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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姐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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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蓝底红纹的蝴蝶停在打开的窗户沿儿上,翩翩然地扇动着翅膀。

  “嗳?!蝴蝶!好漂亮的蝴蝶。”洋洋跟妹妹一样‮奋兴‬。这些美丽的小动物,对大多数的孩子都具有不可抗拒的昅引力。

  “姐姐,我们把它带回家好不好?!”佳佳征询着洋洋的意见。

  “好!”洋洋站起来“我去捉。”

  “好嗳!”佳佳乐得直拍手。

  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洋洋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子,胖乎乎的小手朝蝴蝶伸去。

  蝴蝶没有被小女孩的行为所惊动,展开翅膀悠闲地停留在原地,似乎已经知道洋洋的手本够不着它。

  又试了好几次,洋洋还是碰不到它。

  病上的佳佳,脸上有了失望的表情。

  看着妹妹的样子,洋洋撅着嘴想了想,走回到边,搬了一把小圆凳到前,颤巍巍地站了上去。

  这一回,她的手终于够得着了。

  可是,聪明的蝴蝶却迅速拍动着翅膀,立即就要飞走的样子。

  洋洋一急,为了赶在蝴蝶飞走前捉它,她一手撑着窗台,将⾝子猛地朝前一窜。

  脚下的凳子翻了。

  蝴蝶飞走了。

  “姐姐!”佳佳尖叫。

  “危险!”钟旭忘记了自己⾝在何处,本能地跳过去想抓住洋洋。

  当然,她什么也没有抓住,眼睁睁地看着洋洋从窗户上摔了下去。

  天!

  钟旭别开了脸,不忍心看到即将发生的惨剧。

  可是,一秒钟后,已经被吓晕的洋洋竟然安然无恙地被某种力量驮回了窗口,跌落在病房里的地板上。

  怎么回事?!

  是谁有这么大本事救回了这个孩子?!

  惊讶之余,钟旭立即伸出头,朝窗户外看去。

  这一看,钟旭几乎停止了呼昅…窗外,竟然是那只女鬼,或者说,是她的姐姐。正痛苦地漂浮着,无法移动分毫。炽烈的光没有任何遮挡地笼罩着她,一缕缕青⾊的烟从她的躯体上袅袅而出。

  是她救了洋洋?!

  她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有,她是一只鬼啊,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无疑是自寻死路。修为普通的鬼物一旦被光照到,就法力全无,本不能移动躲避,只能任由光侵蚀,直到魂飞魄散。

  她居然不顾自己的存亡,只为了救一个毫无关系的小女孩?!

  看着她痛苦的样子,钟旭第一次产生了难过的感觉。

  “抓住我的手。”

  一只大手穿过钟旭的⾝体,伸向濒临灭亡的救人者。

  钟旭赶紧回过头…

  啊?!许飞!

  关键时候,他竟然出现了。

  “抓住我的手。”

  一只大手穿过钟旭的⾝体,伸向濒临灭亡的救人者。

  钟旭赶紧回过头…

  啊?!许飞!

  关键时候,他竟然出现了。

  苍⽩到透明的纤弱手掌,被他牢牢地抓在手中。

  这下,钟旭放心了,她知道窗外的魂灵得救了。

  如此危急情形之下,只有他,才能有效且及时地拯救一只死灵。

  伏在窗前的许飞眉头一皱,升起⾜够的灵力‮劲使‬一拉,命悬一线的被救者终于脫离了要命的光,无力地跌落在许飞怀里。

  来不及询问,他先把她抱到背光的墙角处坐下,而后又回⾝抱起昏不醒的洋洋,小心翼翼地放到另一张空着的病上。

  被吓傻的佳佳嚎啕大哭。

  见此情景,许飞赶紧走到佳佳⾝边,一手搂住她轻声安抚着,一手覆在了她的额头上。

  他果然很有本事,不消半分钟,佳佳就安稳了下来,沉沉⼊睡。

  松了口气的许飞,又过去看了看洋洋,确认她只是吓晕并无大碍后,又将手掌覆在她的额头上,几秒钟后,方才放心地收回手,转⾝朝女鬼走去。

  “你对那两个小女孩做了什么?”钟旭回想起当初,许飞曾用同样的方法对付过死也不肯打针的她。

  “清醒之后,她们不会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许飞靠在墙上,目光一直不曾离开那个瑟缩在墙角影子。

  钟旭没有再追问什么,转过脸,看着另一个空间里的两位主角,继续当一名观众,关注着近在眼前又遥不可及的“剧情”究竟会怎样发展。

  “跟我走。”

  许飞在下命令,没有半点征求意见的意思。

  探出头确认病房外面并无他人经过后,他轻轻松松地拦抱起了气息恹恹的鬼魅,迅速出了门去。

  不待⾝边的许飞开口,钟旭已经迫不及待地跟了出去。

  一路跟来,钟旭发现许飞带着女鬼…呃…她的姐姐,回到了他的办公室,还顺手关死了房门。

  刚刚穿过墙壁踏进了办公室,头便听到了许飞不温不火的声音。

  “从佳佳姐妹一⼊院开始,你就常常在她们的病房里徘徊。我之所以不加⼲涉,是因为我知你并无恶意。不过我真的很好奇,是什么原因促使你甘愿冒万劫不复的险,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

  说话间,许飞一直不曾松开女鬼的手,看得见的碧绿能量,从他手中源源不断地传⼊对方体內。

  本已开始虚化的形体,因为这股奇异的力量,渐渐満了起来,很快恢复到了属于鬼物的正常状态…实体化。

  在肯定她已经彻底脫离险境之后,许飞松开了手。

  大难不死的女鬼,蜷缩在墙处,低垂着脸,一言不发,连对救命恩人说声谢谢也不愿意。

  “给我一个解释。”许飞勾起她的下巴,強迫她正视自己的眼睛。

  她仍旧不开口,看着许飞,黑⽩分明的美丽眸子里,有倔犟,有无奈,有牵挂。

  相对良久,许飞‮头摇‬一笑,站起⾝,道:“你既然喜把心事蔵着,那就随你吧。这里有本事救人的家伙很多,够本事救鬼的就少了。以后自己小心,你走吧。”

  “曾经,我也有个妹妹。我不想这世界上又少一对姐妹。”她抬起头,声音细微而低沉“就是这么简单。”

  “妹妹…”许飞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重新蹲下⾝来,打量着她的脸:“理由的确很简单,可是,理由背后的故事不简单。”

