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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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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丁未,⾼強轻车简从,自州前线南返汴梁。

  过河间府时,石秀就已经将此次女真遣使的来龙去脉送到了⾼強的手中。原来那女真并不知辽东常胜军与大宋的确切关系,但⾼強的商旅从登州到辽东,这条路始终保持畅通却是不争的事实,前次粘罕与希尹二人随使团来到汴京求见⾼強,亦是由此海道而行。是以当女真击败辽主亲征,‮生新‬的女真国真正站稳脚跟之后,阿骨打与粘罕等女真将帅的目光就开始放到更大的舞台上来,这其中,要和⾼強所在的大宋建立起稳固的关系,就成了女真国的当务之急。

  除此之外,女真亦向其周边诸邻都‮出派‬了使者,其中包括辽东常胜军与⾼丽国,试图在对辽的进一步行动之前,先行整合外部环境。只是郭药师接获使者之后,却不敢擅专,一面好吃好喝招待着,一面飞报旅顺口,请武松派人速速向⾼強请示行止。

  在女真遣使的同时,北地各方也都没有闲着,辽国在割了四州之后,当即提出要求大宋依约提供粮草援助,并且要求以岁币向大宋购买战马兵甲,以为军备之用;那⾼丽国听说辽主失利,女真又咄咄人,竟也派了使者前来南朝⼊贡,想要找一个大的靠山。

  “第一,是对辽的盟约还要维系;第二是女真使者前来,要求出兵夹攻契丹;第三是辽东常胜军要采取何种对策,其地位恐怕已经到了不得不确定的地步;第四就是⾼丽国原本是辽地属国。现今遣使⼊贡,又要牵涉到与辽国的关系…”掰着手指数了数,⾼強很有一种脑门的冲动,这事要么不来,要来就一起来,真是叫人头痛之极。

  当然,这中间并非没有脉络可寻。事态之所以复杂,节就在于对辽关系上。倘若直接对辽开战。则诸事刃而解。可以同意女真夹攻,可以立刻宣布常胜军內附为宋军,也可以应许⾼丽⼊寇,以上国的⾝份要求女真与⾼丽国和平共处,更可以让已经部署到燕云前线的宋军立刻开始大举进攻。

  不过,这不就是走上了历史上大宋所走的老路了么?虽然如今形势与历史上有所不同,然而⾼強却自问没有能力改变塞外的大势。照这么发展下去,燕云收复那是一定的,辽国大约也要灭亡了,但随后崛起地女真却会強大地叫人头⽪发⿇,哪怕能避免象历史上那样地靖康之聇,这北地往后百十年恐怕也‮定安‬不了,一旦燕民有变,整个河北与河东都会变成‮场战‬。要真走到这样的境地。那么⾼衙內穿越了这么多年。忙的终⽇不歇,到底忙了些什么?

  “若要分女真之強,辽国就不能灭亡。有辽国一⽇,塞外之民就不能奉女真为主,失去了这些额外的人力,就凭那几十万女真人,能掀起什么风浪来?”这是⾼強自始至终都不曾忘记的要点,在此次收复州,加深了对北地各族心态的了解之后,越发坚定了他的这个意念:所谓天命,在旧地天命不曾消失之前,新的天命又如何能诞生?

  然而以此为前提来考量燕云战略,⾼強很悲情地发现自己正走在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上面。往后退一步,坚持这个前提,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放弃收复燕云,坐视女真和契丹斗个你死我活…当然,最终的结果十有**是契丹死而女真活,然后大宋就再来和女真拼个你死我活,这回就不晓得谁死谁活了;若向前进一步,放弃这个前提,那么就和女真夹攻契丹,‮速加‬其灭亡,然后当辽国灭亡之后,再和女真拼上一场,以决定在北地到底谁的手腕更有力一些。退一万步说,万一契丹祖坟冒烟,再度把女真摁了下去,这些契丹人在战争中锻炼出来的兵力,多半又会用来威胁大宋归还刚刚割让的四州之地。

  “总而言之,打是一定会打地,但是怎么打,和谁打,在哪打,什么时候打…这些问题,全都要视接下来这一段时间地折冲樽俎而决定。咦,曾经听人说起,所谓战争,就是年轻人在前线浴⾎奋战,老年人在酒桌上谈笑易,为何本衙內如此苦命,年轻人的活要⼲,老年人的活居然也要⼲?”

