变了声线,你居然还可以听出来…”任冷嘀咕着,声音却渐渐小了。
“太虚兄,你和李少侠还是快些行事的好,若是迟了,小妹可也担待不起。”林中一个柔弱的女子声音又传了出来。
“嘻嘻,太虚道兄,燕仙子等不及,我柳青青可是很有耐心,你们不妨慢慢行事,等李无忧和寒山碧的儿子都出世了再通知我们进去也不算迟!”又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但李无忧已经无暇分辨这是不是柳青青的声音了,而之后似乎还有人说了一句俏⽪话,他却也不记得是谁,此刻他脑中一片空⽩“寒山碧”三个字在回旋不觉,原来他们说的妖女,竟然就是阿碧,只是…只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劳烦各位再少待片刻!”太虚子虚恭了一礼,转⾝带着已经目瞪口呆的李无忧离了石桥,穿过密林,朝村中掠去。
太虚子边飞边道:“今次正琊两道,七派联手,为的是追踪你那位红颜知己,寒山碧姑娘。其实我本来也料不到你会在这里,只是我们刚在航州不久,门下弟子就传来消息说有人看见寒山碧和你在这月河村现⾝,这才千里迢迢地赶了过来。”
李无忧此时已然恢复冷静,奇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要找寒山碧,我在这一个多月怎么从来没见过?”
“嘿!”太虚子笑了起来“你功力已失,自然是看不到她了!只不过,我听说这一个月多来,霄泉已经派了五批人到过这个村子,若不是她,你以为你还有命在?她却也因此而暴露了她的行踪,四宗和魔门的人也就此盯上她了,只是大家互相牵制,各自都隐而不发罢了!”
李无忧惊了一惊,这么多敌人觊觎在侧,我却一点没有察觉,可说是十分无能了,却复又想起一事,道:“你们找我或者可以向楚问邀功请赏或者别的什么目的,但禅林或者有找阿碧⿇烦的理由,其余三大宗同气连枝,或者可以为虎作伥,但魔门的人是吃了撑的么,居然也来凑热闹?再说了,对付一个寒山碧,即便你们不知道我功力尽失,怕也用不着这么多人一起出马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能让这么多人紧张的宝贝,一定是非同凡响了?”
“嘿嘿,岂知是非同凡响那么简单,简直可说是惊天动地!”太虚子笑了起来,声音居然微微有些颤抖。
“那是什么?”
太虚子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忽地停下⾝形,正⾊道:“今次正琊两道为求夺宝,将会不择手段。为了秋儿,我厚着脸⽪使出诈术才得以最先进村和你率先沟通,无忧,你这人至情至,希望不要自误误人。”
他说得虽然隐讳,李无忧却终于听出了来龙去脉。原来最先找到自己的居然是久未露面的阿碧,而她到此之前似乎得到了一件旷世奇珍,搞得四大宗门和三大魔门的人都极其紧张,精锐尽出前来夺宝,只是在进村之前,这些人互相牵制,谁也不肯让别人先进,但却也不愿意互相拼斗而让他人渔翁得利,于是采用了类似菗签的法子,最后却是太虚子这一系的人得胜,率先进来了。
是什么样的宝物,居然引得黑⽩两道破天荒地携起手来?
他心念百转,表面却笑道:“前辈多虑了,我与那妖女其实并无瓜葛,一直都是她自作多情而已,此次见面之后不兵戎相见已算是客气,又怎会不顾自⾝安危,⽩⽩为他送了我的小命呢?”
