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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同病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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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陆小凤已失了自己,至少还没有失方向。

  他确信这条路是往正西方走的,走过面前的山渤,就可以找到清泉食⽔。

  现在夜已深,山中雾正浓,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绝对正确。可是这一次他又错厂。

  前面既没有山助,更没有泉⽔,只有一片莽莽密密的原始丛林。

  饥饿本是人类最大痛苦之一,可是和⼲渴比起来,饥饿就变成了一种比较容易忍受的事。

  他的嘴已⼲裂,⾐服已破碎,膛上的伤口已开始月中。

  他在这连泉⽔都找不到的穷山恶⾕间,逃亡已整整三。

  现在就算是他的朋友看见他,未必能认得出他就是陆小风。

  那个风流潇洒,总是让女孩子着的陆小凤。

  丛林中一片黑暗,黑暗中充満了各式各样的危险,每一种都⾜以致命,若是在丛林中失了方向,‮渴饥‬就⾜以致命!

  他是不是能走得出片丛林,他自己也完全没有把握。

  他对自己的判断已失去了信心。

  可是他只有往前,既没有别的路让他选择,更不能退!

  后退只有更危险,更可怕。

  因为西门吹雪就在他后面钉着他!

  虽然他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感觉到那种杀人的剑

  他随时随地,都会忽然无缘无故的觉得背脊发冷,这时他就知道西门吹雪已离他很近了。

  逃亡本⾝就是种痛苦。

  ‮渴饥‬、疲倦、恐惧、忧虑…就像无数鞭子,在不停的菗打着他。

  这已⾜够使他的⾝心崩溃,何况他还受了伤。

  剑伤!

  每当伤口发疼时,他就会想到那快得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剑!

  掌中本已“无剑”的西门吹雪,毕竟又‮子套‬他的剑!

  二二我用那柄剑击败了叶孤城,普天之下,还有谁能配让我再用那柄剑?

  陆小凤,只有陆小凤!

  为了你,我再用这柄剑,现在我的剑已‮子套‬,不染上你的⾎,绝不⼊鞘!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剑锋芒和速度,没有人能想像,也没有人能闪避。

  如果天地间真有仙佛鬼神,也必定会因这一剑而失⾊动容。

  剑光一闪,鲜⾎溅出!

  没有人能招架闪避这一剑,连陆小凤也不能,可是他并没有死!

  能不死已是若迹!

  天上地下,能在那剑的锋芒下逃生的,恐怕也只有陆小凤!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中究竟潜伏着多少危险?

  陆小凤连想都没有去想,若是多想想,他很可能就已崩溃,甚至会发疯。

  他一走⼊了这片黑暗的丛林,就等于野兽已落人陷阱,已完全⾝不由主。

  还是没有⽔,没有食物。

  他折下一树枝,摸索着一步步往前走,就像是个瞎

  这树枝,就是他的明杖。

  一个活生生的人,竟要倚赖一没有生命的木头—想到这一点,陆小凤就笑了。

  一种充満了屈辱、悲哀、痛苦和讥消的惨笑。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了瞎子的痛苦,也真正了解了花満楼的伟大。

  一个瞎子还能活得那么平静,那么快乐,他的心里能有多少爱?

  前面有树,一棵又⾼又大的树。

  陆小凤在这棵树下停下来,息着,现在也许已是唯一可以让他息的机会。

  —西门吹雪在追人这片丛林之前,也必定会考虑片刻的。

  可是他一定会追进来。

  天上地下,几乎已没有任何事能阻止他,他已决心要陆小风死在他的剑下!

  暗中几乎完全没有声音,可是这绝对的静寂,也正是种最可怕的声音。

  陆小凤的呼昅仿佛也已停顿,突然闪电般出手,用两手指一夹J

  什么都没有看见,但他已出手。

  他的出手很少落空。

  若是到了真正危险的时候,人类也会变得像野兽一样,也有了像野兽般的本能和第六感。

  他夹住的是条蛇。

  他夹住蛇尾,—掷、一甩,然后就一口咬在蛇的七寸上。

  又腥又苦蛇⾎,从他的咽喉,流⼊他的胃。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已变成野兽。

  但是他并没有停止,蛇⾎流下时,他立刻就感觉到一种生命跃动!

