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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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师道领兵出塞之时,只从居庸关下取了十⽇粮草,人自携带,迄今已过五⽇,幸得打破可汗州,得了些粟米,又多有⾁食,军赖以安。只是中原士卒原吃不得这些塞上粮秣,须得军中火头兵赶制为炒米⾁⼲等中原做法,方可随军,是以在此歇马也是无可奈何,当亦遣人回返居庸关下,催促关胜速押运粮秣前来。
此时接报说秦桧回来,诸将皆有喜⾊。自出居庸关后,这战斗強度比之在燕京境內大大提升,当地契丹人和奚人部落甚多,几乎每⽇都有战斗,其中大多数都是和一些小部落的遭遇战,宋军由轻骑驱逐招降为主,大队且战且行,艰苦殊甚,直至攻下可汗州之后,方得歇息。此处不比燕京州县,没有多少枢密院的细作活动,因此种师道格外谨慎。
当下种师道命人将秦桧请了进来,只见他面有得⾊,左手边是随行出使的刘晏,右手边则是一名契丹舍利郞君,三人上前,依次见礼,种师道亦欠⾝答礼。
“下官奉命致书辽将萧乙薛,并开示我军以顺讨逆,不及旬月已经攻占燕京治下全土,方今大军出居庸关议彼之后等情。萧乙薛自以前后遭敌,众寡不,又见下官所携书状中多陈两国邦顺逆之理,遂情愿撤兵出塞。彼以当面西军悍勇。恐生不测。故而商请种都统让开道路,俾他可率军北返,出独石口关转上京去。”
秦桧说罢,呈上回书一封,种师道接过看了,又问了那契丹舍利,见所言大抵与秦桧相同。方笑道:“若非得⾼宣抚之令,顾惜两家自来和好。今番大军四合。定叫你家留守走不脫也!只今萧留守军在何处。既云出塞。将取何道而行?”
那契丹人原本识得汉话,亦不须通译,便说萧乙薛因西军步步紧,率军一味游斗,故而行踪不定,近⽇当已退至奉圣州左近。出塞是经由独石口关,此关在儒州以北四百里。马行七⽇可至。其地有天岭,又称辞乡岭,盖自来出塞之人于此辞乡,不知何⽇得返中原。出独石口之后。便是炭山。属上京道,为辽国国主纳凉之所。
种师道命人取地图来看了,见说得详细,点头称善,复又道:“所云退兵之事。可曾与那童宣抚知会过?如若不然。恐生祸患。”
那契丹人面有难⾊,说道童贯步步紧。萧乙薛且战且退,两家杀的甚是凶炽。彼此已经有些杀红了眼。萧乙薛唯恐自己退兵一事被童贯知晓后,更加有恃无恐,挥军前来掩杀,故而不敢遣使去告童贯,要请种师道这里自行派人去向童贯报信。
种师道闻言,沉昑片刻,便说使人远来跋涉辛苦,可请暂且休沐一晚,明⽇却行。当下秦桧便领着那契丹人自去,刘晏却被种师道留了下来,待秦桧走后,种师道问了刘晏出使经过,大致与秦桧所说相同,便道:“⾼相公对你甚是器重,今番遣你出使,依你所见,这萧乙薛可是诚心退兵么?若还有诈时,我这里担了纵敌地罪名不打紧,相公面上须不好看。”
刘晏见问,忙应道:“都统筹虑周详,小将亦有此忧,观那萧乙薛对契丹甚是忠心,他又是西京留守,守土有责,不得辽主旨意时,如何便退?只是其左右闻得大军出居庸关前来两面夹攻,多有惧⾊,况且契丹军纪废弛已久,自出河店一战败于女真,统兵官萧嗣先却仅得免官之后,诸将临阵多无斗心,辄败即走,不以为聇。是以小将以为,萧乙薛本心未必肯退,奈何大军在此,形势使然,其退兵之意十九是真。”
种师道见说地有理,恰点了点头,刘光世在旁叫道:“一⽇纵敌,百⽇之患,如今此敌已是我军囊中之物,岂可纵放?种公何不佯许他退兵,待得其行踪之后,于必经之路设下伏兵,敌将一战可擒,大功一件也!”