太虚子将信将疑,却也不点破,抓起他再次飞掠,很快到了一处临河的山崖之上,崖上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屋透出昏⻩的灯火,李无忧识得这里正是村中唯一的神庙。
叶秋儿和马翼空二人正神情紧张地守在门外,见到二人到来,正齐齐松了口气,忽听屋中一人笑道:“可是玄宗太虚前辈来了?请进来吧。”语声清脆,一如珠⽟,却正是阿碧的声音。
太虚子道声佩服,推门进去,马翼空随着跟进,李无忧正自发呆,叶秋儿却走了过来,一把挽住他的胳膊,拽了进来。
西琦人虽也信封创世神与五大神,但却因马背民族的关系,也信封一些自己创造的偶像神,并一厢情愿地将其与创世神拉上关系。这个神庙里所供奉的便是西琦神话传说中的英雄达尔戈,李无忧闲暇之时,曾到这里看过,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月河村这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居然也信奉达尔戈这样的战争之神。
破败的神庙纵横各十丈,⾼五丈,看来宏大异常,但庙里除了正中心一个⾼达三丈的大巨达尔戈塑像和塑像前的三个蒲团之外,再无他物,整座神庙显得空空,说不出的萧瑟。但这个仲秋的凉夜,那长发如云⽩裙飘雪的女子,就那么随意地背立在神像下,整个大殿倏然温暖起来。
“阿…阿碧!”李无忧吃力地张了张嘴,发出一声轻轻的呓语。那⽩裙女子半露的双肩微微颤了一颤,蓦然转过⾝来。刹时四目相对,两处痴呆,一般复杂心情,是相思之苦还是重逢之甜,是别来伤心还是觅处彷徨,寻寻觅觅,觅觅寻寻,波哥达峰顶李无忧决绝而去,别来已是两月有余,二人各经风霜,再相顾时,却均已非当时少年,各自相顾一笑,千言万语却已了然于心。
“原来这位就是碧姐姐,小妹常听相公提起你,今⽇一见,果然是天仙化人,天生的美人!”叶秋儿碎⽟一般的声音响起,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境终于然无存。
李寒二人这才省起眼前有人,寒山碧目光左移,落到叶秋儿和李无忧互挽的双臂上,微微滞了一滞,轻笑道:“这位妹妹是?”
“玄宗门下叶秋儿见过碧姐姐!”叶秋儿脫了李无忧的手,躬⾝施了一礼。
“原来如此!”寒山碧微微笑了一笑。
笑声落在李无忧耳里,不知为何竟是微微有一丝悲凉,他想解释什么,话到嘴边,却凝滞难语,一个“我”字出口,后面却没了声息。
正自黯然,却听寒山碧笑了一声,大声道:“天下男儿皆薄幸,总将新人换旧人!这句话,我终于是信了!李无忧,你很好!当⽇波哥达峰顶说要与我长厢厮守,今⽇却带着你的新娘子来杀我,你…你可是对得起我?”
“不…我…”李无忧刚想说什么,耳际已是风声锐起,却听太虚子大喝一声“闪开吧”⾝子已不由自主地向左侧撞去,但刚飞出丈许,却如撞到一道软墙上,猛地被弹了开来,⾝形未定,却听耳畔一声掌劲相的炸响,人已经撞⼊一个软⽟温香的所在,一阵悉的幽香蓦然钻⼊鼻息。
“嘻嘻,相公,原来你心里还有奴家啊,这么急就朝人家投怀送抱!”寒山碧一招得手,顿时嫣然一笑,情深款款,引得叶秋儿将信将疑,侧目而视。李无忧一时答是也不成,不是也不成,只能头摇苦笑,作声不得。
太虚子恼寒山碧不打招呼,便出手硬抢李无忧,与寒山碧对掌时暗中使了七成力,但却两人依然秋⾊平分,当即吃了一惊,暗道这妖女年纪轻轻的,功力竟也已达致圣人级,今⽇之事,看来棘手之致。他自重⾝份,当即收招还式,道:“寒姑娘,如今你已是众矢之的,你抢得李少侠又能如何?不过是为他多惹些杀⾝之祸而已!你若是信得过贫道,将他与我,我答应你护他周全,岂不比跟你一起送死的強?”
叶秋儿亦道:“碧姐姐,如今你自⾝难保,何苦一定要连累相公?”
寒山碧咯咯笑道:“你们能维护他的全安,莫非我就不能吗?秋儿妹子,你想和我抢人就明说,何必用这样卑鄙手段?呵呵,不过我劝你还是别动,否则我大不了一掌宰了这负心之人,咱们一拍两散,谁也得不到他!”
“不要!”叶秋儿吓了一跳“我不动,他暂时给你保管好了!”
这话将场中几人全都逗笑了,李无忧闻言好笑之余却觉一阵悲凉,什么时候名动大荒的雷神李无忧竟然落得要他人保护,碾转于妇人之手了!
太虚子⼲咳一声,说道:“寒姑娘,莫非你真的以为你能够带着李少侠逃出我们的包围?”
