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风云聚合
长的海岸线沉浸在黑沉沉的夜⾊之中,二十几名锦蹄地在星夜中疾驰飞奔,黑咕隆咚的世界从他们⾝边飞掠而过,风呼呼地在耳畔轰响,在远方,一轮満月正在黑黝黝的海平面上冉冉上升,离天亮至少还有四个时辰,満月呈金⻩⾊,海面上渐渐泛起了粼粼金光,但很快,这梦幻般的海上升明月就被一座长长的、似乎动着的山体莽影遮蔽了。
李维正不由放慢了马速,他默默地凝视着远方那座充満了神秘⾊彩的山崖,就是那座山崖将国中的历史一劈为二,最终一步步走向黑暗的深渊,那座山崖就是著名的崖山。
‘崖山之后无国中’,二千多年逐渐形成了汉唐精神和宋朝的繁荣,就在这座山崖下嘎然而止,二十余万不甘受异族奴役的汉人,在这里投⾝大海。
海风声中充満了怵人的吼叫,李维正紧咬了一下嘴,狠狠地菗了一鞭他的战马凌志,凌志又抖擞精神,跃⾝疾驰,从二十几名锦⾐卫的⾝旁、像月中飞行的幽灵那样一闪而过,夜⾊挟带着呼啸的海风迅疾将它淹没。
天即将破晓时,他们终于来到了此行终点,位于广州府最南端的广海卫,这里距离广州约五百里,也就是今天广东台山县海边,海对面是川山群岛,主要由上川岛和下川岛两个大岛组成,明初时,这里是荒无人烟之地,但海边驻扎着一支数千人的军队,也就是广州府的两大军队之一,广海卫。
广海卫主要是防御零丁洋西岸的香山、新宁、新会三县以及肇庆府,是一支以⽔军为主的海防军队,以十字门为界(也就是今天的澳门海域),十字门以东是南海卫巡防,十字门以西则属于广海卫的辖地,两卫皆担负着防御倭寇、打击走私和海盗的重任,只不过一松一严,广海卫明显要严厉得多。
破晓时分地海风充満了寒意,战马们噴着⽩气,缓缓地走向三里外地军营大门,李维正用三天时间赶到了广海卫驻地,这支军队将成为他最后一战的依凭。
广海卫的军营是建在一处港湾中,一半⽔寨一半陆营,共有军队五千人,其中双鱼千户所和朗海千户所分布在江县內,广海卫的军营只有三千驻军,三百余艘大小船只,近一半是海噤后收缴地民船,当二十几名锦⾐卫离大营还有一里时,军营大门开了,一支由百人组成的巡逻队飞驰而来,拦住了去路。
为首是一名年轻的百户,大约只有二十岁出头,他见李维正⾝着金飞鱼服,挎绣舂刀,头戴黑纱帽,骑着一匹神骏之极地战马,他顿时肃然起敬,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锦⾐卫了,他连忙拱手道:“请问大人可是去我军营?”
李维正取出锦⾐维牌一闪,⾼声道:“锦⾐卫三所千户率众至广海卫公⼲,命你们指挥使火速出营接令。”
百户心中紧张到了极点。难道指挥使大人要遭难了不成?他不敢多言。立刻调转马头向军营驶去。片刻。广海卫指挥使和几名千户、副千户一齐出营前来接。广海卫指挥使叫做潘宁。四十余岁。前年刚刚从山东调来。他⾝材不⾼。但十分健壮。脸膛被海风吹得黝黑红亮。在黎明地晨曦中。目光炯炯有神。
潘宁也接到了都指挥使大人地紧急信函。知道锦⾐卫千户率三百人来广东查案。只不过他地军队地处偏僻。而且今年夏天地那场飓风对广海卫附近地县份影响不大。他也没把锦⾐卫查案之事放在心上。认为与他无关。却没想到天刚亮。锦⾐卫千户居然上门来了。
他心中怦怦直跳。上前躬⾝施一礼道:“在下广海卫指挥使潘宁。参见锦⾐卫千户大人。”
不管是在官府还是军队之中。都是官大一级庒死人。但也只有锦⾐卫例外。它们是皇上亲自指挥地鹰⽝。尤其到了千户这种级别地军头。更是权势滔天。上至亲王。下至都指挥使。他们都可以统统不买帐。顾潘宁虽然⾼李维正一级。但他一样要毕恭毕敬行礼。
“指挥使大人不用多礼。我只是来公⼲。”李维正翻⾝下马。来到他⾝边低声道:“我⾝上有皇上密旨。这里不是说话地地方。到你大营去详谈。”
听说有皇上地密旨。潘宁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慌忙将李维正一行人请⼊大营。又命亲卫在自己地大帐外守候。无论谁来都一概不见。
大帐里只剩下他与李维正二人,这时,李维正才将朱元璋地金牌取出,沉声道:“皇上金牌在此,还不跪下!”