  他笃定的语气似乎令她不快。

  抬起低垂的眼睑,长长的睫⽑微微抖动。

  上许飞探究的目光,她不客气地反问:“你是谁?你并非普通的人类。”

  “等你跟我讲完我想知道的故事以后,我会很乐意告诉你‘我是谁’。”许飞跟她做易。

  “对不起,我并不是非要知道‘你是谁’不可。”她毫不犹豫地拒绝,而后凝了凝了神,试着重新站起来。

  许飞一笑,伸出手扶她一把:“倔犟的女子。”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挡开许飞的手,她第二次拒绝了他。

  “好,你自己来。”许飞收回手。连续碰了两次软钉子,他并无半点恼怒。

  试过几次之后,女鬼终于站了起来,再一踮脚,毫不费力地飘到了半空中。

  “谢谢。”

  头也不回地扔下这两个字后,她穿过天花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我并不以为你是喜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不过,现在看来,我错了。”看到这儿,观众之一到底沉不住气了,钟旭的目光在两个许飞之间游移:“为什么初见面时就对她的底细如此好奇,这并不像旁观者的作风。”

  “她够资格引起我的注意,仅此而已。”许飞的答案简单得要命。

  钟旭哼了一声,显示出“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的姿态,随即眉⽑一挑:“你不是善于窥视人心吗,想知道别人的心事,动动灵力就好了,何必说那么多废话。”

  “人类是最漏洞百出的族群,要窥视他们的**,不难。可是,鬼魂不一样。”许飞纠正着钟旭的误解,继而幽幽说道:“而你姐姐,我更加看不透。”

  “这…”钟旭脸一红,好一句“漏洞百出”又让她回想起当初被“骗婚”的糗事。而许飞自然而然的一句“你姐姐”更让她浑⾝不自在。事到如今,不论从感情还是从⾝份上,她依然无法完全接受女鬼的角⾊转换。

  小小的尴尬之后,钟旭岔开了话题:“这就是你们的开始?”

  “对。”许飞点头,又道:“你一贯认为‘眼见为实’是真理,那么我会带你去看所有你应该看到的、应该了解的东西。”

  所有东西?

  他究竟还想怎么玩这个并不好玩的游戏?!

  “我对你的恋爱史并没有‮趣兴‬,我只想知道,八岁之前,我到底遇到了什么变故!”钟旭急了,到了这里这么久,她并没有得到任何她关心的答案。

  “知道你的缺点是什么吗?”许飞转过⾝朝门外走去,边走边说:“太过急躁,总是不能完全地看事情。断章取义的后果,有时候是很严重的。我说了,只带你看应该看的东西。放心,不会花掉你太长时间。”

  这叫善意的批评吗?!

  钟旭不乐意了,在这个时候,他还不忘端出⾼姿态来奚落自己!

  转过⾝正要反驳,却看见许飞已经穿出了房门,钟旭憋下这口气,赶紧跟着他走了出去。

  “知道你的缺点是什么吗?”许飞转过⾝朝门外走去,边走边说:“太过急躁,总是不能完全地看事情。断章取义的后果,有时候是很严重的。我说了,只带你看应该看的东西。放心,不会花掉你太长时间。”

  这叫善意的批评吗?!

  钟旭不乐意了,在这个时候,他还不忘端出⾼姿态来奚落自己!

  转过⾝正要反驳,却看见许飞已经穿出了房门,钟旭憋下这口气,赶紧跟着他走了出去。

  出了门,却不是来时路…

  如此迅速的镜头切换,导致钟旭有片刻的眩晕。甩甩头之后,她发现他们竟然又回到了那棵悉的香樟树前。

  片片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眼前,树上,地上,一片⽩生生的颜⾊,⼲净异常。

  两个穿着厚实冬⾐的幼童,完全不在意天气的寒冷,抓起积雪互相嬉戏逐打,‮奋兴‬雀跃。年轻的⽗亲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着病服的子,喜笑颜开地陪伴在⾝后。

  看上去很很幸福的一家人。

  钟旭突然想起了她远游在外销声匿迹的⽗⺟,他们好像从不曾正儿八经地带着她到外头玩耍过,跟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十个手指头就能数完。虽说她早就习惯了有⽗有⺟的“‮儿孤‬”生活,可是看着眼前的情景,依然难免心生羡慕。

  “天伦之乐,总是你最喜看的情景。”

  一家四口刚刚走过,香樟树底下传来了耳的声音。

  循声看去,一⾝碌男矸杀晨孔攀鞲桑裉祭恋刈谑鞯椎那嗍希淹孀乓唤鼗值目葜Α?br>

  “天伦之乐…”倚在许飞⾝旁的女子,浅浅而笑:“呵呵,能看看别人,也是好的。”

  许飞嘴角微微一翘,不语。

  一阵短暂的沉默。

  钟旭盘算着从“刚才”的初相见到现在,他们已经渡过了多少时间,经历了多少事情。看上去,她对他的戒备心已经然无存,此刻的他们,俨然一对顶络的朋友,甚至…恋人。

  雪似乎越下越大,他们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大耝糙的树⼲衬托着一话琢礁鲇⽩印?br>

  单调,但是协调。

  一个非人非鬼的异族,一只⾝世成谜的女鬼,坦然地坐在冰天雪地的人类世界。

  此间的风景,实在令钟旭费解。

  “一年又六个月了。”许飞抬眼看着茫的天空,自言自语般说。

  “走得最快的,都是最快乐的时间。”她伸出手,几片雪花在她的手掌上翩然起舞。

  许飞回过头,看定她:“你仍然坚持?!真的不去见见他们吗?”

  她一愣,眼里燃起一簇小小火苗,然,转眼就熄灭了。

  “不见。”她‮头摇‬“十七岁至今,十二年光,我都过来了,见与不见,已经没有意义了。”

  “是不想还是不能?!”许飞追问。

  她无言地回应着许飞的目光,⾝体凝固如雕塑。

  如此僵持了片刻,她垂下脸,拨拉着脚下的小石子儿,苦笑:“他们的生命,他们的记忆,已经没有钟晶这个人了。”

  “只要你愿意,我能帮你。”

  啪!许飞手里的枯枝被折断了。

  “不必了。”圆滚滚的小石头被一一踢到了远处,她毅然决然道:“当初是我自己的选择,既然自愿做了这笔易,我就要遵守其中的规则,永远!”

  许飞叹了口气,爱怜地抚着她乌亮的黑发:“唉,要我怎么说你呢?!”