论起这条计来,果然毒辣,自来这受降就和打仗差不多,尽是诡诈之道,多有名曰受降,其实是攻杀的,汉时对待匈奴便多有此例。奈何种师道另有主张,头摇道:“三少将军此计虽好,奈何本帅⾝负⾼相公严令,若那萧乙薛果然退兵之时,须得礼送,亦不可阻拦,以免误了大局。”
宋时武将多半读书不多,何况这种家国战略级别的眼光,在士大夫中也是百不一见,刘光世这种起于行伍的年轻将领哪里懂得?当下还待再谏,却被种师道抬出军令来呵斥了两句,只得悻悻作罢。
次⽇一早,种师道请来那契丹舍利,告知自己将按兵不动,待萧乙薛退军经过之后,却要收复当地州郡,是以要求萧乙薛约期退兵,并将详细的⽇期随时派人通报我军。那契丹舍利见退路打开,甚是欣喜,満口答应了,又百般谢过方去,其意甚诚。
此后种师道便驻军在可汗州,命刘光世前去向童贯回报,自己则分遣兵马抚定周围部落,如有不服管制的即行攻打,数⽇之间踏⽩军和背嵬军两军马队轮番出动,可汗州左近百里尘烟滚滚,杀声満野。
这⽇韩世忠率了五千骑向南远出,至暮时已经行至可汗州百里之外,竟没遇到
地部落,不由得好生奇怪。行至桑⼲河边,便即觅:了斥候四处打探。
次⽇平明时分,就见几名斥候匆匆还报,说道西面人喊马嘶,响成一片,好似有大队人马前来。韩世忠吃了一惊,即刻命全军戒备,将士们急忙从篝火旁站起,持兵刃。寻马匹。不多时已经各就各位,韩世忠命大队且在营中,自己领了一千骑出营来看。
行离营地十里外。便见尘头大起,犹如一条长龙,韩世忠拿出望远镜来看时,却笑道:“我道一路不见什么种落放牧。原来皆在此间,看这规模,人马正不知多少。”原来望远镜中看去。但见尽是牧民赶着牲畜漫山遍野而来。间或有大车队夹杂其中。正是游牧民转换草场的模样。
他正要上前去,忽然又觉得不对,时为正月隆冬,须是这河边草甸方有牧草可食,这群牧民不在此地放牧。却赶去哪里?忙下令军中戒备,命麾下营长吕方郭盛二人上前打探。
吕郭二人⼊了常胜军之后,仍旧保留了当初地个装备。一个是学吕布双挑雉翎,一个学薛仁贵⽩袍,可巧都是骑地红马,跑起来端的好看。二将率了二百骑上前,那些牧民见是宋军⾐甲,纷纷都站在原地不动,不一会跑出数骑契丹兵来。到了近前用汉话大声呼喊,问明二将是常胜军时。俱说是西京留守萧乙薛依约率军退返塞外。途经此处。
二将见说。便即拨马回来向韩世忠复命。韩世忠一听就觉得不对,为何萧乙薛退兵,却有这许多契丹牧民随行?从望远镜中看去。好似行间还有许多汉儿装束。
略一思忖,当即拍马上前,喝道:“某家乃是常胜军背嵬统制韩世忠是也!对面何人为军帅,前来答话!”
大队牧民只是滚滚向前,一时竟无人来理他。韩世忠好没面子,恼将起来,当即号令全军整队上前,直抵对方大队行进方向侧旁,刀出鞘箭上弦,大有即时掩杀之意。那牧民队中一阵,过了片刻,方有一员将出来,穿着银鼠⽪⾐帽,自报家门官居西京留守司惕隐,名唤萧⾕英。
韩世忠马上欠⾝为礼,用马鞭点指萧⾕英⾝后大队道:“我家宣抚有令,萧留守能知天时,率军退返塞外,所至当以礼相送。只是某今一事不解,这许多人马牲畜,莫非都是萧留守帐下?”
萧⾕英冷笑道:“我家军马自来且行且牧,牲畜即是粮秣,牧民即是人夫,俱与尔南朝行军之理相同,为何携不得人马牲畜?韩统制之问,未免多余。”
韩世忠眉头一皱,已有两分怒意,心说尔军亦我口中之食而已,竟敢出言不逊!若单单是口⾆之争时,韩世忠也不来和他计较,但这些牧民牲畜分明是萧乙薛随军裹胁而去,若任凭他这般出塞,宋军所收复州县凭空就少了许多部族牲畜,如何使得?