潘宁见金牌上有一个‘御’字,吓得他连忙跪下,向金牌施以三叩九拜之礼“臣广海卫指挥使潘宁,叩见皇上圣驾。”
金牌是李维正接受调查⽇本使臣案朱元璋所赐,准他用金牌调用军队三次,今天是他第一次使用,见金牌如见皇上本人,潘宁再无任何怀疑,现在李维正的话就相当于皇上地旨意,就算让他去跳海,他也会毫不迟。
李维正见潘宁已经信服,便笑道:“潘大人不必太紧张,这面金牌其实并非针对你,只是我要抓捕之人就在广州府,只有依靠你了。”
潘宁心念一转,立刻问道:“李大人说的可是南海卫指挥使虞光清?”
其实道理很简单,李维正率三百锦⾐卫下广东,在广州府抓任何人都⾜够了,唯有抓拥有军队地虞光清,他的三百人才不够,况且虞光清庇护走私之事潘宁也有所耳闻,只不过虞光清的后台很硬,他们谁都惹不起,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李维正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要抓捕的人就是虞光清,我需要你全力相助。”
确认是抓捕虞光清,潘宁精神一振道:“大人放心,有皇上金牌,你要调多少兵都行,请大人下令。”
李维正心中早有方案,他徐徐说道:“我要调两千⽔师,即刻乘船出发!”
海面下起了雨,海风凛冽,褴褛稀薄的灰⾊云片从黑沉沉的天空中疾驰而过,远方黑墨墨的浓云
滚,夹杂着一道道闪电,撕裂的天空,瞬间将乌云⾊,显得格外的恐怖狰狞,仿佛那里就是地狱的⼊口。
一艘中型木船在海面上起伏,风帆已经收起,任由海浪将它冲向一个海岛,船头上只剩下一只手地菊池秀二満脸奋兴地盯着远方地闪电,似乎在感悟大自然无可匹敌的力量,他站得很稳,就仿佛一木桩钉在甲板上。
在他⾝后不远处的船舱口上,菊池风雅正拎着一壶酒细斟慢饮,如果这时候赵无忌再见到她,必然会大吃一惊了,此时的菊池风雅已经不再是纯情地少女形象,她目光冷厉而含杀机,穿着一⾝类似⽇本军人的盔甲,浑⾝用银片打制的鳞甲仿佛锦鲤一样闪闪发光,她地脸上涂着油彩,头发染成了火红⾊,仿佛土著部落祭祀时的女巫,背上是一把长弓,间斜挎一把⽇本妖刀,在闪电和红云间,她又仿佛是来自异界的妖女。
此时她已经恢复了她的实真⾝份,‘千面月神’,⽇本四国岛地海盗头子,三大倭寇集团之一的女首领,十五岁时就率领五百名海盗洗劫⾼丽沿海,她手下最多时曾有一千余人,大部分是⽇本海盗,也有⾼丽人和明朝亡命于大海的盗贼。
菊池风雅是一个野心的女人,她不満⾜于率领游兵散勇在大明和⾼丽的沿海打劫,她望渴得到⽇本南朝的支持,正式成为⽇本南朝地⽔师,为此,三年前她以菊池家族长子遗孤的⾝份重新返回奈良,企图通过菊池家族来说服南朝对她地支持,但是她失败了,怯弱而傲慢的菊池家族长老们将她视为异端,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她地建议。
就在她深深失望的时候,她地叔叔菊池武奉命出使大明,精通汉语的菊池风雅便自荐随使团前往大明,她由此接触到了南朝強硬派代表人物良成亲王,虽然不能在实物上支持他们,但良成亲王给了她一个琉球守护的虚封号,并答应了她,只要她组织起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南朝就将正式承认她为⽔师正规军。
受此励,菊池风雅又重新恢复了‘千面月神’的⾝份,命驻扎在琉球的五百名手下南下广东候命,准备洗劫刚刚遭受飓风袭击、战备松懈的广东沿海。
她大明京城得知了秦王三十万⽩银准备在广东货的消息,她当即便决定夺取这批⽩银,为她继续扩兵的资本,只是她⾝在京城而无法和广东外海的手下联系,巧的是,她奉命杀死了北朝使者并得到了秦王的庇护,随即跟随赵无忌南下广东,在广州她当即和暗哨联系上,发出了拦截银船的指令,只是她的命令晚了一步,四艘罗家海船已经在⻩圃岛上卸货。
菊池风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饶有兴致地望着同⽗异⺟的兄长,这个兄长也不是一般人,在两天前才知道她居然是倭寇首领,但他并没有任何惊讶,他只有一句话:送他返回⽇本。
菊池风雅今年其实已经二十七岁了,所谓丈夫被明军杀死而染上酒瘾的说法,不过是她编出来的美丽故事,她没有丈夫,事实上她所喜的那个男人被明军杀死的当晚,她便睡到另一个男人的上去了。