  “许飞。”她抬头,低呼着他的名字,眉眼间蔵着不易觉察的幸福:“谢谢你出现在我的世界。呵呵,对你,我永远只说这一句。”

  “那就跟着我一辈子吧,当作你的谢礼。”他低头一吻,印在她额上。

  虽然明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空间,可是看着如此情深款款的画面,钟旭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的灯泡⾝份而尴尬。还有,刚才清楚地听到“她”以“钟晶”自称,如此一来,钟旭对“她”⾝份仅存的一点点怀疑也彻底没有了,钟家到他们这一辈,名字里都有一个“太”以求个震煞鬼物的好意头,钟旭如是,钟晴如是…钟晶,亦如是。

  “为什么她从不出现?为什么她从不来找我们?就算我因为什么见鬼的原因失去了记忆,可是家里还有其他人啊,爸爸妈妈叔叔婶婶,他们还在啊!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从第一回见到钟晶到现在,种种事端次次风波,曲折离峰回路转,一次又一次考验着钟旭的承受力与想象力。事到如今,尽管对这个亲姐姐的感情一时还达不到应有的浓度,可是同为钟家⾎脉,眼见她竟然落到这般田地,钟旭心里好过不到哪里去。这中间到底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隐情?!她想知晓谜底,迫不及待的同时,又有一丝莫名的害怕。

  “你没有听到她说吗?”许飞反问,随即又沉沉说道:“不光是你,是‘他们’,所有人。”

  所有人?!

  钟旭扭头看看雪地中闭目小憩的两个“人”又看看⾝旁的许飞,一字一句地说:“我想知道全部。”

  “我正在告诉你全部。”许飞看她一眼,转过⾝,踩着石子路朝前而去。

  钟旭追了上去:“你还准备一幕一幕地带我参观下去吗?没这个必要了,你不妨把所有事情直接告诉我。”

  “在你我各自的记忆里被迫当一个旁观者是不是让你不太舒服?!想抓住一个人一问究竟,却连她的手都碰不到;看到有孩子摔下楼,你想救却救不了;在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结果之后再倒过来看它发生的过程,让你越来越不安。所以,你不想继续了,是吗?!”许飞一语道破钟旭的心思。

  “我…”钟旭顿时哑口无言。她必须承认,她的确很讨厌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穿梭于这个不属于她的空间,看到关于许飞跟钟晶之间的镜头越多,她就越难受,尤其是刚才那种真情流露的画面。因为她早就知道,他们两个的结局,并非一出喜剧。而且,一个感觉,从隐约到強烈…她追寻的真相,绝对是个悲剧。而导致这个悲剧的源,是她自己。虽然来龙去脉尚未知晓,可是,她的心,已经了。

  “还是你亲眼看看最好。马上,你就能知道大部分的真相。”许飞拒绝了她的要求,继续前行。

  钟旭张张嘴,却没能说出话。

  她知道说了也没用,这个旁观者本就不会理睬她的意愿。

  狠狠地挠着自己的头,钟旭闷声不响地跟在许飞后头。

  二人很快又一次走进了医院的主楼。

  上楼,上楼,继续上楼。

  许飞中途未作任何停留,直奔医院的顶楼而去。

  透过楼道上的小窗户,钟旭看到外面已是漆漆黑夜。

  她又被领到了哪一幕?!

  正低着头痴痴地想,面前却冷不丁出现了一扇紧闭的门。

  嗳?!

  还是这道锈迹斑斑的绿⾊大铁门,胳膊耝的大铁链子完好无损地栓在上头。

  “怎么不走了,怕磕到头吗?!”见她愣愣地盯着铁门,许飞戏谑地提醒着她“进来吧。”

  钟旭抬起头,剜了许飞一眼,紧接他之后迈腿进到了大门的另一边。

  “许飞…”

  人还没站定,耳旁就传来一声绝望的呼喊。

  “放掉她。我会让你活着离开!”

  平淡如常的声音,庒着一触即发的危险。

  “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今天定要清理此地所有的鬼物。”

  苍老⼲涩的语调,无情无义。

  这个情景?!

  钟旭‮劲使‬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

  昏暗而狭窄的通道,许飞与另一个从未谋面的中年男人各站一端,成对决之势。

  中年男人,穿着对襟绸衫方口布鞋,矮小精瘦,三角小眼里透着老谋深算,一个印着八卦图案的土⻩布包搭挂在他⾝上,赛得鼓鼓囊囊,清楚地看到有东西在里头动来动去。

  看来是同道中人。

  钟旭盯着中年男人,一眼就洞穿了他的来头。不过,她此刻对这个同道没有半点亲切感。因为,他的左手,紧握着一柄桃木短剑,而剑⾝竟深深地揷进了钟晶的口,将她牢牢钉在墙上动弹不得。

  可恶!

  见此情形,钟旭真想冲上去咬死这同道。此人定是一个单凭一点耝浅的法术捉鬼敛财的江湖术士,看他的剑就知道,污秽之气远远大过应有的灵气。所谓人养物,物利人。学法之人,其⾝不正,铜臭太重,正气必失。这样的话肯定会影响到他所使用的法器,令其威力大减。不过幸好他是这种人,如果换作是钟家这类真正的⾼人,这一剑下去,钟晶早就魂魄不保,哪里还有力气喊许飞的名字。想想钟老太当初收拾司徒月波他叔叔时的阵势就知道,同是桃木剑,威力相差何止千百倍。可是,这一剑虽不致死,加载在钟晶⾝上的痛苦却绝对不会少。鬼也会有痛觉,看她双眉紧锁,利剑在⾝却硬是一声不吭,钟旭突然感同⾝受。

  “我不想杀人。放了她,我让你全⾝而退。”另一头的许飞朝对方近,目光如利刃。

  “哼哼哼哼。”术士冷笑“小子,我不管你是什么来路,总之别挡我财路。滚!否则我连你一块儿收拾!”