  只要能给他生命,只要能让他活下去,无论什么事他都接受!

  他不想死,不能死I

  如果他现在就死了,他也要化成冤魂厉鬼,重回人间,来洗清他的屈辱』

  黑暗已渐渐淡了,变成了一种奇异的死灰⾊。

  这漫漫长夜他总算已挨了过去,现在总算已到黎明时候。

  可是就算天亮了又如何?

  纵然黑暗已远去,死亡还是在紧着他!

  地上有落叶,他抓—把,擦净了手上的腥皿,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声音。

  人的声音。

  声音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仿佛有人在呻昑

  此时此地,怎么会有人?

  若不是已被得无路可走,又有谁会走⼊这片丛林?走上这条死路!

  难道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突然觉得全⾝都已冰冷僵硬,停止了呼昅,静静的听着。

  微弱的呻昑息声,断断续续传过来,声音中充満了痛苦。

  一种充満了恐惧的痛苦,一种几乎已接近绝望的痛苦。

  这种痛苦绝不能伪装的。

  就算这个人真的是西门吹雪,现在他所忍受的痛苦也绝不会比陆小凤少。

  难道他也遭受了什么致命的打击?否则怎么会连那种杀人的剑气都已消失。

  陆小凤决心去找,不管这个人是不是西门吹雪,他都要找到。

  他当然找得到。

  落叶是的,泥土也是的。

  一个人倒在落叶泥中,全⾝都已因痛苦而扭曲。

  一个两鬃斑⽩的人,衰老、憔悴、疲倦、悲伤而恐惧。

  他看见了陆小凤,仿佛想挣扎着跳起来,却只不过换来了一阵痛苦的‮挛痉‬。

  他手里有剑,形式古雅,钢质极纯,无论谁都看得出这是柄好剑。

  可是这柄剑并不可怕,因为这个人并不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不是的,不是他。”

  老喉结上下滚动着,充満了恐惧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希望,息着道:“你…你是谁?”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谁都不是,只不过是个过路人。”

  老人道:“过路人?”

  陆小凤道:“你是不是在奇怪,这条路上怎么还会有过路的人。”

  老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眼睛里忽然又露出种狐狸般的狡黠,道:“难道你走的也是我同一条路?”

  陆小凤道:“很可能。”

  老人笑了。

  他的笑凄凉而苦涩,一笑起来,就开始不停的咳嗽。

  陆小凤发现他也受了伤,伤口也在膛上,伤得更重。

  老人忽又道:“你本来以为我是什么人?”

  陆小凤道:“是另外一个人。”老人道:“是不是要来杀你的人?⼊

  陆小凤也笑了,反问道:“你本来以为我是什么人,是不是来杀你的人?”

  老人想否认,又不能否认。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眼睛里的表情,就像是两头负了伤的野兽。

  没有人能了解他们这种表情,也没有人能了解他们心里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走吧。”

  陆小凤道:“你要我走?”老人道:“就算我不让你走,你反正也一样要走的。”

  他还在笑,笑得更苦涩。”我的情况好像比你更糟,当然帮不了你的忙,你本不认得我,当然也不会帮我。”

  陆小凤没有开口,也没有再笑…

  他知道这老人说的是实话,他的情况也很糟,甚至比这老人想像中更糟。

  他自己一个人逃,已未必能逃得了,当然不能再加上个包袱。

  这老人无疑是个很重的包袱。

  又过了很久,陆小凤也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的确应该走的。

  老人点点头,闭上眼睛,连看都不再看他。

  陆小凤道:“假如你只不过是条野狗,现在我一定早就走了,只可惜…”

  老人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只可惜我不是狗,是人。”陆小凤苦笑道:“只可惜我也不是狗,我也是人。”老人道:“实在可惜aU

  他虽然好像闭着眼睛,其实却在偷偷的膘着陆小凤。

  他眼睛里又露出那种狐狸般的狡黠。陆小凤又笑了,道:“其实你早已知道我绝不会走的。”

  老人道:“哦?”陆小凤道:“因为你是人,我也是人,我当然不能看着你烂死在这里。”

  老人的眼睛忽然睁开,睁得很大,看着陆小凤,道:“你肯带我走?”

  陆小凤道:“你猜呢?”

  老人在眨眼,道:“你当然会带我走,因为你是人,我也是。”陆小凤道:“这理由还不够。”

  老人道:“还不够?还有什么理由?”

