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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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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师成所说的话,其实代表了当时很大一批人对蔡京的心理。蔡京侍从前朝,三朝元老,文采治道皆有可观,而为人又精于谋略,对付政敌心狠手辣,官场上几乎是所向无敌的巨人,周围的臣僚对于他实际上是又恨又怕,也带着几分佩服。须知他既不是皇室的亲故,也不是天子门生,能达到现在的这个⾼度,几乎全是蔡京自己在政坛上几十年拼杀得来的,倘若不计后来北宋灭亡归咎于他,此人的平生经历大可编成一部类似大长今的励志大片,也难怪当时许多士子都以蔡京为目标了。

  如果有的选择,这些亲贵大臣当然不希望蔡京重新出山,须知权力这东西不像天地所产,只要你播种耕耘就有收获,那是要看谁的意志更能得到执行,蔡京倘若权重,就意味着许多人都得仰赖他的鼻息生存,权力的结构就得重新整合。适才⾼強所说的,也就是这个道理,如果蔡京⼊京秉政,象⾼強和梁士杰这类当政大臣很有可能要因为避嫌和权力重新分配而下台。当然了,这是在蔡京没有使出类似“总领三省”这类划分权力的妙着,以安抚各方大员的前提之下。

  梁师成与⾼家的关系,自然比和蔡京那里要亲近的多,加之⾼強上位前后,三不五时就给他送上厚礼,明堂造作这件事更是让他升官又发财,赚的盘満钵満,如今在內侍省已经稳稳庒过杨戬一头。所谓饮⽔不忘挖井人,內臣想要有所成就,不和外臣结如何办得到?

  因此听⾼強说的可怜,梁师成便决意助他。待听⾼強将个中打算条分缕析地说出来,梁师成始则惊愕,继而大笑:“贤侄啊,你当真是天纵之才,如此布局直是天⾐无,既可令今上打消蔡京重新辅政之念。又可趁机削除杨戬这厮,真亏你如何想的出来!”

  杨戬和梁师成同领內侍省,彼此间别苗头不是一天了,⾼強正是鉴于梁师成的这种心理,才请他从宮中设法造势。

  见梁师成答应的慡快,⾼強已知此事必成,大喜拜谢,随又问道:“适才曾见童节度来与世叔商议。可也是为了这蔡公相⼊京之事?”

  梁师成斜了他一眼,拿手指戳了戳⾼強的肩窝,道:“你莫要见了童贯与我商议,便当他也与我一般。须知那童贯与蔡家有亲,他那如夫人徐氏,便是蔡京夫人之侄女,这徐氏闻说甚得童贯心,又对蔡家用心甚深,不可等闲视之。”

  ⾼強心说原来是这事,悄声道:“世叔。你有所不知。小侄在东南杭州布有耳目,曾探听得这徐氏与蔡京夫人本非亲眷,乃是买来的乐户人家女子。特意送与童贯为的。这还罢了,此女嫁了童贯之后,房中不能人道,常与我那丈人私通…”

  梁师成接口道:“还生了一个儿子,叫做童师文,对否?”

  ⾼強大惊,心说大太监果然不是⽩当的,打听起八卦来那叫一个厉害。忙虚心求教,梁师成一副恨铁不成钢:“贤侄啊,你须知。当⽇崇宁初蔡京从杭州起用,便是童贯从中为之,你道童贯为何要为蔡京起用如此不遗余力?童贯为人有大志,岂在于区区房中之事?”

  ⾼強恍然道:“童贯志在开边,建立不世功勋,恐怕宰执大臣不得其人,军用和国策都时生反复,因此才一力襄助蔡京上台,俩人之间正是各得其用。”从崇宁间童贯和王厚率大军收复河澶青唐之役来看。蔡京在中枢运粮馈饷,始终赞襄其役,功不可没。要知道大宋以文人治国,又没有后世这样民族‮家国‬地意识,因此从来都是算经济帐,道德帐多,算政治帐的少,象什么“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这类喊起来很慡,作起来却要付出极大代价的事情,大宋的文官们基本上都是当作笑话来看的,边臣倘若要有所作为,立时就有无数人上书,一顶开边生事的帽子扣上去,不死也叫你脫层⽪。因此蔡京这样的宰臣对于志在开边的童贯来说,正是不可或缺。

  “好在我已经和童贯说好,大家合伙平辽,平分其功,而后再由他灭夏,大功大名都叫他一个人得去。以此为饵,蔡京又何⾜道哉?”想想之前童贯回京时自己地表态,⾼強真觉得冥冥中好似有天意一般。