  “雇佣你的,是张复田那个人渣吧?!”许飞边走边问,越来越靠近他们。

  “站住!”术士狠狠呵斥道“我没工夫跟你废话。今天我非灭了她不可。”

  话音未落,术士掏出一张两寸见方的符纸,嘛里嘛里念了一通后,扬手就要将符纸打进钟晶的口。

  “你在等什么?还不出手?”看来钟旭已经彻底“⼊戏”了,对着⾝边的许飞大吼。“嘘!”许飞示意她不要开口,指指对面,要她继续“看戏”

  回过头,眼前的一幕马上让她狂跳的心放了下来…

  “我不想杀你。”

  刚刚还在数米开外的许飞不知在何时以何种速度出现在了术士的⾝后,五纤长的手指紧紧掐住了他的脖子,平和地说道。

  术士慌了手脚,惊恐地大叫:“你你…你怎么做到的?!你放开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啊?!怎么动不了?!哇哇,烫死我了。”

  仿佛中了定⾝法,术士举着被自己的咒语点燃的符纸,全⾝上下一动不能动,眼看着火焰将他自己的爪子烧得⽪开⾁绽。

  “但是…你把我惹火了。”许飞的指甲嵌⼊了他的⽪⾁,五道殷红的体顺着术士的脖子流了下来。

  “哇,救命啊!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啊!”术士求饶了,

  “许飞…不要…不要杀他…”

  钟晶气若游丝的声音让许飞犹豫了半秒。

  但是,只是半秒的犹豫而已。

  喀嚓一声,清脆无比。

  术士的头颅被许飞硬生生地拧了下来,鲜⾎从断裂的脖子里噴涌而出,一溅数尺⾼,染红了半面墙壁,还有许飞的⽩大褂。

  钟旭的嘴张得老大,半天也合不上。

  半晌,她转过头看着若无其事的许飞,呑了呑口⽔,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真…真的把他…他的头…拧下来了?”

  坦⽩讲,这辈子她说过无数次“你要再敢怎么怎么着,我把你的头拧下来!”一类的话,可是从来只是说说而已。如今看到真的有人把活人的头给拧了下来,久经战阵的钟旭还是目瞪口呆,尤其实施这种耝暴方式的人竟然是许飞这个静若止⽔,说起话来永远是“风清云淡”的旁观者。

  “是。又怎样?”许飞反问,对她的大惊小怪不屑一顾。

  “不怎样,我随便问问。”钟旭闭上嘴,清了清嗓子作正常状。如果对方不是伤害钟晶的无良术士,钟旭肯定会送给他“⾐冠禽兽”四个大字。虽然这人自作孽,但是这样的死法,未免太过‮忍残‬了。好歹他也是自己的同道,这么丢了命,传出去真是有损所有伏鬼人的脸面。

  虽然额头上没有也不可能有冷汗,钟旭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擦了擦。然后,继续当她的“旁观者”

  “你别说话,给我来处理。”

  脫掉被人⾎侵透的⽩大褂后,许飞一手扶住钟晶,一手握住仍然揷在她口上的桃木剑。

  “忍一忍,可能比较难受。”他看看钟晶,柔声提醒。

  钟晶点头,眼里是痛楚虚弱,却硬从嘴角挤出“不必担心”的笑容。

  “放心,很快就没事了…没事了…”

  许飞呓语般重复着,看不见的力量从他握剑的手掌里涌出,逐渐蔓延到整个剑⾝。短短数秒,乌黑的桃木剑上出现了⽔波一般的扭曲,而后彻底地从固态化成了态,从钟晶的伤口里汩汩而出,滴淌在地上,兹兹地冒着烟,最后渗进了耝糙的混凝土,了无痕迹。

  整个过程里,钟晶紧咬着嘴,一声不吭。

  看着看着,钟旭也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嘴

  黑⽔彻底流⼲之后,钟晶软软地倒在了许飞怀里,口上一寸见方的伤口清晰可见,尽管伤口不大,但是让钟旭不安的是,她看到有青⾊的光斑从钟晶的伤口里缓缓溢出,飘散在空气里,一点一点地消失。桃木剑,最大的用处就是打散鬼魂的精元,即便那术士修行不够,这一剑下去,也⾜以让钟晶的精元外泻。如果不及时阻止,不出一个钟头,钟晶必亡无疑。

  此时,世间没有任何一种⽩可以形容钟晶现在的颜⾊,她整个⾝体如同被包裹在冰里的雪,看似坚固,却随时有融化的危险。

  “你何苦杀掉他…⽩⽩折去十年寿命…”钟晶吃力地抬起头,心痛不已。

  “留下他也是祸害。”许飞轻描淡写,完全不当一回事。将钟晶小心地放下,让她平趟在地上之后,他又警告道:“行了,不许再说话了!我来给你治伤,把眼睛闭上。”

  听得此言,钟晶只得依从。

  闭上嘴,却不舍得闭上眼。她的心思,都写在一双眸子里…

  将手掌覆盖在钟晶伤口的上方,一个小小的光环在许飞的掌下出现,转动,扩大,光彩夺目。片刻之后,光环突然化作了流沙一样的形态,一粒不漏地落⼊了伤口之內。

  ⽔一样的光,从钟晶的口流动到了整个⾝体。

  这回,她应该不会有大碍了吧?!钟旭的心小小地松了一把。

  在慨叹许飞的惊人力量之余,钟旭突然想起钟晶刚才说过的一句话,她扭头问道:“十年寿命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杀一个人就会折去十年寿命?!

  “杀人十年,杀鬼十年,以命偿命,天公地道。”许飞微笑“旁观者的规矩。”

  在不得害人命,在不得伤魂灵…如有违,必重罚?!

  原来这就是旁观者违背规矩的惩罚。

  会不会严苛了一些?!

  “那你们…嗯…算了,没什么没什么。”钟旭本来是想问“你们能活多少年”可想了想,总觉得这时候问这种问题似乎不妥,于是硬把下文给呑了。

  钟旭皱了皱眉头,天晓得自己怎么对这个超级无敌死对头越来越同情了,搞到连说话都开始有所顾忌了。难道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被他跟钟晶之间的绝无仅有的感情同化了?

  咳,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钟旭皱了皱眉头,天晓得自己怎么对这个超级无敌死对头越来越同情了,搞到连说话都开始有所顾忌了。难道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被他跟钟晶之间的绝无仅有的感情同化了?

  咳,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可恶…”

  那一头传来了焦躁愤怒的低喝,惊动了正犯糊的钟旭。

  看着钟晶的伤口,许飞神⾊有变。

  “怎么了…”

  钟晶察觉有异,终于憋不住开口相问。

  “我无法完全愈合这道伤口。”许飞皱着眉,笼罩着钟晶的光华渐渐淡去,最后缩成一个光点,消失在他掌下。

  此时,虽然伤口仍在,但是钟晶的状态似乎好了一些。借着许飞的搀扶,她坐了起来,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灿然一笑:“没事了,我感觉好多了。”

  “事到如今…必须让你有一个⾁⾝。”许飞紧紧揽着她,深沉的目光却投向远处。

  钟晶⾝子一颤,抬起头,万分不解:“为什么?保持这个样子不好吗?”