  陆小凤道:“混蛋也是人。”

  他忽然说出这句话,谁都听不懂,老人也不,只有等着他说下去。

  陆小凤道:“我带人走,只因为我不但是人,还是个混蛋,特大号的混蛋。”

  是舂天。

  是天地间万物都在茁发生长的舂天。

  凋谢了的木叶,又长得密密的,丛林中的木叶莽莽密密,连光都照不进来。

  树⼲叶间,还是一片蒙蒙的灰⽩⾊,让你只能看得见一点蒙蒙的影子。

  看得见,却看不远。

  陆小凤先让老人躺下去,自己也躺了下去,现在他不就算明知西门吹雪已近在咫尺,也走不动半步了。

  他们已走了很远的一段路,可是他低下头时,就立刻又看见于合己的⾜迹。

  他拼了命,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奔跑,却又回到他早已走过的地方。

  这已不是讽刺,已经是悲哀,一种人们只有在接近绝望时才会感觉到的悲哀。

  他在息,老人也在息。

  一条蟒蛇从枝时间滑下来,‮大巨‬的蟒蛇,力量当然也同样‮大巨‬,⾜以绞杀一切生命。

  可是他不想去,老人不能动,蟒蛇居然也没有动他们,居然就悄悄的从他们⾝旁滑了过去。

  陆小凤笑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的。

  老人侧过头,看着他,忽然道:“我当然不能就叫你混蛋。

  陆小凤道:“你可以叫我大混蛋。”

  他还在笑。

  笑有很多种,有种笑比哭更悲哀,他的笑就是这种。

  只有笑,没有笑声,四下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时光在静静中过得好像特别慢。

  过有很久,老人忽又道:“大混蛋。”

  陆小凤道:“嗯。”老人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是谁?叫什么名字。”陆小凤道:“我不必问。”

  老人道:“不必?”

  陆小凤道:“反正我们现在都已快死了,你几时听见过死人问死人的名字?”

  老人看着他;又过有很久,想说话,没有说,再看看他的眉⽑和胡子,终于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陆小凤道:“什么人?”

  老人道:“陆小凤,有四条眉。”

  陆小凤又笑了笑,道:“你早就该想到的,天下唯一特大号的大混蛋,就是陆小凤。”

  老人叹了口气,道:“但我却想不到陆小凤会变成这种样

  陆小凤道:“你认为陆小凤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老人道:“我很久以前就听说过,陆小凤是个很讨女人喜的花花公子,而且武功极⾼。”

  陆小凤道:“所以我一直认为,陆小凤一定是个很英俊,很神气的人,可是你现在看来,却像是条…”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陆小凤却替他说了下去。”却像是条被人追得无路可走的野狗ao

  老人也笑了,道:“看来你惹的⿇烦一定不小。”

  陆小凤道:“很不小。”

  老人道:“是不是为女人惹的⿇烦?”

  陆小凤苦笑。

  老人道:“那女人的丈夫是谁?听说你连⽩云城主的那一剑‘天外飞仙’都能接得住,天下还有谁能把你得无路可走?”

  陆小凤。”只有一个人。”

  老人道:“我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一个人。

  陆小凤道:“你想的这个人是谁?”

  老人道:“是不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又在苦笑,只有苦笑。

  老人叹道:“你惹的这⿇烦实在不小,我实在想不通你怎么会惹下这种⿇烦的。”

  陆小凤道:“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只不过偶尔跟他老婆睡在一张上,又恰巧被他看见了。”

  老人吃惊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头摇‬说。”原来你的胆子也不小。”

  陆小凤忽然反问。”你呢,你惹了什么⿇烦?”

  老人沉默着,也过了很久,才叹息着道:“我惹的⿇烦也不小。”

  陆小凤道:“我看得出。”

  老人道:“哦?”陆小凤道:“如果一个人⾝上穿着的是值三百两银子一套的⾐服,手拿着的是值三⼲两银子一柄好剑,却不像是条野狗般被人追得落荒而逃,这个人惹的⿇烦当然也很不小。”老人也不噤苦笑,道:“我惹的⿇烦还不止一个。”

  陆小凤道:“有几个?”