  梁师成既然答应了⾼強,当夜便⼊宮,⾼強请他作的第一件事,乃是请他将三本神宗正史给当今郑皇后。这三本神宗正史乃是三个版本,都是蔡京主持编修的,自绍圣、元符、崇宁三易其稿,主要都是在说王安石变法的评价问题。具体来说,绍圣复熙丰法,因此这书中就说王安石地位崇⾼,而元符版则将变法大功归于神宗,王安石顶多是与之共事;到崇宁稿又是一个绍述熙丰的⾼峰,当时甚至有圣旨,敢有议论熙丰法者杖责一百,直接**。有此大背景,再加上当时蔡京就是举着绍述大旗来争权和打击政敌,因此这神宗正史又是一变,把王安石和新众大臣都捧上了天去。要说全改了也未必,起码对于一个人,这三本史书都是一贯评价为奷臣的,此人便是吕惠卿,他⾝受王安石厚恩,后来却反戈一击导致王安石下台,结果新旧两全都恨之⼊骨,以后不管是谁秉政,都把这一个神宗时就已经跻⾝宰执的重臣赶来赶去,死活不许他⼊京。

  ⾼強将这三本史书进献,契机也正是因为这个吕惠卿。就在旬月之前,汝州传来消息,这吕惠卿终于寿终正寝了,死后勉強混了个前宰相待遇,赠开府仪同三司。这个人在朝臣的心目中,其实和蔡京是有点想象的,都是又恨又怕,⾼強把这三本正史递到郑皇后⾝边,乃是想要赵佶在必要的时候看到,促使他对于蔡京地为人和作用重新思考。至于后面地步骤,时机未到,梁师成也就只是筹谋着,隐伏不发。

  转天晚间。⾼強到了童贯府上赴宴,但见童贯以节度使、枢密副使之尊,这府第比之梁师成又是一般不同,进门两厢排列军器甲胄,细看时旁边还注了小字,道某物于某年某月某⽇,某役中获自某人,其实都是童贯在炫耀自己的战绩军功。

  这⽇到宴的人可就多了。童贯自己就请了种师道、王禀、刘光世、张师正等人,俱是西军中地将官,又请了枢密院的许多承旨⼲办,如赵良嗣、吕颐浩、宗泽等新人都在其中。座中多数人都是和⾼強认识地,听外面报了⾼強的官讳,一窝蜂都出来接,童贯自持⾝份,自是不动,等到⾼強到了庭前,才起⾝相

  大家坐定。这主宾的位子自然是⾼強坐了。童贯恰待开言。忽见⾼強⾝后站一个三十多岁的⽩⾐儒生,穿着太‮生学‬的装扮,不由得一呆,便问道:“⾼相公,不知你⾝后是哪位贡士?”

  ⾼強正等他问,便笑着将那人拉过来,向堂中众人道:“童节帅,诸公,这位虽是一介贡士,却是大才,乃是我当⽇在三路招讨司时所辟的参议,姓陈名规便是。”随即便将陈规当⽇在李家庄守城之事说了一遍。

  在场多是武人,象宗泽、种师道这等文臣也是精通武事。听得陈规以布⾐而率军守城,力抗梁山军不下,都有些敬意。之所以只是有些敬意,乃是因为王禀、刘光世这等人都是西军新锐将领,常年与西夏和羌人作战,哪里将內地这些驱贼拿盗的老爷兵放在眼里?那几分敬意还是看在陈规一个书生敢亲临战阵的份上。

  ⾼強看在眼里,也不理会。童贯心中虽也是不大重视,但见⾼強对此人甚是看重,便也以礼相待。命人给陈规也设了座位。跟着上菜,上歌舞,以童贯地权势家底,这一顿饭当然是吃的极好。席间众人说些兵书战策,⾼強⾝边曹正又去和胜捷军统领官张师正较量了一下刀法,曹正小输一招,⾼強大感脸上无光,心说我的好兵都在梁山泊了,几时把林冲、韩世忠、关胜拉来,叫你们看看关东也出悍将。

  酒⾜饭,众客起⾝告辞,童贯一一相送,临到⾼強却将他留下来,说是要一同品茶。⾼強自然知道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便答允,与赵良嗣、宗泽等人道了别,将陈规也发付回去。

  见没了旁人,童贯将⾼強引到內宅中,已经有人点好了茶在那里。⾼強端起茶来品了一口,讶道:“童节帅,这莫非是大红袍?”

  童贯笑道:“正是,童某今番回京,有人从博览会上拍卖得到此茶,将来送与我,依法冲泡之下,果然味道极佳。说起来,若非⾼相公大才,命人从武夷山中访得此茶,又以秘法炒制,世间焉能有此佳品?”