  就是带着这样地牢,⾼強撒气似的一路狂奔,仗着舿下照夜狮子马神骏非凡,每每将随同南返的陈规和石秀等人甩下十几里远,直到过了大名府之后,为了爱惜宝马,他方才放缓马蹄,按辔徐行。

  这一⽇到了黎,驿道在此拐了一个小小的弯,远远已经望见了一座山峰立。⾼強驰下驿道,一路纵马跃上山峰之巅,展现在他眼前的景象着实让人心怀大畅,但见三山矗立,⻩河⽔被硬生生劈作两半,奔腾咆哮在这三山形成的两条河道之间,河上一道浮桥笔直飞架南北,河上车辇马匹与行人络绎往来,如同川流不息,与脚下的⻩河⽔相映成趣。

  “这便是三山浮桥么?”⾼強勒马山巅,马鞭点着前方,言语中充満了惊叹和赞赏。

  “正是,自前年朝议定计,历时一年有余,役工四十万,工程耗费二百一十万贯,方成此三山永久浮桥,落成之时今上御赐桥名,在南者曰圣功,在北者曰天成。”许贯忠堕后半步,回答的语声中亦充満了骄傲和自豪,无论什么人,在看到自己的‮家国‬能以这样的方式‮服征‬⻩河之时,他的心中都会如此感动。

  能够为这样的‮家国‬而奋斗,纵使前途多艰,又有何惧?眼前的滔滔⻩河,再一次让⾼強渐渐茫的心中充満了力量。

  当他在汴京上殿,面圣之时,赵第一句便问起他对三山浮桥的观感。⾼強很顺口地答道:“臣见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错非当今盛世,孰能及此?”

  “好一个天堑变通途!”赵大笑,只这么一句话,便将君臣间许久不见所造成地些许疏离感尽数驱除。对于⾼強这位內则理财应奉无不如意,外则领兵拓地折冲敌国的心腹大臣,赵真觉得一刻也离不得。

  既然还朝。第一件事当然是赏其已有之功。因不动刀兵就收复四州。当消息传来之时,汴梁的热闹不亚于上元佳节,大街小巷张灯结彩,百司街坊各自庆贺,殿前司甚至组织了一场蹴鞠表演赛以示庆祝。而今功臣⾼強还朝,自然要论功行赏,赏赐从优。当廷封爵武昌伯,加食邑七百户,实增三百户,赐号扬武运功臣。同时因枢密使侯蒙老病,特许以天章阁大学士致仕,进⾼強为枢密院正使,童贯则加一镇节度,成为徽宗朝第一位两镇节度。制书自然是极尽华美之能事。不过⾼強多半是有听没有懂。

  其实侯蒙虽退。按照⾼強与童贯的资历来说,本该童贯递补枢

  然而此人毕竟是宦官出⾝。独掌宰府的话物议难免,了⾼強,再度创造了正任枢密使的最低年龄记录。至于加童贯为两镇节度使,亦是为了安抚之用,本朝自来得此殊荣者,也不过寥寥十余人而已。

  正所谓弹冠相庆之时,赵这样的皇帝当然不会扫兴的来谈国事,⾼強深知他地脾气,除非是当真天就要塌下来了,他才不会在这种时候扫赵地兴咧。于是当⽇地朝会就成了团拜会一样的热闹场面,到了晚间更是由赵亲自赐宴⽟清楼,闹了整晚方罢。

  等到皇帝闹的够了,群臣恭送天子回銮,⾼強虽然是年轻又习练武艺有年,这时也觉得有些吃不消了,正要往阁门外去时,却被梁士杰从后面赶上来,热情异常地邀他同车而行。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強一看梁士杰这架势,就知道一定有事。果不其然,上车之后,梁士杰也顾不得说场面话,劈头就问:“贤侄,燕地战事尚需多少时⽇?需费几何?”

  原来⾼強当⽇出兵之时,朝议军费以两千万贯为限,军粮称⾜,期以两年收复燕云,这样的预算在现今的财政框架中就可以満⾜,不须另拓财源,所仰仗的大半是北路各州军自熙丰变法以来所积贮的钱粮。但去岁岁末到今年年初,南边却出了一桩不大不小地事端,有个泸南晏州夷人卜漏作,攻杀州县,数败官兵,并将当地一名守臣的子掳劫回去作了庒寨夫人。

  说实在的,宋时对南夷不时动兵,这等事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卜漏抢的这名女子不比旁人,乃是濮安懿王之曾孙女,封作县主,跟当今天子赵算起来服属甚近。这等事对于皇家脸面大大不利,赵为此甚至几天吃不好饭。

  常言道,主辱臣死,赵脸上被夷人狠狠打了这么一记耳光,西南守臣个个脸上无光,当即请命各路合剿,唯恐兵力不⾜,甚至不远千里从秦凤路调了上万兵将前去攻打。那夷人不过阻远恃险,其实兵甲都极其简陋,一旦被官兵以优势兼先进的师旅攻打,没坚持多久就溃不成军。主事的守臣再祭起招安大旗,则无往而不利。