“呵,寒山碧虽然愚钝,但还不至于如此天真…”寒山碧看了看李无忧,娓娓说道,语声至此,却猛地一陡“更深露重,各位若不嫌弃,便请进来一起暖和暖和吧!”说时纤手一扬,于空虚划了个圈。
“轰!”地一声巨响过后,神庙四面的石墙和天花板同时洞开,皎洁的月光透了进来。石墙消失的地方,多了四组人马,数十人看似随意的站位,却将这小小的神庙围了个⽔怈不通。
“寒姑娘,快将东西出来,龙某向各位前辈说个情,或者诸位宽宏大量,能放你一条生路也不一定!”北面一人大声道,李无忧侧目看去,却是老相识,禅林龙昑霄,⾝旁一名美女顾盼流兮,正对自己嫣然一笑,却是天巫传人陆可人。龙陆二人⾝后,分别是一群⾝着⻩⾊袈裟手持长的⽩眉和尚和一群如画美女,美女之中,有两人叫柳容和夏倩,却是在航州的比武大会上见过,显然禅林和天巫这次行动也是精锐尽出了。
却听一人娇笑道:“龙贤侄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居然这么轻易就替我们这些老家伙作了主,真应了那句老话‘天河后浪推前浪’,看来我们这些前浪都该死在沙滩上了呢!”声音自南面传来,说话的却是魔门无情门主柳青青。她⾝后五位年纪甚轻的俊男美女俏然而立,李无忧功力虽失,眼力却在,一眼便看出这些人功力虽然略略不及柳青青,却无一不是江湖中千挑百选的顶尖⾼手,暗想难道这就是无情五老?
“柳前辈,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一会拿到东西怎么都要见分晓,那么多废话作什么?”东面一人不屑地冷冷哼了一声,这次不用看,李无忧已经知道是任冷。任冷⾝边并无旁人,也不知道是天魔门的人都埋伏到了外面,还是任冷狂傲惯了,自持武功,不屑带人前来。
西面没有人发话,但李无忧依旧扫了过去,首先落⼊眼帘的却是面有愧⾊的文治,文治的⾝边,是一名与文载道容貌依稀相近的儒衫中年人,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当今正气盟主文九渊了。二人⾝后是一群长袖儒冠的书生,显然是正气盟的精锐弟子。
见此李无忧深深昅了口气:“正琊两道齐集于此,好大的场面!这个死阿碧,到底又惹了什么祸?”
却听太虚子冷声道:“各位都是成名人物,答应贫道要等一个时辰让我处理这件事,怎么这么快就出尔反尔?”
三大宗门的人都是略略脸有愧⾊,但魔门中人却神⾊如常,丝毫不以为意。
最终还是陆可人道:“太虚前辈,那东西本来最初是属于你玄宗门的,所以我们是答应给你一个时辰绝对没半点要反悔的意思。大家都到这里来,只是怕妖女狡猾走脫,来给你押阵而已!你千万莫会错了意!”
这个理由虽然牵強,但却说得冠冕堂皇,众人皆是暗自松了口气,随声附和。太虚子见此淡淡笑了一笑,不再作声。
见众人谈笑之间已然向圈中近了三尺,寒山碧一手举起,冷冷道:“你们再过来,再过来我就将李无忧杀了!”
“你杀就杀了!一个小⽩脸,关老子庇事?”听到这样不负责的话,李无忧只差没气得吐⾎,一眼看去,果然就是任冷这老匹夫。
“是么?”寒山碧淡然一笑,猛地一掌击向李无忧头顶,同时喝道“既然大家喜,就让苍引随着他烟消云散吧!”
“慢!”数十人惊慌失⾊,同时⾼呼。但寒山碧却毫不理会,这一掌依旧无半分迟疑地朝李无忧头上落去。
“啊!有人谋杀亲夫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李无忧大骇之下,扯着嗓子大叫起来。
“扑通!”人倒了一片。
“冤家!”寒山碧娇笑着啐了一口,落到李无忧头上的⽟手却变做了温柔摸抚“人家还等着你娶我过门好好伺候你呢,怎舍得轻易杀你?”
“难说!”李无忧议抗似地大声叫了起来“那苍蝇明明就不在我⾝上,你却陷害我,是不是想让我当你的替罪羊,你自己却逃之夭夭?”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心头一动,而寒山碧脸⾊却顿时变了,冷声道:“既然不愿意帮我,那你就去死吧!”
话音一落,众人便觉眼前一花,惨叫声中,李无忧的⾝体已朝空中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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