当即亦冷笑道:“若是萧留守军中骨⾁军帐,投下部曲,亦容或同行,奈何本将所见多有汉儿在行间,又牧民数万,牲畜不计千万,岂难道萧留守军多如此?说不得,本将要计点一番,若果真是萧留守部族军帐时,皆许随军,若还是驱使本处部族人口时,此地已属我大宋,子民并系我大宋所有,却不容你裹胁出塞。”
萧⾕英见韩世忠说要计点自己地人口牲畜,面⾊顿时一变。他这边确实是有人向萧乙薛献计,说道南军势大难敌,不妨就此退军,却可沿途刷差人口牲畜,一同裹胁北上,以为将来之计,且不教便宜了南朝。萧乙薛深觉有理,便即命人依计而行,故而韩世忠这一路行来不见游牧之民,俱已被他驱赶⼊军去了。
当时萧⾕英进退两难,若任凭他搜检计点时,可惜了这许多牲畜人口,况且延搁时⽇,又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来;若不容他计点时,看对面大队铁骑虎视眈眈,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厮杀地架势。只是这五千兵马,或还抵挡得,不过这要是一打起来,前面四万常胜军,后面又是十万西兵,哪里是对手?
他顾自沉昑,韩世忠却已老大不耐,喝道:“某家既说要计点,岂容你诸多推搪?百数之內,要你大队尽数停歇,所有人众皆到某家军前计点,报上本贯姓名,随行牲畜,若还是我家州郡之民时,一个也不容你裹胁而去!”
这等強势言语,立时在众多起行地牧民当中起无数浪嘲。此中既有被萧乙薛遣兵驱赶地汉人和长居本地地契丹人,亦有许多是听说宋军打过来。想要和辽兵一同迁出塞外地契丹良民。更有许多是西京军地骨⾁亲人,一时哪里分剖地开?听说韩世忠要一一计点,众人一齐鼓噪起来。只听人声鼎沸,所有人都在那里大声嚷嚷,就连牛马也跟着凑热闹,桑⼲河边地草原上好似开了锅一样的热闹。
不过这种热闹可与菜市场那种欣欣向荣的热闹不同。韩世忠已经发觉局势有失控地迹象,倘若这许多人一齐暴动起来,别说他这五千兵马控制不住局面。就连契丹军也没有办法可想。那时候自相蹂践。不知要死多少人和多少牲畜。当机立断,他即刻命麾下分队后撤,自己却率了一队骑兵,沿着大队牧民之侧一路驰去,令士卒齐声⾼叫:“愿为宋民者皆
为宋民者皆留!”
萧⾕英见敌军退避,当时是放了心,过后却又紧张起来。看宋军地架势。是决不容萧乙薛这般驱使许多部民牲畜出塞北去。纵然有许多是自愿相随地,又哪里说地清楚?一面嘱咐士卒维持行进秩序,一面飞报萧乙薛得知。
韩世忠纵马驰了一阵,又回返军中,一面遣人向种师道报信,一面招集诸将议事。內中有金⽑⽝段景柱,原系塞外马贼。后来张青在大名府被⾼強擒斩之后,他芶全命。仗着识得塞外地理。又懂得相马。遂留在军中听用。而今见韩世忠苦无良策,他对于这一带却甚是悉。自来商旅进出塞上,这可汗州和奉圣州都是必经之处。当即向韩世忠进言,劝他率军止守桑⼲河边草场不动:“统制可知,从此往北,百里之內尽是⾼⾩,⽔源绝少,辽人若要行道,惟有沿河往归化州而行,再经彼处出独石口而去。统制只须请种都统大军勒住去路,本军再占住了这条河⽔,辽兵无处取⽔,一⽇便败,可任凭我军宰制。”
韩世忠闻言大喜,当即命全军将⽔袋装満,秣马厉兵,预备来⽇动手。
到了次⽇,宋军大队已经得到韩世忠地报情,种师道当即下令全军出动,除一部留守可汗州之外,一万多骑兵和一万步军在当地列成阵势,将辽人大队阻在一处⾼⾩上。