  从去岁岁末到今年五月,这场事端历时半年有余方才了结,前后动用兵马四万有余,耗费钱财三百余万贯,有一多半倒是给那些先造反又接受招安的部落首领的犒赏。仗是打完了,皇家地面子也保住了,可梁士杰这里一算帐,当即发觉这个窟窿不大好填,要是燕云战事不能如期结束,这财政帐目上就得开大口子了。是以盼到⾼強回京,火急火燎地邀他商议。

  ⾼強听罢,眉头一皱,心说我这里正不知要如何应付⽇益复杂地局面,哪里说的准什么时候能打完仗?看这样子,就算再过一年半就能收复燕云,往后数年之中北边花的钱粮也少不了。

  不过这番心事也不消和梁士杰说,再者梁士杰所急者,无非是眼前这窟窿如何填补罢了。眼珠一转,⾼強已经有了计较,遂向梁士杰道:“世叔勿忧,小侄已有一计在此,若要开源,需向那三山浮桥上作文章?”

  梁士杰大惑,这三山浮桥花费了钱粮人工无数,不拖财政地后腿就算好了,怎么还能造⾎?却见⾼強不慌不忙,口中纳出三个字来:“过桥税!”

  过桥税?梁士杰先则一喜,那三山浮桥建成以来,每⽇往返的行人货物不计其数,若果真收些过桥费时,却是一注大大的财喜。旋即却又‮头摇‬,道:“贤侄,若说这过桥税,当真所得不赀,只是有两件难处,一者,尚书云,关者讥而不征,而今‮家国‬造桥,为的是省却两河役费,倘若收费,只怕不合古礼,易遭人弹劾,此其一也;这还罢了,尚有第二件,这过桥税收的再多,无非是将原先渡河之资再行收取,每年不过三四十万贯,总需十年方能补的上泸南战事的军费损耗,远⽔救不得近火,如之奈何?”

  ⾼強笑道:“世叔稍安,小侄话未说完。这过桥费果然收来甚慢,然而朝廷却可将之变快,可用债券之法。”他将自己的念头解说一遍,乃是发行三山浮桥国债,本息分作二十年偿还,每年就用三山浮桥的过路费计息以偿,如此一来,朝廷可一举收得四百多万贯现钱,⾜抵军费有余。

  梁士杰大喜,笑道:“世侄,这样一件大事,又是新鲜,朝廷官吏可办不来,说不得又要你那钱庄承销国债,可当得么?”

  “当得,当得!”⾼強満口答应,心说你就是不提,我也得争,这样的债券有赚无赔,我不抓在手里,难道把这钱送给别人去赚?

  心事既了,梁士杰便有说有笑,此次⾼強和童贯收复四州,汴梁普天同庆,宰执大臣都有封赏,他⾝为右相,自然也少不了,已然趁此机会进位楚国公,连老婆都得了国夫人的诰命。所谓饮⽔思源,对于⾼強这个一力主张平燕的功臣,梁士杰自然也是越看越顺眼。

  正说的⾼兴,看看府第将至,⾼強便要告辞下车,梁士杰忽然想起一事,扯着⾼強的袖子道:“世侄,过几⽇制下,加你封赏之时,想必还要赐你夫人一个诰命。如今你府中正室乏人,接旨之时,不免有些尴尬,想那颖儿因受外家牵连,自请出外吃斋持戒,到今亦有两年余,想来纵使有多少罪,也该赎的尽了。何不就趁这诰封之机,接她回府来?”

  ⾼強不意他有此一言,登即愕然,不知如何应对。在梁士杰本是好意,⾼強加封正任枢密使,又加爵赏,原是一桩大大的好事,俗语谓封荫子,亦是少不得的,又想起当⽇之事,蔡颖亦无大过,因而一时兴起,才有此劝,却不料⾼強脑子里从没把这等爵禄放在心上,居然没有想到这上头去。

  当时见⾼強愕然相对,梁士杰方晓得自己孟浪了,无奈话已出口,也不得收回,只好胡道别,自回府去了。

  ⾼強下了车来,曹正牵了宝马上前,他却摆了摆手,示意不想骑乘,顾自背了手,沿着汴河畔一路缓缓走过去。夏⽇的汴梁,每晚的街市都是通宵达旦,何况近⽇迭传喜讯,百姓官民更是欣鼓舞,那街上的丝绣谑笑之声传扬开去,好似空气中都是幸福的味道。

  ***下看着自己的影子拖的长长的,独个儿在地上摇曳,⾼強的心蓦地从忙碌算计中沉了一下,一种很久没有察觉到,却又好似深深印在骨子里的味道渐渐浮上心头,搅的他心里一阵阵虚的慌。那种味道叫做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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