  老人伸出两手指,道:“一个是叶孤鸿,一个是粉燕子

  陆小凤道:“武当小⽩龙叶孤鸿?”

  老人点头。

  陆小凤道:“万里踏花粉燕子?”

  老人又点头。

  陆小凤叹道:“你惹的这两个倒实在真不小。”

  叶孤鸿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也是武当门下‮弟子‬中的后起之秀,据说还是⽩云城主的远房堂弟,⽩云城主还亲自指点他的剑招。

  “万里踏花”粉燕子在江湖中的名头更响,轻功暗器黑道中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陆小凤道:“只不过叶孤鸿是名门‮弟子‬,粉燕子却是下五门的大盗,你怎么会同时惹得上这两个人的。”

  老人道:“你想不通?”

  陆小凤‮头摇‬。

  老人道:“其实这道理也简单得很,叶孤鸿是我外甥,粉燕子恰巧也是的,他们两个人的老婆又恰巧都在我家作客

  叶孤鸿游侠江湖,粉燕子万里踏花,他们的子当然都很寂寞。

  老人道:“所以我也不能不安慰她们,谁知道也恰巧被他们看见了。”

  陆小凤吃惊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苦笑道:“看来你非但胆子不小,而且简直六亲不认。”

  老人笑了笑,道:“难道你以为我不是?”

  陆小凤显得更吃惊,道:“难道你本来就是?”

  老人道:“近十年来,江湖中已很少有人知道我的名字了,想不到你居然知道。”

  二十年前,江湖中有三个名头最响的独行大盗,第一个就叫。”六亲不认”独孤美。

  如果一个人的名字就叫做“六亲不认\这个人有多么心黑手辣,你想想看就可以知道了。

  陆小凤苦笑道:“看来你这名字到真连一点没有错。”

  孤独美淡淡道:“我六亲不认,你重⾊轻友,你是个大混蛋,我也差不多,我们两个本就是志同道合,所以才会走上同一条路。”陆小凤道:“幸好我们还有一点不同。”

  孤独美道:“哪一点?”

  陆小凤道:“现在我还可以走,你却只有躺在这里等死。”

  孤独美笑了。

  陆小凤道:“你若认为现在我还硬不起这心肠来,你就错了你既然可以六亲不认,我为什么不能。”孤独美道:“你当然能。”

  陆小凤已站起来,说走就走。

  孤独美看着他站起来,才慢慢的接着道:“可是我保证你走了之后,一定会后悔的qU

  陆小凤忍不住回头,问道:“为什么?”

  孤独美道:“这世上不但有吃人的野兽,还有吃人的人。陆小凤道:“我知道,你就是吃人的人。”

  孤独美道:“你知不知道世上有种东西也会吃人?”

  陆小凤道:“你说是什么?”

  孤独美道:“树林子,有的树林子也会吃人的,不认得路的人,只要一走进这种树林,立刻就会被吃掉,永远都休想活着走出去。

  现在虽然已将近正午,四面还是一片蒙蒙的死灰⾊

  ‮大巨‬丑恶的树木校叶,腐臭发烂的落叶沼泽地,本就无路可走。

  世上若真有吃人的树林,这里一定就是的。

  陆小凤终于转回⾝,盯着老人的脸,道:“你认得路?你有把握能走出去?”

  孤独美又笑了笑,悠然道:“我不但能带你走出去,还能叫西门吹雪一辈子都找不到你。”

  陆小凤冷笑。

  孤独美道:“我可以带你到一个地方去,就算西门吹雪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的ao

  陆小凤盯着他,没有动,没有开口,远处却有人在冷笑。

  孤独美笑了。

  陆小凤道:“你若认为现在我还硬不起这心肠来,你就错了你既然可以六亲不认,我为什么不能。”孤独美道:“你当然能。”

  陆小凤已站起来,说走就走。

  孤独美看着他站起来,才慢慢的接着道:“可是我保证你走了之后,一定会后悔的qU

  陆小凤忍不住回头,问道:“为什么?”

  孤独美道:“这世上不但有吃人的野兽,还有吃人的人。陆小凤道:“我知道,你就是吃人的人。”

  孤独美道:“你知不知道世上有种东西也会吃人?”

  陆小凤道:“你说是什么?”