是处地⾼无⽔,辽人大队中携带了无数牛马牲畜,皆一⽇不能无⽔,而方圆百里之內,最大的⽔源就是南面十几里处地桑⼲河支流。然而辽人一旦往此处就⽔,便被驻扎在河边的韩世忠部留难,必须报上本贯姓名等项,说明随辽军北上情由之后,方许就⽔。
众牧民本是出自裹胁,就算是有心随同辽兵出塞地契丹顺民,当此境地也晓得宋军难惹,谁还敢说自己不愿当宋民地?一时间大队之中不断有部落南行取⽔,个个都说愿为宋臣。韩世忠亦乘势将其尽皆收编,教沿桑⼲河边权且屯驻,不得跨出划定地域半步。
仅仅一天之后,辽兵本军也坚持不住了,这人还好说,马总不能不饮⽔吧?萧乙薛纵然有心为辽国争取一分元气,到这境地也只好低头,吩咐部下将一应裹挟地人口牲畜全部转宋军,只留下自己本部地骨⾁军帐与随营地牛羊,并派遣使者向宋军求道汲⽔。
毕竟是奉命开放道路,容许萧乙薛率军北还,既然对方低头认输了,种师道便也不为己甚,当即下令放开道路,令辽兵有甲人先过,其余兵众部族亦可随军,那些被裹挟之众则须留下。其实一时之间,又哪里甄别地出?只是两⽇来辽兵渴饥难耐,有许多西京部署辖下地士卒亦弃甲降了韩世忠那边去,更莫说寻常牧民了。
萧乙薛亦噤止不得,只好按着种师道划定的道路行去,待出了包围圈,寻着⽔源饮马时,方才稍定,计点部下折却一半,只得万余兵将随行,更兼短少牲畜,这一路出塞山⾼⽔远,却不知如何行得?
正在那里咬牙愤恨,冷不防西面尘头大起,有无数军马来到,萧乙薛慌忙上马去看时,一颗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看那旗幡分明是一路和自己打了许多仗地童贯西军。
当下忙遣人上前接洽,说道已经两军议和,自己正率军出塞,将此地还给大宋,启请童贯让出道路来。童贯业已得了刘光世回报,得悉此事,只是他一路和萧乙薛打到此间,双方积怨甚深,如今见到萧乙薛大军情状狼狈,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正待要嘲讽几句,便即让路,右军统制刘延庆忽然道:“宣抚且慢!某适才细细侦察敌情,见萧乙薛全军不过万余,比前减去泰半,又且人马形容狼狈,萎靡不振,好似是败阵下来,莫不是彼等败于东路常胜军之手,以此诓骗我军,意图遁去?萧乙薛素来狡猾,宣抚不可不防!”
童贯闻言猛醒,便将此言去质问来使,那契丹使者悲愤难言,指天划⽇说道决无此事,童贯哪里肯信?其实他也不是有意留难,一则是萧乙薛之军人数和状态都不大对头,确实像是败阵模样,二来诸将一路转战而来,功劳不多,眼见常胜军战功赫赫,亦想要多立功劳,而眼前这败军之将地萧乙薛军,不就是大大一砣功劳?
戴着这副有⾊眼镜去看,竟是越看越真了,当下童贯叱喝一声,将来使逐回,便即分派全军拉开阵势,向萧乙薛猛攻而去。萧乙薛本已在常胜军手上吃亏不少,到此又逢着宋军拦路截杀,真是一股怨气直冲斗牛,大呼宋人无信,我辈有死而已!
辽兵亦是受了多⽇地窝囊气,此时人人捍不畏死,有进无退,童贯兵马虽众,这股狠劲却是远远不及了,一时间竟是抵敌不住,被萧乙薛杀得节节败退。幸好萧乙薛这路军之前数⽇不得饮⽔,人马皆是疲惫不堪,凭着一股狠劲冲杀一阵之后,渐渐后力不济,童贯瞧出便宜来,适时命大将王禀率领胜捷军精锐反击,一番鏖战之后,辽军终于不支,全军大半就歼,萧乙薛却率百余骑乘北走,出塞北投上京去了。
此役盖因误会丛生,致生变,种师道访明本处地名后,便即飞函告知⾼強,抬头四个大字,唤作:土木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