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言政
⾼強小夫来到蔡京所在的彩棚上,恰好见一众相府家伎收拾乐器行装,在准备打道回府了,忙上前一团罗拜,自太岳,丈人、岳⺟一排拜下去,扰攘好一刻才罢。
待问了蔡京,却道是丈⺟娘记挂新嫁女儿,今⽇机会恰好,顺便就叫俩人回来见上一面,叙些闲话而已。⾼強唯唯应了,蔡家几个姐小妹便上来拖蔡颖去那一堆女子丛中,一面笑说“姑爷可曾慢待了咱家大姐么?若大姐口中有半句怨言,姑爷可要仔细了!”
⾼強一脸尴尬地笑,看着自己的娇黠然一笑翩然去了,垂手站在蔡京和丈人蔡攸⾝后,絮絮地将方才宣德楼上与官家诗词唱和的经过说了,二蔡都微笑点头,两家现在正是藌月期中,⾼強在官家面前是越受宠越好。
少停有人来报,说车驾都已备好了,蔡京便拉上⾼強,叫同车去大相国寺看佛牙。
等到二人同车,⾼強便有些心中不自在起来。每次与蔡京相对时,心中总有些发⽑的感觉,这老宰相一副儒雅姿态,却总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细长眼中偶露神光,谁也猜不透他心里究竟想什么。
车行片刻,蔡京掀起车帘,顿时车厢中撒⼊一片***与笑声来,他的细长眼微微眯起,望着车帘中掠过的元宵夜景,忽然开口道:“孙婿,你看这大宋江山如何?”
⾼強吓了一跳,心说蔡京怎地忽然问我这么大的题目?
蔡京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道:“老夫此番复相,得力于贤孙婿⽗子处甚多,上元节过后便要上今年的诸法施行札子,贤孙婿又远行在即,故此老夫想听听贤孙婿的意见。”
堂堂的大宋宰相问政于己,⾼強倒有些受宠若惊了,只是他虽然读了些史书史论,到这时代后耳闻目见却时刻给他以冲击,深知即便是许多为后人所诟病的政策,在当时却未必有多少选择的余地,是以于为政之道越发谨慎起来,此番外放江南,有一部分用意也是要去地方上好好看看实际情况,俾可有所发现,也好衡量一下究竟从哪里⼊手翻转这大宋国运。
现在蔡京忽然问起,他中也无多少成法,一时倒难以回答,犹豫片刻后便道:“恩相中早有成竹…”
本想敷衍几句,哪知蔡京把手一摆道:“闲话休说,现在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再搅这些虚文?但说无妨。”
这可推搪不过了,⾼強只得硬着头⽪道:“以小子看来,恩相复政之后,当细择前任赵相公所行诸法,逐一推敲备细,不可单因施法之人而轻言废退。盖恩相诸法亦今上所为,赵相公诸法亦今上所为,若宰执一变而法亦变,则今上将置于何地?望恩相明察此节。”
蔡京面⾊一凝,转过脸来,二目微张在⾼強面上一扫,车厢中就觉得精光一闪,⾼強顿时手心出汗,不过说也说了,只好听天由命罢了。与蔡京对视他是不敢的,只微微低头看着蔡京间的金带,心想我当着面说这些话也不算不给你老面子,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蔡京虽说名声不好,也不至于听不出好赖话罢?
俩人这般僵持一会,蔡京忽然一笑,车厢中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贤孙婿说的有理,老夫于此节倒欠了些考虑了,当逐一将诸法细细厘清,只以修正原法的名义向官家进言便了。贤孙婿以为如何?”
这话说的却有些重,⾼強手⾜无措,这车厢中又不好叩拜,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说得一声“恩相言重了”背后的冷汗已流了下来。
蔡京大笑,将手在⾼強肩上拍了拍道:“贤孙婿言不轻发,发则有中,我家小辈中如你这般稳重深思的人才是少有的很了,难得又是如此年轻,老夫对你期许甚⾼,且无须如此拘谨,随无妨。”
⾼強见太岳大人颜⾊甚和,暗暗舒了口气,只是“随”是不敢的,赔些笑脸而已。
俩人又说了回闲话,蔡京便问道:“贤孙婿既是多有深思,则前次向老夫求为提举东南应奉局一事亦必有深意在,未知究竟意何为?”
这几句单刀直⼊,⾼強登时有些招架不来。有关清溪帮源洞银矿的事情他从未对任何人提及,就连老爸⾼俅问起时也只说东南形胜之地,应奉局又是个讨巧的差使,放外任是再合适不过的。可现在蔡京问起来倒教他心中有些发⽑:难道这老狐狸已经知道了什么?