  孤独美道:“树林子,有的树林子也会吃人的,不认得路的人,只要一走进这种树林,立刻就会被吃掉,永远都休想活着走出去。

  现在虽然已将近正午,四面还是一片蒙蒙的死灰⾊

  ‮大巨‬丑恶的树木校叶,腐臭发烂的落叶沼泽地,本就无路可走。

  世上若真有吃人的树林,这里一定就是的。

  陆小凤终于转回⾝,盯着老人的脸,道:“你认得路?你有把握能走出去?”

  孤独美又笑了笑,悠然道:“我不但能带你走出去,还能叫西门吹雪一辈子都找不到你。”

  陆小凤冷笑。

  孤独美道:“我可以带你到一个地方去,就算西门吹雪有天大的本事,也找不到的ao

  陆小凤盯着他,没有动,没有开口,远处却有人在冷笑。

  冷冰冰的笑声,本来还远在十丈外,忽然就到了面前。

  来的人却不是那以轻功成名的粉燕子,是个苍⽩的人

  苍⽩的脸,苍⽩的手,苍⽩的剑,一⾝⽩⾐如雪。

  在这黑暗的沼泽森林中搜索追捕了二十个时辰后,他的神情还是像冰雪般冷漠镇定,⾐服上也只不过沾染了几点泥垢。

  他的人就像是他的剑,鲜⾎不染,泥污也不染!

  就在他出现的这一瞬间,陆小凤全⾝忽然僵硬,又忽然放松。

  孤独美却笑了,笑容中充満讥消,道:“你以为他是西门吹雪?”

  陆小凤不能否认。

  这少年的确像极了西门吹雪苍⽩的脸,冷酷骄傲的表情,雪⽩的⾐服,甚至连站着的姿态都和西门吹雪完全一样。

  虽然他远比西门吹雪年轻得多,面目轮廓也远比西门吹雪柔弱,可是他整个人看起来,却像是西门吹雪的影子aH

  孤独美道:“他姓叶,叫叶孤鸿,连他的祖宗八代都跟西门吹雪拉不上一点关系,可是他看起来却偏偏像是西门吹雪的儿子。”

  陆小凤也不噤笑了。”的确有点像。”

  孤独美道:“你知不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陆小凤摇‮头摇‬。

  孤独美冷笑道:“因为他心里本就恨不得去做西门吹雪的儿子。陆小凤道:“也许他只不过想做第二个西门吹雪。”

  孤独美冷冷道:“只可惜西门吹雪的好处他连一点都没有学会,⽑病却学全了。”

  远山上冰雪般⾼傲的格,冬夜里流星般闪亮的生命,天下无双的剑…”

  江湖中学会的少年们,又有几个不把西门吹雪当做他心目中神抵?

  陆小凤目光遥视着远方,忽然叹了口气,道:“西门吹雪至少有一点是别人学不像的。”

  孤独美道:“他的剑?”陆小凤道:“不是他的剑,是他的寂寞。

  寂寞。

  远山上冰雪般寒冷的寂寞,冬夜里流星般孤独的寂寞。

  只有一个真正能体会到这种寂寞,而且甘愿忍受这种寂寞的人,才能达到西门吹雪已达到了的那种境界。

  叶孤鸿一直在冷冷的盯着陆小凤,直到这时才开口。

  他忽然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谈论他。”

  陆小凤只有苦笑。

  他知道孤独美一定会抢着他回答这句话的他果然没有猜错。

  孤独美已笑道:“他也不能算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个人而已,可是这世界假如还有一个人够资格谈论西门吹雪,这个人就是他。

  叶孤鸿忍不住问。”为什么?”

  孤独美悠然道:“因为他有四条眉⽑,也因为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跟西门吹雪的老婆睡过觉。”

  叶孤鸿耸然动容道:“陆小凤,你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只有承认。

  叶孤鸿握剑的手已因用力而凸出青筋,冷冷道:“我本该先替西门吹雪杀了你的…”