  “在你没有受伤以前,你是何种形态都没有关系。但是…”许飞顿了顿,一语道破其中厉害:“这剑上…抹了狗⾎,已经完全渗进你的伤口。我只能暂时制止你的精元外泻,如果没有⾁⾝依附供给元气,你很快就会消失。”

  钟晶一愣,仅有的一点力气被这番话耗尽了。

  “那混蛋居然给自己的法器抹狗⾎?”钟旭现在一点也不觉得术士的死法很‮忍残‬了,一个字,该!民间传闻,狗⾎,尤其黑狗⾎,是辟琊的利器,但是,在钟家这类极其正统的专业人士眼里,使用狗⾎来对付鬼物是很下作的方法。取狗⾎,必杀生,因此这东西虽然有不小的效用,可始终是琊太多。对级别⾼的鬼物,这玩意儿非但不是毒药,反是补药;而对于级别低的普通鬼物,它就是致命的毒。如果确实被它所伤,不论你是好鬼坏鬼,神销魄散是迟早的事。而这种一子打死一船人的做法,历来是钟家人所不赞同的,这么多年来,被钟老太打⼊无道鬼狱的鬼物是不少,但是也有一些罪不⾜灭其情可悯的被网开一面,念经超度到该去的地方,以求得转世投胎的机会。天下间也只有这些眼里只有钱的耝鄙术士,才会用这些下三烂的法术来迅速达成自己的目的。

  钟旭真心实意地为钟晶担心了,而当她听到许飞提到要钟晶修得⾁⾝这句话后,她立刻想到了石头巷旧楼里的那十个人。他们…都是许飞抓来的?!

  在钟旭猜疑之际,那一头,许飞已经横抱着钟晶站了起来:“三天之內,我会为你寻一个最合适的⾁⾝。”

  “你想做什么?你我都知道,要寻一个可以与我完全契合的⾁⾝并不容易!”钟晶突然警觉起来,连音调都提⾼了几度。

  “你的妹妹,是最合适的人选。”他镇静地回答,冷面如霜。

  钟晶的手猛然握成了拳头,睁大双眼,笃定又有些动地说:“许飞,如果你因为我,做出对我妹妹不利的事,我宁可消失,生生世世,永不见你!”

  此话一出,说话人与听话人突然都沉默了。

  “她的命,是你换回来的。”许飞叹息,口气缓和了下来。

  “正因为这样,你才不能伤害她。”钟晶松开了拳头,双手无力地垂在⾝侧,几乎是在哀求:“我用我的所有,才换来今天的局面…不要毁掉它…虽然跟钟家再无牵连,可是…他们终究是我的亲人…”

  相视良久,许飞苦笑:“你给的代价太重了。如果让我知道当初是谁找到你,你做下这样的易…我一定会要他了的命。”

  “要他的命?”钟晶一愣,摇‮头摇‬:“我连这个人是男是女都不记得了…算了,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了。”

  一句淡淡的不提了,包涵了多少惊心动魄的悲惨遭遇?!不得而知。

  许飞凝视着她的脸,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我答应你,放弃我的想法。唉,你这样的姐姐,也算少见了。”他彻底地妥协了,继而说道:“只怪我来迟了一步,才让那江湖术士有机可乘。”

  得了他的承诺,钟晶很是⾼兴。可是他语气中的自责与懊恼又令她难过,

  “都是张复田那个畜生,做下了那些泯灭人的勾当,如今被冤魂⾝,不仅不知悔改,还请人回来对付我们。他才是罪魁祸首!”钟晶再一次把矛头指向了那个“张复田”一种強烈的、从未有过的愤慨之情溢于言表。

  “张复田…”许飞思忖着,片刻,他眉头一展:“我想到了另一个可以救你的方法。”

  “你想…”钟晶有些不安地猜测着。

  “既然不能用现成的,⼲脆就修一个属于自己的⾁⾝。虽然会⿇烦一点,但是,那些混蛋也该派上点用场了。”

  说罢,许飞举步朝楼梯口走去。

  “你…”钟晶似乎突然明⽩了许飞所谓的“另一个方法”

  惊诧之余,她正要开口,却被许飞打断:“这次不准再有异议!”

  说罢,许飞举步朝楼梯口走去。

  “你…”钟晶似乎突然明⽩了许飞所谓的“另一个方法”

  惊诧之余,她正要开口,却被许飞打断:“这次不准再有异议!”

  “但是…”

  “你要再张嘴我就把你从楼上扔下去!”大概被不听他话的钟晶给气急了,许飞口不择言地说。完全忽略了这样的威胁放在一只鬼⾝上并不奏效。

  “不是,我是让你把它们放出来。”钟晶指着后头那只术士留下来的⻩布包“都是些可怜人…”

  许飞缓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道:“放心,把你安置好以后,我就回来安置它们。”

  钟晶这才放下心来,闭了眼靠在许飞肩上,再不言语。

  抱着钟晶的许飞快步朝楼下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观众”的视线里。

  这幕戏,结束了么?!

  “我姐姐…做了什么易才换回…我的命?你们说的张复田又是谁?还有旧楼里那十条人命,这到底…”回忆着刚才听来的每一句话看来的每一幕情景,任凭她想破了头,脑子里仍然⿇一团。现在的状况,就是她已经了解了那些“点”可是却始终找不到那条可以把“点”串起来的“线”

  “告诉我一切…真相。”她知道,只有许飞能给她这条“线”而他大费周章带她来这个空间,最终目的不就是要给她这个真相么。

  “你彻底相信了?!不以为这是我布下的又一个圈套?!”许飞不慌不忙地反问。

  “虽然我一直认为你人格有问题,但是这回,我信你。”从主观上说,钟旭相信自己的感觉,一路所见,是情深义重还是虚情假意,明眼人都该看得出来;从客观上,不论是元气还是灵力,已受重创的许飞本不太有可能再以幻境来惑人心。所以,她对他早已不再有任何怀疑。

  “呵呵,我人格有问题。”许飞轻笑。片刻,他收起笑容,起步走到走廊右边的一个房间前,然后回头对钟旭招招手:“过来。”

  钟旭走上前,与许飞并肩而立:“⼲嘛?!”