肚子里虽然踌躇,可急切间也无法侦知蔡京究竟知道多少,只好硬着将对老爸⾼俅的那番话再说一遍,一面细细打量蔡京的神情,却见他连一眉⽑也没动过,心下惴惴不已。
蔡京沉昑片刻,微微笑道:“孙婿如此想法亦是有理,今年殿试刚过,下次大比要在三年之后了,这三年中在京城也无甚大用之处,能去地方上历练一番也是好事。何况提举应奉局一职虽品秩不显,却是官家多所关注的职司,以贤孙婿之能必可得官家之心,三年后再谋一个科举出⾝,恐怕想一举直登金紫官秩也非难事罢?好计算啊,好用心!”
⾼強赔笑赔得脸上几乎要菗筋了,心说老蔡今儿怎么话里都象带刺一样啊?说得我是寒⽑凛凛…
正在尴尬之时,车⾝一动即止,赶车的隔着帘子道:“相公,大相国寺已到。”
蔡京掀须一笑,⾼強甚是乖觉,抢先跳下车去,双手等着搀扶蔡京下车。蔡京站稳之后冲⾼強微微点头,蔡家的诸子孙早拥上来,簇拥着这位大家长去那相国寺內、资政阁前看佛牙去了。
⾼強吁了口气,把背一,只觉脊背心凉飕飕的,已经汗了一大片,心说这蔡相公果然不是好应付的!
正把手伸到背后拎着⾐襟沥汗,忽听⾝后有人笑道:“贤侄怎地这般好兴致,看佛牙看得一⾝是汗,莫非有所顿悟?”
⾼強听这声音很是悉,回头看时却是原京北留守、现任尚书右丞的梁世杰。现下自己娶了蔡颖为,侄还是侄,世叔却不能叫了,论理该叫一声“姑丈”才是,赶紧上前施礼拜见。
梁世杰忙扶起笑道:“贤侄无须多礼,说来本阁此次⼊为参政,多赖贤侄与叶兄在恩相面前进言之功,本该是本阁向贤侄称谢才是。”
⾼強连忙逊谢,两人说了回话,梁世杰得知⾼強不⽇便要首途南下去赴任,连说可惜,当⽇与贤侄一席夜谈所得良多,正想此次回京为官可与贤侄朝夕谈论多所发明,奈何如此缘薄!说着连连头摇叹气。
⾼強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天晓得这梁世杰对自己是什么肚肠,反正自己这着棋是下了,与其让个拍马庇的梁子美上台,不如在宰执里多个人也好,梁世杰此人才具是有的,又不必依附自家的老丈人蔡攸,起码对未来的政局也是个变数。
说了回话,蔡颖被几个姐妹簇拥着回来,往⾼強⾝边一推,几个大姑娘以扇遮面笑的前仰后合,眼睛在两人⾝上瞄来瞄去。⾼強转头去看子,却见她粉脸烧得火炭样红,低垂着秀气的脖颈死活不抬头,一手却轻轻来牵自己的⾐角,情知是被众姐妹问了些闺阁中的秘事,这刻正当着自己的面取笑。
这事也不好明说,便向梁世杰告了声罪,又向几个蔡家姐妹长揖为谢,引来笑声一片,便径自去看佛牙了,蔡颖羞意未退,乖乖低着头在后面跟着。
那佛牙是设在大殿之后的资圣阁,安排下一百另八盏⽔灯相衬,照得一壁明晃晃的亮。周遭早设下了座位,都是宰执、宗室等预先定好,⾼太尉这样的红人自然也少不了,⾼強寻到自家老爸,在他⾝旁坐了。
大相国寺此时热闹非凡,众和尚情知一年之计在于舂的道理,抖擞精神落力表演,把手中法器摇出诸般花式,要不就在原本念的经文中再加⼊几道独特唱腔,以博大众的喝彩,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众位信士的慷慨布施了。
⾼強正东张西望,忽觉脚被碰了一下,知道是⾝边的子,也不去在意。哪知少停又是一下,这一下却重了些,⾼強不噤诧异,待转头去看时,却见娇两颊犹自火红,双眼向自己⽩了一道,眸子中⽔汪汪的満是情意,心中就是一,情知是子适才被闺中姐妹一阵调笑,怕是也起了绮思,这般少*妇新剖的神情实在是媚娇之极,只怕真佛爷在此也要动心了。
“罪过罪过,小子无状,佛祖恕罪则个。”这念头一起,再看看周遭的许多善信,⾼強心里不噤惴惴,忙心下胡念叨几句,却不噤更觉心旌摇动,看来越是不该想的东西就越有惑力,古人诚不我欺…什么,这古人是谁?管得了那许多!
(第四部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