没有,尽管她的生命中有过很多男人,但她从来不会为任何一个男人痴,也不会依靠任何一个男人,她信奉的是**裸的丛林法则,弱⾁強食、适者生存,曾经有一个她喜的男人希望她能退隐做一个贤良⺟,结果被她亲手砍去了人头,她不能容忍有任何威胁她的人存在。
“首领请回舱,我们即将上岸了。”一名⾝着⽇本武士服的年轻手下恭恭敬敬请她回舱。
“大伙儿都准备好了吗?”菊池风雅冷冷地问道。
“已经准备好了,只待首领回来,我们就即刻出发。”
大海上,汹涌的巨浪森严可怖而又冷静地向岸边滚来,威猛耸起,形成一道宛如钢铁铸成的拱墙,闪烁着暗绿⾊的光芒,带着轰然巨响狠狠地在沙滩之上。
一个大浪扑来,将菊池风雅乘坐的船只冲上了海滩,十几人沿着绳梯下了船,快步向远处的一座小山走去。
这里是零丁洋外海上的一座小岛,叫做老万山岛,岛上荒无人烟,一座小山上有许多风蚀而成地石洞,石洞便成了倭寇们地临时驻所,在岛的另一头有一个小小的海湾,俨如小型的天然良港,目前海港里停泊着十几艘船,随时待命。
众倭寇听说首领归来,数百人从石洞中蜂拥而出,呼声四起,许多人还⾚着脚,他们奔至海滩上跪倒一地,这些倭寇大多是跟随菊池风雅地老部下,对她异常崇拜。
菊池风雅十分感动,她离开他们三年,可是他们依然忠心不改,她跳上一块大石,⾼声道:“各位弟兄,我在南朝三年,一直想寻得朝廷的支持,使我们能成为⽇本国⽔师,但是我失望了,南朝元老院的掌权者们积弱已久,胆怯而保守,他们已没有对外扩张地勇气,但是良成亲王却支持我们,只要我们的队伍达到三千人,我们就将正式成为南朝的⽔师,你们都会成为真正的武士,成为⽇本帝国地开拓者。”
首领的话使这些破落浪人们异常振奋,他们挥舞着妖刀嘶声狂吼,海滩上犹如群魔舞,菊池风雅又摆了摆手,让他们平静下来,她继续大声道:“我们要想扩兵就必须有钱财物资,钱财物资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就我们去抢,去掠夺,我这次潜⼊大明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报情,就在零丁洋的一个小岛上蔵有三十万两⽩银和无数物资,不要管它们的主人是谁,如果我们夺到这笔钱财,我们梦在明天就能实现。”
说到这,她忽然子套妖刀,一指北方嘶声狂喊道:“现在就出发,去抢夺这批银子。”
数百名倭寇齐声大吼,调头便向停泊在港湾的船只狂奔而去,菊池风雅缓缓将刀揷⼊鞘中,问旁边地兄长秀二道:“你跟我一起去吗?”
菊池秀二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远方不断刺穿浓云的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圃岛,罗南生在下午时分乘一艘快船已经抵达了小岛,此刻,这位罗氏家族地家主正在一所石屋里核算岛上的物资,据⽗亲地指示,罗家要躲避这场灭顶之灾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离开大明,到満剌加国定居,否则李维正的最多宽容也只是饶过妇孺,罗家男子肯定一个也活不成。
所以从罗家与锦⾐卫达成协议地当晚开始,罗家便开始将广州和清远老家的财产偷偷运到海岛,做逃离大明的准备,十几天时间里,罗家已经将绝大部分细软财物都运来了,另外,罗家的近三百名妇孺也来到了岛上,但罗家男子却一个也不准走,这是老家主的命令,他知道这一切都在锦⾐卫的掌控之中,事实上,李维正默许了他们逃离计划,只不过这里面有一个限度的问题,罗家钱物可以走,妇孺可以走,但男人却一个也不能走,这是一种默契,在秦王走私案尘埃没有落定前,罗家的罪责并没有被解脫,罗家仍处于锦⾐卫的严密监视之中。
岛上已经有些热闹拥挤了,除了罗家的三百名妇孺外,从清远老家来的四百多名武装家丁也在岛上,加上岛上原有的近四百人,⻩圃岛上已经有一千余人居住。
罗南生正坐在房间里核算已经搬上岛的物资,这时,一名家丁匆匆跑来禀报:“老爷,海面上有一队军船来了。”
罗南生吃了一惊,怎么提前了?不是说好两天后才来运银吗?他丢下笔便向码头跑去,跑到码头上时,五六艘军船已经靠岸了,一队队士兵从船上下来,列而立,这时从船上走下一人,赫然就是南海卫指挥使虞光清,他亲自出面来运银了。
罗南生心中仿佛打了小鼓一般,他刚刚才意识到罗家犯了一个大错,在秦王三十万两⽩银没有运走之前,他们不该把罗家的财物运到岛上来,这个虞光清心贪手狠,一旦被他知道了,这些钱物还走得了吗?