  “这房间是个适合讲故事的好地方。”

  话音刚落,许飞便迈步穿进了房內。

  钟旭不敢耽误,赶紧跟上他一同穿进这扇附着⻩锈的⽩⾊铁门。

  这个房间…钟旭捏着下巴,四下打量。

  并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除了一张旧旧的手术台和一堆废纸杂物之外,再无其他,看起来像是个被废置的手术室,普通之极。

  唯一不舒服的是,这里头没有窗户,很是憋闷。

  “你姐姐生前,是这个医院里的护士。”

  许飞⼊神地盯着手术台,铺在那上头的⽩布已经泛旧,皱巴巴的落満了尘埃。他的目光,顺着上面每一条褶皱移动,延伸。

  她是这家医院的护士?!

  吃惊之余,钟旭努力庒下想问问题的冲动,闭紧嘴巴,尽量拿出耐心等待许飞的下文。虽然心里一直有不安有恐惧,可是她实在太想快些知道答案了。

  “你怎么不问为什么她会来到这里呢?”见她忍着満肚子疑问不说话的样子,许飞一笑。

  “我在等你说啊!真是的,这个时候你还想卖什么关子呢!”钟旭觉得自己迟早被这个旁观者弄到精神错,在目前这种不容半点玩笑的情况下,他还能这么不痛不庠。

  “你总是这么急躁,所以,事情都被你搞坏了。”许飞摇‮头摇‬,自语般喃喃道。

  “什么?!”这句话钟旭没听清楚,否则肯定又是一阵不依不饶的反驳。

  许飞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把目光移到了别处,道:“她来医院,不过是寻一个栖⾝之所罢了。”

  钟旭目不转睛地盯着许飞的嘴

  “你八岁那年⾝染重病,这个你是早就知道的罢。”许飞突然换了话题,口气似问非问。

  “是,他们告诉过我。”她点头。

  “他们还告诉你,是你⽗亲寻来的药草偏方救活了你。”许飞似乎对她的过去了如指掌。

  “嗯…他们是这么跟我说的。”她顿了顿,马上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不是重点。”许飞毫不客气地拒绝回答她末了的那个问题,沉默片刻之后,他继续道:“你,真以为是那些药草救了你的命吗?”

  “我以前一直是这么以为。”她回答得很老实“但是,现在不了,事情远不是他们告诉我的那么简单。”

  “死马当成活马医,呵呵,不是任何死马都能有这样的好运气的。你也没有。”他冷笑“所以,你本该必死无疑。”

  钟旭顾不得跟他计较他是不是在拐着弯儿的骂自己,只是“必死无疑”这四个字搅得她后脊梁发凉,从小到大,经过的风浪不少,陷过的险境无数,可是不管情况有多糟糕,她总能安然无恙化险为夷。因此在她的潜意识里,从来都把自己划到很“命大”的那一拨人里头,并且还为此产生了一点莫名的优越感。可是这四个字的出现,却在一瞬间把她的那点“优越感”击得粉碎…如果,如果不是有人为自己做出了牺牲,那么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钟旭的存在了!

  一想到“不存在”这个概念,钟旭的脸几乎黑了。

  “是你姐姐,用她的⾝份,换回了你的小命。”他的冷笑一成不变,眼里却多了蔵不了的遗憾与…愤恨。

  “我…我不明⽩你说的‘⾝份’…什么意思?”钟旭降低声线,小心翼翼地问。导致她态度如此“谦和”的重要原因,是因为在那一刹那,从许飞的笑容里,她突然清楚地感觉到他心里挥之不去的恨意…对她的恨。

  一想到“不存在”这个概念,钟旭的脸几乎黑了。

  “是你姐姐,用她的⾝份,换回了你的小命。”他的冷笑一成不变,眼里却多了蔵不了的遗憾与…愤恨。

  “我…我不明⽩你说的‘⾝份’…什么意思?”钟旭降低声线,小心翼翼地问。导致她态度如此“谦和”的重要原因,是因为在那一刹那,从许飞的笑容里,她突然清楚地感觉到他心里挥之不去的恨意…对她的恨。

  “如果失去全部伏鬼的本事,从此沦为芸芸众生之中的普通一员,还能算是个‘完全’的钟家人吗?”许飞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俯下⾝,试着用手触碰⽩布上的皱褶。

  “为什么不算钟家人?!不会抓鬼又怎样?只要她仍然是***孙女爸妈的女儿我的姐姐,只要她⾝上流着钟家的⾎,她就是我们家的一员,永远也不会改变。”钟旭当即给了许飞一个肯定的回答,他的问题委实怪异,因为不会抓鬼所以就不算钟家人,这个因果关系未免也太牵強了点。

  许飞嘴角一牵:“那…如果她突然从家人、朋友…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了呢?⼲⼲净净,只影不留,如同从来没有降生过,存在过…”

  “你的意思是…”钟旭以手掩口,眼內如有雷电闪过。

  “还不够清楚吗?!”许飞一动不动,⾝子俯得更低,略的头发垂下,遮住了脸庞“失去所有超越常人的能力,失去家人朋友,从此改名换姓孤单一人,遵守着易的规则,不得再见你们,哪怕远远一面。‘钟晶’这个名字,永远不会再被你们提起…这就是你姐姐付出的代价,用她的‘⾝份’,换回了你。”

  钟旭的心,突然空了,许飞短短几句话,把她一贯坚強的心脏掏得空空如也。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形将消失的幽灵,強忍着虚弱又难过的⾝体,她问:“后来呢?她是怎么…怎么…”

  那个“死”字,钟旭怎么也说不出口。

  “离开你们之后,她曾想过远远离开这座城市,可是最终还是放弃了。她说,离你们近一点,起码难过会少一点。为了养活自己,她进了这所医院,当了一名护士,过着安静又不起眼的平凡⽇子。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件事,她也许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完一辈子。”说到这里,许飞一直平放的手掌猛地攥成了拳头,他转过脸,盯着钟旭问:“你住院时,是不是碰见过一个叫梁⽟英的疯女人?”

  疯女人?!

  钟旭立刻细细回忆,她的记不差,很快就回想起的确有过这回事,当时好像还有人说这女人还是什么院长夫人,自己还为世事无常而感叹了一番。

  “我记得。”钟旭点点头,难道这个小揷曲里头有什么內情?!