  树梢上忽然有人打断了他的话,只可惜我们这次要杀的人并不是他。

  浓密的时间。”哗啦啦”一声响,一个人燕子般飞下来。

  ‮红粉‬的燕子。

  —张少女般嫣红的脸,一⾝剪裁极合⾝的‮红粉‬⾊⾐裳,‮红粉‬⾊带旁,斜接着一支‮红粉‬⾊的⽪囊。

  甚至连他眼睛里都带着种‮红粉‬⾊的表情就是大多数男人们看见少女**的‮腿大‬时那种表情。

  要命的是,他看着陆小凤时,眼睛里居然也带着这种表情。

  陆小凤忽然想吐。

  粉燕子对他的反应却完全不在乎,还是微笑着,看着他,柔声道:“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陆小凤道:“哦?”粉燕子道:“你现在的样子看来虽然不太好,可是只要给你一盆热⽔,一块香胰子,让你好好的洗个澡,你就一定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了。”

  他眯着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陆小凤。”我现在就可以想像得到。”

  陆小凤忽然又不太想吐了,因为他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一拳打扁这个人的鼻子。

  幸好这时粉燕子已转过脸去看叶孤鸿,道:“这个人是我的,我不许你碰他。”

  叶孤鸿脸上也露出种想呕吐的表情,冷冷道:“男人女人你都要?”

  粉燕子笑了笑,道:“有时候我连你都想要。”

  叶孤鸿苍⽩的脸已发青。

  粉燕子道:“我知道你一直很讨厌我,却又偏偏少不了我,因为这次假如你没有我,非但找不到这老狐狸,而且你也休想能活着回去。”

  他微笑着,接着道:“像你这种名门正派的少年英雄,在外面虽然耀武扬威,到了这吃人的树林里,很可能连两个时辰都活不下去。”

  叶孤鸿居然没有否认。

  粉燕子轻轻吐出了口气,道:“所以现在我若肯把这老狐狸让给你,你就应该觉得很満意了。”

  叶孤鸿的手又握紧剑柄,道:“你一定要让我出手,你知道我已发下重誓,一定要亲手众了他。”

  粉燕子道:“陆小凤吗?”

  叶孤鸿咬了咬牙,道:“陆小凤是你的,只要他…”

  孤独美忽然大笑,道:“你们都错了,陆小凤既不是他的,也不是你的』”

  粉燕子道:“是谁的?”

  孤独美道:“是我的。”

  粉燕子也大笑,道:“就算他也有我—佯的⽑病,也绝不会看上你。”

  孤独美道:“可是他若想活下去,就不能让我死在你们手田’”

  粉燕子又转⾝面对陆小凤,柔声道:“只要你不管我们的事,我也一样可以让你活下去。”

  陆小凤没有反应。

  粉燕子又吐口气,道:“叶大少爷,你现在好像已经可以出手了!”

  叶孤鸿道:“好。”

  好宇出口,剑已出鞘。

  他拔剑的速度也许还比不上西门吹雪,却绝不比别人慢。

  他的出手轻灵狠毒辛辣,除了嫡传的武当心法外,至少还溶合了另外两家的剑法特长。

  这一剑已是他剑法中的精粹。

  这也是致命的一剑,一剑必中,不留后着。

  孤独美张大了嘴,想呼喊,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陆小凤居然真的没有阻拦。

  粉燕子还在笑,笑容却突然冻结。

  一截剑尖忽然从他心口上露了出来,鲜⾎飞溅,洒落在他自己眼前。

  这是他自己的⾎?

  他不信!

  只可惜现在他已不能不信。

  他伸手,想去掏他囊中的暗器,可是他的人已倒了下

  剑尖还在滴着⾎。

  叶孤鸿凝视着剑尖的⾎珠,轻轻的吹落了最后一滴。

  这本是西门吹雪独特的习惯,他每一个动作都学得很像。

  只可惜他不是西门吹雪,绝不是』

  每当杀人后,西门吹雪就会立刻变得说不出的孤独寂寞,说不出的厌倦。

  他吹落他剑尖最后的一滴⾎,只不过像风雪中的夜归人抖落⾐襟上最后一片雪花。

  他吹的是雪,不是⾎。

  现在叶孤鸿眼睛里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奋兴‬和动,就像是正准备冲⼊风雪中去的征人。

  他吹的是⾎,不是雪。

  最后一滴⾎恰巧滴落在粉燕子脸上,他脸上的⾁仿佛还在菗搐,眼珠却已死鱼般凸出,再也看不见那种‮红粉‬⾊的表情。

  陆小凤忽然觉得这个人很可怜。

  他一直都很怜悯那些至死还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的人,他知道这个人一定死不暝目。

  ⾎已⼲了,剑已⼊鞘。

  叶孤鸿忽然转过脸,瞪着孤独美。

  孤独美也在瞪着他,眼睛里充満了怀疑的惊诧。

  叶孤鸿冷冷道:“你一定想不到我为什么要杀他?”