担心归担心,他还是毕恭毕敬地上前施一礼道:“小人参见指挥使大人。”
虞光清确实是来运银,他接到赵无忌的命令,要提前将银运到军营,但他却没想到罗南生也在岛上,心中有一些诧异,他不露声⾊笑道:“原来罗家主也在这里,真是巧了。”
“小人是不放心秦王殿下的⽩银,特来查看,指挥使大人前来,可是要把它们运走?”
“正是!”虞光清点点头,他又向四周望了一圈问道:“谭先生呢?怎么不见。”
“虞将军,我在这里。”谭雁翎从背后走了过来,他笑眯眯上前行一礼道:“我千盼万盼,将军终于来了。”
虞光清呵呵一笑道:“既然谭先生心急,那咱们现在就动手搬银。”
说着,他把赵无忌的信递给了谭雁翎,谭雁翎看了一遍信,这才一挥手,命手下带士兵去搬银,罗南生担心自己的家财被士兵发现,也找了个借口偷偷安排钱物去了。
待罗南生走远,谭雁翎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地对虞光清笑道:“大人可知道罗家的大部分钱财和妇孺都在这个小岛上吗?”
虞光清一怔,他随即反应过来,大喜道:“谭先生此话可当真?”
谭雁翎也嗅到了罗家有逃走地意思,也就是他们以后就不准备给秦王殿下效命了,那么留下他们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一向自诩‘无毒不丈夫’地谭雁翎终于动了杀机,他嘿嘿冷笑一声道:“当然是真!那些钱物是我亲眼所见,我估计价值不下二十万两⽩银,还有许多如花似⽟的女眷,虞大人不感趣兴吗?”
虞光清的心顿时热了起来,罗家女人之漂亮可是出了名的,尤其罗北生地几个妾和罗家的几个女儿都是广州有名的美女,这个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但他也明⽩谭雁翎不会无风不起浪,便连忙道:“我一切听谭大人地安排。”
谭雁翎见他上路,立刻点头道:“那好,你带来多少人?”
虞光清脸露难⾊,他不知道罗家的财产在岛上,所以只带了两百名亲兵来运银,早知道就多带一点了。
“我只带了两百人,不知够不够!”
谭雁翎沉思片刻便庒低声音道:“我也有两百侍卫,个个可以一当十,加上你的两百士兵,而对方只有六百名家丁,应该是够了,不过保证秦王殿下银子的全安才是首要任务,这样,先把银子运走,等晚上再杀回马,女人我们不要,但罗家地财产我们四六开,秦王殿下拿六、你拿四,如何?”
虞光清当然不敢和秦王殿下争钱,不过价值八万两⽩银的财物也⾜够了,他连忙答应道:“我一切听谭先生的安排。”
这时,数百名侍卫和士兵已经将装银的大木箱抬了过来,在一声声号子中,小心地将银箱抬上了军船,罗南生也安排好了自己的钱物,匆匆赶来,五十只大银箱已经抬上船了,士兵和秦王侍卫们正列队上船。
谭雁翎上前对罗南生拱拱手笑道:“从三月我便开始得到罗家的照顾,整整半年,罗家之恩谭某会铭记于心,连同这次罗家地功劳,我一定会在秦王殿下面前给罗家多多美言,现在我就告辞了。”
罗南生也连忙回礼道:“不敢当,完成了殿下的使命,我一颗心也放下了。”
旁边地虞光清也拱手笑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这就告辞。”
他和谭雁翎最后上了船,踏板转动,船尾⽩浪翻滚,军船缓缓调头,向东驶去,渐渐地越来越远,不见了踪影,罗南生一直见军船消失,这才立即对手下道:“速去顺德把我们的大船叫来,今晚要连夜上船离开此地。”
手下领令乘小船去了,罗南生望着南方海面上乌云聚合,他心中沉甸甸地,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