  ⾼強暗笑,他前世就听说大红袍的好味,只是那时代有钱也买不到正宗大红袍,如今来到这古代,好歹要派人去找一找。结果一找之下,果然找到几十株野茶树,所出之茶以乌龙茶法炒制之后,味道与众不同。于是把来进贡一些给皇帝,然后打出御前供奉旗号,将余下的茶叶都拿出来拍卖,果然应者云集,价比⻩金。⾼衙內见钱眼开,把自己的份都拿出去拍卖换钱了,结果倒是在童贯这里吃到了正宗的大红袍其实⾼強也没喝过现代的大红袍,哪里晓得正宗不正宗?不过这时代当然是他说了算,这就是制定标准者的特权。

  童贯以此开场,随即又说到⾼強对于西北军需地改⾰上来。自打大通钱庄介⼊西北军需地转运以来,渐渐由军粮兼及其余军需和饷钱地输送。尤其是对于军官的饷钱,现在已经由朝廷为使臣以上的军官在各州钱庄分号开设了帐户,将饷钱逐月打到帐户內,这些军官凭官诰到钱庄便可领取。此举比以前方便了许多,须知诸将分戍在外,其家眷多半还是放在州城中地,用钱也大多都在州城中花销,这些俸钱存在钱庄里正是放心不过。而由于钱引的渐渐通行,到塞下⼊中粮草的商贾也得以迅捷结算钱款,有那些得了盐钞的,回到京城又可以自由地在易所中变现,不需要象以前那般看京城引商们的脸⾊,其往塞下军中运粮贩卖的积极也⾼了许多。

  “往岁青唐西宁州刚刚收复之时,斗米三四贯文,比汴京不啻二三十倍,府库为之空虚;而算请钱钞不⾜,又往往使得商人裹⾜不前,以至于公私束手,莫奈之何。唯是⾼相公理财之后,公私两便,相利养,计如今西北六路兵不下三十万,岁费却比前省了一半也还不止,童某在西北如此安逸,出则出,守则守,全无后顾之忧,说起来仰仗⾼相公之处甚多。”

  听见童贯这般称道自己,⾼強自然就坡下驴:“童节帅谬赞,彼此都为朝廷,何分彼此?既然以此供应军需有效,来⽇童节帅何不拟就条陈,禀明圣上,以为永制?”

  童贯盯视着⾼強,嘴角忽地露出一丝微笑:“⾼相公,以此禀明今上,申明相公之功,自然是要的。至于以为永制,难道相公计仅出此?不会再有变动了?”

  ⾼強一怔,试探道:“节帅所言,不知何意?”

  童贯⾝子后仰,眼睛仍旧盯着⾼強,嘴上的笑容却越发大了些:“⾼相公,如今这输饷馈粮之法,以之供给大军驻守则绰绰有余,若似某家去年大军出塞,却苦于粮饷不继而返。童某痛定思痛,以为我朝大军虽然数众兵強,却困于粮饷之制,难以远出。此中更有一个缘故,本朝大兵出于募集,军士一人之饷,一家皆仰给之,一旦饷钱不继,则军心必。是以纵观我朝用兵,以之守则有余,攻则多半无功,时人皆曰我军乏马少骑,其实这粮饷难继,才是我朝大军难以轻出的症结所在。”

  他倏地将⾝前倾,紧紧盯着⾼強道:“⾼相公前⽇上平燕之策,有意与童某共成此大功,谅必已经有了全盘大计,想必于此也当留意?”

  ⾼強听到这里,已经明⽩了他的意思,心中暗道厉害,这童贯嘴上只是说后勤供给体制,实际上是在探问⾼強地全盘平燕策略。而这一问背后的目的,则不问可知,关系到他对⾼強平燕的成败信心如何。这信心的大小,直接决定了童贯在接下来的朝争中如何站位,⾼強是否已经具有了代替蔡京,支持他的雄心壮志的资格!

  “…童节帅适才所言,深获我心。”事关重大,又问到了⾼強一直考虑的问题上,⾼強也来了兴致,站起⾝来,负手来回踱步,且行且道:“我朝兵制,募民为兵,自指挥以上,则兵将不相能,但有用兵时,则以诸军猬集,临时置一将统制,复以文臣为帅总其兵事。如此用兵,以之临小寇则⾜矣,一旦大军决战,而统兵大将生平阅军不过数千近万,哪里来地运用大军作战之经验?即以西兵论之,初时与夏贼战则屡败,后来诸军层设壁垒,节次而前,乃是以守势化为攻势,方克相持,直到节帅出,这才大军远征,一战而复青唐河澶故地。”

  这自然是给童贯戴⾼帽子,实际上宋夏之间的战争态势,从绍圣年间就开始扭转了。只是动用十万以上的大军作战并且获得成功,王厚和童贯确实是有功之臣。

  童贯听到这里,怡然自得,连连点头道:“⾼相公说得透彻,正与某相合。某连⽇细思,将来若要远征平燕,这几个症结非得大动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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