  孤独美的确想不到,无论谁都想不到。

  叶孤鸿道:“你不是杀我的?”

  叶孤鸿道:“我不是。”

  孤独美更惊讶,道:“可你本来…”

  叶孤鸿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本来的确已决心要你死在我剑下。”

  孤独美道:“现在你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

  叶孤鸿道:“因为我现在已知道你不是活人。”

  这句话说得更奇怪,更教人听不懂,孤独美却反而好像听懂了,长长吐出口气,道:“难道你也是山庄里的人?”

  叶孤鸿道:“你想不到?”孤独美承认:‘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过。”

  叶孤鸿眼睛里忽又露出种讥消的笑意,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当然想不到的,有些人自己做的事,连他自己都想不到。”

  孤独美也在叹息,道:“山庄里的人,好像都是别人永远想不到的。”叶孤鸿道:“正因为如此,所以它才能存在。”

  孤独美慢慢的点了点头,忽然改变话题,问道:“你看见过陆小凤出手?”

  叶孤鸿道:“没有。”

  孤独美道:“你知不知道他的武功深浅?”

  叶孤鸿道:“不知道:”

  孤独美道:“对他这个人你知道些什么?”

  叶孤鸿道:“我知道他曾经接住过⽩云城主的一剑‘天外飞仙’。”孤独美道:“可是他现在却已伤在西门吹雪剑下。”

  叶孤鸿道:“我看得出。”

  孤独美道:“现在我再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多加考虑,才能回答。”

  他的表情变得很严肃,一宇字接着道:“现在你有没有把握杀了他?”

  叶孤鸿沉默着。眼睛里又露出那种讥消的笑意,额上青筋一‮起凸‬,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是西门吹雪qo

  孤独美看着他,也过了很久,才转过脸去看陆小凤。

  陆小凤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们刚才说的话,他好像全听不懂。

  孤独美忽又笑了笑,道:“你刚才并没有出手救我。”

  陆小凤沉默。

  孤独美道:“现在我也不愿出手杀你,因为我们没有把握杀你。”

  陆小凤沉默。

  孤独美道:“我们本来素昧平生,互不想识,现在还是如此。”

  陆小凤终于开口,道:“可是我们刚才走的好像还是同一条路。”

  孤独美淡淡道:“世事如⽩云苍狗,随时随地都可能⼲万种变化,又何况你我。”

  陆小凤道:“有理。”

  陆小凤道:“你呢?”

  孤独美道:“我当然有我的路可走。”

  陆小凤道:“什么路?到山庄去的路?”

  孤独美沉下脸,冷冷道:“你既然已听见,又何必再问。”

  陆小凤却偏偏还是要问。”你要去的是什么山庄?”

  孤独美道:“是个你去不得的山庄。”

  陆小凤道:“为什么去不得?”

  孤独美道:“因这你不是死人。

  陆小凤道:“那山庄只有死人去得!”

  孤独美道:“不错。”

  陆小凤道:“你已是死了?

  孤独美道:“是的。”

  陆小凤笑了。”你们走吧。”

  他微笑着挥手。”我既不想到死人的山庄去,也不想做死人,只要能活着,多活半个时辰也是好的。”

  他走得居然很洒脫,在灰⽩⾊的丛林中。

  直到他的人影消失,孤独美才像是忽然警觉,大声道:“你真的让他走?”

  叶孤鸿冷冷道:“他已经走了。”

  孤独美道:“你不怕他怈露山庄的秘密?”

  叶孤鸿道:“他知道的秘密并不多,何况在这种情况下,他很可能真的活不到半个时辰。”

  孤独美道:“直少他现在还没有死,还可以在暗中跟着我们去aU

  叶孤鸿道:“我们要到哪里去?”

  孤独美道:“当然是到山庄去。”

  叶孤鸿冷笑道:“你错了,并不是我们要到山庄去,是你要去,你一个人去!

  孤独美道:“你不去?”

  叶孤鸿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去?”