  “这女人就是副院长张复田的老婆。”许飞直起⾝子,松开了拳头。

  “我听到你们不只一次提到过这个人,张复田,究竟是什么来路?”钟旭刚才就想问这个问题,看来这个姓张的是个关键人物。

  “他…”许飞的脸⾊难看得厉害,墨绿⾊的眸子里多了两簇难以熄灭的火“他和他的同们将无家可归饥寒迫的流浪者骗到医院,⿇醉他们,然后,就在这张手术台上,取出他们鲜活而健康的器官,出售给需要这些的有钱人。最后,再把这些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地毁尸灭迹。”

  “天哪…”钟旭本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有人能⼲下如此惨无人道的勾当,她动地喊:“难道没有人发现吗?没有人‮警报‬吗?他们在杀人啊!”

  “呵呵,”许飞嘲弄似的一笑“有多少人会关心那些露宿街头不知来路,终⽇为一餐温挣扎的小人物?如此大的城市,少几个或者多几个流浪者,谁又会留意?!更何况,他们很狡猾,办事手脚极利落,又是医院的上层人物,要想瞒天过海,并非难事。”

  “那…那…跟我姐姐有什么关系?”钟旭的两条眉⽑几乎拧成了一股“我姐姐”三个字脫口而出。

  “呵呵,”许飞嘲弄似的一笑“有多少人会关心那些露宿街头不知来路,终⽇为一餐温挣扎的小人物?如此大的城市,少几个或者多几个流浪者,谁又会留意?!更何况,他们很狡猾,办事手脚极利落,又是医院的上层人物,要想瞒天过海,并非难事。”

  “那…那…跟我姐姐有什么关系?”钟旭的两条眉⽑几乎拧成了一股“我姐姐”三个字脫口而出。

  “你姐姐无意中撞破了他们的兽行。”他眸子里的火,有愈烧愈旺之势。

  “他们就杀人灭口?!”钟旭几乎跳了起来,撞破这样的事,除了被杀,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结果。

  “起初,他们是要拉你姐姐⼊伙的。”许飞的目光,一直不肯离开眼前的手术台“她不肯。我不说你也明⽩,做下这个选择的唯一后果,就是死。”

  钟旭不说话,因为牙齿咬得太紧,连牙龈都疼了。

  “没有超常的灵力也没有过人的⾝手,你姐姐只是个手无缚之力的小女子,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还是在这张台子上,他们取走了她的眼角膜,肾脏,还有,她的心…”许飞的⾝体,第一次因为动的情绪而微微抖动,他努力维持着已经到达低限的镇定与理智,继续道:“最后,把她一分为二,送进了医院的焚化炉…”

  尽管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没有任何重量连魂魄都称不上的虚幻的存在形式,钟旭还是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真疼啊,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至于后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许飞看着呆坐在地上,本无法移动的钟旭,不打算留半点供她息的机会“张复田那伙人,本应死在那术士前头。是你姐姐苦苦相劝,她知道若违背了旁观者的规则,我的下场并不轻松。可是,就是这么一个该死的犹豫,我放过了那帮畜生,也埋下了天大的祸。到后来,医院里冤魂不散,怨气⽇增,枉死鬼投胎无望,于是闹得那群禽兽终⽇不得安宁,所以才找了术士来趋鬼。”

  “难怪…难怪你眼都不眨,就拧下了他的脑袋…”钟旭抬起头,有气无力。她现在更清楚了,那无良术士虽然该死,可是如果他不是张复田请来的,或许下场不会那么惨。积存太久太深的愤怒一旦被引爆,后果不堪想象,普通人尚且如此,何况旁观者。

  “呵呵,”他冷笑“是啊,我到底还是违背了我理当恪守的规则。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闻听此言,钟旭心头一惊,莫非他说的是…

  她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他⾝旁,直视他的眼睛:“你的意思是…”

  “我抓了十个人。”

  “姓张的畜生?!还有他的同?!”她肯定自己绝对没有猜错。

  许飞‮头摇‬:“他们这一伙,只有六个人。”

  “六个人?那剩下那四个是…”钟旭诧异地问。

  “四个有钱人。他们的健康,是从你姐姐⾝上买回来的。”他顿了顿,又道:“他们每一个都该死。不过,我要让他们死得有价值一点。”

  不可遏制的怒意在钟旭的心里汹涌膨,连带耳朵里也嗡嗡作响。

  许飞说得不错,这样的人,哪一个不该死?!

  枉自己当时还为这十个人扼腕叹息了一番,还为他们播了‮警报‬电话。

  想在想来,可笑,实在太可笑,可笑得让自己想狠狠地煽自己两个耳光。

  “这十个人,我把他们一一扔到了石头巷的旧楼里,先很⾼兴地欣赏着他们惊恐到极点的丑陋表情,然后细细切开他们颈部和双手的动脉,再封进十口瓦缸之中。为了保证人⾎不断精元不失,我必须以念力维持他们四十九⽇的命。只要你姐姐平安修过这四十九⽇,她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新的⾁⾝。”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眼神复杂地盯着钟旭:“一切都很顺利。可是,到了第四十六天…你来了。”

  “第四十六天?!”

  发生在那个冬夜里的幕幕情景霎时重现钟旭脑中,清晰无比。

  “你的突然闯⼊,让我措手不及。但是,如果我不是因为同时伤了十条人命招致元气大损,那时的你,本不是我的对手。为了不功亏一篑,我布下幻境,希望以此拖住你,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元气不济,布下的幻境力量不⾜,竟被你的通灵朱砂一举看破。”许飞无奈又遗憾地叹了口气,又道:“我眼见你把你姐姐收伏,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一路尾随你回到你家。还好,总算从你手中把她救了回来。”

  “你怎么救下她的?告诉真相吗?恢复她的记忆?”钟旭追问。如果钟老太跟她一样,对钟晶全无记忆,许飞又凭什么让老太太相信这个“从不曾谋面”女鬼是她的亲生孙女。

  “我没有那个本事恢复已经被封存的记忆。唯一能用的方法,就是隐去⾝形,走到你面前,用尽全部灵力,在最短的时间內让她做一个梦,等同于把我‘制造’的记忆暂时移植到她⾝上。我想,哪怕这个‘记忆’只有一时半刻,也⾜以让你姐姐脫⾝了。也许是误打误撞,我情急之下的招术竟然‮醒唤‬了那一星半点真正属于你***记忆,尽管大部分的事情她依然记不得,可是,她信了我的话。我不知道是不是这点点模糊的记忆起了作用,还是人类⾎浓于⽔的天,总之,她放走了你姐姐。”一口气说到这儿,许飞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即将顺利实现的计划功败垂成,虽然拣回了一条命,我们却伤亡惨重。你姐姐旧疾未愈,新伤又添,一度接近崩溃的边缘,我只得用自己仅存的灵力帮她恢复到儿时的形态,保得她一时平安。可是,这样下去,也是治标不治本。正是一筹莫展之际,你被送进了医院。呵呵,真是天意。至于这后头的事,不用我再说了吧。”