  孤独美脸⾊变了。

  叶孤鸿道:“我知道你和山庄有了合约,当然不能杀你,但是我也没有说要带去。”

  孤独美的脸已因愤怒恐惧而变形,颤声道:“可是也也应该看得出现在我连—步路都不能走。”

  叶孤鸿冷冷道:“那是你的事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突又拔剑,削落一大片树⽪,铺在一块比较⼲燥的泥土上,盘膝坐了下去。

  孤独美恨恨的盯着他,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还不走?”

  叶孤鸿悠然道:“我为什么要走?”

  孤独美道:“你是不是在等着看我死?”

  叶孤鸿道:“你可以慢慢的死,我并不着急。”

  他看来不但很悠闲,而且很舒服,因为他⾝上居然还带着块油纸包着的牛⾁,甚至还有瓶酒。

  对一个‮渴饥‬中挣扎了二十六个时辰的老人说来,牛⾁和酒的香气,巳不再是惑,而是种待。

  因为他只能看着,一阵阵香气就像是一针,刺得他全⾝⽪肤都起了战栗。

  浅浅的瞪了一口酒,叶孤鸿満意的叹了口气,忽然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定在后悔,刚才不该让陆小凤走的,但有件事你却不知道。”

  孤独美正想以谈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立刻问道:“什么事?”

  叶孤鸿道:“我不杀陆小凤,并不是因为我没有把握杀他,只不过因为我情愿让他死在西门吹雪手里。”

  孤独美道:“哦!

  叶孤鸿傲然道:“现在他若敢再来,我一剑出鞘,就要他⾎溅五步。”

  孤独美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天下已没人能救得了我,也没有人能救得了陆小凤。”叶孤鸿道:“绝没有。”

  这三个字刚说完忽然间,一只手从树后伸出来,拿走了他手里的酒。

  他的反应并不慢。

  这只手缩回去的时候,他的人也已到树后。

  树后却没有人。

  等他再转出来时,酒瓶已在孤独美手里,正将最后一滴酒倒⼊自己的嘴。

  刚才还在树⽪上的油纸包中⾁,现在却已不见了。

  叶孤鸿没有再动,甚至连呼昅都已停顿,灰⽩⾊的丛林,死寂如坟墓。

  连风都没有,树梢却忽然有样东西飘飘落⼲。

  叶孤鸿拔剑,穿透。

  揷在他剑尖上的,竟是刚才包着的牛⾁的那块油纸。

  孤独美笑了,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叶孤鸿好像完全听不见,脸⾊却已发青,慢慢的摘下剑尖上的油纸。

  孤独美笑道:“油纸上没有⾎,你吹什么?”

  叶孤鸿还是听不见,剑光一闪,剑⼊鞘。

  他却又在块树⽪上坐下来,深深的呼昅了两次,从⾐袖里拿出纸卷,用一针钉在⾝后的树⼲上,冷冷道:“这就是出林⼊山的详图,谁有本事,也不妨拿走。”

  然后他还是背对着树⼲,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甚至连眼睛都已闭上,仿佛老僧已人定。

  孤独美笑声也已停顿,睁大了眼睛,盯着树⼲上的纸刁目臣。

  他知道这就是叶孤鸿用来钓鱼的饵。

  武当本是內家正宗,叶弧鸿四岁时就在武当,內功一定早巳登堂⼊室。

  现在他屏息內视,心神合一,虽然闭着眼睛,可是五十丈方圆內的一针一叶,都休想逃过他的耳目。

  他的饵已安排好歹,鱼呢?”

  鱼是不是会上钩?”

  孤独美的呼昅忽然也停顿,他已看见一只手悄悄的从树后伸出来。

  这只手的动作轻快,很灵巧,手一伸出,就摸着了树⼲上的卷。

  就在这时、剑光又一闪,如闪电惊虹,只听“夺”的‘响,剑尖人木,竟活生生的把这只手钉在树上。孤独美的脸⾊变了,叶孤鸿的脸⾊也变了。

  他没有看见⾎。

  手不是油纸,怎么会没有⾎。

  孤独美长长吐出口气,他已看出这只手并没有被剑尖钉住,剑尖却已被这只手夹住。

  用两手指夹住。

  叶孤鸿铁青着脸忽又发红,満头汗珠滚滚而落,他已用尽全⾝气力来拔他的剑,这柄剑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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