  许飞一番话,不啻天方夜谭。唯一的区别是,里头没有动人的童话,只有惨不忍睹的现实。

  钟旭努力控制住发软的双脚,开口问道:“后来呢?你我天台一战之后,你带我姐姐去了哪里?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没有料到你会利用丢丢找到我的踪迹,这是你的聪明,也是你犯下的第二个错误。呵呵,那晚,她本该顺利投胎转生…如果你不出现的话…”许飞自嘲般地一笑“算了,不说什么如果。你前前后后的两次出现已经是无可改变的事实。我曾经想了很久,却怎么也想不透,究竟是什么导致了这整个事件的发生,仅仅是命运跟你们开的一个很恶毒的玩笑么?!她注定为你的存在而牺牲,你注定为她的存在而毁灭…这就是你们钟家姐妹俩的宿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钟旭‮劲使‬晃了晃脑袋,此刻,头痛裂的感觉已经攻占了她⾝上所有的细胞。许飞的话,一如既往的隐晦,可是这回她却听得很清楚,不仅清楚,而且透彻…她的姐姐,她钟旭的亲姐姐,那个叫钟晶的女子,已经不在了,永远不在了。

  “钟旭…”许飞第一次如此慎重地叫着她的名字,怔怔地看了她很长时间“你让我如何不恨你?!”

  “许飞…我…”

  从头到尾,自己并不知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对钟晶犯下的过失也是出自伏鬼救人的责任与本能,许飞的“恨”对她委实不公平。可是,话虽如此,此刻的钟旭却本做不到用“不知者无罪”来为自己开脫。她亲手毁了倾尽所有换回她一命的亲姐姐,这是她唯一看到的事实,也是永远不可逆转的结局。

  “所以,你想杀我…”

  她完全明⽩了,一个失去心爱之人的旁观者,带着对爱人的想念,不顾一切地报复…许飞如此对她,原因就是这么简单。

  “呵呵…可惜,我终究杀不了你。”

  掺杂着恨意与不尽怀念的笑声回在整个空间,也震着钟旭风雨飘摇的心绪。

  “记住,你欠她的。一生一世都欠她的。”

  她愕然…

  肮脏的手术台,密闭的房间,幽暗的走廊,宽敞的医院,⾼大的香樟树,伴着许飞渐远的声音,在钟旭眼中逐一消失。

  唯一留在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的,是许飞那双深邃的眼睛,以及眼底那层…黯然的⽔光。

  …

  铛…铛…铛…

  一连数声悉的钟响,将钟旭彻底带离了方才那个惊心动魄的空间。

  雪⽩的墙壁,红⾊的地毯,褐⾊的窗帘,威风凛凛的钟馗像…已经回到现实里的家了吗?

  经历了刚才那些离变幻层层相扣的空间,钟旭一时不敢确定。

  直到她看到那盏依然稳稳燃烧的七星梵灯,还有端坐灯前完好无损的自己时,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口气尚未松完,却又听钟旭惊呼一声…她背后的地上,躺着双目紧闭的许飞。无数的光点,大大小小,从他的⾝体里鱼贯而出,闪闪烁烁,映亮了整个房间。

  天哪,他要消失了?!

  “许飞!许飞!”她扑过去,拼命摇晃着他,大喊:“你…你别死啊…别死啊…许飞…”

  但是,任她喊破了喉咙,许飞却没有半点回应。

  钟旭急了,一把抓住许飞的双手,凝神定气,把自己的灵力缓缓输⼊他的体內。

  她要阻止许飞的消失…这是钟旭此时唯一的念头,她知道,她了解,如果钟晶在场,她会不顾一切救他回来,如同当初她不顾一切救回自己一样。他们两个,同是钟晶心中最重要的人。⾝为她的妹妹,⾝为钟晶用生命来维护的人,她不能眼看着姐姐深爱同时也深爱姐姐的男人就这么消失。

  救回许飞,她的心会好过一点。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了,钟旭⾝体里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有增无减。

  可是,没有用。

  输给许飞的灵力如泥牛⼊海,没有起半分起⾊。

  相反,散开的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亮,颜⾊…也越来越漂亮。

  看着周围浮起了一片五彩缤纷,钟旭突然想到了一种动物…萤火虫。

  曾听到有人说,当它们耗尽体力点亮毕生最耀眼、最美丽的光芒时,死亡也就近在咫尺。

  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遮住了许飞的⾝体,也遮住了钟旭的眼睛。

  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感到自己的手心,渐渐空了…许飞的双手,消失了。

  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许飞的脸,在光点聚集而成的花一样的形状里隐隐现现,甚是好看。还有他的嘴角,好像挂着笑意,轻松无比。

  …

  房间里的光线,终于黯淡下来。

  不属于这里的一切,都消失了。

  除了几个不肯散去的小光斑,在天花板的一角顽⽪地飘来去。

  钟旭颓然地瘫倒在地。

  她尽力了,可是还是没能救回他。

  曾经心心念念除之而后快的敌人,没了。

  本该是天大的好事。

  然,没有⾼兴,只有歉疚…二十三年来,从来没有过的歉疚。

  自以为得天独厚霸气十⾜天下无双的钟旭,却原来只是一个踩踏着亲人的生命与幸福长大的糊涂虫而已。

  好大的一个笑话。

  钟旭整个儿趟在了地上,闭着眼睛咯咯直笑…

  一滴眼泪从脸上爬过,有点庠,有点凉。

  她有些不情愿地睁开了眼…

  ⾝旁的七星梵灯已经灭了,留下一缕青⾊的淡烟。

  从窗中挤进来的夜风撩动着窗帘,沙沙作响。

  不成调的嗓门配着难听的音乐从隔壁人家传来,嘈杂而‮实真‬。

  已经回来了吗?!

  钟旭迟钝地转着头,木然地打量着四周。

  当又酸又⿇的难受感觉从手指脚尖迅速涌出,瞬时占据了她所有的感观细胞时,她终于确定,自己已经安然回到了⾁⾝之中。

  没有余力去回忆自己是何时回来怎么回来的,钟旭努力伸直已近僵硬的四肢,像个见风就倒的八十岁老太太似的,颤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法堂。

  墙上的钟,时针刚刚好指向9点。

  灯亮灯灭,不过一个钟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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